《論語講記》 卷上 第二冊 目錄   前言 一   學而第一 一一   為政第二 一〇〇   八佾第三 一七二   里仁第四 二四五   公冶長第五 三二〇   雍也第六 四二七   述而第七 五二四   泰伯第八 六四七   子罕第九 七一九   鄉黨第十 八一一 雍也第六 【六.一】 子曰:雍也可使南面。(215) 【六.二】 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可也,簡。仲弓曰:居敬而行簡,以臨其民,不亦可乎?居簡而行簡,無乃大簡乎!子曰:雍之言然。(216)   吾為你們講集釋,很複雜。我們提倡論語,如今略有推動了。論語集釋,這一部書自漢朝到清代的注解都有蒐集,好壞你們不知道,必須有相當學問才能明辨,因為必須懂才能辨別好壞。國家十年前,為了禮貌運動,曾經印過一次論語的注解,是今人所編的,程氏若處在今日,也不會收集今人的注解。民國以後,尤其是五四運動以後的注解更不可看,多為名利,蹧蹋好好的文化。看古注頭痛,但是心不痛。   吾沒有講前,你光是看集釋,他為什麼要如此注?用意在那裡?再聽吾講,研究吾為什麼要如此講?自己心中有印象,增加力量,這樣才是你自己的。要常求自己學問的獨立。「朝聞道」有把握,則「夕死可矣」。   這一章原來是兩章,宋人合為一章,這是宋儒的毛病。後來有五四運動的災難,胡適造的罪很大。日本的明治維新,走上霸道的路,後來挨原子彈,但是沒有亡國,因為日本尊重孔子,沒有破壞文化。中國雖然沒有挨原子彈,卻逃難到臺灣,五四運動時拆廟破壞中國文化,所以有今日的地步。中庸云,善、不善,必先知之。 「子曰:雍也可使南面。」   雍,冉雍,字仲弓。南面,普通是指王者、諸侯的稱呼。例如「佞」從前不是僅有壞的意思,而是指口才好,後來才沿用為壞人的稱呼。從前國家的機關、廟宇都是坐北朝南,因為我們在北半球看影子而知道時辰,像立竿見影一般。大小機關,凡從政的人,都是坐北朝南。人道敏政,政治是維持社會必要的條件,所以南面泛指能辦政治的人,仲弓雍容大雅,辦政治不只是能力而已,還須要雍容,臨之以莊則敬。   這句不一定是當著仲弓的面說,宋儒多事,以為孔子是當著面對仲弓說。 「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可也,簡。」   仲弓問子桑伯子。子曰:可也,簡。為什麼孔子說可以?因為簡。中國自古以來的政治,都是政簡刑輕,若是太複雜人們不懂得容易犯罪,法律不崇尚重罰,大罪才要重罰。如果政簡,很少人會犯上作亂。從前以教育為根本,不教而用等於是殺人。所以孔子云,這個人辦事簡單明瞭,可以為政。   學佛講究大開圓解,要七方面講的透闢,吾今只說一面,一來是時間不允許,再來是為初學只可說一面。說二種就不懂了,雖然簡單也必須圓講。 「仲弓曰:居敬而行簡,以臨其民,不亦可乎,居簡而行簡,無乃大簡乎!子曰:雍之言然。」   仲弓又說:「居敬而行簡」,一就自己來說,一就推動政治於人來說。要是自己辦事,要敬,推行出去使大家辦,要簡。敬,辦事不苟且,敬事而信,比如上課按鐘點上下課,替人辦事,辦到十分就是敬。應辦的事,一絲一釐不許錯這就是敬。自己敬事一絲不苟且,又不錯,對百姓時,一領導百姓就能上道,這樣不是很好嗎?若自己辦事簡單,推行也簡單,那太簡了,過猶不及。孔子說:這樣講是對的。   子桑伯子,唐以前古注,釋文引鄭注:子桑,秦大夫。皇疏引虞喜云,說苑曰,孔子見伯子。從前人見客都必須衣冠整齊,有公事、有功名要穿官服,一般穿長袍,可以借穿,這是禮。子桑伯子「不衣冠而處」,孔子沒有說話,孔子的弟子說話了:夫子為什麼要見這個人呢?曰:「其質美而無文」,這個人本質好,外表的禮儀略有簡陋,我與他見面,想引導他學禮儀。孔子離去後,子桑伯子的門人也不悅的說:您為什麼要見孔子?曰:「其質美而文繁,吾欲說而去其文。」故曰: 「文質修者謂之君子,有質而無文謂之易野,子桑伯子易野,欲同人道於牛馬。」「欲同人道於牛馬」,孔子家語沒有這句文,而集注誤以為是孔子說的。這句話是出自說苑而不是家語,是劉向所說,不是夫子之言。宋儒妄作聰明,孔子沒有罵人,若相信這句話,那孔子可以罵人,我們為什麼不可以?   吾說這個意思,要知道「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」不可一知半解就去為人說,人之患在好為人師,你們必須謹慎,總之要勿妄言、勿輕信。吾講一段,都要預備多少工夫。   「發明」,自己去看,對你們有益處。 【六.三】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?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。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(218) 「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?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。」   哀公問,你的弟子誰為好學?孔子答以顏回,不遷怒,不貳過。為何如此答,與好學有何關係?   「今也則亡」,考異云「亡」宜無此字。群經平議云,亡字衍文也。   顏淵死的歲數,說法不一,從考證知道享年四十有一。 「不遷怒,不貳過,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」   哀公問好學,孔子答以好學的結果。有說哀公喜遷、貳過,所以借此勸諫,這是我假理想的說法。其實好學而有結果,首先是不發脾氣,儒家懲忿窒欲,佛家講瞋是根本煩惱,一念瞋心起,火燒功德林,修道決不成功。遷怒,有說是對張三怒,不遷怒於李四,這一說法太淺。 【六.四】 子華使於齊,冉子為其母請粟。子曰:與之釜。請益。曰:與之庾。冉子與之粟五秉。子曰:赤之適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,吾聞之也,君子周急不繼富。(220)   這一章並沒有說是孔子為政,所以派公西華去,或許是政府派去的,但是為公那是毫無疑問。因為私人無外交,若沒有國家的命令,孔子也不隨便派人。   我們有職位,或者無職位,也不可以私通外國。民國初年日本蓋孔廟,請衍聖公去祭孔,孔先生不答應,因為私人不可以私通外國,作國際交際﹔當時衍聖公已經廢了,後來才又再封官。這種作法,我們也應當知道。 「子華使於齊,冉子為其母請粟。」   子華出使到齊國。冉子並沒有說那一個人,或許是冉求。國家派去,必定有一定的俸祿。「請粟」,請國家的俸祿。政簡刑輕時,不必像今日的保證,怕有人偽造單據。公西華家中有老母,冉子為他求格外的安家費。這一章中所說的釡、庾、秉,都是周代的度量衡,漢代的度量衡,尚且不甚清楚,何況是周朝!例如漢藥處方的斤兩,可知從前漢朝時候人的身體大,度量衡小。 「子曰:與之釜。請益。曰:與之庾。冉子與之粟五秉。」   冉子為其母請粟。子曰:與之釜。請益。曰:與之庾。六斗四升為釜。「與之庾」,有注解說,庾是十六斗,加倍,這恐怕不是。請益,為什麼要加倍給他?這是書呆子的注解。冉子不敢再說話,就給他粟五秉,多給了。 「子曰:赤之適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,吾聞之也,君子周急不繼富。」   「乘肥馬,衣輕裘」文理,與前篇的「願車馬、衣裘」不同,不可亂加衣「輕」裘。   孔子說,子華適於齊,乘肥馬,衣輕裘,很闊綽。孔子說,我聽人說過,凡事得合規矩,他是我的學生,若是窮就另當別論,公西華很富有,多給了他,其他人出使是該如何辦?要為將來防弊。 【六.五】 原思為之宰,與之粟九百。辭。子曰:毋,以與爾鄰裏鄉黨乎。(223) 「原思為之宰,與之粟九百。辭。」   孔子說,不必辭,用不了,可以給你的鄰里鄉黨。應得的俸祿,自以為太多而想丟到大海,也無不可。不管多與少,都是應得的數。 【六.六】 子謂仲弓曰:犁牛之子,騂且角,雖欲勿用,山川其舍諸?(224)   你們現今都有職務,時間很寶貴,每週三的佛學,你們能聽就已經不容易,聽論語也是如此,論語幫助佛學很大。聽論語必須略知門路,因為時間短不能入到裡頭,幸好選了這本集釋的注解,這本注解比較完全。有人學一生還不懂文化的重心,若不是這本書,都有所偏。依著集注、集解學,一輩子學不出來。這兩種注解已經夠麻煩了,看了集釋就有分別的能力,如今你們還沒有分辨的能力。   吾講論語全為你們學佛,你們不必再分心學其他。例如易經等等,吾講易經艮卦,自有用意,聽了艮卦,便知道孔子的性與天道。你們若全心學,四十年才能略窺門徑而已。其餘的注解如反身錄、松陽講義等都是依宋儒的說法,也是程朱派,很少提到佛老,你們也不必去買,你們能夠學明白這本集釋就已經不錯了。   論語每一章都是簡要詳明,十句以上的很少,所以多一字少一字就會變質,聖人才能如此,你們必須字字致意。中國文化大概不出這本論語集釋的範圍,有這個機會學,千萬別錯過。   這章書的考證你們必須知道,先講正的,再講偏的,若先偏後正就沒味道。黃氏後案的後儒,指唐以後的儒者:「據漢書食貨志,以牛耕地始於趙過。」趙氏以前牛,不是用來耕地。「考《志》言民或苦少牛,平都令光教過以人挽犁。以人挽犁,法始於趙過為代田之時,非牛耕始於此也。」   山海經海內經曰:「后稷(舜的名臣,周朝為他的後代)之孫曰叔均,始作牛耕。」郭傳:「始用牛犁也。」   牛不耕地做什麼用?「中行範氏子孫將耕於齊」,這才是做為耕牛、犁牛。另外還有一種是專供宗廟的牛,為犧牲,與耕地的牛不同。上供的牛必須有一定的顏色、樣子,顏色乾淨帶赤色叫騂,而且角生的正當,可以供三祀﹕初祭天南郊,二祭宗廟,三望祀四方山川。專門養來祭天地、宗廟、山川,這種牛叫做「騂且角」,角帶赤色。選好的牛專門養,祭祀時殺來上供,不作別的用途。 「子謂仲弓曰:犁牛之子,騂且角,」   仲弓是冉雍的字,本篇第一章說:「雍也可使南面」,仲弓為冉雍之字,他的父親是何許人不知道,考證不出來。有人說,是冉伯牛的兒子。史記稱仲弓父為賤人,並未說出不好的原因。   「雜文之訓始於揚雄,高誘解淮南」。揚雄幫助王莽,王莽滅亡而從閣樓墜死,這是白讀書了,揚雄為什麼要保篡位的王莽?為什麼要跟他交為朋友?從揚雄開始訓「犁」牛是雜色牛,不是耕牛的意義。騂是紅色,是雜色毛的牛。從高誘、王肅到民國都是用這種說法,以犁牛為雜毛牛。   孔子家語說仲弓是伯牛的族人,並未說是他的兒子,而是他父親所幹的行業低賤,也沒有說出原故。一般人都誤以為是冉伯牛的兒子,以為得惡疾就是賤人,這不可我假理想,麻瘋病人難道都是賤人?   讀書之難,於此可見,史記,高誘都是有名的人,尚且如是,在此可知一斑。   仲弓為冉伯牛的族人,出自家語,並不是說冉伯牛是他的父親,沒有證據而說,不可為憑,這是一點。「犁牛」就是指耕地的牛,唐以前解釋為雜色毛的牛,這是揚雄的說法,這是第二點。依家語,冉伯牛不是仲弓的父親,我們根據家語。或許有人以為家語也靠不住,但是也可以只說仲弓,不必考據他的父親是誰。 「雖欲勿用,山川其舍諸?」   後儒解釋說,孔子對仲弓說:「犁牛之子騂且角」孔子的比方是讚美仲弓,如何讚美法?你雖然好,可惜你的父親不好,你像是紅色的牛,而你父親卻如雜毛牛,所以不好。雜毛牛生下紅色的好牛,專作犧牲的牛,你可以供天、供太廟。就是天地、太廟不採取(祭孔的牛死後可以投生為秀才),「山川其舍諸」,可是這第三層的山川也得有你,你還是有用處。   以上的說法都是胡說八道。   假設冉伯牛為仲弓的父親,伯牛長惡疾,也不是賤人,誰不長病?比喻為雜毛牛一樣不對。   「子謂仲弓曰」,孔子對著仲弓罵他的父親,孔子是懂禮的人,有這個道理嗎?普通人稱人的父母為令尊令堂,何況是聖人孔子?而且孔門四科顏淵、閔子騫、仲弓、冉伯牛,都是德性科中的賢者,如何可以說是賤人?難道顏淵、閔子騫有德性的都是賤人?   犁牛其實不當雜毛牛說,從前耕地的牛,不做犧牛,犧牛有一定的形式,才夠得上。   這一章是孔子與仲弓談話,不是以犁牛比喻冉伯牛,騂且角比喻仲弓。有人說,仲弓當時為季氏宰,「雍也可使南面」從政都說是南面。當領導者必須廣求人才,這一點必須用心致意。孔子無常師,有一技之長就以他為師,三字經云:「昔仲尼,師項橐。」項橐是兒童,孔子也向他學習,孔子「三人行必有我師焉」必也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好的是師,不好的也是師。   你們必須虛心,不論當那種頭頭,必須會用人,能用一人,就能用十人、百人,一人用不了,如何能用十人、百人?有些人是他自己有能力,別人替代就不如他。桀紂都能,卻無用,有用的人是垂拱而治。從前縣宰稱為「知縣」,府叫「知府」,知一縣知一府的事情,才能辦政治。雖然不須事必親躬、運籌帷幄,但是精神必須全都籠罩,這是智慧問題。用人必須選賢,不能因他的父親不好,而不用他的兒子。舜的父親瞽叟,不幹好事,目連尊者的母親墮入餓鬼道,但是不妨礙舜的大賢、目連尊者的神通第一,所以必須「立賢無方」。   參考集釋(別解)的論語稽,可以知道更詳細。 【六.七】 子曰:回也,其心,三月,不違仁,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(225) 「子曰:回也,其心,三月,不違仁,」   顏回的心裡三個月不違背仁,這是宋儒的說法。其餘的弟子或某一日,或某一月來一次。「不違」與「來一次」不一樣,來一次是原來沒有,偶而來一次,偶而發生一次。不違是原來有,偶而違背。 「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」   集解:「餘人暫有至仁時,惟回移時而不變」。其餘的人暫時有到仁的時候,唯有顏回是移時而不變。「移時」時是時節變了。一個月有兩個節氣,三個月有六個節氣為一時。一年分四時,日月的變化小,四時的變化大。禮記月令,五日為一候,人不覺,草木鳥獸先知,草木蟲鳥都有變化。好學近乎智,智是由讀書而來。四時變化,天地人跟著都變,心理血氣、飲食起居都有變化。顏回是時候變了,他仍然不變。這才是正確的講法,後來的多是錯的講法。   今人的說法,顏回的仁心三個月沒有變,其餘的弟子,一天、一個月就變了,那顏淵三個月以後如何?顏子只是三個月的仁心嗎?   東坡云:「夫子默而察之,閱三月之久」,要緊在「默而察之」,孔子經過三個月之久的默默觀察,顏子在造次顛沛,遇到得意或者不痛快,無一不是出於仁,不變樣,所以知道他是終身弗畔了。   吾的講法是:   「回也其心」,指顏回的心。「三月」,是孔子三個月的觀察。「不違仁」,觀察顏子三個月的結果,指顏子不違背仁。三個月以後呢?不再觀察了,若觀察四個月便說「四月不違仁」。雖然不再觀察,但是顏子往後能再不違仁嗎?三月不違仁那以後就可以不變了,為什麼?因為仁即是道,中庸云: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」仁不可須臾離,能三月不離仁,顏子所以時時刻刻不離仁,是因為他三月須臾不離仁。顏回心不離道,道不離心,心即是道,道即是心,以後就可以「不即不離」,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「空色不離」。   我們都是著相,心即是道,要你的心不離道,因為還沒有通達的原故,若不即就離道了。孔聖人早成佛得解脫,不在三十二相上,若以三十二相求如來,是人行邪道。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」,孔子的境界是「心即是佛,佛即是心」,心不離佛,若離就不行。你們心中無佛,念佛要念茲在茲,不能淨念相繼是因為有我的原故。第七識有佛就無我,有我就無佛。憶佛是明記不忘,就是淨念相繼,這就是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。」若是日月至焉而已矣,那便或即或離,你們要是「日月至焉而已矣」,那臨終時有把握淨念必定是「至」嗎?   三月是孔子觀察的時間,三月的成語,如穀梁傳有「三月無違」。又論語「子在齊聞韶,三月不知肉味」,這要如何說?杜工部有詩云:「烽火連三月」,尚書洪範把月當作「時」解(案:〈洪範〉:八,庶徵:曰雨,曰暘,曰燠,曰寒,曰風,曰時。五者來備,各以其敘,庶草蕃廡。)   聞韶是聞而專心盡心的學,所以是心不在焉,食而不知其味的意思。 【六.八】 季康子問:仲由可使從政也與?子曰:由也果,於從政乎何有?曰:賜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賜也達,於從政乎何有?曰:求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求也藝,於從政乎何有?(226)   何有,皇疏引衛瓘云:「有餘力也」,吾不贊成。 「季康子問:仲由可使從政也與?子曰:由也果,於從政乎何有?」   「果」,仲由有決斷。又問別人。 「曰:賜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賜也達,於從政乎何有?」   「賜也達」,端木賜通達。 「曰:求也可使從政也與?曰:求也藝,於從政乎何有?」   又問冉求,「藝」冉求多才多藝。   「於從政乎何有」,這是活口氣,也不說有,也不說沒有,沒下肯定辭,所以季氏再問第二,第三,他們從政還有什麼問題嗎?你看他能從政就用,不能從政就不用,若是你看有問題就不用,沒問題就可以用。   孔子沒有下決定辭,因為對方是季康子,季康子三家把持魯政。下一章是季氏找閔子騫,子騫也不幹,可以證明。   「何有」,意思是說他有什麼問題嗎?是反問語氣。這是老師說自己子弟的分寸。 【六.九】 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。閔子騫曰:善為我辭焉,如有復我者,則吾必在汶上矣。(228)   「費」字,吾昔讀「密」,也不知是什麼人教讀這個音,這是依朱子的注解:「費,音秘」。但是吾為山東人,費在山東,我們都是讀「費」。費在清代的區域屬於魯東,與蘭陵同為一個區域,是否就是從前的費,這就不可知了。大汶河屬於泰安,費應在大汶河的西邊,而今在東,今昔有變化,我們可以不管。我們學論語,一是注重學其中的義理,不在考據。二是文以載道,道在文中,所以必得每一個字句,都要求明白,若不懂文字,如何懂道?不知外而能知內的,沒有這種人。   編論語的時候,同類的歸為一類,一章說一件事,宋儒也有把兩章合為一章的情形,開啟胡適大膽假設的端倪,最糟的是篡改大學。你們不可以學這種作風,這是國家不祥的徵兆。   上一章是季氏問孔子的三位弟子,孔子都不答覆,孔子只答說某人有某個長處,至於能不能從政,我不明白,孔子何嘗不知,只是不願意多事而已。孔子門下,人才濟濟,找人才,捨孔門何處有人才? 「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。」   這一章是季氏找閔子騫做費邑的宰官,本來是魯君作主的,這時卻是三家作主,魯君不能作主。   從前是按照封建制度,到了春秋不能用了。季氏與魯君很親近,就為魯君作主,法律改了,制度也改了,三家在魯是三大害。因周公功勞很大,成王封魯用天子的禮樂祭周公,這是錯誤的,伯禽接受了,孔子很不以為然。法律講權,權與名譽不能隨便給人,所以說:「必也正名乎」,「名不正則言不順」,「言不順則事不成」,譬如隨便將總統的衣服,送給吾穿,在街上走,那人民對吾要如何看待?吾又當如何自稱?凡事整齊就是治,你們求往生,念佛必須合乎規矩,如果你們的生活起居都不整齊,如何往生?從前的商家「事忙先上帳」、「動物歸原」,商人尚且如此,我們讀書人卻不如商人。伯禽被強迫以天子禮祭周公,這還可以說得過去,魯國的太廟可以用天子禮,伯禽他一家人可以,庶子不行,因為長子為主。孟仲季三家,是庻支,也用天子禮樂,祭他們的家廟,又祭泰山,孔子說﹕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?正神不會享用邪人的供養。   季氏為什麼要找閔子騫?諸侯封給大夫土地,費邑是季康子的采邑。孔子不做書呆子,當上魯司寇,三個月大治,那時三家還安隱。孔子誅少正卯,少正卯是有名的人,孔子當司寇一做主就誅少正卯,連孔子的弟子也不以為然,孔子細數他有五條罪所以誅少正卯。讀書必須推情準理,假使換成吾也是如此,治亂國必得如此。孔子這一刀就鎮住三家,不敢胡鬥,魯國大治。但是天命難違,齊國進贈女樂給魯君,孔子便離開魯國。   孔子當魯司寇時,閔子騫曾為費宰,孔子走後,閔子騫也不做了,他是為了老師而做,後來孔子回到魯國已經是十五、六年後了。這是一種說法。上樑不正下樑歪,季康子背叛國君,費宰也常背叛季氏,如公山弗擾以費叛,費地收的錢財季氏控制不住,所以想拉閔子騫去當費宰,便找了一個介紹人去跟閔子騫說。 「閔子騫曰:善為我辭焉,如有復我者,則吾必在汶上矣。」   「善爲我辭」,是對介紹者說。閔子騫說,你要善巧方便為我向季氏辭謝。「復」有二說,一說是閔子騫曾為費宰,今日再要我做。這個說法嚕囌。另一種說法,第二次再來邀約我。按這一章經文,這樣講,理順文順,人情順,可採取這種說法。若再來約我。汶河的東北為齊國,汶河的西南為魯國,「上」是到河的陽,我就在河的北邊了,意思是到齊國。   這一章有什麼意義?歷來注解者以為仲由、冉求都曾做季氏宰,孔子也曾在季氏處為官,所以有種種多事的說法。褒獎閔子騫可以,不可因此而貶損他。   現今的太保太妹,不是他本人壞,而是教育問題,青年子弟大不幸。想到這裡,換個悲心,心就平和了,對壞人也可以作如是觀。   集釋引四書恆解說:「此章閔子之不為者,費宰耳。費為季氏私邑,家臣屢叛,欲以閔子騫強其私家,故力辭之。」   你們要學這一章書,這一章很要緊,如今在公家辦事,家裡必須生活所以去做事,起初做小職員,漸漸有權了,若遇到好長官,守規矩,錢少也可以做。若是長官舞弊,但是長官自己一人不能做,若不跟他合作便幹不長,這時辭職也可以。挨餓,只是被人說貧窮而已,若是舞弊就會受行政處分,被判罪,褫奪公權,那是大羞辱。人不知羞恥便是禽獸。像孔門子孫若是貪汙舞弊,一生就完了,他的子孫最終也不能進入孔林。祿是天命所賦,不必憂愁。 【六.十】 伯牛有疾,子問之,自牖執其手。曰:亡之,命矣夫!斯人也而有斯疾也,斯人也而有斯疾也。(229)   此書內容本來簡單,因有一人說錯話,便有人出來反駁,再來必定有袒護的人,故愈來愈複雜。看書時也須複雜,講時採取的則須簡單。 「伯牛有疾,子問之。」   此章用意簡單,伯牛有人以為是仲弓之父,身有惡疾,很壞,根據的就是這一章。其實長病不算賤人,仲弓、伯牛都在德性科,如何說是賤人?生什麼病?不須注疏,有人說是厲,有說是癩,有說是熱病,諸般說法不一,其實可以不必考據,伯牛有病不是好的病就可以了。   老師去看病,師生之誼,應該如此。從前蓋屋各處都有一定的規矩,多是坐北朝南。牖,可當窗講。宋儒以為坐北朝南,南方的牖,但是出自何書,不可考據。孔子見他的學生,病人在北牆,因為長癩,怕傳染,不使孔子進入,孔子在窗外。做官為南面,不可使做官人朝北,故床設在北,使孔子可以南面,以君禮待師。此說,書中並沒有,全是造謠。若以此君禮對待孔子,孔子不知禮嗎?孔子決不亂接受人的禮,這是毀謗聖人。 「曰:亡之,命矣夫!」   「亡之」,亡讀「無」,是正讀。亡之,沒有致此疾的原因。或說是道,此人沒有得此病的道理。伯牛得此病,是何原故?天命如此,無可如何。這樣的人,不應得此病,竟有這樣的病。   另讀「王」,喪也。病情甚為嚴重,所以執持伯牛的手說:你要喪亡了。但是此說不近人情,未有對著病人說「喪之」的道理,想說也須避開病人。 「斯人也而有斯疾也,斯人也而有斯疾也。」   有道德的人而得惡疾,這樣的好人,怎麼會得這樣的壞病。不關伯牛的事,與公冶長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,都是天命。堯舜是聖人,他的兒子不肖,孔子老年喪子,喪顏子,都是命。諸葛武侯知其不可而為之,也是天命。儒家世間法就如此說,若佛家則說是多生多劫的罪業,這時成熟了。今有喜好學佛而遭難的,那是重罪轉輕。壞人而升官發財,那是天厚其毒,加速他入地獄。孔子只說現在這一世。天命,天有天的道理。出世法若開佛店,命該有財,今卻以不合正道來造業,那是三世冤。   人不知命,無以為君子,故須樂天知命,但須盡人事才聽天命。中庸說:「能盡其性,則能盡人之性;能盡人之性,則能盡物之性」,率性就是盡性,依佛法而言,斷見思是小盡性,斷塵沙是中等盡性,斷根本無明才是真盡性。性盡方能安命,安貧樂道,知道則貧富兩忘,不在乎了。孔子說此,料想伯牛也懂,可以不怨天尤人,因為伯牛也知天命。   我們不是伯牛,未盡人事,未盡性,而說聽天命,可以嗎?人事者,孝弟忠信禮義廉恥,做到了嗎?這八字吾一字都沒做完全,你們做到與否吾不知。人事還不行,卻要盡性,吾斷惑了嗎?吾未斷見思,根本不知根本無明,三細六粗,吾只說名詞,沒能體驗出。未盡人事,未盡性,如何說聽天命?吾等自造,天作孽猶可為,心變就改命,自造孽不可為,自己不幹好事,不修身,而說天命,不是怨天嗎?不是誣賴天嗎?這是自暴自棄。 【六.十一】 子曰:賢哉回也。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回也。(231)   雍也篇多是對孔子弟子行為狀況而談,一章一事,相似而連編,若以為全有連帶關係便錯了。這本書原來好讀,因為多注解所以受干擾,「群言擾亂,折衷於夫子」孔子之後,無人能折衷了。   吾講前的交待語、最後的斷語很重要,並不是吾個人的話,而是吾看了之後而說,因為明、清科場採朱注,講學則不一定。昔日吾講論語使你們注重人情事故、世間法,十六年前還可以,十六年後的文學程度跌落到極處了。萬法無常,盛極必衰,衰極必盛,今日文字程度跌落,你們還須注重文字,例如本週三的華嚴,「增上德慧」的增上,原來有才能說「增上」。從前人對五子多半有涉獵,所以莊子、荀子人們多數知道,你們今後必須懂文理。   孔子那時代為籀文,大篆的「己」「已」「巳」相差很少,容易有錯簡,若同一字做二種寫法,就變樣了,那是藝術,人卻以為兩個字。又如草書中的「之」「去」,同一寫法,所謂「長短分之去」。 「子曰:賢哉回也,」   孔子說,賢哉回也!賢在何處,下三句為顏淵的行為,第四句是說他行為的心思,又一轉,末句再收回,會起來。文章千變萬化,這種文章很難學,用心也能學。   老師說他賢就不容易了,為什麼賢呢?人們都說顏淵窮,其實比今人富,今人比他窮,卻極享受,又不安分,不滿而發牢騷,不幹好事,害社會。顏回如何好,我們不知,看看今人,與他比較,便知他的賢了。顏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,但是今昔的畝數不同,有二百四十為一畝,有四百餘、有六百餘為一畝,周時若干為一畝不知道。總之,五十畝一家人吃不太充足,如何知道?顏子有父母,若是充足何必「一簞食」?同一省分所吃的也不一定。 「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,」   「一簞食」簞,竹筐,所食為乾食,以竹筐盛著。「一瓢飲」飲水用瓢,顏淵的飲食就如此。住「在陋巷」陋巷在曲阜裡,聖公府東,極破爛,在陋巷絕不能蓋洋樓。 「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回也。」   飲、食、住勉強支持,這種情形,今日之下的人就很憂愁,今人以為人生百年而已,要享受,若不享受就來了憂愁,一享受便無所不為。孔子在陳絕糧,子路慍見說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子曰:君子原來就窮,無富裕,小人窮便泛濫行為了。因為君子有君子的道理,什麼道理?這一章所注都不對。一般普通人都受不了,顏回不改其樂,顏子原來就樂,向來就窮,多少年還是窮,依然樂,仍不改其樂,故說「賢也」。   顏淵所樂為何?他已得道,他所樂者道。子貢問: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何如?凡夫都這樣,一富就驕傲,一貧便羨慕人、諂媚人,孔子說:「可也,未若貧而樂,富而好禮者也。」窮而樂,有所得故樂,人都不願貧,他別有所得,樂於道。顏子得道故樂,注解的人未得道而知道,沒有這回事。夫子之性與天道,他知道嗎?孔子知道也不能說,說了也不懂。   顏子所得的道,你們不知,你們學佛,三藏經典不太明白,禪淨密律,除淨土外其餘都不懂。淨土,你們懂多少?不能與吾談,你們若能答覆吾有關淨土的問題,就決定往生,你們能夠嗎?你若真信,便得法樂,就可以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。修淨土法門,要信願行,有一分信就有一分樂,若不信便無樂可言,縱使給他千金的財寶,也不快樂,只是造罪而已。   此段絕不能注,因為必得與顏子的境界相同,纔能知道顏子的境界,也才能注解。參考集釋的(餘論),周茂叔所說那一段很好,(發明)楊慎說的一段也好,其餘的注子,就不可以了。 【六.十二】 冉求曰:非不悅子之道。子曰:力不足者,中道而廢,今汝畫。(232)   注解,少說為妙,多說就出毛病。例如對於宰我、冉求與冉伯牛,都是注子出毛病。 「冉求曰:非不悅子之道。」   由這章經文可知孔子要冉求往前進。冉求說:不是不喜悅老師的道,而是力量不足的原故。 「子曰:力不足者,中道而廢,今汝畫。」   孔子說:力量不足是走到半路,走不動而廢了。   畫,止也,止於一個界限不往前走,你現今是到某一界限就停止,不往前進了。   孔子自己的行為以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遊於藝」為目標,立志就在大道上,孔子的道是什麼?不是指事情,若指某一事情那冉求便不好學了,就會像現今逃學的學生。孔子說:「求也藝」,周公多才多藝,冉求是有大才的人,周公夠得上是多藝了,可見冉求是多藝的大才,不是不肯學。   道,子貢舉不出來,顏子也沒有說。對子貢,孔子鼓勵他往道上走,孔子知道子貢對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,但是他一定知道性與天道。孔子的高材生,孔子都鼓勵他們往前進,往道上學,但是博學多藝的人對道都會減少,這是人之常情。其實只要道精,那其餘的藝就學得會。冉求在政事、文學都是好手,所以他說,不是不往道上走,是我的力量不行,到此就可以了。有注解說,前一章說顏子好,冉求自以為比不上顏子。不必這樣胡推,不可節外生枝,生枝就生毛病。   藝夠得上,仁還不行,有了仁,就可以談德,有德就可以談道。   孔子說,你的力量不是不足,你很有能力,而是你學的藝使你不進,這是好話,鼓勵他往道前進。 【六.十三】 子謂子夏曰:女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。(233) 「子謂子夏曰:女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。」   孔門文學大哲,有子游、子夏,懂文學,對道差一點,所以孔子說:「汝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」。   儒,有人說是:濡也,長久熏習使它不斷。另一種解釋為「人需」,人所需要之事。不必如此解釋,解釋為讀書懂修齊治平就可以了。   原來讀書就是要懂理有修養,都是君子,為什麼說是小人?   集釋的別解引群經平議:「以人品分君子小人,則君子有儒,小人無儒矣。非古義也。君子儒小人儒,疑當時有此名目,所謂小人儒者,猶云『先進於禮樂,野人也』。所謂君子儒者,猶云『後進於禮樂君子也』。古人之辭,凡都邑之士謂之君子。」   但是這個說法仍然不妥當。   佛家有大乘、小乘的差別,讀書有人專為功名,有人不為名利,「閉門讀書多歲月」是小人儒。孔子是周遊列國,道不行,唯恐時久而忘,所以著書。天將以夫子為木鐸,傳於後世,不同於小人儒。   君子儒是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與眾生有利益。小人儒只是正心、修身。因為子夏在文學科中,孔子的學說著作,子夏幫助很多,所以鼓勵他再進於道。   你們學佛學大乘,就是儒家的「仁」,所以釋尊譯為「能仁」。你們一舉一動,要為大家,要為公不為私,這樣就沒有錯學了。三草二木一菩提,吾等還不夠小草,聲緣才是中草,「草木之人」這句話出自佛經。我們是無所立,有如浮萍,隨風飄蕩。 【六.十四】 子游為武城宰。子曰:女得人焉爾乎?曰:有,澹臺滅明者,行不由徑,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。(233)   能並列在論語的弟子,都是孔子一時的高足。 「子游為武城宰。」   「武城」不必考據。山東現今有武城,古今地理多變,不可確定周代的武城在那裡。 「子曰:女得人焉爾乎?」   「焉爾乎」,古時有作「焉爾乎哉」,這一句虛辭很多,眾說紛紜。「爾」又有人作「耳」,也是改來改去。今吾採取宋以前的講法。若去掉「哉」字,很難講。「乎」字,是問辭,還可以講得通。   從前沒有標點符號,也不願意用,因為雖然懂標點,不懂文理也不行。這一章「爾」,宜作「爾」,不作「耳」,阮芸臺先生說:「焉爾猶『於此』也」,此者,此武城也。意思是:就在這裡。你在武城這裡得到人才了嗎? 「有,」   「有」,就必須一逗,因為對老師必須先答應「有」。若連著下文讀,答得太粗浮。句法就當如此。   人說話有四聲,北方人沒有入聲字,大江以南的入聲字比較多,但是上聲字不行。北方人讀入聲字,南方人讀上聲字都讀平聲,但是都不可以去掉。現今新編的詩韻,編者是無知妄作的人,不懂反切字。漢唐宋韻都有不同,上溯到詩經也都不同。宋代的平水韻,學問就多了,讀唐詩可以用平水韻的詩韻。首句不入韻,同音也都在同音上。外行萬萬不可無知妄作。 「澹臺滅明者,行不由徑,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。」   你做武城宰,在此得什麼人才呢?子游答,有。這位人才有什麼事?一是「行不由徑」,再者是沒公事不曾到我這個地處。澹臺滅明為子游的同學。   從前種地以外的為路,從前滅人國家,改他的文字,改他的路。井田有九塊地,八家各自有井田的一塊地,共同耕種井中的一塊地,井田以外有小道,叫溝洫,是小徑。平常不許人走徑路,從前走徑路的人,多是不規矩當賊的人。周代時,「行不由徑」這個規矩已守不住了,而澹臺滅明還不走小徑。   人要由小處看大處,小善不為,大善也不為,小惡為之,大惡也會為之,所以劉備說:「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」。吾希望你們守規矩,不可不服從員警。你們要記住「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」,能這樣,往生就有把握。學「動物歸原」,做人井井有條。   澹臺滅明是子游同學,同學作官,常去同學那裡,那是去託人情,澹臺滅明不會如此。從前有舉辦鄉射、鄉飲酒等公事才去,辦完公事便走。你作你的官,我不與你來往,現今還有這樣的人,只是很少了。 【六.十五】 子曰:孟之反不伐,奔而殿,將入門,策其馬曰,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。(235)   雍也篇說的事情極簡單,對某弟子說幾句話,言語扼要簡單,不須考據。現今講論語注重品性、文學,自從接受洋文學之後,中國人不懂中國文字。自法學興起,法律名詞變成新名詞,如法人、自然人,這還可以,另外有非中非西,不倫不類者。這門課程可以不注重文學,只注重品性,反身錄講的就是如此。讀書不注重文字,在求道,因為從前人都懂文字,清代的文字直追漢代,可與唐朝抗衡,出的人物也多,反身錄倡重德性、道術,極對。今吾在學校教書無興趣,講普通文字聽不懂,文字低落到極處了。如今提倡白話注解,背白話注解,這要了命。吾今除注重你們的品性外,還必須注重文字,因為你們學佛,國家還沒下令改佛經,學佛者卻妄改佛經,不懂中國文字,能翻譯佛經嗎?吾二十幾歲時,想說吾來翻譯佛經必定好,而今大大後悔,改名叫「不通」,一字也不會講。你看華嚴疏鈔,若能看出段落,吾拜你為師。中央日報刊載:法統、道統、心統,法統者依船山說是帝王之統,吾不以為然,吾受孟子影響。民為重,社稷次之,君為輕,君如堯舜便好,否則百姓倒楣,故法統吾不贊成。道統,皇帝也服從道統,自古君主必讀書,否則不能存在。心統是佛法,法統、道統都由心統所造,萬法唯心,法統、道統都不離心。十年內必有大變化,先看三年後,不必我們反攻大陸,大陸一旦控制不住,民不怕死就完了。 「子曰:孟之反不伐,奔而殿,」   周家車戰,以馬拉車,何以說是騎馬?注解說,周朝不騎馬,有何證據?周騎馬,這一章書就是證據。   齊魯交戰,齊發兵侵魯,三家有權卻不出兵。這時冉求在季氏家,冉求、樊遲再三要求,季氏勉強出兵,由這二人領兵大敗齊軍右翼。孟之反在左翼(不一定),打敗戰。注書者說,執干戈以衛社稷,本是應該做的事,「夫子恐二子以有功自足,故亟稱孟之反以進二子」,孔子恐怕二人誇功,故舉孟之反壓服冉求、樊遲。這種說法的大毛病在揣測人,不可未見事實而妄加懷疑人。這一點必須學,不要以志向空洞揣測人,對自己不好,這是疑心。   單就這件事說就可以了,孟之反不誇耀自己。奔,打敗逃回來。殿,打敗回來殿後。出兵時,勇敢者在前為先鋒,退時最勇敢者殿後,在後最倒楣的原故。 「將入門,」   他在後面斷後,到魯國城門,已經保險安全了,大家看他遲遲在後,很敬仰他,必定有人贊揚孟之反。 「策其馬曰,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。」   孟之反打馬說,不是我有勇氣,馬不好,不肯走,我未必有這膽量敢在後頭,馬不行不肯往前走。   今人反過來,多是無恥之徒,亡國之家。你們要學不伐,埋頭苦幹,學古之學者為己,學成後往外做。今之學者為人,在乎要人知道,往外鼓吹。 【六.十六】 子曰:不有祝鮀之佞,而有宋朝之美,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。(236) 「子曰:不有祝鮀之佞,而有宋朝之美,」   魯衛之政,兄弟也。這時孔子在衛國。祝鮀佞口,佞的意思有好有壞,這一章是壞的一面。宋朝是美男子。祝鮀得到衛靈公的寵信。   靈是諡號,諡號藏有意義,有的諡名雖好卻含有譏制。依《諡法考》,有本來就是好的諡號如「文正」、「文忠」,例如曾文正,文官加上「文」字,武官加上「武」字,戚繼光諡「武毅」。要有「忠」、「正」的諡號很難。而明說惡諡的,例如周幽王、周厲王,夏桀、殷紂。還有些皇帝是未亡國而敗壞國家的,例如周靈王、衛靈公、漢靈帝都不好,所以前出師表說:「先帝在時,每與臣論此事,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。」諡號曰靈,是暗中譏刺。諡為靈的,都不好。   衛靈公很愛祝鮀,祝鮀會說話,宋朝很美,衛靈公寵信祝鮀,宋朝受寵於南子。南子無所不為,衛靈公也是無所不為。可是衛靈公卻沒有亡國。   孔子說這個話很幽默,人要是沒有祝鮀的佞口。   「而」,因又之辭,如學而時習之。而字諸說紛紜,事實上沒什麼麻煩,當「與」、「及」說也可以,當作介繫辭也可。 「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。」   人又無美貌,可悲啊!「難乎免於今之世矣」,在現今的世間不免。孔子沒有說出不免什麼事,不免升官發財嗎?不免於受害嗎?這是孔子的幽默,在這個社會立不住,這是譏笑衛國不重賢人。   中庸說:「敬大臣也,體群臣也」,國君對大臣要恭敬,群臣是大臣以下,要體恤。「尊賢則不惑」,否則人家不會為你幹得久的,如劉備的禮遇諸葛亮,三顧茅廬,文王禮請姜尚,商湯恭請伊尹,做國君很難,必須體恤群臣。為臣也不容易,各有各的困難。為君難,要想如何使百姓好。為臣也不容易,必須使國君成為堯舜,使部下都能各安其位,教百姓守本分,使百姓得恩澤,這不容易。這是有良心的君臣才會感到如此難,若沒有良心那做什麼都容易。   有良心的君與臣,如何覺得難呢?中庸說:「力行近乎仁」。如何力行呢?樊遲問仁,孔子答「先難而後獲」,這就是力行。例如明代的來知德注解《易經》,自己困學三十年,有所得而後廣為流通,來知德就是「先難而後獲」,獲得心得後便贈與大眾,這就是仁。又例如學佛,修淨土,要自行化他,不只自行往生就完了,必須「帶業往生,乘願再來」,這是連著的兩句,注重乘願再來,就是有仁德。 【六.十七】 子曰:誰能出不由戶,何莫由斯道也?(237) 「子曰:誰能出不由戶,」   古代的建築多是坐北朝南,所以若有人是邪建,就叫做:邪街、邪巷、邪橋等,馬路邪的就叫邪馬路。孔子說:「觀過而知其仁」,凡事必須都要正。例如一間屋子有三間房,一明二暗為三間,中間是明的為堂,兩邊暗的為室,所以說「登堂入室」。正中的門有兩扇,門沒有一扇的,「門」這個字就是兩扇的意思,而室多是一扇,叫「戶」。誰能出不由戶,人們多住在室裡,稱為「寢室」,住在裡間,出入必得經過戶。   誰能出不由戶,什麼人能夠不從戶出來呢?這一句是詩中的「興」,先做個比喻的辭,然後才是正義。 「何莫由斯道也?」   「何莫由斯道也」,做什麼事情可以不由道上走呢?   道含有兩種意義,人有人道,天有天道,天道不懂還可以,所謂「可以」者是不滿意的言辭,還沒有什麼大毛病。你是人,若不懂人道,就糟了。道是根本,佛家說是心,心為主,心變萬法,百變不離宗,隨緣不變。隨緣,要懂人道,心便是人,人就要成人,若不懂三綱五常就不懂得人道,不算是人。人如果不懂天道就不能生天,上帝接人去生天,沒有這回事,全在自己。學佛修淨土都可以往生嗎?心是主統,你們修淨土不懂淨土的道理,佛法有五乘說法,都是人道成佛,學了人就保險可以往生。你們學論語,人道站得住,雖不守五戒也隱含有五戒了。若不學佛,只懂人道,人道多麼好,死後只是再為人,不過是草木之人而已。草有大中小,草人連木人也談不上,若懂人道,便是小草,若不懂人道,就不夠上小草。所以心中無道,草也夠不上,就不夠人格。夠了人格,只許往上走,不許往下走,人道能學天道這也很好,四禪天高於六欲天。但是若不懂佛道,即使升到無色界天,還是必須墮下來,所以升天也不中用。 【六.十八】 子曰:質勝文則野,文勝質則史。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(238)   孔子到此世間來,其實為了度眾生,所謂「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」,而且「先難而後獲」,在陳絕糧,從者莫能行,都爬不起來,子路心裡氣不平,說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以為天沒有睜眼。仁者要先難而後獲,若是順順當當的過去就不會成功。佛也是先難而後獲,八相成道最後魔過來擾亂。釋迦族遭到琉璃王滅掉,佛也是遭到很多苦。全球以中國的文化為第一,有人說佛法在中國生的,例如文殊在五臺山,這種恭維,佛不接受。   孔子說:「天之未喪斯文,匡人其如予何?」又說:「桓魋其如予何?」文化在孔子身上,要孔子發揚光大。為什麼要翻譯為「釋迦文佛」?這是意譯,不是音譯,孔子有文章,釋尊也有文章,經典若沒有文字能夠翻譯嗎?在印度,文字都能念,可以配上音樂,更何況是偈子。曹子建才高八斗,編「漁山梵唱」現今已經失傳,佛家的唱讚很特別,與崑腔不一樣,字句音韻極好,若是沒有文字能夠如此嗎?佛經有華嚴字母,不能沒有文字,文可以載道。論語也是文以載道,孔子若不是佛菩薩轉世,沒有這種境界。   文中有一種文不好,歷史的文章不好,漸漸壞了,為什麼?三傳、史記都是史書,自司馬遷的史記以後就有不平之氣,有氣便有好惡之心,有牢騷就不能得其正。東周的董狐敢直書「趙盾弒其君」,這是正直的史筆,趙盾雖然不是親自弒君,但趙盾是一國的主持者,國家在你手中,你不去消滅弒君的人,而弒君者又是你家的人,這就是你趙盾有意弒君。從前的史書不讓君王看,後來就不敢保險了。如今的報紙更亂,受誰補助就幫誰說話。吾不如此,也不拿錢也不幫誰,只說公道話,何等自在!韓昌黎說,拿史筆者,好死的人不多,有相當的報應。 「子曰:質勝文則野,」   孔子是文人中的第一人,他預先說。孔子說:「質勝文則野」,質,本質,不須染色,沒有文采。質勝則卑野,不足觀,但不是野蠻。 「文勝質則史。」   文勝質則史,皇侃說是造謠生事,文詞過於事實,過質就跟史書一樣,過於用字措辭,比如說好的就多加幾層,壞的也多說幾層,失去真言語。史書必須真實,吾在編纂莒志的序,有說言語要記實,縣志、省志必須說實話,含蓄點可以。史書必須直筆說實話,可以較為含蓄,但是若不說實話,如何叫人聽?但必須說實話,你們萬萬不可以個人的好惡、情感亂寫文章,張獻之祭文昌帝祭文:「汝姓張,我姓張,咱連宗,尚饗」,痛快。幹什麼事必須直言,但不可過火,不可以個人好惡亂寫。如今的報紙刊登壞事占多數,好事占少數,因為不熱鬧,人不願意看,都是教人學壞。 「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」   「文質彬彬」,文與質必須交融,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,空色要和起來。彬彬是融合的樣子,說話做事一切都很文雅,可是說的話句句落實,不能違背「信」字,不能過分,這就好了。言語必須文雅,但不過分,句句落實。「然後君子」,如此可以算是君子。 【六.十九】 子曰:人之生也直,罔之生也幸而免。(239)   這一章經文有兩個「生」字,有人說起首的「生」為下生,其次的「生」為生活的生。這是咬文嚼字,文勝質則史,這就是綺語。例如元朝的文章,不必看,寫的一大篇,找不出三五個字是實話,用不著如此。 「子曰:人之生也直,」   人在社會上生存,要什麼條件?直也。孔子講直,正直無私,以德報德,以直報怨,無怨無恨,沒有戀戀愛著的心,公公正正,中正依理,應該如何辦就如何辦。例如正直的人做法官,人給錢他不會要,不會因為給錢而贏了官司,讓窮毛輸了官司。有些人是看人給錢又有理,硬是叫他輸,這便是矯枉過正。有些是人沒錢沒理,卻故意叫他贏,這也不直。   直必須一點希求企圖的心都沒有,這不容易,但這是生存之道,佛家講直心是道場,道場指心,心是直就成功了。 「罔之生也幸而免。」   罔,曲折,人若喜好曲折,也能在社會上生存,例如祝鮀的佞口,但是蘇秦、張儀佞口卻不得好死。若不直而能全始全終的,那是倖而免,僥倖免遭惡的報應。這是依世間法,只可說到這裡。若依佛家說,脫得了花報,脫不了果報,曲曲折折的壞種子,在八識田中,一定投胎變為畜生。   劉氏正義:「直者,誠也。誠者內不自以欺,外不以欺人。……人能存誠,則行主忠信,而天且助順,人且助信,故能生也。若夫罔者,專務自欺以欺人,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者,非有上罰,必有天殃,其能免此者,幸爾。」 【六.二十】 子曰: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(240)   論語一書若沒有錯字,沒有考據,沒有爭論,就比較好講。你們從論語要學行為,學文字,不必穿鑿附會。   知、好、樂三者,這一章講學問的事,其餘的事可以類推,不必多說。有人說:好是「好道」,研究的道理也有很多類,這樣說不究盡,可以類推,不可穿鑿。 「子曰: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」   對於學問,有人是為求知的,因為不知道而求知道,有這一種人物。還有一種人對事情漠不關心,重要的事或者與你有關係的事才問,但是那一件事與你沒有關係?衣食住有關係嗎?還有很多事都有關係。今人的毛病,即使與你有關係也漠不關心。事實上現在沒有關係,未來就有關係了,人們卻一切事馬虎。不關心就不肯求知,模模糊糊。   有一類人為求知而學,所謂「人莫不飲食也,鮮能知味也」,想求知就不錯了。從前女子一定會做菜,今人就不一定會了,你會切肉嗎?實事上切肉必須內行。人生必須的事,都要去求知,能求知就已經比不知者強多了。   但是知是知道了,卻「不知其所以然矣」,然,是知道這件事該怎麼辦,隨喜或者可以,要獨立就不行了,這是因為雖然知道卻不知其然。 「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」   「好之者」,好與知不同,沒有見到這個事,只是聽到這回事就喜好,那必然往這裡求。若是見聞以後才願意幹,是已知其然,但是其中有什麼好處還說不上來。「樂之者」,對這件事歡喜、高興。為什麼能夠如此高興?因為有了興趣。為什麼有興趣?因為知其所以然。做一件事只要有樂趣,就放不下。   你們學問不進步,就在不樂上。顏子好學,而且是貧而樂,樂便放不下。你們見人學問好,想要比人高,不能坐者不學,就想比別人高。對一件事情,有樂趣就放不下,所以全在「放不下」。   書也不好講,必須圓解,吾說「放不下」這並沒有圓解。佛家不是說要放下,這又如何講呢?圓解的人,一切都放得下,也是一切放不下。所謂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這是一切放下。又說要「淨念相繼」,又說: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」,這是放下?還是放不下?聖人只講原則,學者應當圓解。   俗話說:「整瓶不動,半瓶搖動」,學問不能一知半解,道聽塗說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,你們的學問太淺,說了害人。   漢宋儒者各有長短,你們知道其中的長短嗎?漢儒的長處在於按訓詁規矩注解,不妄作聰明。宋儒的短處就是漢儒的長處,宋儒也有長處,否則不能支持到今日。宋儒自己說他們的注子是「微言大義」,吾不贊成,但是明清的儒者為什麼也有贊成的?所謂微言大義,不能只看朱子的注,另外還有程明道、周濂溪、邵康節、王陽明的書,你們見過嗎?這些人的注子都沒有這個毛病,為什麼?因為他們有學佛。周濂溪起初是學佛,有佛門大師(案:即東林常總禪師)跟周濂溪說:「佛家如今興盛,不乏人才,你可以去弘揚儒家,以佛弘儒。」周濂溪是第一位以佛弘儒,到二程才貢高我僈,學佛卻不肯說佛。像「程門立雪」的典故,本來是出自禪祖二祖的故事,程頤採取來用,他白晝就寢,讓楊氏、遊氏在門外立雪。本來是佛家的事,程頤卻自己倣效。若吾所辦的事,都是創舉。凡是人家辦過的,吾就不在後頭跟著。寧為雞前,不為牛後。好事吾不辦,壞事吾更不辦。   集解說:「學問知之者不如好之者篤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深。」這一個「篤」、一個「深」字,很重要、很好,不必囉嗦說其他的。   賭博的人明知是假,即使傾家蕩產仍要賭,明知被騙,是假的,仍要賭,樂此不疲。所以若能樂道,就不怕死了。這一點可以自己去悟。 【六.二十一】 子曰:中人以上,可以語上也。中人以下,不可以語上也。(241)   我們人分九品,上上者是聖人,這是生而知之者。這依世間法說不通,學佛便能知道,因為前生斷惑,乘願再來不迷了,今世接著再修行。   人一下生就不平等,分上、中、下等九品人。下下,其愚不可及也,一竅不通,但是物極必反,盛極必衰,所以孔子說:「唯上智與下愚不移」。研究易經,易經要學到一知半解大不容易,而一知半解的人更不信。佛家說三世,過去、未來人願意信,現前看得見的,反而不信。 「子曰: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,」   就求學、求道而言,其餘不必說,子貢說:「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」,中上之人才懂。見中等人要說中等話,若說上等法,中等人也不一定懂。初學佛的人一聽似明而不白,這是中等人。此時為他講佛法,必須講淺。但是諸法平等,什麼法為淺?人分九品,道也分九品,一種道就深淺不一,例如一碗茶中都不平等,上與下也不一樣。若碗裡所盛的為蜜,中邊皆甜。例如淨土宗,吾最怕講,為老太婆講念佛往生佛來接引,他懂得信與行就可以了。但是佛為什麼要來接?佛如何來?什麼時候來接?若依十六觀經,便不能為這等人講了,中人以上才可以語上。   吾看病,初上來時用輕藥,將要好時才用重藥,因為吾一上來看不準,所以用輕藥,所以好壞都無傷,將要好時用重藥,可以放膽用藥了。 「中人以下,不可以語上也。」   若為初學者講真如本性,你自己還不懂,如何能為他說?你會空才會講有。觀自在菩薩「照見五蘊皆空」,八地以後的菩薩才知道五蘊皆空,這「五蘊皆空」的境界,任你再怎麼善巧講,他也未必能如此認識。這種境界,只空不行,必須再說妙有。說者以為善巧方便,但是聽者的心理不一樣,所以說佛法最好講人容易懂的。因為中人以下,不可語上。   周濂溪、邵康節開啟宋儒的端倪,講性與天道,到後來的李二曲《反身錄》反對作文章,全都是講內功修德。周濂溪全講內功,宋儒講靜坐,要空心,一念不起,所以他講的微言大義有講得不錯的地方。但是周氏所開啟的理學,並沒有罵佛,二程開啟罵佛的端倪。程子說:「佛講得更有理,更不可信。」這個話怎能說得通?這是二程的說法。   儒家講「懲忿窒欲」,忿與欲就是貪瞋癡,無欲則剛,宋儒有修養的內功,漢儒的短處就在內功講得少。漢儒還有些人羼雜黃老之學,但是談不上修心,只重訓詁而已。宋儒把大學、中庸格外提出來,證明儒家也有內功,卻妄作聰明。宋儒說性與天道,那是說什麼人的性與天道?宋儒講誠,講毋不欺,這樣算誠嗎? 【六.二十二】 樊遲問知,子曰:務民之義,敬鬼神而遠之。問仁,曰:仁者先難而後獲,可謂仁矣。(243)   這一章有爭議。 「樊遲問知,子曰:務民之義,」   樊遲問稼,問圃,孔子說:「吾不如老農,吾不如老圃」。這一章是問智,孔子答「務民之義」,劉氏正義說,義指十義,就是父慈、子孝、夫義、婦聽、兄良、弟弟、長惠、幼順、君仁、臣忠。 「敬鬼神而遠之。」   「敬鬼神而遠之」,這是指行禮。敬鬼神但不能近,近則褻瀆。   上文有說到「孟之反不伐」章,當時冉求為季氏宰,與齊國作戰,冉求與樊遲一起出來抵擋,當時的樊遲一定不是百姓,樊遲也同時為政,有職務,爲老百姓辦事情。   樊遲為政時,問孔子如何才是有智。孔子答覆他必須「敬鬼神而遠之」,這並不是要人不敬鬼神。三代對於鬼神都很恭敬,雖然恭敬卻不能褻瀆,不是叫人侮慢鬼神。也不是像一般注解所說的要人「離遠一點」。祖先為鬼在太廟供奉,難道連太廟也不要了嗎?佛家也不皈依鬼神,只是尊敬鬼神而已。宋儒因噎廢食,唱高調,不說因果,以為只要行好事,不問前程,說的太高。孔子說,鬼神如在左右,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。儒家講慎獨,自己一個人是獨,就必須謹慎,如同有十眼看著你,有十隻手指著你,嚴厲極了,所以說:「不愧衾影」,對得起自己的影子,睡時對得起衾被。這是對上智說,下愚的人不懂,所以佛家注重三根普被。   你們學佛,而儒家主張慎獨,你能不愧衾影嗎?你所學為了什麼?夢是心頭想,是下意識的作用,若沒有這個想法,就絕無此夢,例如女子不會夢作新郎,男子不會夢到生孩子。你們所夢如何,不必問別人,自己往生與否自己知道,自己曾夢過極樂世界嗎?夢過佛嗎?若不曾夢過,那就是所下的種子少,這樣能成就嗎?不夢西方,不夢彌陀,則種子必寥寥無幾,往生渺茫。吾曾說,你若不能無夢,只要知道夢中是夢,就能跳高山,入大海,穿牆也不會有障礙了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先學知夢就可以了。   對鬼神禱告,孔子不贊成,所謂:「罪從心起將心懺,心若滅時罪亦亡」,妄念沒有了,那罪在那裡呢?有心就有罪,孔子教百姓十義,不贊成向鬼神求禱。 「問仁,曰:仁者先難而後獲,可謂仁矣。」   樊遲問仁。好事難成,壞事容易,若人人講理,天下就太平了,就因為很多人不講理,所以必須忍,要百折不回。一開始上來沒有不難的,也沒有衝不破的,例如孔子在陳絕糧,陳蔡不借,到楚借糧,始終不改變宗旨,這就是「力行近乎仁」。   希望你們今日為君子,將來都能往生西方。   發明的「四書恆解」可以參考。 【六.二十三】 子曰: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。知者動,仁者靜。知者樂,仁者壽。(245)   這一章的讀音,依從前吾所學的讀法。這一章是孔夫子所發的議論,沒有對那一個人說,也不知為了什麼事而發。古人的注子,不論漢宋,也可信,也不可信,我們是學孔聖人的書,不是學注解,合理的注子我們信,不合理的不必依從。   你們若想知道文字的意義,可以查辭源、辭海。若讀音則只有查康熙字典,其餘的都不可靠。如今的廣東話,就是從前的唐音。漢以後才講反切音,有唇舌齒牙喉,而且有開合口呼等等。很多掌故說,南方人到北方說話,北方人到南方說話,都鬧笑話。從前考中科舉,當知縣以上的正住官,都必須會京腔,因為皇帝要召見問話。   樂(月),禮樂,指音樂,其實北方的音讀作「要」。京腔讀成兩個音。   樂(勒),如「不亦樂乎」,北方人的音讀作「勞」。   「勒」也有「要」的意思。   「喜」在心頭,喜在心。吾學內經,知道七情由五臟發生,心主喜,「喜在心頭」這是脫胎自內經。若是喜過分可以治,水剋火,腎主水,腎主懼。樂則是心外普遍對很多事都樂,所謂「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」用樂字。   樂讀作「要」,是指喜歡執著於某事,不是普遍對任何事都樂。   樂又音「勞」,伯勞也作「伯樂」。韓昌黎〈雜說〉︱馬說「世有伯樂,然後有千里馬,千里馬常有,而伯樂不常有」的樂要讀音「勞」。 「子曰: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。」   「知者樂水」,智者喜歡水。「仁者樂山」仁者喜歡山。這一章不是批評人,全是哲學道理,很難講,孔子他有所感觸說的話。例如「子在川上曰」,孔子見山見水都有感觸,因為他看山水自然的氣象有大作用,例如中庸云:「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,及其無窮也,日月星辰系焉,萬物覆焉。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。及其廣厚,載華嶽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洩,萬物載焉。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,及其廣大,草木生之,禽獸居之,寶藏興焉,今夫水,一勺之多,及其不測,黿、鼉、蛟龍、魚鱉生焉,貨財殖焉。」佛經說一芥子內藏大千,一毛孔入三千大千世界,轉大法輪,孔子看山水有大感觸。   講的時候應當依漢注,漢注不說微言大義,而字句可以講得下去。參考集解,就可以知道了。集解說,有智慧的人願意運用他的才能治理天下,子在川上曰:「不舍晝夜」,萬事如水永遠不斷的流動。智在易經八卦為澤,以恩澤萬物,所謂「聖朝多雨露」,智者用心智治理世間。 「知者動,仁者靜。」   仁者如山的安住,風吹雨打,地震,自然不動,所以被萬物依靠,所以說「靠山」,但不可靠「冰山」。仁者讓百姓來依靠,遇到一切困難都照常不動,所以萬物生焉。水不捨晝夜,是動態,山不改變,不動,是靜態。 「知者樂,仁者壽。」   「智者樂,仁者壽」這很難講,顏子仁而夭,孔子仁而僅七十二歲,仁者真的有壽嗎?漢儒講不通,宋儒是知而不說,凡是講因果的,宋儒他們都不說。   唐以前古注,皇疏引陸特進語,這個人姓陸,特進為官名,這個人或許是學佛。他說:「此章極辨智仁之分,凡分為三段。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為第一,明智仁之性。又智者動仁者靜為第二,明智仁之用。先既有性,性必有用也。又智者樂仁者壽為第三,明智仁之功已有用,用宜有功也。」有性必有用,智是流動,動態;山不搖動,人纔能倚靠,一個是流動,一個是安穩不動。   第三段智者樂,仁者壽,這是說明智仁的功效,後來的結果。智者樂,這必須會意,要動作勤勞。大家都得好處了,君子都高興,小人都不高興,因為小人以損人利己為樂,君子見大家得安穩所以快樂。   仁者壽,有注解說是名譽永傳千古,這是勉強的解釋,其實名譽也一樣會死,例如現今的時代,孔子的名譽在那裡呢?孔子現在成了孔老二。孔子的七十二大賢,那一個人能說出三分之一人的名姓?   「仁者壽」,孔子說世間法,樂與壽指當時的事,壽就是壽命。仁者壽的道理是什麼?若中國書與佛經合起來講,更圓融。孔子雖然知道「性與天道」,也是罕言。人的壽命為什麼有定數?活了五六年就死叫「短」,但是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算是壽了,若與龜鶴數百年的壽比,自然稱不得有壽,因此可知壽命都不一樣。   今人的壽命,依莊子說是一百二十為上壽,百年為中壽,八十為下壽。七十勉強還算壽,杜甫詩云:「人生七十古來稀」,七十叫稀壽。易經太極,六十年換一輪甲子,所以人生六十為正壽。壽是死的警告,有什麼可以高興?二十、三十作什麼壽?民國以前的訃文,六十曰正壽,不到六十曰「得年」,沒有有「壽」字。如今的人是顛之倒之,吾不作壽。活到六十為一甲子,顏子壽四十一歲,這另當別論,普通人是七十古來稀。   吾所學很雜,曾學過內經,學內經必須懂易經及禮記月令等,否則不能講,八卦變化,必須觸類旁通,文王、伏羲所定的八卦方向都不同,天干地支在內經中也都有變化。吾沒有學問,吾講內經,怕害人,吾是勉強答應,其實不夠資格教。答應教內經之後,心裡很作難,找若干參考書,都有作表,為了不敢害人,所以用心。內經首篇不是治病,曰「上古天真論」,講天然真氣論,人現今的壽命百年,吃過飯後,不許剪髮剪爪,因為髮爪都是「血之餘」,早晨起來必須散髮,不使頭髮受辛苦。男女交合一次,必須好幾天才補得回來,若沒有補回又交合,就會未老先衰。飲酒有酒毒、躁氣,一般人不知道而自我摧殘,所以很多人未老先衰。五十曰艾,艾是指不白不黃的髮色,這就是半老,所以五十不是半老嗎!若四十歲有白髮,這不是未老先衰嗎?髮為血之餘,陽氣不能到達,頭髮就變白。依常理,女子四十九無月事,男子六十四無月事,往後就不能生育了,但是還有人七十、八十仍能生育的,內經都有說。   盤古幾萬歲,軒轅黃帝活了幾千歲,依次漸漸減,如今人只有百歲,佛經也有增減劫的說法,萬事都沒有一定。孔子那時候就是人壽百年,六十歲就是壽了,年歲多更好,漢代的張倉就活到百餘歲。   仁者不憂,君子坦蕩蕩,心安安然然,氣血依軌道走,六脈和平,仁者自然長壽。七情都是氣,一動七情,氣血所走的就不調和,佛經說是「四大不調」,六脈不勻,不是太快就是太慢,便容易生病,就會短命。顏子的心在道上,生死一切都不在乎,但是簞食瓢飲,或許是衛生差一點。從前的人有內功,現今的人沒有內功,驕奢淫欲,只有外功,講究衛生也許有些幫助,但是內功外功必須合起來看才能講。果真能仁者不憂,心裡坦蕩蕩,必定長壽。 【六.二十四】 子曰:齊一變至於魯,魯一變至於道。(247) 「子曰:齊一變至於魯,魯一變至於道。」   這一章也是孔子自己發的議論。萬法都會變化,這一章孔子所說,是往好處變,要去除毛病,這是孔子當時的話。齊國一改變政治,就可以與魯國相似了。魯國一改變政治,就可以回歸到正道了。這一章的重點在魯國,可見魯國到孔子那時都還沒有上軌道。   為什麼說這個呢?因為姜太公與周公一起開國,太公弔民伐罪,開啟周的天下,功都在太公。凡是講德威並濟的,就要用武力平定它,自古以來就有兵法,非殺人不可,所以書經云,孟津之戰,血流漂杵。共產黨來中國,說要先殺五百萬人,講革命就沒有和平的革命。鮑羅廷就是引「武王之戰,血流漂杵」語證明革命要流血。   齊國是太公的功業,孔子說,韶樂,盡美矣又盡善矣,而武王的武樂盡美矣,盡善矣。太公多半用武,周公多用文,有時也有殺人例如平定管蔡之亂。太公到齊國,半年就安定了,賞罰整齊。魯國的伯禽用禮樂的教化,三年才安定。周公說,將來齊國昌盛魯國會倒楣,但是齊國會先亡,魯到後來才亡。一者是用德威之中的霸術,一者純粹是用王道。到春秋這個時候,魯政為三家把持,所以孔子說這一章也有感觸。   你們做事不可以急功好利,必須在仁上著眼,立德、立功、立言,德為起首。 【六.二十五】 子曰:觚不觚。觚哉!觚哉!(248) 「子曰:觚不觚,」   觚有二種物品,都稱為「觚」。周朝時為祭器飲酒的叫觚,有稜,辭源有圖,可以知道。吾年輕時學得雜,古董玩器吾都懂,賣古董的對外行人稱觚為「花插子」,那是胡說,觚不是插花用的。另外有人說:「率爾操觚」的觚,那是木簡等,是秦漢以後的事。這兩種說法,不可以混淆。   觚為三代器物,周代以後就沒有了,可以盛二升酒(古代的升比今日小),三升叫觶(致),四升為觥(公),因為喝酒時有一定的數量。五升為角,最多為五升。用什麼酒器喝,就該定若干的數量,不能超過容器的量。若喝過量,例如以觚飲,應該是喝二升,若喝過量就是「觚而不觚」,意思是過量了。觚不觚,意指:你算什麼觚? 「觚哉!觚哉!」   孔子不說是指什麼,只說:「觚哉!觚哉!」觚啊!觚啊!這是正說。也有人說,觚後來做大了,缺了稜,孔子的意是說:把觚作大缺了稜,那還算什麼觚。   這一章有如作詩,是指桑罵槐,例如當公務員,要紅包,不說別的話,只說:「公務員啊!公務員啊!」更可以說:「好公務員啊!好公務員啊!」這樣說可以「言者無罪,聞者足戒」。   這一章其實是感傷三家的越禮,像三家者以雍徹,當大夫的僭用國君的禮,就可以說:「大夫啊!大夫啊!」凡是應當做什麼東西,卻不合規則的,都可以用這一章說。   到漢代有寫字的木簡,有多個方面的東西,那也稱為觚。但是孔子那時候只有酒器,沒有木簡,所以這一章的觚應該是指酒器。我們說「率爾操觚」,那個觚是指木簡。   上一章「觚不觚」,與以前的經文由弟子問孔子答,有所不同,純粹是孔子說的聖言量,得一句就受用無窮,舉一不僅可以反三,還能反萬。   從前懂古董的都是讀書人,古董以金石為第一,如今的人只認金玉,其實都要文人才懂。明倫雜誌,規規矩矩,正知正見,不害人。觚既不觚,本質壞了,就不行了。   觚是酒樽,後來才有「木簡」的意思。這裡是指酒器,孔子時候還沒有木簡的意思。聖人的言語,孟子也還不行,後來注解的人更加妄作聰明,所說必須中正和平,不譏刺人,又要說到骨頭裡。這一章像詩,觚盛二升酒,喝二升就可以了,若必得喝四升,擺個觚做什麼?你喝多了,你這個觚啊!你這個觚!你們去參這一章的言外之意。   不教你們參禪,因為凡是人都有職務,有辦公的,有開商店的,有半公半私的,家庭有二人以上,這一句就用得上。你當公務員,不辦公事,辦其餘的事,就是「觚不觚」。教書事前不溫習,也是觚不觚,若父不父,子不子,君不君,臣不臣,就是觚不觚。例如我們辦這個國文的補習班,不要錢,外人不相信,認為人要錢你偏不要錢,是唱反調,反而被挨罵。雖然外人不信,挨人的罵,仍然不改其志,不搖不動,志立下來後就要幹到底,這是「觚是觚,觚哉!觚哉!」。   吾的脾氣自從前就養成習氣,所以語多苛刻,講書不和平,這個習氣不改,往生無望。為什麼?因為心中有惡。固然佛法最高境界不可有善也不可有惡,但是心理必須改,否則不能往生。君子要思不出其位,把分內的事情刪掉,不做職位內的事,這就是觚不觚。 【六.二十六】 宰我問曰:仁者雖告之曰,井有仁焉,其從之也?子曰:何為其然也?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;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(249)   我們講論語,參考許多書,希望能不會錯。怎樣叫不錯?一者,沒有的不說;再者,注解有錯的不採取,但是長久流傳的也必須知道。講者有心得的地方,也可以講,例如「力行近乎仁」,引證「先難而後獲」,這樣就不是妄作聰明。歷代注者的毛病,都是先把宰我罵一套,事實上宰我的文字、言語、武功都很好,後人要幫他牽馬都不能夠,所以不可說宰我不懂仁等等,只要實實在在注解,就可以了。 「宰我問曰:仁者雖告之曰,井有仁焉,其從之也?」   宰我提這個問題,大家試著猜猜孔子要怎麼答?吾作詩,都要摀住下句,就是用這個辦法。宰我所問,這是假設的比喻語,不是事實。   「仁者」有仁道的人,或行仁政的人。不作官,也可以行仁道,急公好義,濟困扶危。他既然喜好行仁道,就告訴他說﹕「井有仁焉」,井中有仁道的事。   「仁」有人主張作「人」,講法好講,但是可以不改,不須要當「人」講。有一位好行仁者來告訴說「有一樁做仁道的事」。救人不是仁道嗎?宰我不說人,而人自在其中。人在井中受苦,救人就是仁道的事情。 「子曰:何為其然也?」   孔子說,何必啊!孔子所說為真實語。   你們學論語懂得五乘說法,首先要站住人格,才能往生,若不能站住人格,就是「人不人,人哉?人哉?」 「君子可逝也,不可陷也;」   「君子可逝也」,逝、往、從三個字都不同,由此到那裡去為逝,可以到那裡去,但是不可以就去跳井,不跳井如何救人? 「可欺也,不可罔也。」   這個事真假不一定,或許有人來欺騙你。欺,欺騙,罔也是欺騙。欺是欺騙的人說得有道理。罔是欺騙者來說的曲曲折折,說得不圓滿,不合理。   孟子萬章篇中說,子產要人把一條魚放生,這個人回去後把魚吃掉了,再來回復子產。辦事無論成不成,都須要回來說明、回復。回復的人說,魚下水時很高興,再倏然而逝,逍遙遊走了。子產聽聞後心裡覺得很快樂。孟子以「君子可欺以其方,難罔以非其道」解釋,可說是很得當。而這兩句就是孔子在這一章所答覆的意思。   這一章只是假設,不是實有其事,宰我提問,假設「仁者」一個逗點,這裡有一位行仁道的人,他急功好義,都與人有好處,是一位行仁道的人,見到這樣好行仁道的人,雖告訴他說,井裡有一樁行仁道的事,那人自然就在其中了。講出來若不合道理,必須考慮,不能聽什麼信什麼。   這一章的意義是什麼?孔子提倡仁,所以宰我問行仁,有人來欺騙喜歡行仁的人。如同現今的辦慈善事業,學佛法的人,借佛法、慈善圖利的情況很多。從前吾也上過當,有人來欺騙吾,說他的皮包掉了,無法買票回家,起初吾如數給他,數次以後,有人再來說,吾就給他二十元。我們學佛是學智慧,不可以被「非其道罔之」。 【六.二十七】 子曰:君子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夫。(250)   考異說,有些本子沒有「君子」二字,有「君子」二字是對學生以外的人說,無「君子」二字是對學生說,其實對學生、其餘的人也必須如此。   畔是地的邊緣,從前通「叛」字,背叛的意思,二種說法差的很遠,應當如何採取?很多人主張作「叛」。 「子曰:君子博學於文,」   君子是求道求學的人,必須博學,不是偶一為之,必須「博」。這個字重要,例如「攻乎異端」,攻當作「求」,學習的意思,異端是正道上所沒有的雜學都是異端。孔子那時候沒有楊墨,因為只要一門能通,其餘的門就通了,否則愈學愈亂。博學並不是像如今的人,一上來就開幾十門的功課,學生接受不了,學生只要夠學分就算學完了,結果是門門不精。吾從前也上過小學,開始上高等小學堂,定出十幾門功課,畢業的時候還沒有教完,老師必定把它趕完,也不格外加鐘點費。中學所出的題目,都是小學所學的東西,不是學三兩句而已。博學必須本門先都知道了,再換另一本,換到什麼時候才停止?一直學到死。佛家講聞思修,儒家講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。你們如今必須博學於文。從前吾沒有學說文、學案,都不看,只參考而已,如今則是亂學。 「約之以禮,」   「博學於文」,書籍稱為文,竹版木簡就是文,博學於文意思就是要多讀書。但是不斷的念書,也還不行,像貨物都收來了,必須要用。眾多貨物,要用什麼貨?例如學武的人,十八般武藝,樣樣都精,臨時要用那一種武藝?平劇「白水灘」,演青面虎占山為王的故事。說到中國的,你們都不懂,說西洋的就懂了,林琴南譯的依索寓言、福爾摩斯探案,也不錯,可以學些東西。   「約之以禮」,讀書學事故人情,孔子提禮如「繪事後素」,子夏就說:「禮後乎」,重點不在禮上。但禮是起頭,若沒有禮,孝弟忠信就做不圓滿了。雖然要多學,但是用的時候必須約,揀出一、二條來用,簡約按著去做,做什麼事?先在禮上走。自古求學便是先學灑掃應對,你們如今是連吃飯也不會,「常禮舉要」裡的禮你們會了嗎?先學禮,才不會犯上作亂,「常禮舉要」這還只是說小處而已,我們也辦不到。   文是什麼?指一切藝術,都得學。孔子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遊於藝」,道德仁三字為標準﹔只要仁字做得圓滿,那所做所為便能合乎禮。因為道德不懂,所以孔子說仁,仍不懂才說義,行而宜之謂之義,再不行才說禮。所以道德仁藝最下的藝,六藝開頭就是禮。遊於藝時,就有禮。禮記說:「道德仁義,非禮不成」,禮是規矩,是道德的條約,禮再不懂就沒辦法了。禮是道德的條約,不是政治也不是刑法,不講強制力量。只是以君子小人來分別,不合禮的為小人,那就要摒棄。若刑罰不守就要判罪,禮絕不如此,所以能用禮治國,那是何等和平?但人們多自甘下流!   文是指藝術,藝最首要就是禮:禮樂射御書數。不學禮,就會妨害人,而且自找侮辱,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,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。日本不亡國,因為日本人不拆廟,不打倒孔老二,還有天理在。你們學會《常禮舉要》,在外就不妨害人,假使處處與《常禮舉要》反對,將來必定沒有好結果,你若無禮,人們就會說「無家教」,那就傷到父母了。   博學於文與約之以禮是一件事。博學而用的簡約。佛家的法門有無量,必須誓願學,這也是博學,但是修行只修淨土。 「亦可以弗畔矣夫。」   叛,背叛。「亦可以弗畔矣夫」這個樣子,就算不很好,也不離經叛道了。果真能做到這二句,吾往後也可以像宋儒說微言大義了。   但是有些人有禮,道還夠不上,如何說是叛道?這種「有禮無道」的人,是無道可叛。   「畔」有兩種說法:一者是偏,不合乎中道,要講的合乎中道,才會和平。《反身錄》雖然不夠中道也不至於講偏話、說片面的理,中庸之道是要不講偏頗的話。蕅祖是從佛學的說法,宋儒也有說合乎中道的。以偏頗解釋「畔」,這種說法和平些。佛家講空、有都是偏,非斷非常,非空非有,才合乎中道。禪要一念不起,密要三密加持,即身成佛。「畔」第二種解釋是叛道,這也可以通。   世間法,孔子說到盡處了﹔而出世法的性與天道就少說,主張「君子思不出其位」。佛法是世法少說,出世法也是說到盡處了。各位本來是為了學佛,在三十年前的學佛者,比現今的人都好,因為具有中國的舊思想,還有舊文化,今日都洋化了,現在誰讀過半部論語啊? 【六.二十八】 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夫子矢之曰,予所否者,天厭之,天厭之。(251)   吾預備時雖辛苦,還不覺得,講的能不能契機就難說了。你們聽了將近一年,略微開了悟性,但是因為底子差,所以吾不知你們的領略如何。   今天要講的這一章很難講。書不能不讀,但是孟子說: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,因為書很多,有害人的書,而且還有注論語的人罵先賢,後來的學者看了就以為有理,跟著群起而罵之。這種情形說是「一唱百和」還算溫和,說是「一犬吠影,群犬吠聲」就苛了。詩亡而後春秋作,春秋又不懂才有三傳,更苛了。這樣仍然無效,仍然不往好處走,所以雖然苛也不為過。今日之下,不能不苛。   陶淵明說:「好讀書,不求甚解」,諸葛亮是「略觀大意」,因為古代有些書太過費言,可以只取其中的大意,而遺去言辭。只要知大義,就可以辦事。諸葛亮未出隆中,就能說出天下可三分,你能夠嗎?孔明一生辦多少事,輔翊阿斗,六出祁山,拼著命,比起曹操、司馬懿如何?諸葛亮講究人格。 「子見南子,」   子見南子章,自古以來沒有解決,有沒有這件事實?有人主張有,有人主張沒有,論語一書是孔子弟子所編,必定是實有其事,但是不知如何講而已。   孔子到衛國,當時的衛靈公,是糊塗蟲,而南子夫人好淫。見衛君是應該的禮節,去見南子是為了什麼緣故?朱注云:「古者仕於其國,有見其小君之禮」,禮儀中有見君夫人的禮,但是查遍禮書,都沒有這種禮。若到今日,總統出國帶著太太,大使也是如此,就必得要見了。 「子路不悅。」   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子路是痛快的朋友。 「夫子矢之曰,」   矢,有一說是誓願,有一說是陳說,這兩種說法都不通,因為孔子不必對子路發誓,也不能對子路陳說。另一種說法是作「直」,可以採用此說,意思是「直接告訴他說」。 「予所否者,」   否,不對。有一種說法是「不也」,另一種說法,讀作否泰的否,吾道遭到否。 「天厭之,天厭之。」   厭,有一說法是棄捨,另一說是閉塞,還有一種說法是當夢魘,自己不能作主。   這一章有三種說法:   第一種說法:孔子發誓說,若我有幹了不對的事,天厭棄我。這樣孔子就不像孔子了。   第二種說法:我今遭到否遇,是上天要閉塞我。這種說法比較和平。   第三種說法:我如果不如此作,南子雖壞,天還是保佑靈公,不會亡國,我有什麼辦法?   以上各說都講不通,知道有這麼一說就可以了。 【六.二十九】 子曰:中庸之為德也,其至矣乎!民鮮久矣。(253) 「子曰:中庸之為德也,」   有人說,「中庸」一書不是子思所作。鄭玄,記云:「中和之用也,名曰中庸。」   中,中和。孔子之道不前不後,合乎中道。   庸,用也。又有一種注解,庸,常也。不偏之謂中,不易之謂庸。   孔子的道,不過也不會不及,因為「過猶不及」,辦事太過與不及都一樣。孔子的六經,都注重「中」,孔子是聖之時者也,正在這時候,就在這個當中。   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。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中國的學問都在「中和」,中醫認為人若是「六脈平和」就沒有病,人會生病,不是陽盛就是陰盛。現今的一切學問都是過猶不及,所以現代人若能學「中庸」這點就能做人,將來可以往生。佛家說,空、假、中,中道就是不偏空,不偏有。   「中庸」並不是從孔子開始講,而是自堯舜就講「中」,所謂:「舜執其兩端,而用其中於民。」中國的東西,如「天平」,就是要無過與無不及。 「其至矣乎!」   「其至矣乎」是說中庸的德好到極處了。十分是中庸,十一分就超過,九分則不及。 「民鮮久矣。」   「民鮮久矣」,中庸的德,雖然好到極處,但是一般人不依著照辦,已經為時很久了。   今日之下,食衣住行等,一切都不中和,都超過他的身分,及必要的程度。從前吾家,代代為官,而一年所吃的東西,四季都有一定,也有一定的講究,但是都沒有像吾今日吃的好。范仲淹、司馬光,後來作宰相,有了錢,但是所吃的仍是從前那種舊飯菜,其餘的錢留下來設置義田、辦學。大家應當知道﹕凡事從微而盛,固然可喜,但是從盛趨衰,就不喜歡了。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 【六.三十】 子貢曰:如有博施於民,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子曰:何事於仁,必也聖乎,堯舜其猶病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(256)   你們聽書不可笑話人。在此聽論語、佛學,器識與普通人不一樣,程度不一樣。讀書講究器識,聽吾講華嚴、論語,器識增加多少,是你的好處。器量見識不容易長,沒有這心胸就不見境界。不讀中國文化,很難長見識,初唐四傑楊、王、盧、駱,文章雖好,而皮氏認為四人都不得好終,只有楊迥一人終為縣令而已。有人說器識不夠,實際已不錯,討武曌檄的器識就大。社會有好事,若考慮有好處與否就完了。井有仁焉,想到私家便完了,你們須處處往公家處著想。今日的告別式場,弔者大悅,昔日則有清議公論。   有人說,佛家不近人情,以為博施濟眾,堯舜其猶病諸。批評者還說不出堯典帝典中堯舜的好處,以為堯舜尚且辦不到,我們不辦是應該,器識就不行。 「子貢曰:如有博施於民,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」   子貢有錢,孔子周遊列國得力於他。諸弟子問仁,孔子不許以仁,所以有這個問題。眾是人民以外,連外國的人民,不分彼此,如能博施於民而能濟眾,可謂仁乎?心胸大,不是吹大氣。 「子曰:何事於仁,必也聖乎,堯舜其猶病諸!」   孔子說,這樣豈只是仁,若能照這樣辦,到達聖人了。聖是誰呢?指出堯舜,堯舜也做不圓滿,連禹湯也在內,禹治水過門不入,商湯的仁心澤及禽獸。 「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」   但是老師孔子每次都不許仁,如何是仁?   「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」自己能樹立起來,成了人,比得什麼好處都大。成了人,念佛將來才能往生。己欲立,先在自己身上,先把自己立起來,再說話。一般人只要辦到這裡,自己如此,家中的父子兄弟,及外頭的四海之內,由近及遠。若近處的辦不到,遠處能辦到嗎?不孝父母,能愛國嗎?吃好穿好是其次,重要在「立」,成立起來,勸父母念佛。   達,通達。佛為達,儒者,一事不知,儒者之恥,佛家要破塵沙惑。   「能近取譬」先在近處找譬喻,可以算是行仁的方法。   程子曰:「醫書以手足痿痺為不仁。呂氏曰,子貢志於仁,徒事高遠,未知其方。」這是罵子貢。   朱子云,能近取譬,如釋氏的因指見月。比喻不倫不類。不是朱子以後才闢佛,而是自他的老師程子已開始闢佛,以為佛家更近理,更不可信。   你們學論語,要更求其所以然,這就困難了。講了數章,仍然不能盡得其中的大意。若只依一家之說,恐怕句法讀音都會錯,也說不定。朱子固然有功,取禮記中的大學、中庸兩篇,合為四書,叫讀書的人讀這兩篇。但是大學、中庸,人人讀而不懂,所以考場出的題目,學庸也缺如也。集釋聚集古來諸說,可以觀而會通。   上次講的「子貢曰博施於民」章,孔子答覆到「必也聖乎」為一段。因為子貢所說的,不是初機所能做到,所以孔子往後再說一段:「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」這是仁的簡單行法。   孔子說仁,有一個做法,自己把自己先樹立起來,先站住人格。仁為二人,站住人格才能行仁道,自己人格先成立起來,但是你自己成立起來很好,那是你自己好,仁道是二人,欲是要叫別人的人格也成立起來。   有注解說,這是恩惠加於人,有利益的思想。除了錢財物品,其餘的難道就不是恩惠嗎?例如擊壤歌說:「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耕田而食,鑿井而飲,帝力何有於我哉!」從前的人都懂這個,這正是讚歎堯王。若不是國家有道,百姓怎能有此自在,自由工作而無人妨礙?百姓這等自由自在,是那一個人的力量啊?人們都知道是堯帝的大恩。這首歌是以「帝力於我何有哉」反面形容堯的功德。若國家無道,要納稅、要送紅包,如何鑿井而飲,耕田而食?你們不懂這個道理,試想桀紂的時候能夠如此嗎?這種話講給現今的讀書人聽,只有萬分之一的人聽得懂而已。   學論語要使你們成人,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,顏子等於聖人,給他利益他還不要,因為顏子自有其樂。開悟的聖人,要他為惡必定不肯,因為聖人得了法喜的原故。學佛知道財有七聖財,你們呆板,只知七聖財,而不知佛的可愛樂境,彌陀極樂境界都是聖財。   以前的人家裡窮,老人讓你讀書求通達,是要你通達道。如今的人不同於古人的心理,要你出來作官,卻是為了發財再發財。你一兩個人用了十人的分,其餘的人就倒楣,所謂:「不患寡而患不均」,今日的共產黨其實已經是養尊處優了,倒楣的是百姓。你們學佛,佛以智慧為第一,學佛要求證得大圓鏡智,儒家有三達德,也是以智為第一。所以要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自己站立了、通達了,要去幫人得以站立通達。世俗的財富極容易想獲得,因為我們的名利心沒有去除,所以說這個。其實你不想要世財,但是在你立達以後,不要也會來。即使送來世財,吾也根本不要,送入海裡去,因為這個東西是禍害的根本,沒有這個東西就沒有禍害。   「能近取譬」,中庸說:「仁者,人也」,人才能辦仁的事業。幫人辦事,要從那裡辦起?親親為大,先在父母身上,由近往遠推,齊家而後治國。結婚,不可以只擇取女子的容貌、男子的財物,男女居室是人之大倫,男女整齊後,就可以宜兄宜弟。兄弟原來很好的,娶了婦人以後就會爭財,所以說:「宜其家人,而後可以教國人」。夫婦兄弟和睦,父母的心裡就沒有操心的事。所以兄弟悌讓,就可以漸漸孝養父母,如此才能教國人。能近取譬,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恭敬我們家裡的老人家,推廣出去也要恭敬別人家的老人。先齊家再說治國,在家對兄弟沒有私心,在外便是好公務員。這種事不必人知道,只有天知道。   仁的事業並不遙遠,所謂:「執柯以伐柯,其則不遠」,在家人父子身上行仁厚的事,再來是在親戚、朋友身上行仁,再來是「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」在四海之人身上行仁,看你要怎麼做。 述而第七 【七.一】 子曰: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,竊比於我老彭。(261)   吾每次只講二、三章,所以進度慢,每章要說明經文的意義之外,還必須知道經文的用意,所以很難講。若只看朱注,那是一家之言,若是看集釋,便能知道眾多的講法。例如讀音、句讀古今都有人說,但集釋他的斷句就是依著今日通行的本子,因為自從朱注以後,多數人都用朱熹的說法。朱子的功德,是將大學中庸從禮記中提出而成為四書,一般童子學習而不瞭解其中的意義,所以科舉的小考、大考都不出大學、中庸的題目,因為懂這個的人不多,顧到人情所以不考。   「述而不作」這一章的「老彭」,有人說是老子、彭咸二人,也有人主張就指老子一人。兩種說法都有相當的考據,都是根據經史子集、大戴禮、史記等書籍。有人說,彭咸一千多歲不合理,但是為什麼《綱鑑易知錄》裡說三皇等人活了一萬餘年?為什麼彼存而此廢?自己不信,以為人造謠言。吾採多數人的說法,老彭為一個人。丹鉛錄云,老子五千言是述而不作。又焦氏筆乘說,孔子贊十翼,自伏羲的先天八卦,所以孔子就是祖述伏羲。書經,孔子始於堯典舜典,宗五帝。詩,孔子從周代開始,是宗三王,都是述而不作。孔子修春秋,自魯隱公開始,始於五霸,春秋雖然是述而勝於作。老彭,王輔嗣、楊中立都以為是老聃。   羿善射,古時候的夏、周都有羿,只要善於射箭的人都名為羿,不是說用羿的名字騙好幾個朝代。彭,堯王時代就有彭,所以凡是壽者都名為彭。用這個說法就可以了。 「子曰:述而不作,」   孔子一生的學問,都不是自己創作,都是述說古人。現今的佛經,吾沒有注解,吾有心得才注解,沒有心得就無可注。只要一說出來,發現前人都有說過了,如果用抄的那就是偷盜,做賊,可恥的事,而且不是偷一家,這樣的注解對人有什麼益處?吾都是畫表。吾所做的,都不做別人已經作過的。   孔子述說前人的意思,例如經文有:「傳有之」,「詩云」,「古人有言曰」。孔子就怕大家妄作聰明,所以說:「述而不作」,古人作,我們只是述說述說,宣傳而已。 「信而好古,」   孔子是宣傳家,宣傳可信而且是善的部分,因為古時候的人一切質樸,所謂:「先進於禮樂,野人也」,先進的人很直率。「後進於禮樂,君子也」過於文飾便失了直率。雖然直率有時會傷和氣,但是,如果要用人,孔子說:「吾從先進」要用野人的禮樂,雖然粗野一點,但是實在。 「竊比於我老彭。」   吾也不敢說吾對或不對,老彭尚且述而不作,吾學老彭。   孔子說,學我「老彭」,「我」是親近的意思,例如「佛」,有人說「我佛」。孔子形容老子是「其猶龍乎?」孔子謙虛說,我沒有他本事大,只是私下比擬他而已。   居處現今的世間,若行古代的道,災必及乎身,因為走不通,會遭大麻煩,應當要知道時候。例如如今的人行鞠躬禮,除了佛家以外,其餘的人要行跪拜禮就不行。   中庸說:「素富貴,行乎富貴,素貧賤,行乎貧賤」,有人誤解以為這樣可以同流合污。文以載道,要緊在「道」這個字,要志於道。一般人得了富貴以後,就會奢侈淫佚,志於道者在富貴之中仍然不能捨道、失道,不能淫。在貧賤,貧賤不能移,不能窮斯濫矣。遇洋人,威武不能屈,例如寫英文用橫,不能用直,但是寫中文時就不能用橫,應該用豎的寫。造次必於是,顛沛必於是,不能改所志的道。   東坡教人要厚積薄發,孟子說:「君子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則居之安,居之安則資之深,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。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」得道以後就可以源源不絕,所以李太白落筆千言,倚馬可待。現今的人肚中空空如也,一肚子草包,小心火燭,像今人畢業寫的論文。從前的三都賦,有人說是做了十年,而今人的論文,數年以後,人家也不要了,因為又酸又臭。   舊小說是中國的白話,現今的人不懂,平劇今人也不懂,中國人不懂中國話,你們想想這個問題。昔日要滅人的國家,先滅人家的文字。 【七.二】 子曰:默而識之,學而不厭,誨人不倦,何有於我哉!(262)   先說普通大家都懂的講法,先懂經文的意思,再懂文法。   「何有於我哉」,前面經文也有「何有」,但是與這一章的講法不同。   「攻」,攻擊,攻伐,有人以為沒有這種講法。漢儒把「攻」作「治」講,有人以為不許有兩種說法。在此處講不通,所以要有「攻、治」兩種講法。其實盡信書不如無書。   這一章的章法分三段:已學、未學、學成。 「子曰:默而識之,」   孔子說這一章,教人求學的辦法。教學和求學不同,教人求學,必得學了「默而識之」。默,不必先發表講解,記在你的心中清清楚楚,別忘了。 「學而不厭,」   「學而不厭」,天下的學問太多必須博學多學,沒有學的再學,不能厭。所學的多,新舊都要有,有所得以後才「己立立人,己達達人」去教人。 「誨人不倦,」   「誨人不倦」,教人不可厭煩,只要他來學,你就必須教。你是聖人,要教到他成為聖人才可罷了,你不能厭倦。 「何有於我哉!」   「何有於我哉」,這三條那一條我有呢?這是謙恭話,有人以為這是虛偽假話。   又有人說,人若都照這麼辦,還用得著我嗎?我如此,他也能如此。   有人以為孔子這個說法太自滿了,所以注者加上「若聖與仁」幾個字。意思是,以上三條我還能夠做,若是聖與仁那我那裡有呢?這樣說雖然不自大,但是本文沒有這幾個字,如何能虛妄增加?   又有人說,「有何難哉」再推行出去,有什麼難?   「默而識之」的注解很多,可參考王船山的四書大全。   這一句實在的重點是「識」字。念佛有念佛、憶佛,念佛念茲在茲,心不能往外跑,早晨做功課就要如此。憶佛更麻煩卻更容易,心只要明記不忘,記得清清楚楚,別忘要淨念相繼。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,若只是默然就是頑空。默,寂滅,還必須要照,寂照雙融,就是明記與不忘。何者為寂?何者為照?學儒以後學佛,看這一章有什麼感覺?   孔子志於道,志安在「道」上不能再移動。顏子不違如愚、曾參也魯。知道寂照不同,便能知道孔子與顏曾是兩樣。 【七.三】 子曰: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,聞義不能徙,不善不能改,是吾憂也。(264)   「徙」古作「從」,跟著學。徙,遷移過來,兩義相同。 「子曰:德之不修,」   孔子對教學也有患愁的事,孔子教人成聖成賢,教不出來,所以憂愁。「德之不修」,教人德,大家不去做,德,悳,往外推動就變質。德有凶德、正德,所以必須修,省察修治,不可離道,志於道。率性之謂道,不變樣。修道之謂教,教你德卻不肯修治,不知從何學,有方法就必須學。 「學之不講,」   「學之不講」,學指老師教給學生的方法。學術必須講解才明瞭。 「聞義不能徙,」   「聞義不能徙」,講解聽了對的要守住,不對的要趕快遷到義。 「不善不能改,」   「不善不能改」,不學孔子及佛的十善業,就不懂善、聞義。若是知道善、不善,有過就算不善了,不必說到罪。過而能改善莫大焉,昨天有過,今天一下改過來,一改當時就成好人。不僅善,而是「大焉」。人非聖賢,誰能無過。 「是吾憂也。」   孔子教人,這四條都辦不到,這是孔子為師的憂慮,人才教不出來,是孔子他的心事。 【七.四】 子之燕居,申申如也,夭夭如也。(264) 「子之燕居,」   孔子燕居,不辦公事,在家裡閒居的時候。 「申申如也,」   「申申如也」,申,正直,很自然。 「夭夭如也。」   「夭夭如也」,很和藹。人有練習的時候,練習當然不是一天的工夫。練習,就是求學。我們雖然為人,卻是帶業而來,沒有業就不來投胎了。既然是帶業來,就有十二因緣的愛取有,所以會浮躁。雖然前生有根底,但是迷而不悟,所以必得求學求道。所謂「娶媳初來,教子嬰孩」,若養成以後再教就吃苦。會走路時就要學,若是從小不教,到了六週歲一上學,書念不進去,因為心裡浮躁,所以學不進去。   大學說:「知止而後有定,定而後能靜,靜而後能安,安而後能慮,慮而後能得。」定靜安慮得,這如同佛家說的止觀。但是小孩不懂,所以古時候的教育,從小上學就要練定力。終日只念三字經四句十二個字,不是背誦的困難,而是小孩很難安定,雖然早已背熟了,仍要孩子讀誦,不准隨便搖頭。出恭有「出恭箴」,什麼時候喝水都有一定。這如同佛家的入定一般。孔子閒居雖然隨便自然,但不失整飭。   因為萬事都成於心,收不住心,浮浮躁躁,如何可以?等到學成以後,要講究不愧衾影,這是「慎獨」工夫。眾目睽睽之下,似乎像個樣,獨自一人時,就不像樣了。所以上學以後就要練慎獨,再往後就必須學自然。   程頤教學生時,講究嚴厲。孔子就不是如此,居家無事時很和藹很自然。雖然講慎獨,但是不妨礙自然。經云:「寢不屍,居不容」閒居的時候,裝模作樣,這不可以。 【七.五】 子曰:甚矣吾衰也,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。(265)   宋儒的毛病,在於妄自改經。這一章的讀法,我們也順俗而讀,不必更改。王安石變法,百姓苦不堪言,後來司馬光全部改掉,有人建議王安石所變的法可留則留,不可留才改,因為百姓已經習慣了。但是司馬光不肯聽,百姓也是受苦。所以這章的讀法,如集釋就可以了。   周禮說夢有六種,聖人也有夢的時候。   集解說,孔曰:「孔子衰老不復夢見周公,明盛時夢見周公,欲行其道也。」孔子心想念周公,想學周公,所以夢見周公。   六夢中有「思夢」,心思想什麼,便做什麼夢。俗言:「夢是心頭想」若專心思想某一件事,就能作這個夢。 「子曰:甚矣吾衰也,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。」   孔子是殷的後代,孔子卻說「吾其為東周乎」,我所做都是為周家。開周家的天下為周公,所以孔子學周公。後來日復一日,到了東周已經扶不起來,天子環境都不行了,孔子的志願達不到,周不能治,孔子也衰老了,知道不能有所為。但是孔子是「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」,他教化大家,不再做周公,所以說不再夢見周公。   你們學淨土法門,若常夢到極樂的境界,這樣就行了。夢覺一如,做夢還不能作主,臨終四大分離昏沉時能作得了主嗎?若作夢能作主,那臨終時就可以心不顛倒。平時心思散亂、想是非,作夢時怎會一心?臨終又如何會一心?所以顏子的四勿,這個助工夫作用很大。   清乾隆以後的讀書人,只重文章詩詞,不提道德仁義,都是小人儒,不是君子儒。見面就問:詩做得如何?不說:道見得如何,德修得如何?今日連藝也沒有了。古人有道而且有藝,今人只會勾一把圈子寫洋文,洋文中沒有「道」字,沒有「仁」字。這樣的民族前途如何會好?   晚上不作夢,最好。要夢就依彌陀經上的境界夢,就可以了。 【七.六】 子曰: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,遊於藝。(265)   未看過這一章集釋的注解,以為這一章吾說的也平常,其實自漢以來沒有如此說法,未學佛者便沒有這一種講法,淺學也不能講。學佛者若能聽聞這一章,可以知道孔子的境界,不敢妄自尊大。不學佛者聽這一章,也不覺得是佛法。但是不依佛法講,這一段講不通。   「道德仁」愈看注解也不明白,吾今用兩種解釋,第一個注解沒有依佛經講。   首先講「體相用」,佛家的分析法,萬事不論大小都有本體,如列子說的「太易、太初」,還沒有相狀。體無相,本體寂靜。一動便有相,有相就起作用。作用有總作用,有別作用。總作用是一切作用不能離總作用,別作用是一條一條不同。總如茶碗,怕茶冷,蓋上蓋子這是別作用,茶蓋隨著盛大小茶碗而不同,千奇百怪。想瞭解中國文化的全貌,按「體」「相」「用」觀察,就可以盡其底蘊,而無所遺漏。   體與相為內在,用在外。學佛知道萬事都有能、所,能是自己的能力,所是對方所作。這四句有能有所,志據依遊是能,是自身內在的工夫。道德仁藝是所對的外境,是客觀的法體事物。 ★「率性之謂道」。 ★注「無為而行曰性之」。 ★率「循」也。循性不變即曰道是謂性體。 「子曰:志於道,」   「志於道」,道,你們求道,學佛不得道,敲敲打打有什麼用?孔子說: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,如今那一個人聞道了,道是為何?查書也查不明白。吾根據書而說,禮記中庸說:「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。」性,無形相,無長短,從何而來?「天命之謂性」,天命,天然就有了,佛家說「法爾如是」。天性就是真如,真的,就是這個樣子,什麼樣?見到便知,沒有見到即使說了你也不知,真如就是本性,天然就有性。   「率性之謂道」,注「無為而安行曰性之」,性是無為。安就是無為,就是無為法、無漏法。安,一動不動,這是性,安靜安定,什麼也沒有,這是寂。何謂道?率性之謂道。率,循也,順著它本性不變,別叫他動,永遠叫他安定。道就是性,性就是道,道便是心,道與心一回事,寂而常照,照而常寂,大圓鏡智就是道。華嚴說:「不變隨緣,隨緣不變」真如不變的時候為性,隨緣往正道走便是率性的道,往邪路上走就錯了。心隨著性叫他不變,就是道,這是寂然不動的本體。   一念不覺而有無明,若覺就不是無明。起念都警覺,散了便是無明,起念能覺就不離本性。不怕念起,只怕覺遲。你們的念頭多散亂,散心都是無明,有念便是無明,所以六祖壇經說:「不思善,不思惡」。計畫作好事,可以生天,卻是三世冤,真如法是善惡念不起。佛教到宋代,禪宗便支援不住,民國初年,虛雲老和尚也教人念佛,當時四川有位劉氏仍主張觀心,老和尚說:觀心雖好,但是時代已經變了。修禪要先觀心,後來不行,才變為參話頭,使萬法歸一,還有「一」,所以有「一歸何處」的說法。吾做不到,老了做不到參話頭,改學淨土。因為學「真空」,不能真空,所以說「有」,以楔出楔,一句彌陀便是楔,參話頭悟了還有,彌陀就是真空。阿,無也,釋尊成道作阿字觀,可見「得道」不容易,但是有方法。   「志於道」志,說文,心之所之也。守此而不離也。這是指「道」,心守不住道便跑了。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。志,心定於道,永遠不移動,也就是默而識之,就是淨念相繼,這是根本的本體。   朝聞道,夕死可矣,你們不可空過,這不容易。孔子的境界已經是志於道了,有沒有成就,你們不懂嗎? ★直心為悳。行道而得於心為悳。 「據於德,」   上學與普通人家隨便說話,絕對不同。自古「車同輪,書同文」,國家強制執行,火車都有一定的尺寸,所以「車同輪」。再者「書同文」,所讀的書都不許用白話,必須寫正字,不許寫簡體字,要用官版正字。如「戍」「戌」不同,讀書須念清楚,不許錯。從前公事錯寫了字,都須受處分,公文都有校對有監印,不能馬虎。正字外還必須「雅言」,不許說土話,各地方言都不同,但寫時必須寫官話,「雅言」書同文也,這與政治有關。如今學校不寫正字,不說雅言,講各地的土話、洋土話,都是下三濫的黑話、賊話、江湖話,洋土話更是卑下。   「據於德」,六書精蘊說,直心為悳,行道而得於心為德。志於道,心別離開道。本性一動,心不靜了,若心還沒動時連形相也沒有,如何說心是直、曲?本性一動還有寂照,但動了,只要直,不走邪路。修行不是修心、性,而是修德。修道之謂教,動了就須省察,所動是直還是曲?直為率性,曲便須修理它,使恢復直。例如彌陀就是道,也就是本性,要守住他,若念佛時心想著慈善的事,這也與道不合,只可以生天而已。真學佛者絕不當上帝,與入地獄。道體本靜,動則省修,道不使他邪曲,這就叫有所得。   「據於德」,據,杖持也。古時候六十歲就可以持杖,八十歲上朝也可以持杖,吾九十歲了,若國家有大事找吾還須派車子來接。老人持杖,執持不鬆手,你們還不會執持名號,試問:你們捉到佛號有多少時候了?德如杖,一下就捉住他,失杖走路就會傾倒,走起來不正,便是走錯路。如何據法?天命之謂性,不動,一動就須省察、須修,修去不失其正,別走錯路,就是心有所得。依此法念佛,可得一心。   上面二句是體相,為內在,德是內在動,內相三細時的相。   四書反身錄的作者李二曲,有兩下子,但無德。德是直心,李二曲他不直心,因為有師承,不敢違背師承。儒家是世間法,修身為本,若不齊家,到此「志於道、據於德」就可以了。儒家有室家之好,有五倫觀念,還得往外擴充,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。學佛不要學小乘,必須學大乘,犧牲一切為大家幹,羅漢是焦芽敗種。   但是自古以來的儒者,很多人不懂齊治平,作官的不在齊治平,從前人說:「書中自有顏如玉,書中自有黃金屋」,來引誘人讀書。一作官就覺得「在家百年,不如做官一日」,當縣官鑼敲七聲,知府敲九聲,巡撫敲十五聲,以為作官可以光耀門庭,很少人說作官是為國為民。但是還不至於像現今作官的人,公然要紅包,這麼黑天昏地。 ★說文「仁親也。從人二」 ★廣雅「竺竹也。」 ★爾雅「厚也」。 ★廣韻「倚也」倚者因也。 ★老子「禍兮福所倚」由此所起之義。 「依於仁,」   儒家要起什麼作用?人道敏政,辦政治,如佛法教人學大乘度眾生,這是仁。   說文:「仁,親也,從人二。」廣雅「竺,竹也」,爾雅「厚也」,拿對方如自己對待,無分別,一步步往外推,己立立人,己達達人。二是,親厚之象,二人更加親密,如竹層層加厚,親厚也,就是仁。   「依於仁」,依,廣韻:「倚也」,倚者,因也。有因才有果,有因由才得結果。老子說:「禍兮福所倚」,人有禍,為什麼會得禍?因為有福才招來禍,無福絕無禍。從前發達的都是窮家子弟,發達後第二代當大少爺便倒楣,最多三代就變了,所謂「千年屋業換百主」。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﹔小人之澤,三世而斬。臺灣的林家花園、吳家花園,如今變成什麼了?還不到三十年就沒落了。   倚,是「由此所起之義」,不論辦什麼事,就要依著仁,必須對人親密加厚,怨親平等。一動,就該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。學仁厚待人,以前的罪業,有因無緣,不是漸滅,而是不增新的惡因,這是伏惑的方法,也是斷除惑因。仁是總原則,幹什麼職務都是如此。 ★韻會:藝,才能也。又術也。 ★「孟子」是乃仁術也。 ★爾雅「泳,遊也」潛行遊水底也。 ★按水底即深入沉潛之義。 「遊於藝。」   事情太複雜,一體而萬用,如茶碗的功用有很多。   仁只是原則,所以必須藝。藝,韻會:「才能也」,藝就是方法。周公多才多藝,所以利益人很多,天下歸心。孟子說:「是乃仁術也」,從前人說醫師是仁心仁術,因為醫師行道志在救人,現今的醫生志在賺錢,從前「醫功同良相」,良相可使天下百姓得安定,范仲淹不為良相,便為良醫,這是仁者的存心。儒家學六藝及修齊治平,都是為了利益百姓。   學佛接引眾生要會文武才藝,都是四攝法中的方法。到學校教書為了什麼?為接引眾生。   遊,爾雅云:「泳,遊也」潛行遊水底也。水底就有深入沉潛的意義。入到極深,不讓人知道,幹了好事別自吹,否則就是為名利,為名利就是無道,為國為民才有道。會才藝,這是別作用。藝不論那一條都可以用,既使沒有職務,也可以去掃街,把街上掃乾淨,也是你的功德。禮運篇說:「貨惡其棄於地也,不必藏於己。力惡其不出於身也,不必為己」,今人不但不幹,而且要人來替你幹,這是等而下之的人。   先須認識體,肯志道才肯據德,才肯依仁,才肯遊藝。用都是道,由相、體而來,用不離體。藝依於仁,由德,由道,一貫下來。   先交待一些話。今天再發這張表,因為上次講志道、據德、依仁,講到遊藝沒有詳細說。這一章重要點在前三,遊藝為末,前三者是根本,後一是枝葉。   何必單講藝?凡事都不一定,孔子說:「信而好古」,又說:「居今之世,行古之道,亦不可行也。」會遭災殃。這並不矛盾,而是後儒不瞭解孔子的意思,過於死板,多數人都是如此,否則都成聖人了。孟子說,柳下惠是聖之和也,伯夷是聖之清也,孔子是聖之時也。孔子任何時候都合宜,恰到好處,不偏左右,要像孔子時中很難。吾講經、講書,你們都不留心,吾講經不一定從頭講,或者從半路講,或者倒著講。因為作文的方法,與講說的方法不同,所以沒有一定的講法。今天的講法次第很特別。吾講書沒有一定的方法,懂的人就能明白,直說就不行。   為何必須講藝?因為今日的時局重視「藝」,道是絕不懂,而德、仁則是馬虎,講這三字沒有用,愈講得細愈不懂,等於白說,今日真是脫節了。道如樹的地根,德已到地上的樹皮,仁是枝幹,藝是葉、開花結果。今日捨本逐末,所學都是末,把教藝做為根本。   今日沒有人以學道德仁為專門,只有學藝是專門,壞了根本,所以天下大亂。栽蕀藜的根,絕種不出桃杏,古時用鐵蕀藜做防衛,種了蕀藜不能吃,只是障礙而已。既然捨本逐末,都在藝上,病也就在此。從前也講藝,卻是為了利益人,今日學的藝是害人,所以必須講。學藝若能改方法,那藝就是好的,但是原則必須不變。   藝得先有仁,依靠仁而有藝,沒有一種藝不是仁的發展延伸,例如古代的藝術,都含有規諫的意義,喝酒的觚盛二升,按規定只勸二升就該止了,若過二升則是「觚不觚」,要觚何用?這是暗喻。又如爵上有二柱為斝(假),似乎很礙事,那叫「止飲」,喝酒不許乾杯。從前鼎上鑄饕餮,饕餮是堯舜時愛好吃的四凶,鼎是盛菜的器皿,要有所警戒。這些藝都有用意,使人往道上走。   今日報紙宣傳文化,畫裸體像,雖是藝術,與仁有什麼相干?害人而已,男子看了起邪心,引人成為男盜女娼,與社會有什麼益處?古人絕不允許。吾十七、十八歲前,以山水畫算第一,人物其次,也有人畫美女,但是服裝整齊,還沒有裸體畫,而且只能掛在房子裡間,客廳更不能掛,若掛於外頭,就等於廣告宣傳勾引人來行淫。今日有些大學教授,客廳掛著裸體畫,有男女學生來,這是什麼意思?沒用意,純粹是藝術而已。所以今日才會造出原子彈,因為勸導無效,只好靠原子彈讓一切都沒了,大家都往死路走,天下才能太平。 【附錄一】 ●述說次序 孔子學說以仁為本,宜先解果,而後追因,次解道德,最後解藝。   先說仁,因為孔子提倡仁。仁從何而來,孔子不說,因為人們不懂,仁人也不甚懂。禮記云:「道德仁義」,不懂道德所以才說義。孔子不講仁從何而來,今天可以講,孔子並不是沒有講,講了傳給曾子,再傳子思,都有講,只是大家都看不懂。漢儒懂不懂吾不知,漢儒沒有表示意見,只是訓詁字義,其中含藏的義理,漢儒沒有講。這是漢儒的長處,不知道就不必妄作。今日吾說,因孔子、曾子都說了,吾找根據說,仁從何處來的根據,子曰:「志於道,據於德,依於仁」,仁由德,由道而來。 ★依於仁   上次沒有說藝,今天說了。但是要從根本講,先講仁,從中間講起,往後你們留心,法無定法。   仁是德根,藝是枝幹,若人人心中有仁,自然不做壞藝,如一種就是桃,當然長桃子,種子為桃的原故。孔子什麼都懂,孔子學說為仁,提倡仁,前後的道德藝再慢慢學。四書裡有多人問仁,子貢最聰明,孔子答覆他,子貢問:「如有博施於民,而能濟眾,何如?可謂仁乎?」子貢心胸很大,天下為公,怎能如宋儒說他是吹大氣?有人說,禮運不是孔子說的,那是他不懂而毀謗。孔子答說,仁者不必如此博施濟眾,仁先自近處說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,自己想生成人格,一切事務想都通達,不只你自己好,還要再勸別人如此立、達,這便是仁了。   仁,二人也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先照顧自家老人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愛護自家幼兒,一步步往外推,照顧別人的老人幼兒,這「能近取譬」,可謂「仁之方也已」,這是行仁的方法。自己得先立、先達,如何立?如何達?先略而不說。立人達人,幼人幼,老人老,有什麼用?大學說,格、致、誠、正為內,修、齊、治、平為外。先要修身,能近取譬,再來是齊、治、平,今日能使全球平定,就是仁。   大學:「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。」程朱改親民為新民,其實不如「親」民好。中庸云,仁者,人也,親親為大。先在父母身上親厚,親吾之親,再親人之親,正合仁字。能達人、立人都是親民。能近取譬,親親為大,先在父母身上做,這是行仁的方法。後來儒者的文章不通不達,注解反而使人不懂。   在親民,如何親法?親民有四目。大學是八目二綱,在明明德,在親民是二綱,在止於至善並不是一綱,程朱的說法不對。在明明德、在親民這二條都要止於至善,止於至善是總,在明明德、在親民是別。八目,親民有四目,在外的修、齊、治、平,這是仁外用的一段。   大學一書編的次序很清楚。修身為本,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為本,會脩身,才往外推展,慢慢往外推才齊、治、平,這是事業。孔子不是只講說,作文章而已,實在是對眾生,大家都要有好處,利益大家。家齊、家好;天下平,天下好,世界大同,這是仁。有好處給大家得,這是事業,這是仁的事業。   如何辦?力行近乎仁。只修身不行,僅止於齊家也不行,必須治國、平天下,一直往外推動無止盡的時候,力行這些事業近乎仁。 (體)志道 ★道即本心。寂照湛然。 ★真心初動。(因)生三細。謂之業相。 ★(參大乘起信論)   今天再講據德,追本求源,如佛說四諦法,先講果後講因,苦是果,集是因,集合苦因而得苦果。若先講因,大家不信,所以要先講果。這一章的講法,吾採用這個方法。   仁由德來,德自道來。這個講法前無古人,必須學佛,如孔子、顏子、曾子、子思因工夫到了,雖然沒有學佛,但是英雄識英雄,英雄所見略同。孔子就是佛,宋儒亂批評對道佛二教也虛妄解說,以為佛出世,道超世,儒世間。其實不然,佛法三段都有,孔子、老子也是如此。他們不甚明白,吾也不甚明白,只因學佛六十餘年的工夫,與他人不同。昔日吾很狂,今日才知不行,文理還不懂,何況道?更不懂道了。   起信論,民國的內學院研究唯識,梅大士教吾學唯識念佛,內學院以為起信論是後人造的,不是馬鳴菩薩造。華嚴疏鈔為唐人注解,不敢離起信論,也不敢毀謗、反對起信論。另外有人也以楞嚴經為偽經,毀謗這一經一論。國之將亡必有夭孽,佛家也出夭孽。   為什麼提起信論?想明白「道、德」必得講起論。儒書說,性與天道,孔子罕言,因人們不懂,所以少說。仁怎麼從道德出來的?必須依佛家說的,吾採起信論的三細六粗。要緊在三細六粗,我們斷惑可斷六粗,三細在八地以前還不懂,如何斷?這必須懂佛理,用工夫的人才知道,所以善導大師四帖疏的序今人就不懂。   道是真如本性,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不變樣就是性。靜靜不動才能照,寂才可照,寂和照這是一回事,如水靜才能照東西。古時候沒有鏡子,叫做「鑑」,從金從監,銅盆裝水,照時看水。後來漸漸進化,冬天結冰,改進用銅鏡,若水起紋便不能照,必須靜止才能照,寂照湛然,真心就是如此。   但是一念不覺而有無明,無明從何而來,就是一起念頭。禪宗觀心、參話頭,參話頭是後來的方法。凡是學佛,萬法一念不起才成功,一念不起是寂。冰也一念不起,但是冰不能照,所以必須能照,照則動,一動就不照了。才初動念頭時,性是善是惡?無所謂善惡。但已經動了,一動便有二動三動,真心初動叫業相,有了事情,什麼事?好壞沒說,這是第一相,這時仍是道。 (相)據德 ★動而不覺,有見則「昏」,「昏」生妄「境」。 ★立覺復明,滅昏除妄,即行有所得。 ★故禮大學曰:在明明德。 ★明德四目:動即是「格物」。覺即是「致知」。明即是「誠意」。得即是「正心」。 ★先培智能 ★好學近乎智   再看據德,德與道連著的。心一動,動而不覺,起了念頭,自己還不曉得,便有了「見」,這個見是昏而不明,如此就不寂照了。這是起信論講的,孔子都懂。一動就昏,第二步昏生妄境,因為見必須看東西,找對象,為「境界相」,這是三細。心最初一動時什麼也沒有,二動就昏,三動生妄境,幻化生出許多虛假的東西。這三層,八地以前不懂,為心念初動的「三細」,起信論說:「無明為因生三細」,一有境界相後,便「境界為緣長六粗」,就會造業受苦。我們都是業繫苦相,沒有不受苦的,孔子、顏子、曾子、子思等都沒有這些。   但是「不怕念起,就怕覺遲」,心動時只要一覺悟就行了。如果不覺便昏,就有見,一覺便不致於有見,就無妄境,這叫「立覺復明」,一動立時就覺悟,心仍然是光明的,也沒有見,也生不出妄境,沒有見、境二細。心要立時覺悟才光明,但是能永遠這麼覺嗎?不能,仍有見、境、六粗,一動便有二、三,三生萬物,參禪就是使心一念不起。   孔子的境界,心一動便能覺悟,使心保持光明。知道這明不能接繼,所以必須時時觀修。孔子懂,心一動便覺而明,就要修,所以有修德。性不能修,天然的性沒有修的必要。修德以後,無見便不會生境界,虛幻妄境不會生出來,到此止住就是有所得,如心經說的「無智亦無得」。   立覺復明,有了得就不是昏德,成了明德,這就是大學說的「在明明德」。六書精蘊說,德,行道有得於心為德,行道就是修德,修道之謂教。心時時的修,不生妄境,便有所得了。這是說內在工夫。   朱子注解大學說,凡天下之物,莫不有理,須窮其理。事實上,理不在外,如何窮?格物,致知是二件事,格物是來了事,致知是覺知,所以禮記大學說,在明明德。「在明」二字,就是修道,使心成為明。   明德有四條,叫「明德四目」,動了本性,一動叫格物,有了事情了。真心初動,致知為覺,覺便是知道了,一覺便是知道了。必須日久天長的修,使明能熟,觀修就是正心。所動的是心,所以必須觀修,妄念去除便是誠意。當迷惑顛倒去除了,這不是真誠嗎?   這四條,格物的時候還不行,若致知就已經不是昏德,是明德。若明德保持不住,只要觀修心正就行了。心不偏不邪,這必須誠意,誠意是天之道也,這是內在的工夫。誠之者,才是人之道也。這四層是明德的四目,明德是四目的綱。   講這一段有什麼用?這是先培知能,要行仁的事業,必須先有真知灼見,才有真能力,才能辦事,心壞如何能辦好事?這就是王陽明說的良知良能,在中庸說是三達德。據於德是智,由好學而來,好學近乎智。觀修、正心不是一天的工夫,意誠要無妄無惑。孔子無三細,不就是佛了嗎?這一篇,你們研究一個月,能講就不錯了,這是培養各人的智能。仁就是由道德而來。 遊藝(枝幹) ★六藝:禮樂射御書數 ★百工技能 ★此是工具 ●博文約禮: ★為道德仁義之後,為六藝之首,待禮而成。 ★倫常、政治、軍備、祭祀、婚喪、教法,非禮皆亂。   第三段講藝術,遊藝。今人未學仁,也不懂德、道,而藝卻是由仁出來的。會做原子彈也是仁的另一用法,不會害人,孟子云「是乃仁術」。有做盾的人,希望箭都射不入,所以必須深研箭如何射不入的辦法。有做箭的人,深入研究唯恐射不入的方法。做盾做箭都要力行,用心不少,但是做盾的為仁術也。做箭殺人,這是害術。你們知道這點,在外一舉一動,言語動作應檢點,若害人最終有壞果。如何斷惑、消災、免難,聽了這一段就能辦到。   遊藝,遊不是在一處,有多少藝術呢?藝很博,必得博學之,並不是不要另外學藝。但是學藝若不依仁,藝就壞了,仁與藝是根幹互滋,有仁才能發展藝。藝往好的方向走,仁才不受損傷,二者有連帶關係。   孔子那時候的六藝,今天的時代有些還興,有的不興,還興用的仍可以沿用,今日不興的可以換。例如禮,自古都有禮,離禮就不行,洋人也有禮,野蠻人也有禮。樂也是遍及全球,人都要唱歌,這是心裡的意思往外表演,心正,唱正氣歌,心歪便唱「你不是好東西」。樂有邪有正,禮也有邪正,這禮樂二者如今還要。   射、御就必須變化,從前不僅戰時須要學射,平時也必須練習,今日是用槍。日本空軍也有好的軍人,他信佛,空襲時便不炸佛寺。御是從前的戰車,今日沒有戰車了,但是有汽車,今日的計程車司機劫人人劫,有搶人的司機,也有司機被搶。御不是車子,指管車的人。   書,讀書,今人看不懂中國小說,只看西洋小說,中國如何能興起來?書也變了,學校的壞參考書不少。數未變,現今還有珠算、筆算,離算數就不行。   辦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的事,必須有工具,例如算帳必須有算盤,齊治天下的工具就是禮等六藝。工具如何不要緊,只要看用得對不對。不但如此,百工技能,棋、琴、字、畫、各種工業都是工具。從前一切的東西都含有助人德性的功用,例如湯的盤銘(像今日的盆子,可以洗手洗臉):「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」,銘是警戒辭。又如玩古董,鏡子的背面都有花紋、有銘。百工以藝勸諫,令人生起警戒心,含諫諍的意思。又如男子長衫的內襟、女子的手巾,淚滿底襟,都有用處。   孔子無事不知,已斷塵沙惑,古書說:「一事不知,儒者所恥」凡讀書的君子有事不知這是儒者的大羞恥,因為塵沙惑不斷,心裡迷惑顛倒,這不可恥嗎?沒有斷塵沙惑還算是菩薩嗎?例如孔子畏於匡,換換衣服就走出來了,如有神通一般,孔子文武都通,所以弟子也是允文允武,只是不會發財而已,所以孔子罵「賜也不受命,而貨殖焉」。會遊於藝,才能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藝是仁的工具。   學「遊於藝」,記住「一事不知,儒者所恥」,要知必須博學,不學便可恥,知恥近乎勇。若不會就不去學、不去幹,那是見義不為,無勇也,無勇便是不知恥。會以上「道、德、仁、藝」這四條,就是智、仁、勇,治天下就是用這三達德推動。   諸多才藝從那一藝起頭學呢?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。首先要從「禮」學,因為道德仁義之後才講禮,所以說:「禮後乎?」。不但六藝以禮為首,非禮不成,連倫常等離了禮也亂,若先學禮那就都包括過來了。禮不是儀,是該不該辦,禮運篇云:「聖人所以治人喜怒之七情,修十義,講信修睦,尚辭讓,去爭奪,舍禮何以治之?」喜怒哀樂未發為中,發而中節為和,所以若佛家也談愛,那是連世間法也不懂了,世出世法都要控制七情。五倫十義,十個人各有個人的義務,這都是禮。懂五倫十義,才能講信,所謂「與國人交,止於信」和國人交往要修和睦。禮之用,和為貴,尚辭讓,喜好讓人,自己吃虧,去爭奪,就安天下,天下要安,捨掉禮如何治呢? 【附錄二】 (總結)   志於道章,吾編表注,動一處就要牽動其餘的,翻來覆去,經過多少次,可見這種事的困難。古人云﹕「事非經過,不知難。」佛家聞思修的思,儒家的慎思都很重要。   吾不願在外講,因為有客氣,有忌諱,不能講得透闢,所以必須以時事為比喻,能近取譬,可謂仁之方也已。整個中國文化,就是「志道、據德、依仁、遊藝」四句,教育有本有末,這才是人辦的教育,何謂人?並不是外在的形相,必須講內容。禮記說,鸚鵡能言,猩猩能行,不懂禮,是禽獸也,所以人必須先講人格。為什麼要安設論語班?不在其位不謀其政,你們學佛,首先必須學人,人格尚且不立,學佛不會得好結果。佛家偏於出世法,論語為世間法,學佛的人,或是未學佛的人,都可以學論語。人身難得,學佛能學論語,人道便可以成就,所以吾辦論語班。   這個班景象好,旁聽比正式生加兩三倍,有學習興趣,因為你們學佛法的原故,沒有學過佛法便聽不進去。今日學校也開設論語課,但是大家討厭聽,為什麼?教論語必須知道對方的心理,論語書雖然已經印了,但教的是什麼人?凡事豫則立,不豫則廢,隔行如隔山,沒有學過論語就很難講出來。   中國一切學問都離不開「道」,其次是德,再來是仁,這仍是內在自己的工夫,最後才是藝。前三者為民族主義,後一者為民生主義。今日只講藝,就是沒有人格。現今的臺灣,民生工業等等一切都很好,但是教育不行,出太保,一舞弊便有數千萬。六藝之首為禮,沒有禮,其餘就不必論了。開始種稗果能結嘉禾嗎?前途能好嗎?至誠之道,可以前知,不必神通便可以預見未來。藝應以仁為出發點,你們聽後必須學,學了之後本身才好,才能學佛,地方就能得安定,便能治國。人人不犯法,就不必刑警隊了。   一動是業相、見相、境界相。格物,就是來了物。一覺,便是致知,見相、境界相都不生,更沒有六粗,最直接了當。學這個,對學佛幫助很大,誰說論語只是世間法而已? 餘論 (講「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」章前)   這兩張表以「中國文化綱要」為題目。孔子的學說,就是中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的學說,孔子憲章文武,祖述堯舜,是集文化的大成者,是述而不作的原故。中國文化,不是二三句話可以說得盡的,而「志於道」章最為扼要。   宋儒講孔子的內容,錯解百出。例如大學三綱的說法,這是一件。又竄改經典,把大學的次第都弄亂了,這是第二件。格物致知為二件事,宋儒併為一件事,這是第三點。程朱又補釋「格物致知」的錯謬這是第四點。   格致誠正,按大乘起信論,可以解釋得很明白,然後才知道孔子真是聖人。格致誠正是明明德的內功,朱子解釋成「即物窮理」,這是大錯。流轉而有還滅,三細的無明業相生起以後,就有能見相和境界相。但是業相初動時,能夠立刻覺悟就可以成功。大學、中庸的好處,在於文以載道,他的好不在文字,而在其中的見識。反身錄的好,是倡道不倡文,而吾觀今日的情勢,是斯文掃地,所以才兼著提倡文理。   再來補充解釋「遊於藝」。道是本體,德是內心現象,藝則是行仁的工具,辦事不可沒有工具。六藝,在今日只剩「數」學,其餘的藝都已經改變了。就是六藝的「書」,今人所讀的也不是有益的書。卻又添加許多藝,例如殺人的武器。而今人所學的藝,都是百工技能而已。   顏子說:「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」這是指什麼?指孔子當時的六藝。六藝就有人能,有人不能,甚為複雜。雖然一事不知,儒者所恥,但是六藝究竟是很複雜,例如有人的數學能隔屋算糧,音樂如師曠聞琴,他說:「南風不競」,知道楚國必定不會勝晉國。六藝已經很多了,百工更多,所以說「博我以文」,都得學。一事不知,就是儒者所恥。   但是學六藝百工技能,要先學禮,所謂「約我以禮」。因為道德仁義乃至婚喪、教法,都不可以離開禮,離開禮就不會成功,所以必得先學禮。大家必須知道﹕我們都不懂禮,外表的儀式不是禮。禮是什麼?事情該辦就辦,不該辦就不辦。但是何者該辦,何者不該辦,誰知道?視聽言動,何時該如何,何時不該如何,這又有誰知道?辦該辦的事,都辦對了嗎?都辦好了嗎?可見不是容易的。   三字經說:「幼而學,壯而行」,三十歲以後,就應當在社會上辦事了,若不能辦,便是書呆子。孔子說:「誦詩三百,授之以政,不達,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,雖多亦奚以為?」我們聽聞這個道理以後,就應該知道活一日,就要為社會辦一日的事情,別辦錯事,而且學佛將來可以成就。吾今教你們這個道理,就是希望你們以後能往生淨土。   遊於藝要先學禮。吾編「常禮舉要」,但是懂得常禮的有幾人?而且依著照辦的又有幾人?常禮尚且如此不容易,其餘三禮所說的,那該如何?所以才為大家講這一章書。   若論辦事,連我都不明白,不是吾不想明說,也有一些無奈。例如張良當初行遍天下,想說服諸將,卻如「以水投石」。後來向漢高祖說,如「以石投水」,才能聽入心裡。 【七.七】 子曰:自行束修以上,吾未嘗無誨焉。(276) 【雪公講義】   束修異解   四書賸言:「束修是贄見薄物。」   孔叢子:「子思居貧,或致樽酒束修。」   北史︱儒林傳。「馮偉門徒束修,一毫不受。」   漢書︱朱邑傳。束修之餽。論語筆解引說者謂束為束帛,修為修脯。   以上皆謂贄物。   後漢書︱延篤傳。吾自束修以來。鄭注。謂年十五以上,能行束帶修飾之禮。   後漢書︱和帝紀。詔曰。束修良吏。       鄭均傳。均束修安貧。       馮衍傳。圭璧其行,束修其心。       劉般傳。束修至行,為諸侯師。   以上均不言物質。 「子曰:自行束修以上,」   束脩,今日已經沒有了,吾仍要講,大家可以舉一隅而以三隅反。束修不是只有一種講法,可以參考集釋。四書賸言說:「束修是贅見薄物」,古代拜見老師,初見面時,人們要送薄禮為贄。例如漢書說:「束修之餽」,束是束帛,修為修脯,乾肉。   另一種講法,後漢書說:「吾自束修以來」,鄭玄注:「謂年十五以上,能行束帶修飾之禮」,這個束修不說是物質。 「吾未嘗無誨焉。」   孔子說,只要有一個人,能行束修之禮,或再高一點,吾沒有不教他的。   送脯薄禮,或是整齊來求見,這兩條古書都有。一個時候有一個變化,不一定。一個人能潔身來求教,孔子便讚許他,不追究以往如何,拿薄禮來求學,或是潔己來求教,孔子都願意教。   禮記說,禮聞來學,不聞往教。自古以來,師徒如父子,老師過世時弟子服心喪三年,例如孔子過世,門弟子有很多人廬墓三年,因為老師教學行道不是為了錢。今日則是商業行為,不再有師徒之義了。從前中舉者,都要列出老師的名號,發帖給大家。吾所知道的,凡是五代為世家的,都有來往,過年時必須去叩頭拜年。教書的人,就是如此厚。醫生也是如此,華陀是自己來為關雲長刮骨療傷,一文不取,因為他是為了行道。從前教書、看病都是為了行道,不是為了錢。中華民族,滅於異族而最終都能恢復,因為有民族主義的原故,今後就不敢保險了。 【七.八】 子曰:不憤不啟,不悱不發,舉一隅不以三隅反,則不復也。(278) 「子曰:不憤不啟,不悱不發,」   憤,心中悟不開,叫「憤」,心裡活動,如何想都想不明白。心不憤,心裡不先想想,孔子便不告訴你。「悱」,口想說卻說不出來,說不明白。能悱,才點醒你,啟發你。 「舉一隅不以三隅反,則不復也。」   若點醒不破,這就不再為你說了,一切自己求。   禪家方法便是如此,到時才給你點一下。五祖點示六祖,說:「米擣的如何啦?」六祖云:「欠篩」,於是五祖敲三下。 【七.九】【七.十】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,未嘗飽也。(279) 子於是日哭,則不歌。(279)   這是聖人的人情。 「子食於有喪者之側,未嘗飽也。」   鄰里鄉黨、朋友,不必去弔喪才如此,只要離喪家近,這一日就吃不飽,有同情的心。現今的人到喪家,還嫌人家的酒飯不好。 「子於是日哭,則不歌。」   若是這一日遇到不幸的事,心有哀痛,傷心哭過了,不但不快樂,也不願再歌唱,因為餘哀未盡的原故。但是在閒散的時候,便常常唱歌,為什麼呢?因為歌是快樂的言辭。   做人必須有真誠心,若這一天又歌又笑,那是神經病。聖人直心、誠心、真心,所以禮記說:「臨喪不歌」。 【七.十一】 子謂顏淵曰: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惟我與爾有是夫。子路曰:子行三軍則誰與?子曰:暴虎馮河,死而無悔者,吾不與也,必也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者也。(280) 「子謂顏淵曰: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惟我與爾有是夫。」   「子謂顏淵曰: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」,體是道,用是將道行出去,若道能推行出去利益人,我就去辦。若行不通,就舍,我就不幹。窮則獨善其身,不論行或藏都是為了道。清代的讀書人為了做官,不是為道,今日更是如此。現今的省議員、縣市長等,為競選而賣田產,所為為何?想想就可以知道了。孔子說,唯我與爾有是夫。   有人以為孔子讚歎顏淵,子路不高興,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下文,也不是孔子挖苦子路,如此便是侮聖人。 「子路曰:子行三軍則誰與?」   子路認為,人各有所用,顏子那一套我雖辦不了,但我也有能辦的事,所以子路問:「子率三軍則誰與?」 「子曰:暴虎馮河,死而無悔者,吾不與也,」   「暴虎馮河」是當時的成語,空手搏虎,空手過河。 「死而無悔者」   死了也不後悔。 「吾不與也」   這種做法我不贊成。這是孔子教訓他。 「必也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者也。」   「必也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者也」用的時候,你必須事先好好計畫計畫。成者,是計畫而辦得成功,如孔子說:「吾祭則得福,吾戰則克。」   春秋穀梁傳:「善為國者不師,善師者不陳,善陳者不戰,善戰者不死,善死者不亡」,例如齊桓公的伐楚國,責怪楚國「包茅不貢,周王之溺」,這就是不戰而勝的例子,當上盟主才回來齊國。   「善死者不亡」,非死不可的時候,必須怕不死,怕不死自然不死,會死的人反而不死,不會死的人才會死。此中有玄機,可以參一參。 【七.十二】 子曰:富而可求也,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,如不可求,從吾所好。(281)   他處也辦論語課,但是人們不願意聽,吾講沒有給你們錢,你們願意來聽,也是你們的福氣。吾講論語,你們要先預習,才知道吾預備的難處,為了一兩個字改了十餘次。你們有人見過原稿的就知道。論語集釋這本書分十類,你們自己要去參考,吾有時說有時不說。但是句法、音讀,自程朱竄改以後,直到清末。程樹德是有心人,憂慮民族的前途,而私下自己用功編纂,舉十類使人們知道漢、宋的學說以外,還有其他的說法。述而篇的章法雖然短,但是都很難講。 「子曰:富而可求也,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,」   執鞭這二字,按論語後錄說,執鞭有二義,見「考證」:「周禮秋官『條狼氏下士八人』,其職云:掌執鞭以趨辟,王出入則八人夾道,公六人,侯伯四人,子男二人。」王侯出門,有人執鞭前趨趕人。這種事吾見過,官員出來,要開儀門,門口有排衙,一出門,放三聲砲,打鑼也依官階大小而有幾響不同。起頭的兩人執鞭,警告民眾閃開,還有清道的飛虎旗。條狼氏管這種事。另一個意義,是:「地官司市『入則胥執鞭度守門』」有官吏執鞭守衙門外的門崗,守門的人把鞭掛在壁上,有警示的作用,表示他是守門的官,鞭平時掛在牆上,有人來才執鞭詢問。執鞭之士,此士可以說是條狼氏下士八人之士,也是官名。   孔子志於道,道是天爵,天然的爵位,官是人爵。富貴不可求而得,人爵不是人所能為,歸之於天命,應當先修天爵,人爵隨從而來。若不得人爵,人不知而不慍。只要能行道,雖然是小職務,也幹,例如孔子當委吏。   看別解,參不參考也沒有干係,但是看了也會有些力量。別解一,引孟子言,可以做為力證,孟子說:「非其道,一簞食不可受於人。」即使是一簞食這麼少,不是自己辛苦得來的,也不可取得。「如以道,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。」若是取之有道,那舜接受堯的天下也不為過。這是我們民族的精神,無功受祿,必遭天殃,人而無恥,不可以為人。吾講論語,你們學習,有人受勸,有人不受勸,講者自講,聽者自聽,這是道義之交,不是強制,各守其分,全在自己。對於他人的壞,我們可能無法勸,但是對於自己,還無法改嗎?   先自己幹,再說別人,孔子說,富如可求,於道無損,「雖執鞭之士,吾亦為之。」 「如不可求,」   富貴求不到,也有人設法想得到,例如有人走後大門。從前的屋子不許留後門,有人偷偷送上紅包,比喻為後大門。所以士人為官,家裡不許留後門。但是遇到像楊震的「四知堂」,走後門也不靈。又有人走內門,走太太、姨太太的門路,例如走南子的路。泄柳閉門不納,段干木踰垣而逃,後來被人尊為老師,所以出來辦事都要為公。民國初年開首的二次選舉,若有人說某人是「運動而中」,那是奇恥大辱,吾親眼經歷,那時候還有廉恥心,現今是公然如此,跟隨洋人學,這是萬法無常。 「從吾所好。」   「從吾所好」,若與道相違背,什麼也不幹。孔子說,我有我的喜好,我喜好道德仁義。 【七.十三】 子之所慎,齊,戰,疾。(283) 「子之所慎,齊」   慎,謹慎。齊,鄉黨篇云:「齊必變食。」自古以來祭祀必得要齋戒,非但不食肉,好糧食也不吃,因為齋時是要讓心不想好味道,為了敬神,怕心貪著滋味。我們學佛受五戒,知道齊是要心齋,睡在齋宮,換另一處睡。齋必得謹慎,所以孔子說:「我祭則得福」。祭祀三獻以後,飲福醴(玄酒),受福胙,意思是指神賜福給你。 「戰,」   孔子又說:「我戰則克」,一定打勝仗。戰,打戰為了保護國家,不是侵略,若戰敗不護國,損兵折將也不是好事情。所以會打戰的主將,不動刀兵而能戰勝敵人,例如齊桓公討伐楚國,不戰而為盟主。   禮記說,敵人打敗逃走時,就近而射三箭,過了之後就不再射,因為都是人,射三箭是表示對國家已盡了義務,可以讓敵人逃走。今日用原子彈儘是多殺人,如何能得好結果?今日是天下無道的時代。 「疾。」   疾,長病,吾生病不吃藥,吾勸你們少吃藥,病死勝於藥死。從前善於醫治的大夫,一藥而癒,現今的醫生也是「一藥而獄」,所以不宜亂投醫,隨便吃藥。 【七.十四】 子在齊聞韶,三月不知肉味。曰: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。(284) 「子在齊聞韶,」   濟南省城以東為齊,汶水西南為魯。朱子注釋,孔子到山東的齊國,聽聞舜王的韶樂,虞舜的京城不在齊,為什麼得以聽聞韶樂?吾曾到濟陽,那裡有聞韶臺,臺上有孔子履,曲阜聖公府也有孔子履。 「三月不知肉味。」   孔子聽韶樂,三個月吃肉吃不出味了。有人說是孔子專心的原故,心在音樂上頭。宋儒學過佛法,說孔子不會如此沾滯執著。所以這句經文,自古就很難說得通。   (考異)史記世家﹕「與齊太史語樂,聞韶音,學之三月不知肉味。」程子以為聖人太執著,所以「三月」應當是「音」字的錯誤,這是宋儒的毛病,專好改經。你們讀書就讀書,不懂就闕疑,萬萬不可改前人的書。看不懂的字不可妄加更改,吾的詩誰能改?   三,有當「多」講,不是實指「三」,例如季文子「三思而後行」。另有音讀為「子在齊,聞韶三月,不知肉味」。 「曰: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。」   有注解說,為應作「媯」。周朝分封舜的後代在陳國,姓「媯」,陳公子完奔齊,有人預言「五世其昌」。你們知不知道「五世其昌」的典故?你們不好學,吾至今遇到不知道的,仍要查到知道為止,不會不理他,沒有說不知道就拋掉的。陳公子與齊王飲酒,留到夜晚,陳完說:卜晝不卜夜,夜飲是荒淫。堅持不肯陪齊君夜飲。到了陳恆卻弒殺齊君,田單就是陳完的後代。齊是姜太公的後代,陳公子到齊國,帶著舜的韶樂到齊。孔子到齊國學韶,學三個月是一個階段,三個月心都在學音樂上。孔子說,沒想到舜王的音樂,怎麼到(齊)這裡來了?   孔子說這個有什麼用意?孔子知道陳的勢力很大,太公的後代恐怕將要不保了,孔子感歎齊將亡,陳將興。又感歎從前舜的天下是由揖讓而來,今日卻不是如此。因為音樂都是敘述國家如何來的。   今日的音樂,多是黃色音樂,是不是中華民國是從黃色中來的?所謂禮,是指什麼事該辦,什麼事不該辦。終日提倡黃色音樂,奸盜邪婬,前途如何會好? 【七.十五】 冉有曰:夫子為衛君乎?子貢曰:諾,吾將問之。入曰:伯夷叔齊,何人也?曰:古之賢人也。曰:怨乎?曰: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出曰:夫子不為也。(287) 「冉有曰:夫子為衛君乎?」   冉有說,夫子幫助衛君嗎?   衛靈公時,孔子到衛國,靈公夫人為南子,靈公是糊塗人,南子淫亂,南子與晉國的驪姬不同,驪姬還沒有與下人淫亂。太子蒯聵,實在看不下去,與南子不合作。南子私下就與靈公說太子的壞話,靈公不要太子,太子在家中不和,跑出國去。國際間就想衛國內鬥,晉國收留太子但不是好心,有他的私心。   靈公死後,南子想要立郢為國君,郢有智慧也好,可是他不幹,太子不在國內,便立太孫輒(蒯聵的兒子)為國君。這件事,你們想一想,依禮到底該不該立?   衛國立太孫輒為君,此時孔子與弟子都在衛,莊公輒對孔子很恭敬。但是靈公死時,南子還在,孔子該不該走?吾也答不上來。冉有與子貢商量,二人都不明白孔子的意思。   這是大事,眼前的小事你們還不懂。現今是艮為山,止也。聯體機構,要你們不辦,你們不聽。現今的教育不行,不辦有不辦的辦法,就不了了之。   事情千變萬化,國際一日就有變化,大家撥弄蒯聵,晉安置蒯聵到「戚」地,離衛國很近。國際間也起疑惑,國際一動百搖,衛國也不放心。自古以來的記載未必實在,例如今日的報紙,寫史的人往往不得好結果,縱使沒有私心,也很難公正。歷史記載,衛國是父子爭天下,父不父,子不子,以為衛君發兵圍戚,若衛國父子相爭如此亂,那為什麼孔子還在衛國呢?而且子路死於衛,子路必聽孔子的話,孔子為何不使子路離開衛國?衛國亂事起時,孔子預言說:「子路死矣,高柴來矣。」早知衛國會亂,為什麼不使子路離開?事實上這蒯聵與輒二人,父子並沒有互爭,自身不得自由,都是別人在鬧。依禮,國君名分定下就不能換,父親回來後,是應該保兒子?還是應該再推父親出來?而且輒也不錯,百姓都擁護他。但是拒父回國可以嗎?大家互猜,於是請問於孔子。此中具有參禪的味道。 「子貢曰:諾,吾將問之。」   諾,猶疑的語辭,還不肯定的意思。 「入曰:伯夷叔齊,何人也?」   換作子路或許就直接去問孔子了。子貢進去問孔子說:「伯夷、叔齊何人也?」孔子是何等人,子貢一問,就知道子貢來問的意思了。伯夷、叔齊人人都知道,為什麼子貢不知道? 「曰:古之賢人也。」   孔子答說,這兩人是古代的賢人。 「曰:怨乎?曰: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」   子貢曰:怨乎?孔子說,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?孔子說,這兩人求行仁道,將仁得到了,獲得天爵,至於諸侯國君的位子只是人爵而已。 「出曰:夫子不為也。」   子貢出來說:「夫子不為也」子貢肯切的說,老師絕不幫太孫,孔子不會管。   辦事應不應辦,如此辦有根據嗎?必須有根據,三民主義的民族主義,也是根據中國文化而來。   這一章是要人學禮,學會禮就會辦事。歷史必須看,談經驗閱歷,讀書多,辦事就有根據,遇到事情怎麼會沒有主意?汝學禮,學會辦事,總得讀史,也。   唐明皇安史之亂,避到蜀地,肅宗使郭子儀等人平定亂事,上表要迎請唐明皇回鑾來就任帝位,當時人稱山中宰相的李泌,看到疏表後,說:「上皇不來矣。」明皇不會回來了,這是李泌的聰明。疏表傳到明皇,唐明皇果然不回來就帝位。因為開元之治,乃是唐朝的偉大治世,因為被楊貴妃一時蒙蔽,逃到馬嵬坡,也不像陳後主與妃子一起投井,只是賜貴妃死而已。明皇他是知禮的人,見到疏表,便不願回來就帝位,所以才回來當太上皇,都是懂禮的人。 【七.十六】 子曰:飯疏食飲水,曲肱而枕之,樂亦在其中矣。不義而富且貴,於我如浮雲。(290) 「子曰:飯疏食飲水,曲肱而枕之,樂亦在其中矣。」   疏,一作「蔬」,蔬菜。一作原字,粗也。吾主張作「粗」解釋,粗,從米且聲,指米不是菜。   孔子說,食粗食,喝水,沒有湯,睡覺也沒有枕頭,曲肱而枕之。這當中有至高的樂趣,在窮上的樂趣,窮有什麼樂?今日難講,學佛多不愛財,也有開佛店的人,財就多多益善了。你們做壞事,怕因果,或者不做壞事,可以不添加惑業,「貧」有不加惑業的樂,這是淺說而已。又說是仰不愧天,俯不怍人,這也是淺講。若能明心見性,那種樂就大了,心經云:「無智亦無得」,到究竟處,佛來殺佛,魔來殺魔,一相不立,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樂得了道,樂在窮中,北俱盧洲不能學佛,那是八難之一。 「不義而富且貴,於我如浮雲。」   富貴若不合正義、不得其道,那是不應該得的,若又富又貴,那都不是從正道來。富貴是人之所愛,但是不該得的富貴於我如浮雲,與我無關。義與我們有關,明心見性,與了生死有關係。 【七.十七】 子曰:加我數年,五、十,以學易,可以無大過矣。(291)   這一篇難講的地方很多,現今再研究集釋,才知道從前只研究一種注解是不可以的。看書,看本文,我們看不懂,看注更看不懂,朱子注解的大病在於改經,句法及字都改。如今的風俗就是看不起古人,想要自己創造,其實是沒有創造,而是拋棄自己的古聖文化,去取西洋的舊文化,以為是新的東西。孔子尚且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,不敢創造,今人只看十本八本就想改聖人的書。   現今看到經文的句法,都是宋以後的句法,從前不用標點,有了標點更糟。 「子曰:加我數年,五、十,以學易,可以無大過矣。」   孔子云:「加我數年」,教我多活幾年。若是孔子年輕何須這麼說「加我數年」?你們年輕人不能這麼說,吾還可以說,吾昔日二十歲以前,十三經都念完了。詩、書、禮、左傳,孔子以前就有五經,但是沒有四書,現今將論語、孟子、大學、中庸、孝經、爾雅都列為經,孟子還在孔子之後。   吾十五歲就學易經了,那這一章經文孔子說:「五十以學易」,孔子五十歲以前還沒有學過易經嗎?吾沒到五十歲就已經學易經了,吾豈不是高過於孔子?那孔子的學問豈不是太糟了?所以這個講不通。   孔子六十餘歲,作周易的十翼,這章經文朱子讀不通,改「五十」為「卒」,以為是「加我數年,卒以學易」,多教我活幾年,我要學易經。   群經平議懷疑「五十」為「吾」的誤。   又有人說,孔子四十七、八歲時學易。   又有人說,「加我數年,五十以學易」,「易」通「亦」,多加我幾年,我再多學,這樣也可以無大過了。   這一章各注紛紜,都沒有結論,吾如何講法?吾沒有見過論語的原書,你們所讀的書也不多,萬萬不可以西洋的書來改中國的書,希望你們自愛,守規矩,不可以妄作聰明,如今這種毛病比從前更甚過了。你們沒有程朱、王船山的學問,他們尚且有過,何況是你們?周易六十四卦唯有謙卦,是六爻皆吉,乾卦六爻皆陽,剛到極點是「亢龍有悔」,悔才能無咎,反而不如坤卦,柔可以勝剛,如牙先落,而舌每存。   這一章依注解講不通,所以有人改「加」為「假」,改「易」為「亦」,這也說不通。   有人說,五十是揲(蛇)蓍(施)草五十根。所以學易經必須五十歲,因為五十是大衍之數。但是孔子學易經,那裡是學揲蓍草?所以這也講不下去。   吾靈機一動,「加我數年,五十以學易」,或者五年,或者十年以學易。看到龔元玠的十三經客難說:「先儒句讀未明,當五一讀,十一讀,言或五或十,以所加年言。」吾依從這個注解,加我數年,不必說是多大年紀時說這句話,意思是說:或者再學五年易經,或者再學十年易經,就可以無大過了。吾依從此注,但是也不敢肯定一定對。 【七.十八】 子所雅言,詩、書、執禮,皆雅言也。(293)   有注解說,這一章「所雅言」與「皆雅言」,似乎是重複。 「子所雅言,」   雅言,以鄭玄的注說,鄭曰:「讀先王典法,必正言其音,然後義全。」   論語駢枝:「雅言,雅,正也,雅言,正言也。」   論語發微記:「爾雅以觀於古,足以辯言矣。」詁者,古言,詩書禮皆有古言。爾雅二十篇首以釋詁、釋言、釋訓三篇,其餘皆由是推之,所謂雅言也。   雅,正也。規規矩矩雅正的講法,不是偏的講法。漢儒說「訓詁」者,詁從言從古,必得觀於古,尋源求本。孔子所說本於古,必須有根據。如水有源頭,水都發生在山,山藏金,土生金,金生麗水,生紅泉,因為山中藏有紅寶石,所以所出的水為好水。源頭的水都不大,所謂「長江之水,濫於觴耳」。國家的祭祀,都有原因,如祭水神,不祭海水、川水,而是祭源頭的水,所以祭孔的祭酒是供白水(玄酒),以表示不忘本。   所謂「觀於古,足以辨言矣,詁者古言」中國本來的言語,如今都變了,時代一久必然會變,例如「南無」讀「那摩」為古音。詩書禮都有古言,爾雅二十篇起首就是以釋詁、釋言、釋訓三篇。爾雅是周公、孔子所作。 「詩、書、執禮,皆雅言也。」   集解:「孔曰:雅言,正言也。鄭曰:讀先王典法,必正言其音,然後義全。」   言語流傳久了必然會變,中國土地大,所以有南腔北調。文言才有正言,若念拉丁字,就不是正言。滅中國文字,那就要滅整個民族,因為言語不通,感情便不能連絡。三十年前有人說,太陽常照英國旗,號稱日不落國,世界上殖民地十之八都是英屬,都必須說英語。現在我們不要自己的文化,取他人不要的舊東西做新文化,如同自掘墳墓!說話可以不限國家,但是中庸說:「書同文」、「車同軌」,鐵路必須同軌道,統一後必須車同軌。凡是書寫必須一律寫中國字,念中國音,這是「書同文」。從前清人入主中國也說漢話,南方人做縣官,覲見君王,去之前必先學北京話。今日是放棄自己的文字,講究不說中國話,不寫中國字,這是教育部的責任。書同文,就能通行無阻,大家都懂。   京戲中,行禮都不可說土話﹕例如說「舉杯」、「舉箸」。司儀也都用文言,因為通行的原故,人人都懂。詩書必須用正音,不許用土音。而且從前人不稱父母師長的名,必須避諱,但是學詩書執禮就不必避諱。   執禮,執行禮貌、規矩。禮有種種儀式,所以說是「執」。 【七.十九】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,子路不對。子曰:女奚不曰,其為人也,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,不知老之將至云爾。(295) 「葉公問孔子於子路,」   葉公是楚大夫,僭越稱「公」。葉公問孔子,問什麼事並沒有說,有人以自己的意思偽造,這是強不知以為知,其實不必多說,闕疑可以。 「子路不對。」   子路不答覆,大概葉公所問的不合理。固然子路不敢答覆,但是真正什麼意思,我們也不能知道。 「子曰:女奚不曰,」   後來孔子知道了,跟子路說:你為何不答覆?你這樣答就可以了。 「其為人也,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,不知老之將至云爾。」   他這個人「發憤忘食」,有什麼事如果一振奮起來,飯也忘了食。快樂起來就忘了憂,所憤所樂為了什麼,不知道。有注解說「發憤為學,樂道」,這麼講還不離題。不知道一天天的老了,怕發的憤辦不了,樂的事也辦不了,不能行道。這麼說還可以講得通,但也是揣測之辭。 【七.二十】 子曰:我非生而知之者,好古,敏以求之者也。 「子曰:我非生而知之者,」   當時的人,見孔子有弟子三千,都以為孔子是生而知之者。例如子路問津時:「長沮曰:夫執輿者為誰?子路曰:為孔丘。曰:是魯孔丘與?曰:是也。是知津矣!」生而知之者,這是上根器的人。孔子說,我不是一生下來就懂得各種學問。後面有經文提到,有人稱讚孔子是博學多能的聖人,孔子說:「吾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。」因為貧窮所以什麼都要學,因此學得多,其實貧窮有無限好處。 「好古,敏以求之者也。」   孔子是信而好古,敏是勤勤懇懇求學,將古人的東西勤懇學,學多了以後才能生出新意思,不學那裡會有什麼新發明?我們不是生而知之者,就算有人是生而知之者,但是學問日新月異,新知識也應當隨時學。   「以求之者也」,天生有才智的人也離不了要求學,何況是我們。 【七.二十一】 子不語,怪、力、亂、神。(297) 「子不語,」   語與言不同,言是自己要說,自己發言。語是對語,兩人對話。孔子並不是從來不說怪力亂神,論語當中孔子就有說過,但是要是有人來問時,孔子不為他解釋,不跟他辯論,但是自己可以發議論說說。因為有人來問而答覆,就容易會錯意,這樣便生毛病了。 「怪、力、亂、神。」   怪,奇怪的事。力,超出平常的氣力,如羿善射,奡盪舟。亂,亂事,例如臣弒君,子弒父,殺員警。神,鬼神的事情。清朝以上,除了佛、道兩教以外,其餘的都是秘密結社不能公開的宗教,而儒家並不是宗教。這些不能公開的宗教,講的都是神。現今佛家講神通,可以離地三尺,可以放金光,以為自焚便能成道,誤以為自殺就可以證果。   古人隱惡揚善,就是為了防微杜漸的意思。這四條,都會亂國,孔子講究隱惡揚善,所以不語。隱惡揚善,不只是愛護做惡的一人,而是愛護大家,恐怕人們互相學,學壞了,所以從前監獄中不許看報,以免交換惡知識。可以參考(集解)的防微杜漸。 【七.二十二】 子曰:三人行必有我師焉,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(298)   經文若少有爭論的章節,吾就擇一種注解來說,不多說,這一章只有一個小爭執。 「子曰:三人行必有我師焉,」   「三人」,有注解說,三人包括本人在內。除了我之外,另外還有二人。若三人的行為都相同,固然是好,假使一個好一個壞,也還可以學習。 「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」   「擇其善者而從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」,先講普通的說法:善人、不善的人,二者都是我的老師。學其中善者的行為,或是改去其中不善者的行為,都是就改正自己的身行來解釋。   另一種說法,兩人當中,那位善者我們隨著他學,不善者我們去改正人。若夠得上交情才能改正,交淺不可言深,所以這種說法不能採取。   第三種說法:只就一個人的善、不善說。一個人他有善好的行為,我們就選擇順從學他,至於他的不善言行就不要學。人不會是全好,也不會全不好。這個說法最好,人不是聖人,誰能無過?人有善行,就學他的善。 【七.二十三】 子曰:天生德於予,桓魋其如予何?(299)   這一章,先說事情,再說文字。   孔子到宋國,宋桓公的後代為桓魋。說文沒有此字,作「椎」,若寫此人名便作「魋」,若不是寫他的名,則可以作「椎」。這個人不好,孔子在樹林也不休息,與同學演禮,桓魋不以為然,派兵包圍,子路等人想和他爭,被孔子阻止,這裡是他的地方,我們走了就可以。史記云,孔子微服而過宋,而且不急行。 「子曰:天生德於予,」   孔子說:「天生德於予」,德,天生的本德、性德,中庸云: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。性德是天賦予的,必有用處,孔子說,我合於德,所謂「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」,是天要我如此做,桓魋對我沒什辦法。 「桓魋其如予何?」   桓魋其如予何,上天命令吾行這個道,魋對我沒辦法。這種說法可靠嗎?中庸云﹕「故大德者,必得其位,必得其祿,必得其名,必得其壽。」大舜雖然家中窮,父母兄弟與他不好,但是大德者必如此。這對於不懂因果的人他不信。舜不死於倉稟,不死於井中,不是偶然之事。至於如何而不死,書上沒有記載,就不必偽造,妄作聰明。今日學佛者不信因果,遭難就以為佛不保佑。   「見聞覺知」就佛家而言,都是虛妄不實,不可憑據,要講究「真知灼見」。覺知也是虛妄分別,不知道的事不必多言,預言無根據不可靠,佛家講「真知灼見」。孔子微服換了衣服而過宋,若是今日的佛學家就說是神通,其實沒有親眼見到不必妄言。 【七.二十四】 子曰:二三子以我為隱乎,吾無隱乎爾,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(300) 「子曰:二三子以我為隱乎,」   孔子博學多能,弟子學不到,也聽不懂,所以認為孔子有秘密。不但儒家沒有秘密,佛家也是如此,佛家雖有顯密二教,但是密也可以傳,能傳給人就不是秘密。 「吾無隱乎爾,」   「爾」是虛字,語氣詞,不只是齊魯語,江南也是如此。「爾」,不是「汝」的意思,當「汝」字講,就呆板了。 「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」   孔子說,我沒有那一條的言行,不與你們大家講的,我教學生就是這樣子。   「行」,以身作則,我的一切行動,你們都沒有見到嗎?行指行動,這個解釋也可以,但是「行」其實就包含言行。 【七.二十五】 子以四教,文,行,忠,信。(301) 「子以四教,文,行,忠,信。」   有注解說,行包含忠信,那四教要如何解釋?   你們在這裡是學文章,還是學作人?吾沒有教你們文章,你們縱使文如王莽,詩如曹操,又有什麼用?你們在這裡全是為了學道,因為你們學佛的原故。吾三十年來說佛道,大家不進步,所以講人道。人身難得,人道成就了,才能成就佛道。你們學論語,雖然沒有做官,但是具有天爵,將來往生就可靠容易了,所以利益很大。吾這種講法外頭很難聽到,吾無隱乎爾。   「行」,心口身都包含在內。孔子說:天何言哉,四時行焉,萬物生焉。孔子的身口意都擺出來了,處處顯示孔子的用意,只是人們不用心而已。   儒家說修養要「慎獨」,如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其嚴乎!」聖人的言行動作高深,我們或許不知道,但是聖人唯恐自己的行為人們不知道。我們都是普通凡夫,凡夫知道凡夫,所行什麼人或許不知道,但是佛菩薩是聖人,難道會不知道嗎?   所以觀察今日,就可以知道將來的結果。若今日不變樣,如何能成功?若今日學了就變樣,後來的結果就可以知道了。你們的言行動作,半條也瞞不過人。若滿腹骯髒,佛會來接引嗎?佛的手都被污染了。   我們學論語不只是為了學文,對於文字今人領略不進去。文章即使學好了也沒用處,何況是學不好。   從前有一幅對聯﹕「聞木樨香乎,知遊魚樂也」。瞭解「吾無隱乎爾」後,只可意會不可言傳。這幅對聯出自禪宗公案,和尚說﹕「聞木樨香乎?」桂花沒有說話,但是人們都能聞得到桂花的香氣,這就是「無隱者也」。孔子說﹕「天何言哉?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」。平常人的行為也無可隱瞞,大家小心。   此章或許有錯簡,考證不明白,實在難講,集釋「餘論」中,有注說可以闕疑。但也有一種勉強的講法,較為合理。孔門有四科,德行、言語、政事、文學,四教就是這四科。文就是文學,行是德性,忠是政治,信是言語。 【七.二十六】 子曰: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,得見君子者斯可矣。子曰: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,得見有恆者斯可以。亡而為有,虛而為盈,約而為泰,難乎有恆矣。(302) 【雪公講義】   今本三段為一章,古本有分為三章者,於茲不論。   何平叔指謂聖人君子善人,指當時天子諸侯而言。至皇侃不取此說,宋人因之。似不滯泥,義實不圓。程氏集釋引「善人為邦百年」之類,仍舉地位舊說。   竊亦以何氏之說為然。孔子嘗以子產於民惠,晏子於君忠,皆以兄事之。與子賤及仲弓皆稱君子。且曰:魯多君子,是當時未嘗不見君子善人。自宜從何說為長。   你們聽一次有一次好處,這裡與其他處有不同的講法,其他處推動論語,不合理想,聽者與講者都不高興,即便高興,也不一樣。因為你們學佛學不成,所以才這樣說。其他地方講論語不按集釋,多按朱注講。集釋的反身錄,注重做人求道。元代以後崇尚朱子的注解,學孔子書當做成就功名的路途,但是作官的未必治國平天下,例如曹操、王莽,反而亂天下。我們學孔子書為了求道,求道也同樣可以治國平天下,不是只有作官才足以治國平天下。   這一章有三段,現今的本子把三段合為一章,論語有一、二句為一章,有五句、十句合為一章,一章為一件事。宋儒攪亂章法、句法,後人擅自改經就是宋儒開的端,古本是分為三章,吾現今在此不講。   這一章的話簡單,集釋「餘論」說:「所謂聖人者,知通乎大道,應變而不窮,能測萬物之情性者也。」君子,有德性的人稱君子。這樣雖好講,但是沒道理,孔子沒有見過聖人,難道沒有見過君子嗎?   何平叔(晏)說,聖人、君子、善人,指當時的天子、諸侯。這一句聽了似乎多事,但不是如此講便講不下去。皇侃不採取這種說法,宋儒因襲,似乎不執著,可是經文義理說的不周圓。程樹德舉「善人為邦百年」為例類,但是所舉的仍是以地位論聖人、君子、善人的舊說。   吾採何氏的說法,孔子家語說:鄭國的子產,孔子說他「其養民也惠」,說晏平仲,於國君也忠。子產與晏平仲,孔子以兄事之,這兩人不是君子嗎?孔子說:宓子賤,「君子哉若人」。又顏淵不是君子嗎?比君子高多了。孔子都稱他們為君子,而且說:「魯多君子」,孔子為何說當時不曾見過君子、善人?所以自應順從何晏的說法為長。 「子曰: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,得見君子者斯可矣。」   孔子說,無聖君,無聖君子。春秋時的諸侯,五霸,都不夠格稱為聖君、聖君子。 「子曰: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,得見有恆者斯可以。」   君子有德,德是學仁義等而有所成就,必得讀書求學的人。善人是不做惡事的人,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   有恆的人,談不到辦壞事,壞人也偶而會幹好事,但是能常幹好事嗎?劉備云:「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。」做小善也是善人,只要有恆,有恆就能成為善人,例如天天掃街掃到死,這個人就有成就,但是所得的成就只是這條功德。所以有恆不變就能成就,例如周利槃陀伽,只念「笤帚」便能成就。禪宗參話頭,參到死就有成就,我們念佛為什麼卻不能成就?所謂「生處轉熟」,就是要顛沛必於是,造次必於是,即使吃喝拉撒睡都不離這個。你們做夢若不念佛,那也是枉然。 「亡而為有,虛而為盈,約而為泰,難乎有恆矣。」   最後結束,「亡而為有,虛而為盈,約而為泰」,沒有說有,空虛說是滿了,很少說了一萬分,這樣的人,連恆都做不到,更別談成就了。 【七.二十七】 子釣而不綱,弋不射宿。(305) 【雪公講義】   安井衡氏謂:「弋繫生絲於箭,而活結之。又係磻於絲末。矢中鳥則磻奮絲解,以纏鳥翼。是弋絲名繳之義也。說文,宿、止也。此宿謂集於木。」不取皇、邢夜射棲鳥之義。   蓋夜間黑暗,林中更暗,難見鳥所。且古禁宵行,於理多違。然鳥入林歸巢,晝多有之,如孵卵哺雛等類也。   物茂卿論語徵:「天子諸侯為祭、及賓客則狩,所以敬也。蓋在禮所必然焉。」此說較洪氏曰:「孔子少貧賤,為養與祭,或不得已而釣弋。」可從。   又如御覽述論語上題「子曰」字。果有所據,省盡葛藤。 「子釣而不綱,」   釣,釣魚。綱,綱以大繩為綱。這是以一條繩子掛上很多鉤子做為綱。有「提綱挈領」,並沒有人說「提網挈領」。 「弋不射宿。」   日人安井衡氏說,「弋繫生絲於箭,而活結之,又繫磻(石磨的箭頭)於絲末,矢中鳥則磻奮絲解,以纏翼,是弋絲名線之義也。說文,宿,止也,此宿謂集於木。」   並不採取皇、邢以「夜射棲鳥」的意義。   因為夜間黑暗,林中更暗,很難見到鳥棲身的巢。而且古代晚上不可執火,禁止宵行,所謂「金吾不禁惟元宵」,古人以為徹夜狂歡,國家必亡。孔子是何許人,怎麼會犯夜呢?   白天不射停駐在巢中的鳥。鳥入林歸巢,白晝也是常見的事。從前一到春天,不打停駐在巢中的鳥,所以詩云:「勸君莫打三春鳥,子在巢中待母歸」白天有鳥入巢,例如為了孵卵、哺雛等類。   日人物茂卿論語微說:「天子諸侯為祭,及賓客則狩,所以敬也。蓋在禮所必然焉。」為什麼稱十二月為臘月?因為這個月,農田都收割了,去打獵不會傷害莊稼農作物。天子巡狩,例如商湯網開三面,孔子打獵是為了祭天祭祖,因為買來的祭品不恭敬,必得自己幹,表示盡力盡心。所以孔子打獵打魚,不是為了好殺生。從前人穿衣服必須整齊,只有為長者服侍的時候,可以捲起袖子短右臂好工作,所以為了祭祖而打獵,這是禮所必然。   物茂卿的說法,比洪氏的說法好。洪氏曰:「孔子少貧賤,為養親與祭祀,或不得已而釣弋」,洪氏的說法沒有憑據,純屬揣摩。   孔子做大夫時,要隨諸侯巡狩,所以要打獵。   另有御覽述論語上題「子曰」二字。這個說法最好,有這個「曰」字便了不得,其他注解,都可以不必了。如果真有所根據,可以省盡很多事。這一章經文就因為沒有「曰」,才說孔子也打鳥拿魚。但是看其他書上,並沒有見到類似的講法。 【七.二十八】 子曰:蓋有不知而作之者,我無是也。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,多見而識之,知之次也。(308) 「子曰:蓋有不知而作之者,」   孔子當時的風氣已經不好了,有人對一件事不懂,不知道,卻敢無知妄作。   作是創作,現今的人教十幾歲學生的創作,腹中空空,如何創作?孔子當時原來有這種人,並不知道卻敢創造。 「我無是也。」   孔子說,我可沒這樣。孔子作春秋,一字寓褒貶,孔子說:「知我者其惟春秋乎,罪我者其惟春秋乎!」知我苦心的人,就知道我作春秋的用意,怪罪我的人,以為我為什麼敢作國史,依禮不當如此。孔子作春秋,多聽多見,只揀善的、好的寫,不善的就藏於心中,怕人學壞了,把握隱惡揚善的原則。 「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,多見而識之,」   孔子著書有標準,集釋的考證,劉氏正義引春秋繁露楚莊王篇﹕「春秋分十二世,以為三等,有見,有聞,有傳聞。」春秋十二世分為三等,有的事是親眼見到,有的是聽聞到的,有的是傳聞得到的。有見三世,有聞四世,有傳聞(不是親自聽到,而是別人聽見再與孔子說)五世。 「知之次也。」   孔子多見而識之,「知之次也」,見聞覺知是虛妄分別,不能見本性,揣測所知不可靠。親眼見到的事還怕有錯,例如顏子在陳絕糧,先食砂飯的故事,何況是聽了以後自己再揣測的。有些事自己可以揣測,但不可以對人說。韓愈說,古來做史的人,除了孔子外,都不得善終。因為孔子多聞多見,如此謹慎!   秦檜以「莫須有」的罪名殺岳武穆,「莫須有」是當時的俗語,莫不是有,差不多,揣測的辭語。韓世忠說:「此不能服天下人心」。   「知之次也」,孔子對於那些找不出證據的事,自己揣測而知道的事,屬於其次,可寫也可以不寫,孔子不採取。必得「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,多見擇其善者而識之」多聞多見擇定善好的,這種知是次一等的知。 【七.二十九】 互鄉難與言,童子見,門人惑。子曰:與其進也,不與其退也。唯何甚?人潔己以進,與其潔也,不保其往也。(309) 「互鄉難與言,童子見,門人惑。」   互鄉,依考據有十餘處,究竟在何處?有注解說在徐州,有說在河南等。這一章的句讀,各家所說也有不同。   「難與言」,集解說:「其鄉人言語自專,不達時宜」,愛好執著,好壞都執著。有人說,十室之邑必有忠信,為什麼都難與言?所以有注解讀作「互鄉」,「難與言」,「童子見」,只是難與言的童子來見,道理雖然可以說得通,但是句法難讀,唸得彆扭。   門人惑,孔門弟子疑惑這個鄉的人難與言,而且又是小孩,為什麼孔夫子要接見他?顯然是多事了。 「子曰:與其進也,不與其退也,」   孔子說,人誠心敬意來求教,我允許他來找我,我就為他說,聽了以後,他聽不聽得進去,以後我就不管了,回去變了樣我也不管。這是教誨之道。總不能一來,怕他退,就不見了。 「唯何甚,人潔己以進,與其潔也,不保其往也。」   那為什麼要見呢?他恭敬來見,我嘉許他的誠心,後來他不照我的話去幹,我不管。吾若怕大家退轉,吾就不會在此講三十年了。   從前的人對古書不敢妄改動,自朱子才開始大膽改,到了現今的人更是妄作了。這一章經文,集注又懷疑是錯簡,幸好沒有更改。懷疑與改動經文是大毛病,從前的紅白帖子,都有闕疑,自古以來沒有人敢妄加更改的。六經都是孔子刪定的經,還不可以改動,何況論語是孔子與其弟子的言論,如何可以改動呢?你並未參與孔門當時的講席,如何可以妄加猜測?看論語不可以自出新意,改動經文就是離經叛道,貽誤後人,有功也不能抵過。 【七.三十】 子曰:仁遠乎哉,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 【雪公講義】   ●筆乘:「欲,即仁、即至」解   欲(古)   說文(貪欲)解、貪取之源。   慾(今)             「情」喜、怒、哀、樂、愛、惡、懼。(世法)   「集韻」(情所好)              「所好」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。(佛法)   《唯識論》(希望為性、勤依為業)   (欲染)五欲污染真性─心、佛、眾生,三無差別。(欲即) 「子曰:仁遠乎哉,」   「仁遠乎哉」,仁不遠,你想著學仁,仁就來了,就這麼近。執柯伐柯,其則不遠。   集釋發明,筆乘說:「仁遠乎哉,我欲仁,斯仁至矣,此孔氏之頓門也。」我們學佛有頓修、漸修,聰明頓悟的人,一下就學到。漸悟,一步步修,人一能之己十之,人十能之己百之,這就是漸。一下就能學會是頓,顏子的不違如愚,有如頓悟。子貢聞一知二,顏子聞一知十,一般人多是漸。頓悟不難,仍須要漸修,悟如目,一開就見,遠遠望見。修如足,足必須一步步走到,但必須先悟,走才不會錯誤。   「欲即是仁,欲即是至」,懂得這個,當體都是空,這就是觸事成覺,欲就是來了。禪淨都徹底,但是淨土的徹底而人不知,往生與否,全在願力之有無。比如有人持槍對著你,有二個選擇,一者一槍畢命,二者一日打一槍,十日畢命,兩者給你選擇。修淨土就必須有願,願力操之在我,可以選擇一槍被打死,否則痛得十日就未必往生。欲往生,就要願心念佛,當下心就是佛,念佛當下就往生,這時就是有餘涅槃。   上次講「仁遠乎哉,我欲仁,斯仁至矣」注解雖然少,但是很重要,這一句為工夫,不是考據。集釋發明中的筆乘,這人必定有學佛,程氏樹德的學問也不錯。   從前注解經典有難處,自元以後,朱注成為考試的教科本,小場在本縣考秀才都考四書,考題不可出離這個,大場在省考舉人、在朝殿試考進士也是如此。好處就在有範圍,壞處在於注解者的見識,見識到的固好,不到的就注不到好處。例如有子說的話很接近孔子,不堪一問,是見識的問題。若顏子的注就沒有問題,有子的話與孔子相似,孔子親自授業的弟子尚且如此,何況是相隔千年的宋儒?訓詁尚且不知,如何懂微言大義?子所雅言,必須注重文字。宋儒訓詁外行,不懂經文的外表,至於內容的微言大義,如伯樂相千里馬,能相千里馬能行千里,宋儒有這個能力嗎?   今日之下,既然不受限制,那什麼人的注解對,就採某人的注解,不必受門戶宗教的見解限制。佛學的注字句法訓詁與儒學不相違背,為何不能採取?焦氏筆乘的案語可以參考。   你們學佛三十年,一天天往後退,當初沒有學佛,開始聽聞佛法就歡喜,往前進後雜說紛紜,你們就亂了。吾講論語,要讓你們學佛進步。如今,雜說邪說橫行,很難有標準。佛、孔子的言語是聖言量,吾信。   凡作文章,應該先識字,何況是讀經,若六書明白,看書的左右上下就能明白其中的義理。中國文字很多象形圖畫,如今的人,字也不識,哀哉!現今講論語,吾所採的注解,以有理的為主,不囿於宗教,因為天下事,相同的多,不相同的也多。 「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」   焦氏筆乘提到「欲」而說佛家的講法,「欲」人人懂,就是欲望的欲,我欲仁那仁便來了。你們不進步,因為人格站不住的原故,人格站住才能學佛,否則人身也不可得。單說這個「欲」字,欲就是仁到了,學這個「欲」,學佛就可以成功。欲古作「欲」,說文從欠,穀聲,山溝缺欠,所缺欠的用物太多,填不平,欲壑難填,有飯吃又嫌衣服不好,甚至欲當玉皇大帝,必得是有道的君子才能不如此。貪為佛家中三毒之一,欲,貪欲也,欲是貪的源頭,這個字壞透了。   現今作「慾」。貪欲由何處生?由心發生,集韻說:「欲,情所好也。」佛家講真如本性,眾生都有佛性,那現在為何不是佛?我們連人也不夠,人有情,只能當人,人做好可以生六欲天,卻不能解脫。想解脫必得業盡情空,將情變成智慧。有情才有貪,才有所好,情有喜怒哀樂愛惡懼七情,不但不能證果,也不能往生。你們口念佛,心正與佛反對,縱使佛來接,也不得往生。愛為七情的根本,大學說有此就不得其正,愛就是喜,愛到手便快樂,有人來分就恐懼,若奪去你所得的便怒,不愛就是厭惡。所以十二因緣,一下生開頭就是愛,種惡因,後來就有「取、有」,有因果報應,有生老病死,永久不斷。   我們在欲界,所愛好的為色聲香味觸法,森羅萬相都是色,也是聲,火車聲,你不愛,不愛也來。情所好是欲,萬法都是壞的沒有好的,要想不壞,全在自己如何用,例如以刀殺人為惡,為人活病為善。一種物品互有善有惡,全在自己會不會用。   唯識論說:「欲,希望為性。」未來的想著他,想到了又嫌少,永遠都嫌少,欲壑難填,無有止境,貪永遠沒停止的時候。欲有什麼作用?「勤依為業」依是依靠,勤離不開欲望。你們在欲界,色聲等並沒有來找你,而是你找它,找到就依靠它而離不開,若當時便離就可以解脫。佛學重要在「離」字,五欲財色名食睡污染真性,上等人不味著,我們都貪味,離不開五欲,五欲污染真如本性,變成五欲六塵。華嚴說:「心佛眾生,三無差別」心為你的本性,佛也是如這個本性,也是這個心,眾生也是這個心,卻是染著五欲六塵的心,所以在六道當中。這一生死不得,死就墮入三途,因為如今的人所做不是人事,如何能再得人身?不死還有辦法,死就沒辦法了,有什麼辦法?   「欲即」,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欲有如刀子,會用就有好處,不會用就拿來殺人。你們貪「仁」是可以的,仁者,凡是妨害人的事不做,一舉一動都不妨害人,這個欲就變成仁。   學佛修淨土宗要緊的法門為「欣厭」,欣就是欲字,厭就是討厭,極樂的一切你都要欲,娑婆的事你都要厭。如欲吾去當玉皇大帝,吾也不去,去就倒楣,仍然會墮落。彌陀要解說,無願(沒有欣厭),即使念到一心不亂也不往生,淨土宗特別注重「願」字,否則無量壽經如何說四十八願?你願為眾生,就欲眾生的事,願成佛就成佛,全在欲上。所欲的事可以選擇,完全由己作主,不必由乎人。觀察自己平日所欲的是什麼?勤依者什麼?你必須改脾氣,否則一口氣不來便不保險了。 【七.三十一】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?孔子曰:知禮。孔子退。揖巫馬期而進之曰:吾聞君子不黨,君子亦黨乎?君取於吳,為同姓,謂之吳孟子,君而知禮,孰不知禮?巫馬期以告。子曰:丘也幸,苟有過,人必知之。(314)   孔子說,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。古人都懂禮,自古以來男女不能不結婚,但是同姓不得結婚,因為是一家人的原故,還有買妾時,如有疑問就要卜卦,若是同姓也不能成婚。學佛為什麼說必須解脫?因為一切男子都是我父,一切女子都是我母,若不解脫,則父母妻子來回換。   魯為文王的後代姓姬,吳也是文王的後代,也姓姬。魯昭公的夫人為吳姬,所以死時史書寫「吳孟子」吳的大小姐。 「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?孔子曰:知禮。」   當時孔子在陳,陳司敗(如司寇)問,你們魯國為禮義之邦,請問魯昭公知禮嗎?孔子說,知禮。 「孔子退。揖巫馬期而進之曰:吾聞君子不黨,君子亦黨乎?君取於吳,為同姓,謂之吳孟子,君而知禮,孰不知禮?」   孔子退,陳司敗問孔子的學生巫馬期說,君子不結黨營私,應該說公道話,莫非君子也結黨嗎?魯君娶的夫人為吳人,是同姓,改名為吳孟子,魯昭君要是懂禮,那誰不懂禮? 「巫馬期以告。子曰:丘也幸,苟有過,人必知之。」   巫馬期聽了以後,告訴孔子。孔子說,丘(讀某)也幸,我很幸運,假如有罪過,人家都知道。   魯君不合禮,人所共知,各國都知道,陳司敗問孔子,孔子說知禮,不是袒護魯昭公嗎!依禮,不須對人說自己長輩的壞話(無人的時候可以勸諫),孔子自己擔過錯,這就是知禮。 【七.三十二】 子與人歌而善,必使反之,而後和之。(316)   古時有禮樂,家中凡是有公事,有行禮就有作樂。不但是祭祀有禮樂,就是宴會也行禮作樂。朋友來參加宴會,主人歌唱,客人隨歌隨舞。文人的禮貌,是有唱必有唱和的人。 「子與人歌而善,必使反之,而後和之。」   孔子同客人兩人唱歌,若客人唱得合禮合法,必請客人再唱一遍,是要學他,跟他唱和,這也是恭敬對方。吾唱和吾所學的,例如和詩,若請人看詩,人如不和就對不起了。今日不興這一套。 【七.三十三】 子曰:文,莫吾猶人也,躬行君子,則吾未之有得。(316) 【七.三十四】 子曰:若聖與仁,則吾豈敢?抑為之不厭,誨之不倦,則可謂云爾已矣。公西華曰:正唯弟子不能學也。(317)   以下這兩章,古人懷疑為一段,這有道理。因為第二章說「若」,文氣顯然是接連上一章的意思。   宋儒大膽改聖人文章,依禮,為人師者,可以改自己弟子的文章。若是同輩的文章,不但不能為人改字,而且不許在人家原稿上圈點,只可以在上頭寫好的評語。 「子曰:文,莫吾猶人也,」   文,一切典章都是文。莫,勉強。若是典章,我差不多,我勉強與別人可以一樣。 「躬行君子,則吾未之有得。」   若說做事處處都要合君子之道,我還辦不到。君子是有道的人,孔子還不敢當君子,我們今日許多人妄敢當大師,這個局面如何可以呢?非變不可。 「子曰:若聖與仁,則吾豈敢?」   當時一般人對孔子很恭敬,稱孔子為聖人。孔子說,若說我是聖人、仁人,我不敢當。 「抑為之不厭,誨之不倦,則可謂云爾已矣。」   但是我也不說過謙的話,我無論什麼事,我都是幹的不厭煩,幹到底,有人想跟我學我就教他,我可以說辦到這兩條了。   今日打倒孔家店,也是一時如此而已。現今我們提倡孔子,大陸也重修曲阜,他們看打不倒孔子,也就不打倒了。 「公西華曰:正唯弟子不能學也。」   公西華也是善言語的,若給孔子戴高帽子也不可以,公西華說,就這兩條,我們當弟子的卻也辦不到了。   集釋考證,引群經平議「聖與智古通稱」,所以知道智在仁的上頭,可以證明「智、仁、勇」三者的次序。考證引大戴記,可以參考,唯有聖人才是真有智慧。 【七.三十五】 子疾病,子路請禱。子曰:有諸?子路對曰:有之,誄曰「禱爾於上下神祇」。子曰:丘之禱久矣。(318)   經文中「誄曰」的誄,應作讄。漢以前的誄,是人死以後,將他一生的事跡累積起來,例如現今的人死後,說他的言行錄,或是定個諡號。讄,是生前的禱告,跟神說病人的事,祈禱神能免他的罪。所以誄與讄原來有二種說法。集釋的考證引說文:讄,禱也。鄭注也作「讄」,但是皇侃以為誄讄同音可以通用,不必分生前生後,朱注是遵循皇侃的注疏。 「子疾病,子路請禱。」   集解包曰:譸,禱請。「請」字很要緊,朱注以為子路請孔子去禱告,孔子說,有這回事嗎?這個講法不通。   集解,請,請鬼神考查考查孔子的行為,以便免罪。 「子曰:有諸?」   子曰,有諸,集解,周曰:「言有此禱請於鬼神之事」。孔曰:「子路失指。誄,禱篇名。孔子素行合於神明,故曰丘之禱久矣。」   子路在神前請神察考,孔子有德為什麼會長病?   如今國家也提倡論語,是講文章?還是講理?論語的文章,我們不能學,司馬遷也作不出來,現在人連中國白話也作不出來。從前人讀論語,依朱子注解說法,得功名就了事。但是我們學論語是為了學道,學說話、做事,學聖人之道,學天道、人道,只要依道而行,不會有什麼毛病。   學佛就知道,人一下生便有毛病,但是還沒有造作。十二因緣說,識入胎,出胎以後有觸、受。出胎時沒有知識,痛癢好壞一概不知,到五六歲才有受而有感覺,到十歲漸漸有愛。下生以來還沒有造作,若是有好教育,萬法因緣生,雖有壞種子也不會起現行,前生的惑可以伏得住,如此一生便能無災無難,若是能斷惑就沒有惡報。佛斷惑了為什麼還受金槍臂痛?其實這都是示現,不是真受報。不懂的人、不學佛的人,以為做好事卻受壞報,怨天尤人。   孔子道德很高,又生病,又老來喪子,又在陳絕糧,又受桓魋的難,在樹下演禮,離去還被拔樹,我們比起孔子如何?我們不如孔子,學佛後,你的意業還不好,只是口會念佛了,三業還有一業清淨,雖然心惡口善,也消了一點罪。但是心為主,所以消的罪業不多。看這種時局,可以預知前途,就是受原子彈的時期。見因就知有惡果,至誠之道可以先知,造惡因還能得善果嗎?他人不必論,你只要問自己,有沒有造惡因?你們幸好還有信佛,相信孔子,來這裡聽論語,算有一念的善了。因為這善是小善,必須累積,愈積愈多,才有用。從今日起,你們身口意三業,不要再造惡業,要自重前程啊!否則至少也得長病。吾長病,不吃藥,有吾的道理,所謂「隨緣消舊業」,若是吃藥病癒了,便不能消業。 「子路對曰:有之,誄曰,禱爾於上下神祇。」   孔子有疾,子路禱告,不讓孔子知道。孔子病癒後,問子路說,有向神禱告這件事嗎?子路說,讄中有說:有病禱於上下神祇。 「子曰:丘之禱久矣。」   管寧一生的過失,就是有一次進廁所忘了戴帽子而已,你們只是這樣嗎?你們不見人的時候,做什麼?儒家說慎獨,獨處時要像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。孔子說,我所作所為不違背鬼神,何須再向神禱告?平時行為合乎神明,這就是禱告久了,等於是向神禱告,有罪才須要禱告。   三業清淨,念一句佛,心就是佛,念念相應念念佛,念念都念佛就有成就,如同「吾欲仁,斯仁至矣」。   可以參考尹會一的讀書筆記。 【七.三十六】 子曰:奢則不孫,儉則固,與其不孫也寧固。(320)   孫與遜同義。程樹德也說,宋儒不懂訓詁。若不要訓詁、爾雅,那是你的說法,違背造字的本義,都是胡說造謠言。   一切的典禮,如婚喪嫁娶,祭祀鬼神,禮記中有五禮,五禮起首的禮為祭祀,祭祀天地鬼神,不能忘本。從前軍中的旗為主體,必須先祭旗,旗子畫著北斗七星,招搖指揮二十八星宿。軍旗等於北斗能指揮一切,詩云:「北斗七星高」,指的就是司令旗。天地人,人為天地的中心,只要是天地辦不了的事,人便是執行者。中國一切學術,講究三才,連行軍也依三才。例如春天吹東風,風自東開始,震於雷,日始於東,日出於東,地球往下轉,轉到西,所以中國的字都是由東而下,往西寫,從上往下,從右往左。如今有人提倡由左寫起,政府機關下令由左寫到右,由西而東,這是逆天行事。順天者昌,東生而南長,秋滿而冬藏。凡是禮,以東為上首。 「子曰:奢則不孫,儉則固,」   一切禮節行事,一種是奢侈,一種是簡單。禮節太奢侈不對,禮有一定的節度,不能格外增加。例如祭孔原用三牲,若有錢就改用六牲,俎豆加一倍,這不合禮。儉是力量不夠辦不到,這也不對,奢儉都不合乎中道。   但是兩相比較,儉是力量辦不到,奢要令他不奢可以辦到。因為他是驕奢,有驕慢的心,不如簡,有固陋的心。固陋的毛病少,若養成驕奢的心,就會出毛病。   今人大多驕奢,連小商人也穿洋裝,皮鞋,望之儼然。吾的食、住,大家都知道,算是不奢。 【七.三十七】 子曰:君子坦蕩蕩,小人長戚戚。(321) 「子曰:君子坦蕩蕩,」   集解,鄭玄曰:「坦蕩蕩,寬廣貌。」在集釋的考異中,蕩蕩有諸多說法。鄭玄注如水的無邊,寬廣。坦,平坦,心平平正正,不高不低。蕩蕩是很寬廣,無事在心。 「小人長戚戚。」   戚戚,內心惆悵。這說的都是內心,不說外表。有人外表雖然笑,內心卻是惆悵。長,日久天常。長戚戚,「多憂戚貌」。   集釋發明的反身錄是清朝李二曲先生作的,學程朱理學,也研究佛學。李二曲學大程,比較寬和。因為他尊二程為聖,所以對佛法也必須評論一二句,不得已而為之,這個人真在心裡用功有學問。   能仰不愧於天,俯不怍於人,對得起大家就是不怍,如此就是坦蕩蕩,大家可以學這個。為什麼能如此呢?因為有慎獨的工夫,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如此就能坦蕩蕩。   說出可行的辦法了,要如何慎獨?反身錄說,「名利之念,尤為喫緊」,這句甚好。慎獨不是只有一條,名念、利念人人都有,上焉者為名,下焉者為利,顯然可見。有人雖然不為利,但是名心去不了。若要虛名不得了,蓮池大師參訪辯融大師,一生就是遵循「不貪名圖利」的教訓,因為一切的毛病都由好名而起。今日專講經濟,要勸人去除利已經很難了,不懂得「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」。   名這一個字,你們若是沒有學佛,吾不勸你們。三代以上逃名,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。五霸七雄,百姓倒楣,所以孟子說,民為重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三代而下,因為大家趨利,恐怕大家不好名,好名者可以去千乘之國。不好名為聖人,聖人不但不要好名,也不怕惡名,所以佛家說:「惡人害賢者,猶仰天而唾,唾不至天,還從己墮。」聖人不怕惡名,惡名如仰天而唾,唾不到天,無損於人。   你們求往生,免於六道三塗,必須避嫌,譏嫌是十種惱亂行之一。你們也不要名,人家給你名,不須要歡喜。萬不可求名,求名像是找個鉤子,勾住自己,西方去不了,所以求名就不能往生。   若是不為名索利益,便能無愧。從前人說,爺娘不親銀子親,利能支使人做一切事,所謂「有錢能使鬼推磨」。若不貪名圖利,便可以坦蕩自得。小人患得患失,瞞心昧己,所以終日不安。 【七.三十八】 子溫而厲,威而不猛,恭而安。(322)   有注解說,經文有「子曰」,是孔子說的,若沒有「子曰」便是他人說孔子。   孔子不教人如此,不叫人作難,因為這種態度沒有人做得到,這是別人說孔子的態度。   有注解說,這是曾子說的,因為曾子知孔子最深,但是有誰見到了?不知什麼人說。若說孔子自己說自己,沒有這種事。這一章依從沒有「曰」字,比較好講,或許是孔子弟子說孔子。 「子溫而厲,」   「子溫而厲」,溫,人溫和,孔子溫良恭儉讓,又「臨之以莊則敬」,這等事不可以學外表。但太過敬就不溫和,溫和便不莊嚴,孔子是既溫和又嚴厲。孔子為什麼能溫而厲?因為孔子「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聽其言也厲」,孔子沒有戲語。你們只要把四庫全書三藏十二部學到肚子裡,會講了,就能如此。孔子如此,釋尊也是如此。 「威而不猛,」   「威而不猛」,張飛威而猛,必須威而不猛。 「恭而安。」   「恭而安」,現今的人學恭,卻恭的不自然,手足無措,因為原來飛揚浮躁慣了的原故。孔子是恭敬而安詳,不拘束。   今天是這一學年的末了,你們只要學慎獨,謹守身口意三業,便一切吉祥平安。 泰伯第八   今天從泰伯篇開始講。   頭一天先跟大家談幾句要緊話。論語不好講,但是非講不可,首先學論語可以幫助學佛。你們學佛學出世法,但是人身難得,有人身始能學佛,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,人道不懂,不能成功。三十年來,起首十年好,其次十年差,後十年更差,所以添講論語。   這種趨勢,不僅佛學如此,儒學也是如此,其實孔子志道、據德、依仁、遊藝。以前臺灣文獻記載有相當多的名人,今日時局變化,天命如是。你們聽論語,要當佛經聽,聽佛經,要當論語聽。吾自學佛才懂中國文化,再看中國文化,佛學也懂了,二者互相有關係。佛家世法出世法都有,格外注重出世法。儒家也是如此,只是特別重視世法。儒佛的體都一樣,用不同而已。你們要先得其體,用則萬端,隨你用。   從前人沒有學佛,講中國文化便隔一層,狀元也不行,學佛當大法師不知中國文化也不徹底。凡注經的大法師,到明代之前,今人都比不了。所以你們兩門都必須好好學。但是這二門學各有困難,你們要在困難上打破,才能進步。   佛法的困難,在於佛經的理很難,出世法沒有學過,要往理入很難。像法有教有行,不能證果,有教也是枉然,所以有教外別傳的禪。要知教法的理很難,禪必須悟證,只講經不能證果。儒的困難,在於儒重視世間法,比起佛法較不難,也有困難。凡是注疏佛經的古人,都須斷惑,有相當學問才能注書,儒家則是考狀元,會作文章,即使韓昌黎也不行,因為孔子說志於道,不是說志於文章。孔子之道都不懂,只說論語,從漢到清,三四百家注得亂七八糟。吾舉三本書,論語正義,偏重漢家,不罵人。再者會箋,偏於宋儒,也不罵人,比較簡單。再者集釋,內容較多,做參考。   看論語,因注解多,若只看宋儒的注子,專門就以程朱做代表,多罵人,其中有好有壞,漢儒罵人少。你們研究中華文化不容易,看注就生偏見了,你要信什麼人?陶淵明,好讀書,不求甚解,因為注子雜亂的原故。諸葛亮略觀大意,你們連小意也看不明白。你們學佛,志在證道,學中國文化,也不是為名利,為證道的原故。   今人修其他法門證道難,唯有淨土法門。今日糟不可言,教外別傳的禪,乃是證果者傳的,淨宗證果者少,不是教外別傳,而是教內別傳。只取三經,伏住惑再說,未說證果,只說往生,往生不是證果。從前人學佛,文理好,都讀中國書,而可觀,我們比不了。   吾原先找出「反身錄」給你們參考,反身錄為宋學,屬於陸象山的派別,不罵人。李二曲無老師,他的書無一而不是佛理,因為弘揚儒家的原故,略帶幾句說佛法不如儒家的話,此書都是說道。儒佛的道同一個,反身錄的大主意說道,最反對作文章,只作文章,去道遠了。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,所聞是什麼道?有人說是修齊治平,但是做官能了生死嗎?性無二性,「率性之謂道」一般狀元如何懂?反身錄注重道,反對文章,可依此四本書就可以了。   雖然,吾以為又不讓你們看比較好,因為李二曲等都將書讀明白,文學都好,才不主張文章,有如買珠去櫝,一般人是買櫝還珠。你們文學不通,所以不讓你們看,你們學三年文,文理略通了,再看。但是今日學文很難,詩是文學之祖,文學以詩為首,今日不流行了。若懂詩法,字句都練,便字字不容空過,那時候再來看論語等書,就可以有眼力了。   吾說這個是九十歲的學問,吾六十歲時,說不出來,昔日吾說多奇語,今日說的平常,老生常談,平常便是中庸之道,聽洋樂跳舞才不平常。吾所說的話,請大家要注重,要懂吾話中意義,這恐怕不容易。   讀論語,至少必須看過「通鑑輯覽」的學問,才能讀論語。所以學論語外,必須看通鑑輯覽。依閱微草堂筆記學文章,可以寫一篇明白的信。再來是要學常禮舉要,自今天起,第一要先學禮,不學禮,儒書讀不下去,學佛不學戒,則白學佛。正法時期,正者證道,依佛的法律,懂的便證果。中國是南山律,不是佛律。象法時期律已不行,故不證果。儒「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」在禮上走,就成功。吾為你們開路,縱使是不好的人,也與其進也,當時好便教,教在吾,壞在他。 【八.一】 子曰: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,三以天下讓,民無得而稱焉。(323)   第一天,你們就頭昏了,吾講論語注重道,但文理講不通處,吾也說說。   中國歷史比較可考者,從唐堯虞舜,夏禹之後是殷商。成湯革命為商王,到了中期發大水,改遷於殷,今有殷墟。到殷紂王(即商紂王)為天子,諸侯之中有一個西北的諸侯叫古公亶父,與北方外族接近,外族人野蠻不懂禮,也不懂人情世故,侵犯古公的土地,外族人殘暴不仁。古公亶父以為終日相殺何時了,所以遷於歧山之下,為西岐。   古公此人有德性,大家與他相處而擁護他,只有幾十里的地極小。有三個兒子,泰伯、仲雍、季歷,自古以來,家有長子,大哥要緊,父在時聽父親,父不在從兄。諸侯傳統制度,傳長子,季歷此時生昌(後來的文王,姓姬)。學問、經歷、閱歷到,事便瞞不過眼,古公在時,季歷生文王,古公讚歎說「我後世當有興者,其在昌乎」(此子將來要興),泰伯聽了,便託辭採藥,仲雍見了也隨後行去,到大江以南吳國,今天的江蘇地。泰伯到了江南也斷髮文身。   古公臨終,令季歷請泰伯、仲雍回來。古公命終後,請泰伯、仲雍歸。喪事辦盡,泰伯請季歷即位(一讓天下),季歷不願。再查歷史有先例(二讓天下),季歷也不願。第三以:「吾之吳越,吳越之俗,斷髮文身,刑餘之人,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。」已經文身了,不能入主中國(三讓天下)。孟子滕文公上,吾聞用夏變夷者,未聞變於夷者也。自古只有以夏變夷,未聞以夷變夏,狐死尚且首邱。自古沒有以外國文化治中國的,這件事很重要。今日提倡美化、歐化,真是嗚呼哀哉!   泰伯、仲雍便離行而去,季歷於是即位為諸侯,季歷命終後,昌為諸侯。文王為紂囚禁,諸侯的身分也沒變樣,到了武王才伐紂,滅殷紂王。古公大王時尚無殷紂王,而且殷正盛時。 「子曰: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」   孔子說:「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」,泰同「太」,吳太伯的「德性」,至,到極處,沒法再說。 「三以天下讓,」   「三以天下讓」此句說法很多,三便是多。作三講,可依以上吾所說的三解釋。 「民無得而稱焉。」   此處的「得」通「德」,與「其為人也孝弟章」的「仁」「人」不同。「民無德(得)而稱焉」,天待人厚,好處說不出來,愈好處多,愈說不出來,佛的恩德說不出來,尚且有人說:「佛與我有何恩德之有?」德到極處便說不出來。太伯為何出走,為何再回來,為何又再走,一個字也沒有記錄。   你們讀書必須於此等無字句處讀。孔子之時,文風盛,一說便懂,懂詩經,一說就明白,不學詩無以言。詩必須藏有意思,以後要你們自己學,學後自己再看書,或不看注都可以,書讀千遍,其義自現。從前人所的讀書很多,不知跟從那一家是好,恐怕會被注子困惑。只要讀了再讀,便有智慧,有智慧可以謀斷(智斷慧照),有經驗閱歷便懂得。參禪全在自悟,孔子說:「不憤不啟,不悱不發」,自己悟了才是自得。   吾能不能講第二遍,不可靠,雖然命在呼吸之間,但是也不能趕,必須聽明白。其實論語就如佛經,懂一、二句便有受用。   泰伯篇很複雜,教學都有簡單法,所謂「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」。吾講書不注重訓詁,注重在有用處。   這一章再略說一下,「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」,泰伯的德性到了至極處。孔子說這有什麼用意?泰伯的父親古公亶父,那時還是一個邊地的小諸侯,但是學問、道德都好。他有三個兒子:泰伯、仲雍、季歷,這三人也都好。這還不算,老三季歷生子名為姬昌,古公一有孫子以後,就知道這位孫子後來要興起周家了(不是稱王而是諸侯)。讀書在於增長道德,會辦事,不只是會作文章而已,你們有古公這種眼力嗎?你們同學後來如何,為什麼看不出來?至誠之道,可以先知,你們沒有這個見識,你必須學到一見人便知這個是人如何。   論語也有分類,有關仁,禮的都分在這一篇。懂這個道理,看他的動作就可以知道,你看對了,但是多年後又不是如此,這是因為他改變的原故,萬法無常,有人由好變壞,有的壞人變好。古人有信天命,有人不信天命,下生以來的行動是天命,若是順其自然,天命就贏了。還有人會造命,不聽天命,人力勝天,若是人造命能靈,那天命就不靈了。人為三才的中心,俗話說:「做善添十年壽,損德減十年壽」,不懂造命的人,隨著十二因緣流轉,就沒辦法了。若懂得還滅門,會造命,天命就不可靠。   古公亶父眼力好,說第三子所生的兒子能興我周家。古公觀察會看,泰伯也會聽。吾所講雖不好,但所講的為經,你們是不是聽得懂,若真懂,三十年後就大變樣,若不懂也比不聽的人好。長子泰伯聽說他的姪子將來會興周,心中明白,就向父親辭行,因為他一聽就知道他父親對將來的看法是如何了。會說不如會聽,所以佛說經,先說諦聽,諦聽,要聽旨趣的所在。但是還有證與不證,全在於人。仲雍看他兄長的行為,他也會觀察,大哥辭行,將來繼承諸侯位的不就是我嗎?他會思索,也向父親辭行了。這兩人並不是開門就走了,為人子要出必告,反必面,對朋友還不可以不告而別,何況是父母!   兩人辭行後,這位老三就呆板不知道嗎?因為父母在不遠遊,遊必有方,還必須有人侍奉父母,所以他不能走。這四個人都是不得了的,我們不能比。講這個,要在善於觀察聽話,你們必須在這種地處學,難道逃走就是「至德」嗎?   「三以天下讓」,周為小國,如何說「以天下讓」泰伯讓天下?泰伯那時還身處在小地處,必得是自己所有的才可以說「讓」,如何能說讓?這是孔子所說的,這句必須特別注重是孔子說。孔子是周時的人,周武王時才有天下,孔子離武王已經很久遠了,周已經數百年後才有孔子,孔子生於周的末年,這個時候說「三以天下讓」,這「天下」指的是眼前的周天下,這塊土地曾經經過三讓。這個天下其來有自,也不必強求當初的歷史,「天下」是本地風光,不必打官司。例如說﹕這把扇子,曾經三人製造才送給我的。這也是說扇子完成的事。   「民無得而稱焉」,這句照映至德。小德、大德都可以說說,至德就不能講了。例如天的德為至德,孔子是至聖先師,這都不能講。有人歌頌「大哉孔子,先知先覺」,至德莫能名焉,無法講。大哥、二哥為什麼要走,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來,父親沒有說,兒子也沒有說。   我們必須會學,學佛全在變心,壞心變為好心。其次是改過,諸惡莫作。改過改不了,要用心改,這好不容易,應如何辦?用以楔出楔的辦法,若改不了,再為你添加東西,用楔出楔,必得眾善奉行,只要做善就可以了。因為你的惡改不過來,才要你做善,不去思惡。有了善,善也要再去掉,不思善。現今的人是不思善,只思惡,證得真空才能夠無善惡。所以必得用善去惡,否則過惡很難改。善能證果嗎?善有善報,做十善業生天,卻不能出離三界。道德好到「民無得而稱焉」,那善惡都沒有了。   「恭而無禮則勞」,出門必得相告才能出門,這是禮節,周家三位兄弟都注重德性,老三不走也是禮,若老大不走,就必須承繼王位,再來就必須是老大的兒子繼位,可能是泰伯的兒子不能興周。你們若不學禮,儒家就入不進去,學佛以後知道正法時期是戒成就,所以到象法就有教外別傳,戒就是禮。 【八.二】 子曰:恭而無禮則勞,慎而無禮則葸,勇而無禮則亂,直而無禮則絞。(326)   你們必須要把《常禮舉要》背誦得熟,起居行動吾就看出來,外行人看不出來。 「子曰:恭而無禮則勞,」   「恭而無禮則勞」,恭敬不懂禮,就會勞苦,惹人笑,而且被人家討厭。例如聚餐不勸酒菜不行,但是勸得太頻繁也不行。又如向法師行禮,法師說「一禮」,你偏要三禮,如此太過也不可以。 「慎而無禮則葸,」   「慎而無禮則葸」,小心謹慎,但是若不懂禮,便會畏懼。葸,像是「口將言而囁嚅,足將行而趑(資)趄(居)」,看了就肉麻。 「勇而無禮則亂,」   「勇而無禮則亂」,勇敢也要有一定的限度,凡事各有他的限度,過猶不及,就會壞局亂秩序。 「直而無禮則絞。」   「直而無禮則絞」,「直」也好,決不裝模作樣,有什麼做什麼,不虛偽。絞,急切,有什麼說什麼。辦事太緩不對,太急也不對,有如兩條繩子絞在一起。比如有人因為害渴,來飲用我桌上的酒,這種行為固然沒有虛偽,卻是不可以的。 【八.三】 君子篤於親,則民興於仁,故舊不遺,則民不偷。(328) 「君子篤於親,則民興於仁,」   「君子篤於親」,此處的君子,專指在位的人。論語這一部書,自天子以至庶人都必須如此學,舉例先自高位來說,做樣子令人看,否則上樑不正下樑歪。堯舜為什麼好?他們認為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,自己領導不好,若自己有罪,不要怪罪萬方,與大家沒關係。   孔子的道注重仁,在上的人要百姓學仁,就要在你身上做,對你的父母仁,所謂「孝弟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!」先孝養你的父母,百姓便會興起做仁德的事。在上位的人以身作則,先在自己身做,不必勸人。吾雖不行,居心行事不害人,但吾還是凡夫,欲寡過而未能,你們見到吾好的可以學,不好的你們不可學,人非聖賢,孰能無過? 「故舊不遺,則民不偷。」   偷,刻薄。若要人都能厚道,應「故舊不遺」,你的親戚朋友,你不能忘,例如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,學另一派的人,原壤的母親死了,孔子送一具棺槨,原壤卻跳到槨上唱歌讚歎,孔子弟子不以為然。孔子說:「親者不失其為親,故者不失其為故」,他雖然是講世法以外的學問,屬於長沮派的,卻不是壞人。他如此唱歌,那是表示對他母親的死,有他的用意,表示還沒有斷除對父母的孝心。他既然沒有斷除孝心,所以我也不能割斷與他的故舊友誼。   當領袖時對故舊能夠不忘,百姓就漸漸厚道。你們學著孝父母,對朋友加厚,大家就會改變,也有一些人不變的,那就是不屑教誨的人。 【八.四】 曾子有疾,召門弟子曰,啟予足,啟予手,詩云:戰戰兢兢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,小子。(330)   這種事五十歲以上才知道,生病就怕死,死也自己能知道個大概。曾子有疾,自古以來有生就有死,懂天道,性命就不一樣,孔子、曾子都知道人有死,而性常存。有人會問:你為什麼這麼說?易經只有爻而已,沒有文字,綜錯旁通,沒有一個文字,只有八卦。現今的人只講周公、孔子的小注,沒有講原文,孔子的小注有「精氣為物,遊魂為變」,精氣為物就是大學的格物,物來了,遊魂為變。朝聞道,夕死可矣,實在是沒有死,若沒有聞道才不可以死。   道是什麼?孔子說,放之則彌六合,六合是上下四方,六合都充滿,就像佛家的遍布恆河沙界,卷之則藏於密,如何藏於密?密到看不見,聽不見才是密,眼耳二根接觸不到,孔子都知道,曾子、顏回也知道大概。既然知道,為什麼不詳細說?因為六合之外,孔子存而不論,存是暫且存有著,愈說大家愈不懂,所以不說。六合之內,論而不議,若不辯不說明,裡面的真理還看得見,愈辯愈糊塗。例如論語,有數百家的注解,愈辯愈糊塗,曾子知道,所以不怕死亡,只怕有損於道。率性之謂道,本性為道,道有體有用,體是性,用是仁,孝為仁的根本,孝是第一。你們要入道,必須在禮上走,仁是禮的根本,有老人就要孝,沒有老人也必須孝,如目連僧救過世的母親,就是儒家說的「慎終追遠」,要永遠追念,在孝上走。   行孝,以這個身體來論,有孝的始,有孝的終。「身體髮膚,受之父母」身體不是我的,自己若當小人就是使父母變為小人,自己若當君子就是讓父母變為君子,所以說:「不敢毀傷,孝之始也」。連頭髮也不敢毀傷,你的身體除了生命,其中還有慧命,慧命由老師來的,但身體如旅館,愛惜旅館難道可以不愛惜其中寄存的主人嗎?所以損傷慧命也是不孝。有人問趙州和尚,狗子有沒有佛性?答,狗有佛性。又有人問同一個問題,趙州答,無佛性。佛法,若只說一樣話,就會不通,有陰便有陽,都是相對的。佛也說一元,也說相對,說空與色,這是相對,說「中」便是一元。不講中是邪見,你只知道非斷非常,不懂非空非色。不可以傷了孝道,傷孝道就是傷本性。 「曾子有疾,召門弟子曰,啟予足,啟予手,」   「啟予足,啟予手」,看我的足與手,以手足一上一下代表全身,都沒有毀傷,為什麼沒有毀傷?詩經云,我不是臨時才如此完全,而是平素戰戰兢兢,心裡不安,小心謹慎,怕錯了。 「詩云:戰戰兢兢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」   什麼是戰兢?下頭說比喻,如臨深淵,站在深淵邊,危險不危險?不要說站在深淵邊,你看了腿就發戰。如履薄冰,你們沒有見過,黃河邊到冬天結冰,可在上面騎馬,一立春就成薄冰(一寸許),在上走心中就要戰兢。   這裡說的是平素的時候,我們不能稱孝,你要學仁、學慈悲,就要從整天戰兢,怕你一下子說錯話、辦錯事。這還不行,只有身口而已,還必須防意如城,必須如禪家云「心如牆壁」,內不能出,外不能入。心一動就是妄念,不怕念起,只怕覺遲,怕隨順妄念。一動念就要防備,工夫全在平時,同學們必須學學。曾子說,我的身體無毛病,這是我平日臨深履薄的工夫。 「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,小子。」   「而今」,從今天。「而後」,往後我就死了,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「吾知」,我都知道。「免夫」,免於損道,免損道的是我。「小子」,你們怎麼樣?小心身體,小心你的心,自己管自己,不必別人來管。   也有例外,比如上陣打仗,不是去打仗,而是去死。孝經說,戰陣不勇,非孝也。若「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」,那是小人喻於利,孔子絕不如此說。上陣若存著想死的心,以死為榮,準打勝仗,絕不會死,置之死地而後生。   吾為你們說這一章書,不是三家村的先生說的。 【八.五】 曾子有疾,孟敬子問之。曾子言曰: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,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君子所貴乎道者三:動容貌,斯遠暴慢矣;正顏色,斯近信矣;出辭氣,斯遠鄙倍矣。籩豆之事,則有司存。(332)   要度眾生的人,時時不忘眾生。打、罵眾生,都是好意,都是為了眾生。 「曾子有疾,孟敬子問之。」   「問之」,曾子臨死時,孟敬子好意,來看曾子的病。   度眾生的人,時時不忘眾生。他打、罵眾生,都是出自於好意,都是為了眾生。 「曾子言曰: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,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」   「鳥之將死。其鳴也哀。人之將死。其言也善。」曾子怕孟敬子不懂,先比喻鳥的將死,聲音都會變,人將死時,都會說好話。人臨死時,就怕來不及了,若想起好事,認為命不該死,想起一些壞事,不免後悔。這雖然是曾子專對孟敬子說的,但是人人都必須學。孟敬子是大少爺,又有錢又驕傲,平素或許就是如此。 「君子所貴乎道者三:動容貌,斯遠暴慢矣;正顏色,斯近信矣;出辭氣,斯遠鄙倍矣。」   這裡先說三條,專對孟敬子而說,專講禮,我們必須學。曾子說了以後,另外還再加以解釋,曾子在別處不如此說。說一條,再說他的好處,這是這一章書特別的地方。   先說三條,以及他們的關係。   動容貌,這是說他的樣子秩序。例如看他的陣容、秩序,這是動態。例如紀念週會,大家進來坐下,他的動作秩序,這是動容貌。祭孔時,祭者動容貌,大家看了就可以知道。從前吾每次觀看濟南的祭孔,看主祭巡撫的容貎,就知道他的所作所為,例如巡撫在下雨時舉行祭孔,侍從在旁撐傘,糾儀官就會說「去蓋」,巡撫若側身瞪他,糾儀官就會說:「失儀」。從祭孔的動態容貎,就知道這位巡撫一定好不到那裡。你們若會「動容態」,學佛就能往生,為什麼?吾的衣著冠帽,家中放置的物品,必有一定的秩序,這與往生有什麼關係?這就是一心不亂。外邊若亂,內心就不能一心。   其次是「正顏色」,先說容貌,其次觀察臉色。長輩給與物品時,不可隨便笑,要仰而親之,仰望親近長輩,若是對年幼者要俯而就之,俯身和藹對人。   接下來是「出辭氣」,該說話而不說話,就是傲慢﹔不該說話時卻急著說,便是急躁。而且「躁人之辭多」,或是話說的辭不達意,這些都是毛病。   先練習以上三條,就可以了。禮記上,說這三條的,也很多。這三條,就是身口意。如同禮記曲禮所云:「毋不敬(意)、儼若思(身)、安定辭(口)」是也。   「斯遠暴慢矣」,只要秩序整齊,那人們對你這位有禮有秩序的君子,自然不好意思暴慢了。假若你對人嬉皮笑臉,對方也會如此對你。   「斯近信矣」,看一個人很嚴肅,那你所說的話就可以取信了。若舉止輕佻,誰會信你?這與辦事有大關係。   「斯遠鄙倍矣」,話不要多說,也不要少說,人們就不致於看不起你,違背你。這都是和孟敬子的領導有大關係。 「籩豆之事,則有司存。」   從前祭孔都要演禮,山東省城,一個月當中要演三、四次禮,上旬、中旬、下旬或是七日演練一次,不穿禮衣練。音樂、舞蹈都得練,所謂「千年琵琶,萬年笙」,這些音樂尤其難,不常演練,恐怕不行。樂生、舞生都得常練習。   祭祀的器物,例如竹籩木豆,少一樣也不可以,所放置的地處或左或右,都有一定。「籩豆之事,則有司存」曾子不是要孟敬子不學這些祭祀的事物,而是做一位領導的君子人,重點不在這個上面。例如主祭者,只要跟隨引贊就可以了。盥手、進巾、飲酒、受胙,都有執事引著主祭者去做。漢代時候的「司存」為官名,但是這裡曾子說的「司存」,是指「有司,存」自然有管事的人負責,你不必去管這些事。   「有司存」,有二種說法﹕一者「有司,存」,一者是「有,司存」,吾依從前面的說法。   今日所教有關曾子的二章書,其中大有可學,一是在平素的養涵,必須謹慎小心,一是有事時,要注意「動容貌,正顏色,出辭氣」等三樁事,必須處處留意。 【八.六】 曾子曰:以能問於不能,以多問於寡。有若無,實若虛。犯而不校。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。(334)   吾所講固然是注重道,不注重文字與考據,但是有太過意不去,說不通的地處,也必須說,否則將來你們會走錯路。例如後面的「興於詩」必須三句連著解釋,又如前面的「詩無邪」,一般注解都將「邪」解釋為邪惡的邪,思無邪解釋成歸之於正,所以一路錯下。這些都必須致意。   這一章,唐朝有人以為是孔子所說,但是就「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」這一句,難道孔子與顏子為朋友嗎?下一章的「曾子曰」也是如此。有人解釋為,論語所引都作孔子曰。   這一章書起變化是在唐代,原來有太宗與孔穎達談論那一段。唐史有新、舊唐書,新唐書為歐陽文忠公修撰,歐陽文忠公是大儒,改成孔子說。歐陽修是大儒尚且出大錯,到南宋更差,風氣更變壞。天一變,人的心理也變,隨意改書是大毛病,今人不僅改書,更看不起孔老二。佛經的注子,古來祖師注解的,每落一字都不輕易,我們不能跟他們比較。吾的文學雖不好,吾還有一點辨別能力,也絕不敢下斷語。孔子是聖人,尚且述而不作,我們的文學不行,最好的不過是讀過唐宋八大家,古文觀止而已,那不中用。大文章自六經來,真學問從五倫起,你們千萬不要以為了不起,否則一分學問也不能增加,成住之後就是壞。你們的學問好壞另當別論,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,現今所注的書害死人,有看全部的不如看一半的,看一半的更不如看十分之一的。你們去研究,何謂大開圓解的圓解?萬萬不可妄自著書。即便是以後成名了,也不可妄自改經文。李二曲沒有老師,但他的佛學比我們高,你們去查通鑑輯覽,陸象山就是預知時至。   要求開悟,要求圓解。淨土講究「信」字。信到極處,就是解到極處。   有人說,孟子、老子、莊子都為書名,所以論語從前就名為「孔子」,但是找不出根據,這是蘇東坡的說法,想當然耳。 「曾子曰:以能問於不能,以多問於寡。」   起首二句是動詞,以自己這一方問對方,這二句是一段。以能問不能,所以孔子入太廟每事問。再者是已經讀得多了,他所學的少,也要請問他,例如孔子學琴於師襄,問禮於老子。這是求學,老師不在年紀的大小,如果知道這個道理就知道韓愈作師說是有來歷,他會用,我們不會用。 「有若無,實若虛。」   其次二句是靜詞,「有若無」,內裡有,但外表像沒有。實若虛,內裡充實,實在起來了。「有」是有,一分也可以稱「有」,卻不一定實。這裡的「實」是充實,十分才稱得上「實」,看起來卻如虛的。 「犯而不校。」   後句也是雙方面,起首二句從此自彼,末句從彼至此。人來侵犯,不與他計較,不但不與他辯論,也不報仇,例如人打我一捶,不反打一捶就是不校。校,說文,作報也。   文章與說話一樣,一句比一句重要,後來的最重要。學前二句或許可以,其次一句便勉強了,到這一句就不能學了。沒事卻來冒犯,能不報復計較,不容易。實在說,沒有無事而冒犯的,凡事「敬人者,人恆敬之」,「人必自侮,而後人侮之」,人來冒犯也都是自找的。參考孟子離婁下的「自反」,就可以知道了。這「犯而不校」一句是沒有做對不起人的事,自己反省沒有錯,人來冒犯,那他不過是人一位「妄人」而已。 「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。」   什麼人能辦得到?從前我的朋友曾辦得到以上所說。他的朋友是何許人,並沒有說,為什麼不說?孔子云,吾於人也誰毀誰譽。反身錄說,舜王不可隨便稱讚,怕讚歎錯了。另有一說,因為不可妄贊,怕夠不上贊,贊了就不行,也不能虛妄讚歎。後來有人說是顏子,料想除了顏淵,還會有誰做得到? 【八.八】 曾子曰: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,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,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。(337)   你們要事先須預習,講後再複習,知道為什麼吾有的說有的不說,吾所說都是為你們「金錍開目」。 「曾子曰:士不可以不弘毅,」   「士不可以不弘毅」,這不是說普通人民,專對士而談。古時候人民分四級,今日所分的多,其實道理是一樣。從前有士農工商,士專求學,專講道,講做人的道理。人道根據天道,講三才,天地人一體,一律平等。天有四季陰晴的德,地道敏樹,人道敏政,因為天地空洞,無法與天地接談,人心若能與天地通,在心中找道,順乎天應乎人,士人就是學這個道,全副精神去學,也學不出來。士專門要學「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達而達人」,士農工商都必須學,但是士必須通達,其餘農工商不須通達,但是都須要學。如子游為武城宰,孔子聞弦歌之聲,曰割雞焉用牛刀,子游對曰,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:「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」無道的人不能下命令,又不能聽命。今無所謂士,士要全神幹這個,純粹分利不生利,商人純生利,各有專責。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,必須致意「民」這個字。   士須有弘毅,弘,廣大也,見識學問都須要廣大。讀書多,不能舉一反三,無用處。為什麼呢?子曰:「誦詩三百,授之以政,不達,雖多亦奚以為?」弘須廣大,學須廣大,見識也必須廣大,如今的博士,對國家政策沒有見識,不是士,一事不知,儒者所恥。   毅,有決斷,須有智慧,毅有智慧決斷。朱注說忍耐,解釋毅為忍,必有忍乃能累積,忍才能辦到。但是只忍耐不行,辦不動只忍耐不行,忍是一切忍受,但終必得要衝破。忍,古書解釋為強,強不是暴,周易乾卦:「天行健,君子以自彊不息」,彊是不休息,必須認字,才能圓解一字的道理,否則便是法執,若不通則是三家村的先生而已。 「任重而道遠,」   如何才算弘毅?首句是綱,接下是請問其目,以下是條目,「任重而道遠,仁以為己任」任重,身上的責任,擔任什麼大責任?淨土有九品往生,上品下生模模糊糊,就不知上品上生是如何。現今的人以為一國的元首了不起,能當上全球大總統的已經很少了,但是在吾眼中,如爪中土而已,無量大千世界可以在芥子裡轉大法輪,語小不能破。這件事往大處說,必須擴及六合,往小處說藏於密,金輪王管四天下,吾對能管一天下的總統也瞧不起。真如包括無邊大千世界。任重,就人的位置而說,今日的地球很亂,能平天下便是你的責任,小則能治國嗎?再小能齊家、能修身嗎?擔任起大道來,不可須臾離,無始無終,遠之遠矣。依世間法說,到臨死還要如此,例如曾子說:「而今而後,吾知免夫!」 「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,」   「仁以為己任」,以仁加在自己的身上,這仁是一時也不能去除,如佛家說慈悲不能去,真如是本體,必得使眾生都成佛,如地藏菩薩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。「不亦重乎」,這是任重。 「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?」   「死而後已」至死而後停止,如曾子到臨終還易簀,辦到死才算完,「不亦遠乎」,這是行的遠。   下一章興於詩,三句是一件事。儒學禮,佛學戒,儒講「博我於文,約之以禮」。禮有三禮,很繁細,《常禮舉要》為九牛中的一毛,人們也不懂。若懂常禮才到門口,未入門,入門已不容易,還要登堂入室。子路還未入室,吾也未入門,但吾眼光比你們看得廣。   立於禮,成於樂,只說一字,「詩」一個字還說不完,禮樂由詩而來,還要成於樂,光一個「成」字,就要講一學期。   「興於詩」你們今天所念的詩不行,詩言志,作詩者有他的目標。詩亡然後春秋作,漢魏到唐,一代不如一代。唐詩也有不錯的,能令人開悟性,增長道德則談不上。唐詩以李、杜為首,但是學者能增長道德嗎?只是學他們喝酒倨傲而已。吾講詩都會於道,閨怨詩不是男女戀愛的詩,詩人非禮勿言,他們的心意並不像他所說的。你們學開悟性,學文法,有此工夫,說話才有分寸。 【八.九】 子曰:興於詩,立於禮,成於樂。(338)   吾講論語注重道,若文字有離譜的也必須說,泰伯篇中有若干講不通的經文,吾必須說說。此章依書說,費事又聽不懂,所以你們只要聽吾講,因吾也是依注子說,說時用白話講,必須使你們容易懂。國家第一步必須講生活,國家政策首先要令人民不饑不寒,再者要緊在教育。先庶之,再須富之,再教之,人民不受教育,不知所從。教育在教人,有本有末,昔日吾看歷史,孔子殺少正卯,此人未犯罪,是魯國的聞人(如今日胡適)。孔子一當魯司寇,殺這位全部人都恭敬他的人,指出他有罪五,一、心逆而險,二、行僻而堅,三、言偽而辯,四、記醜而博,五、順非而澤。剛開始時這五罪記不全,學佛後依五戒十善身口意三業便記住了。這五條這也是三業故。口業,順非而澤、言偽而辯﹔身,行僻而堅﹔意,記醜而博,心逆而險。依身口意三業分析,所以能記得。學佛有助於學儒,學儒有助學佛。學儒的證道者多,如宋陸象山,明李二曲都是,學論語有助往生,人身難得,人格若不夠,未有能證果的。   人為本位,三業以意為主,學佛要你改心,懺悔不是賄賂佛。教育首先在「正心術」,昔日上學首先念三字經「人之初」首為人,後來「人手刀尺」也教學做人。「性本善」本性,從前教育先教心性,因人是活著,都會有意思。如十二因緣說,出生時觸,不辨好壞,後來才有愛取,便有業,如小孩一下生就愛吃乳、愛吃糖而不吃辣,就是有分別。性一動便是情,就有喜怒之情,必得使它歸併集中而到一範圍有目標,這就是大學的格物、致知、誠意,不叫意亂走。那七情要如何收斂法?所以定有禮節。七情就是識,識定於一處便是志,志者「士」「心」受過教育的心,志向不是志亂,有志向,有工夫的人。生而知之者志於道,一般人辦不到,所以要定禮,遇到外面的色聲等都會動,具體為財色名食睡,一般人不禁止。佛、羅漢都不睡,普通人辦不到。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,發而皆中節,此是禮,「興於詩」就是講你的志向。 「子曰:興於詩,」   七情一發動,定住志,詩引導你往這個範圍走。人必有言,詩言志,七情有善有惡,若志向聖人為定的目標,聖人有善無惡,所以詩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無邪。從前中國小說也有黃色小說、戲曲,但結果都是福善禍淫的,不要點看淫戲,以保存陰騭,淫戲也含有道,但是國家是禁止的。詩經中沒有,到了漢魏六朝還極文雅,唐詩男女的詩就多了,但也不是淫詩,晚唐便不行,至今日的詩則思無正。   詩有原則,性情往外發作時,怒也不能罵,必須具備「溫柔敦厚」,發怒也不能超過必要程度,如某人不好,但說三、四成,其餘保有他的臉面,使他能改。   「詩言志」心有事,口便說話,不許你口亂說,但是沒有不亂說的。發牢騷改變為唱歌。工作時也有唱歌,如菱歌等,文人詠詩、吟嘯,沒有不唱歌的。今日的百姓不唱,因為洋歌不會,員警又禁止,唱了便滿腹氣消。若會作詩,詩言志,可以發洩怒氣。   古代有采詩的官,一地有一地的風俗,詩歌都不同,所以說是采風,可以知道這個國家的人情,這種詩為國風,可以知一國盛衰存亡。   唱,再配合樂,更和平,為了抒解性情。採取各國風謠後,並非全部要,而是選其中溫柔敦厚者,一選擇便定下了,就是雅。雅者,正也。雅言,書詩禮樂皆雅言也,孔子都用文話,也都與本國有關(風屬各國),所以學詩可以興觀群怨。再進一步是頌,頌揚讚歎,祭太廟用頌,達到立國的目的了,只能讚歎,如吳季劄觀韶樂說「觀止」。詩有三種體裁,方法也有三種,興,以他事引起此事,言者無罪,聞者足戒,知道為何要作此詩。賦,直言其事,如關雎是興而賦。比,不直接說,卻都是自性情發出。   詩六義:   一、風:言賢聖治道之遺化。   二、雅:正也。言今之正者,以為後世法。   三、頌:誦也,容也。誦今之德,廣以美之。   四、興:見今之美,嫌於媚諛,取善事以喻勸之。   五、賦:舖也。直舖陳今之政教善惡。   六、比:見今之失,不敢斥言,取比類以言之。   風雅頌者,詩篇之異體,賦比興者,詩文之異解。 「立於禮,」   七情往外發,如何能都中節?這就要禮了。「立於禮」,在禮節規矩上站立得住,平常人才能站住,要達到平常態度,非禮不能辦。不正常人,不能立,所以孔子說:「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」以詩引導,以禮齊之。若以政刑,則不當人是人。禮是恭敬大家,見人不合禮最多說說而已,這是君子、小人的分別。 「成於樂。」   立住禮還不行,國家祭天、祭大廟,凡是行禮,行禮就要奏樂。禮樂配合,樂為主體,詩是樂的詞,禮是樂的動作。還有舞蹈,所謂「不知手之,舞之,足之,蹈之。」成於樂,是成於性,性情成就溫柔敦厚,這必須日久天長的熏習,不是一時能辦到。禮樂不行了,才有刑法、兵事。古時候一上學,就唸詩,詩雖是教文學,文學還不是主要的,風雅頌,興賦比,都是聖人的道理。 【八.十】 子曰: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(341) 「子曰: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」   有注解說,民,指孔子弟子,這種說法不對。後人還有說,孔子是愚民政策,這也不對。   禮樂刑罰自天子出,有德無位不敢作禮樂,有位若無德,也不敢作禮樂,必須有位有德才能制禮作樂。幫助國家作禮樂的人,都是有名的人,都是為國為民,作的禮樂對百姓都適宜,容易實行。   禮樂的理論若叫百姓都懂,那辦不到,但是匹夫匹婦也能實行。禮樂的道理,連聖人也有所不能知。   譬如佛家,真如是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,一用心思想就不是真如了,必得譬如飲水,冷暖自知。所以孟子盡心篇,孟子說:「行之而不著焉,習矣而不察焉,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眾也。」   你們學論語,因為你們學佛的原故,不學佛不知中國文化的奧妙,學佛才知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。你們學佛,知道普通法門要信解行證,淨土宗是信願行,不說解,這就是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。 【八.十一】 子曰:好勇疾貧,亂也。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。(343)   讀書,必須讀一行得一行的意思,長一行的見識。比如說世界很亂,因為是人亂,不是屋子亂。亂有原因,所以必須預防。壞的必須預防,好事必須先推動,例如金人銘:「熒熒不滅,炎炎奈何?涓涓不塞,終成江河。」星星之火,可以燎原,事情都是由漸漸而來,不是突然而來。 「子曰:好勇疾貧,亂也。」   儒家的學問都是辦政治,看這個人很勇敢,但不能安於貧苦,喜好享受,有困苦艱難便不能忍耐。富貴是人所欲也,貧賤是人之所惡也,要使大家都富有不可能,而且人們的欲壑難填,沒有底限。例如有一位鄉下人拾得一條絲帶,因此破家。自古以來帝王多提倡節儉,堯舜茅茨不剪,對於享受堯舜是不如你們,但是堯舜的人格反而勝過大家。君子固窮,小人窮斯濫矣。所以對於好勇厭貧的人,必須想法子安頓他。黃巢、張獻忠等人都是好勇厭貧的人,防微杜漸的辦法,就是要教育人們知道「儉以養廉」的重要。   從前人用柴火,現今的人用瓦斯,從前飲井水,今日則是埋管取水,水火這兩件事,是人們日用的必需品,若時局一變動,瓦斯、電都停了,大家要如何活下去?這件事非同小可,從前兩軍打仗,就是先切斷對方的糧草、水源。你們要學長見識,這是第一條。 「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。」   第二條與第一條有關,疾貧便是無仁,俗話說,可得罪十君子,不可得罪一小人。小人心量小,存在心裡忘不了,君子是犯而不校。無仁的人,人看他討厭,他的心裡便討厭人,所以對無仁的人表面不能太過分,不要嫉惡如仇,否則你會造成天下大亂。佛家講忍辱,忍是對壞人,對好人、壞人要一律平等度,這雖不近人情,但有佛心,佛就是非人,情就沒有理智。   無仁的人,他看四下不好,便造亂了,比如共產黨以恨為出發點,從前的人得罪他了,現今的人誰敢得罪他?無論如何也會恨。   從前東觀有一個地方,因為看不起一位窮念書的人,後來這位窮念書人中了科舉,做縣官,從前被人看不起的事懷恨在心,便報復東觀這個地方,俗話稱這位知縣叫滅門的知縣。所以辦政治對壞人要多加包容。又比如,從前張獻忠在貧窮時到處乞食,有一位女人用足蹴他﹔後來張獻忠造反,到一個地方,就先剁女人的足,也是因為「人而不仁,疾之已甚,亂也」。 【八.十二】 子曰: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使驕且吝,其餘不足觀也已。(344)   這一章雖然只有三句話,但是細觀文理,議論注疏不少。記者多為游夏之徒,筆記之後再由他們修辭。   「才」與「美」如何講?又「驕」與「吝」要如何講?兩句有什麼關係?依朱注,講的不合理,而且也不合人情。   大家當求自立,要會自己看書,要會聽人講書。起初親近印祖時,祖師勸吾不要往外聽經,十年後,佛法有底子,聽各種人講經都不一樣,才知道祖師說的有道理。若眼中沒有分寸,隨便看、隨便聽、隨便信,危險啊!所以老子說﹕下士聞道,大笑之。不笑,不足以為道也。 「子曰:如有周公之才之美,」   「如有」,假如有一個人,有才再有美,才是才幹,會種種藝術,美是辦不錯事,與惡相對,所辦的事都好,這誰做得到?周公,因為周公多才多藝。一個人的才美與周公一樣。才與美是兩回事,其他注解不如此說。 「使驕且吝,」   「使」,假若他驕傲,而且吝,一毛不拔,驕、吝也是兩回事。晉代的石崇與王愷競爭比富,他驕傲過分,何吝之有?又如王戎,是竹林七賢之一,家有好李樹,怕人得李子核種,都把李子核鑽洞然後賣出去,見人也都說好話。另一位和嶠有錢癖,一毛不拔,見人便恭敬、讚歎人。所以普通人大概是「驕則不吝,吝則不驕」,如今這一章說「驕且吝」兼而有之,這就不得了。 「其餘不足觀也已。」   「其餘」,其餘指什麼?有驕字就損了美,孔子的學問是教人學道、德、仁、藝,道德為首,這一章並沒有說周公之德。驕吝而有才,就會成壞才,曹操,王莽都是壞才。因為有驕,那美便不完善了,何況「且吝」!驕且吝的人不能進德修業,雖有小善,不足觀也矣。雖有一點小善,也抵不住大惡。例如學佛謗佛,改佛經,這就是「其餘不足觀也矣」。   正法時期,守戒就得成就,現今的弘一法師學戒,自稱不敢是學戒。虛雲老和尚、印祖、諦閑法師沒有一人說是學律,可見戒成就很難。印祖自稱粥飯僧,如今有什麼人學南山律?能學百丈律就了不得了,即使學了,又有什麼人守得住?若不能守律、證道,那「其餘不足觀也矣」。   學論語可以幫助成就修道,但是文以載道,所以文理必須先看明白。若眼中沒有分寸,隨便看、隨便聽、隨便信,就危險了。吾講書讓你們增長閱歷,不隨便相信書。下面還有難解的地處,例如鄉黨最末的「色斯舉矣」章,就是亂注,唯有朱子的注,說時闕疑可也。   吾的學問,不能與朱子比﹔朱子學問雖然好,但是見識不行。古來也有人看出朱子的錯,所以吾對于朱子有不滿意的地處。程子的老師周敦頤,學佛而弘儒,成就理學,學問很好,還會出這個毛病,何況我們的學問不及他們於萬一。   「之乎者也矣焉哉,安排好了成秀才」,文言文的虛字,我們就弄不明白,所以自滿就會招損。   程子說:「周公之德」,這個注解有誤,這一章是指「之才之美」不是說德。   宋儒改經,集釋的餘論有所辨明。宋儒是指周、程、張、朱,朱子大膽敢改經,若改的離譜,不可採取,餘論就找張南山的注,再沒有,便採取後人的公道話,例如四書辨疑。   「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」,朱子也改「可」為「能」。 【八.十三】 子曰:三年學,不至於穀,不易得也。(345)   穀,漢儒注解為善,釋文解釋為祿,應當採取「祿」的解釋。 「子曰:三年學,不至於穀,不易得也。」   三年不至於穀,學三年,不在求祿上,這種人難找。   朱注把「至」改為「志」,不可改經。 【八.十四】 子曰:篤信好學,守死善道。危邦不入,亂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。邦有道,貧且賤焉,恥也。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。(346) 「子曰:篤信好學,守死善道。」   「好」、「善」都是動詞,善是善巧,好學與善道可以對仗。對學習的事,唯有顏子好學,想求藝、求德,不好學求不到。好學必須先信才能好學,而且必須篤信才能好學。善於求道,必須守道至死不改,至死不變。例如學佛到死都不忘彌陀,就能往生。好學為了道,求道者必須好學。 「危邦不入,亂邦不居。」   以下是對好學求道妨礙的事。妨礙好學善道,如危邦、亂邦就妨礙學道。危還不至於亂,已經不正常了,即使去危邦上學,秩序也保不住。亂邦是亂正在發作的邦國。   求學的人稱為遊學,出交天下士,入讀古人書,遊學必須到外國,若那個國家政治不上軌道,就是危邦,不必進入,例如現今的美國就不必去,學技能壞了心術。若在那個國家,例如有人刺殺總統,就不必再住了,一亂趕緊走。有注解說,國家亂,作官的人走了,對不起國家。但是這一章不是說做官,而是求道好學。 「天下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。」   一個地處的邦國危急,一個邦國動亂,那天下的邦國都亂了該如何?這是假設的話,今日就是天下無道。天下有道則見,就該出來行道傳道。無道時,若出來就會碰釘子,例如老子、孔子、孟子都走不通,何況是我們?只有像蘇秦、張儀的混水摸魚,才可以走得通。所以天下無道時,可以隱藏起來。 「邦有道,貧且賤焉,恥也。」   為什麼必須如此?為什麼不出來幹?因為出來就得富貴,不出來就會貧賤。若邦有道,貧賤而且不作官,則恥。有人身分雖然卑賤卻不貧,像生意人,所以這裡要加「且」字。國家好,百姓幸福,卻沒有你的分,你在其中盡了多少力?這是求學求道者的羞恥。 「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。」   邦國動亂,百姓能得到什麼好處?你卻大富大貴,還算是人物嗎?現今的人,有人會說:「我沒有直接要紅包啊!」這也不可以。所以吾雖是老窮毛,不感到羞恥。 【八.十五】 子曰: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(347)   論語當中有注解議論少的及太多的,吾都少發議論,一來是要幫助你們的行為,這是重要點。再者,你們自己以後看書,若沒有程度便看不懂,看論語紛紛紜紜的注解,更看不懂,因為你們連字也不識。詩有音有聲更難,音有四聲,你們也不認識,因為沒有學過聲韻學。例如禮記,你們若以現今的音來讀,不出三四章,就會有錯。現今這個時候,無禮無樂,若有禮樂,不可不學詩。從前太廟都要吟詠詩經,從前吟詩都有譜,不可隨意唱,如今你們卻覺得奇怪。   這一章書,程朱就講錯了,後人有出來批駁。程朱的學問尚且有人來批駁他,程朱如日,吾如香頭,何況你們大家。從前吾曾讀十三經,而且老、莊、楚辭也是必讀的書。 「子曰: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」   不在於一個地位上,那這個地方的政治,就別參加、別管,這必須大開圓解。你在這個地位上,例如警察局不能管法院的事,反過來說也是如此。雖然警局、法院都管百姓犯法的事,但是性質不一樣,這是大的例子。小的例子,例如在一個機關辦事,一人是辦財政,一是辦司法,如果辦財政到司法的辦公處,兩眼不可以看他的公事,以免日後公務外洩,要避嫌疑。   假若人來就教,只說原則,不說細節,例如哀公問何為則民服?孔子只答說:舉直錯諸枉。例如﹕蓮社、圖書館,各司其事,不可越權,不要替人作主張。俗話說:「親戚遠來香,鄰居高搭牆」,他人的事不來找我們,不可多管閒事,例如人家家中吵架,你不要找上去。所以鄰里鄉黨來找,只為他說原則,因為辦好沒有功德,辦壞是你的事。   集解,孔曰:「欲各專一於其職。」若程子的注,發議論的地方與經文不相合。集注說﹕「若君大夫問而告者則有矣」,這不是注解的慣例,這章經文沒有君也沒有大夫。這是解經,不是發揮講義。張南軒說﹕「若有從吾謀者,則亦有時而可以告之矣」,但是這與經文卻不相合,經中本來就沒有分別君與大夫。如今的人又注經,又改經,可想而知了。易經說,君子思不出其位。何況是謀政!   你們學這一章,不要妄加替人出主意,人來問只說原則。答應人的事,就要為人辦好。若是著書,就不要妄加翻譯經、改變經。應知注經不容易,不可率爾,可參考「論語稽」。 【八.十六】 子曰:師摯之始,關雎之亂,洋洋乎盈耳哉。(348)   這一章今天不能講,一來是你們不懂樂,而且你們沒有讀過詩經。再者你們又不懂六律五音,不以六律,不能正五音,現今祭孔與這毫無關係,什麼人定的也不知道。   吾只說對你們有益的部分,不多說訓詁。「關雎之亂」,之亂的「亂」與「亂邦不居」的亂,解釋相同嗎?祭祀的時候,有開始,有終結,開始簡單,合奏開始也是疏疏落落,到了後面才緊張。念詩經,有鼓瑟吹笙,笙最要緊,笙名笙簧,有一片銅皮,一吹就會動。奏其他樂器有間斷的時候,在音樂當中插入,但是笙不間斷,所以有笙歌,歌唱時只有笙配樂。現今唱戲以打鼓板為主,都由鼓簧指揮,叫鼓簧,如:當七況氣,當七況氣…,若鼓一亂,那全都亂了。 「子曰:師摯之始,關雎之亂,」   太師樂懂詩,精於音律,由他領著起頭,所以是以太師開始,中間奏樂,最後為亂。楚辭最後為「亂曰」,亂時合樂,這裡指關雎等六章詩,最末時合樂為亂。 「洋洋乎盈耳哉。」   所以孔子語魯大師樂曰:「樂,其可知也,始作,翕如也;從之,純如也,皦如也,繹如也,以成。」   參加祭祀者都是合格的讀書人,必得先要試以射箭,已經身端心正後,再習以音樂,使性情自然平和,如此心術必定不亂,就可以參與祭祀。   樂能改變人的性情,所謂「興於詩,立於禮,成於樂」。所以在戲中,紂王、夫差、董卓、曹操縱使壞,笑也不失儀態,莊莊嚴嚴的。若黃色音樂、熱門音樂進入學校,那是胡鬧,不是樂。我們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無權更改現今的音樂,但是至少可以「不為也」。大家可以學「四勿」,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這裡有二百人,大家以身作則,就可以感化人,難道沒有聽過「武王曰,吾有亂臣十人」嗎?   講書原來是為了幫助大家走上軌道,但是要明白文字也不是容易,至於內容要學著做,更不容易。凡事薰染力都很大,因為和職業都有關係,所謂「三句話,不離本行」,觀察他走路的動作,就可以知道這個人所從事的是什麼職業。唱戲的花旦等角色,下臺後的動作也會受影響,例如一個人唱包拯,下得台來,必定不會像孫猴子蹦蹦跳跳,所以中國以禮樂治國,他的力量大極了。   有人要我講詩經,豈可為言哉? 【八.十七】 子曰:狂而不直,侗而不愿,悾悾而不信,吾不知之矣。(349)   「吾不知之矣」,我就不懂了,孔子有修養才說這個話。 「子曰:狂而不直,」   狂者,心很直爽,心直口快,心中不會勾勾道道,不該說的也會說,這樣的狂者是好的。若是狂又不直,便無可取了。人為害社會就對不起社會,百丈禪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,范仲淹到了夜晚,自己反省今天的工作若不及所得的俸祿,便睡不著覺。若出這等人,就能使世間得到安穩。 「侗而不愿,」   「侗而不愿」,侗,愚魯的人,呆頭呆腦,這是敦厚的人。愿,小心謹慎,若呆而謹慎,也有用。俗佸說:「十個瘦子九個貧,就怕瘦子沒精神﹔十個胖子九個富,就怕胖子無屁股」,禹王就很瘦,卻一團精神。胖子要是再輕佻不穩重,就不得了了,瘦者多沒有富相,就怕沒有精神。愚人有愚人的用處,看門就把門看好。若呆頭呆腦,愚而好自用,不聽人的建議,自己喜好出主意,這就難辦了。 「悾悾而不信,」   「悾悾而不信」,悾悾,誠實貌。若像個誠實的樣子,卻不說實話,這是「色莊者乎」! 「吾不知之矣。」   「吾不知之矣」,我不知道。孔子要教化人,像這三種人便不能受教化。   三句以後,這是孔子的結語。這三條要自我反省,狂就要直,侗就要愿,倥倥就要信。過而能改,善莫大焉,交朋友若有這三種人,要敬而遠之,若疾之已甚,亂也。 【八.十八】 子曰:學如不及,猶恐失之。(351)   這一章書,程朱也是造謠。   你們以為有標點好,從前只有圈句,若要句讀就得請老師點句讀,所以三字經說:「詳訓詁,明句讀」,這是小學。如今的標點符號,大成問題。從前大學問家還不行,何況現今的人來點句讀!所以懂局的人,只是圈圈而已。集釋這一部書,也是如此。 「子曰:學如不及,」   這一章一讀一句,宋儒作一句讀,若作一句便很難講。求學如不及,才剛求學就好像學不到一樣,想追趕上人,好像趕不上人,不能成功。不及是趕不上,趕不上如何能說是失?所以應在「學如不及」下斷句。 「猶恐失之。」   「猶恐失之」,學東西不溫習不行,所謂「十年秀才如白丁」,十年不溫習,像沒念過一般。學新的恐怕來不及,既學有所得以後,還怕不溫習再失掉。   上一句還沒有學得,是初學。下一句,是已經學有所得了。   聽課之前先溫習,再來聽,力量就大了。例如講的不像注解,便知道講的人如何勝出,知道誰的學問大,所以說「會講不如會聽」。若不能先預習,至少等而次之要聽完後再看,恐怕還有失誤。   吾講論語,為了你們自己研究佛經時,能具有眼力,分辨注解的好壞、有沒有錯誤,經過這種訓練,就可以自立了!   讀書要看「記性,悟性」,有這兩者才能進步,古人「入讀古人書,出交天下士」就是要採取比較。 【八.十九】 子曰:巍巍乎,舜禹之有天下,而不與焉。(351)   這一章的問題,不只是句讀而已。舜接受堯禪讓天下,禹是受舜禪讓,這一章說舜禹的有天下,並沒有說堯有天下。 「子曰:巍巍乎,」   巍巍乎,偉大到極處了。 「舜禹之有天下,」   什麼偉大?舜原來沒有天下,天下是堯所給的,所以舜有天下是很偉大。禹原來也沒有天下,而是舜所給的天下,所以禹的有天下也很偉大。集解說:「美舜禹也。言己不與求天下而得之。巍巍,高大之稱。」 「而不與焉。」   子貢曰:「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,夫子之求之也,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!」這一章的「與」,注解說「不與求」,這種講法很好。若解釋作「無為」垂拱而治便不合適,否則下面有一章經文讚歎堯說:「煥乎其有文章」要怎麼講?再試看以後的數章,以及從前說巫馬期的終日忙碌等,對一對,就可以略知一些了。   舜、禹二人接受天下,沒有存得天下的心,也沒有參與得天下的計畫,心中沒有這些事,得了天下並不在意,因為心不在此,是人送來的。   大家沒有學過文言文,害處很大,如今立法院又提寫字方向,要從左至右,可見以後更難了。 【八.二十】 子曰:大哉堯之為君也,巍巍乎,唯天為大,唯堯則之。蕩蕩乎,民無能名焉。巍巍乎,其有成功也。煥乎其有文章。(353) 「子曰:大哉堯之為君也,巍巍乎,唯天為大,唯堯則之。蕩蕩乎,民無能名焉。巍巍乎,其有成功也。」   天很偉大,我們卻說不出天對我們的好處,但是堯都懂,堯取法乎天。對於天既然說不出好處來,舜也說不出堯的好處來,但是堯治理天下成功了。書經上記載堯有分配職務,任何事都辦得有條有理,都上軌道,上軌道才能辦事。 「煥乎其有文章。」   煥,說文沒有這個字,而是作「奐」,光明,很明顯的意思。文章,是做出來的事業。   任何事業都有規矩,例如觀看祭孔,有歌、舞、樂等,好處說不出來,這就是「奐乎其有文章」,但是觀禮那時你的心會亂嗎?條條有理。   堯治理天下,百姓作擊壤歌說:「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鑿井而飲,帝力何有於我哉!」堯王對我有什麼好處?堯那個時候一切都自由,但是堯王有什麼好處你也說不上來。舉祭孔,就可以領悟,他的力量很大。 【八.二十一】 舜有臣五人,而天下治。武王曰:予有亂臣十人。孔子曰:才難,不其然乎!唐虞之際,於斯為盛,有婦人焉,九人而已。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(354)   現今的人,對于古書都有選講其中若干章,本來古書的編者是編的完整齊全,若選講只選其中若干書。學習必須有頭有尾,例如吾講禮記,禮記中有古人的典章文物,今若講禮記必須講考據,因為古今制度、宮室、服制都有變化。那從前的人怎麼說?因為前朝還存有若干古籍典章,可以參考,只有小部分的差異。吾還記得同文書局出版的八股文,有大體文賦,小體文賦,又有夾帶的書,沒有一個錯字,十分珍貴,一般人買不起。可惜一把火燒了,假若現今還保存著,就是稀世古版了。   禮記吾是選著講,論語則吾依著經文全講,到明年恐怕還講不出來,只將重要點說出來,一則要使你們學做人,一來是因為你們文字太差。吾希望,大家心術正,而一切行動與他處不同,或有人能講說那也可以,不能講的只要有行動,便可以為大家的榜樣。反身錄的作者是懂道的人,所以認為不可拘泥於文字,不可求升官發財,吾希望你們能學文字,希望你們的行為都與他人不同,你們要是學到一個「呆板」便不錯了,合規矩就是呆板。 「舜有臣五人,而天下治。」   吾只為你們講有用的,不講考據。舜有臣五人,禹、稷、契、皋陶、伯益。稷為周的祖先,種五穀,開啟農家的開始,使人有飯吃,周八百年的天下,是他的祖宗種下的厚德。你們必須相信因果,凡事自做自受,這是正作用,還有副作用,對子孫都有關係,所謂:「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。小人之澤,三世而斬」,凡是五代同堂的家庭,都是他們祖上有厚德。   皋陶,當司法官,沒有後人,因為做司法,不論如何小心謹慎,他做刑官,雖然犯人不是他殺的,但是其中也有一分因果。後來再細查皋陶也有後人,但是後人很少。舜讓位給皋陶,不是先讓禹,皋陶逃走,所以才讓給禹。李者,理也,姓李的為皋陶的後人,吾也學司法,後來思之思之便不做了。   得這五個人而天下治,舜再有能力,也不能一手包辦,巫馬期的辦法會累死人,全在會用人。必須用人多,才可以無為而治,不是享福而不管事,而是有大家替他辦事,他只要看看、分配,就行了。這必須會善用人,才能如此。你要會用人才能當頭,只會辦事不能當頭,這一點極為重要。舜的有能,還要用這五個人,這五人很特別。而且這五人也用人,強將手下無弱兵,上陣時領頭的先衝鋒,回來時最後進城,例如孟之反的「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」。 「武王曰:予有亂臣十人。」   亂,理也,有條理,樂之「亂」,為音樂最後的合奏樂章,這裡當平安講。亂,若做「叛亂」,又是另一個意義。 「孔子曰:才難,不其然乎!」   亂臣就是治臣,十人中還有一個大問題,其中有一位是女人。這一節書是孔子下的斷語。如此大的天下,舜辦得天下大治,才選出這出類拔萃的五人,周朝也不過是十人,並不是各處都有人才。   孔子的主意在令國家用人才,把握人才,栽培人才。但是能以人格為主纔是人才,人才要以德為主,如曹操,那是亂才,有不如無。宋朝時有不少名臣,因為秦檜的出現,所以不被重用,令人扼腕。吾人雖沒有國家,也會做一個機關團體的首長。得人者昌,失人者亡,蓮社到如今並不是靠一人的力量,例如倒茶,難道是吾辦的嗎?因為吾能認人。你們查說文「意」字,便能認人一、二成,你們不認人,不能認人,團體必糟,治家也不行,家有家規。各行都有規矩,就是古代的妓女,也都有規矩。唱戲的,稱妓女為大姑,所以不敢嫖妓女。當妓女的,也講倫理。今日卻有做父親的淫亂親生女,這是原子彈的時代。你們管好自己,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。   必須懂人才,也須把自己培養成人才,吾應當感謝大家,聽吾講書、講經,吾不敢把自己不當人對待,恐怕對不起大家,所以吾如今不太敢辦壞事,因為你們管住吾的原故。你們萬萬不可自己不做人,不可以掛羊頭賣狗肉,這並不難,昨日我雖是壞人,只要一改心就行了。 「唐虞之際,於斯為盛,有婦人焉,九人而已。」   講到國家興盛,唐虞時期最盛了。「斯」指周朝,於斯,到了周朝,除了堯舜那時的興盛,就是我們周家最興盛了。婦人,有的注解指文王后妃文母太姒,也有人說是邑姜,吾也不敢斷定,但是大概不是指武王的母親太姒,因為她那時太老不能渡孟津上陣伐紂。十人之中,還有一位女子,所以才九人而已。 「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」   堯舜在周朝時人都知道,周興盛,盛在何處?周以後才有國史,興盛的理由是什麼?三分天下有其二,周為諸侯,殷三分的諸侯有二分歸周,周依然率領諸侯事奉殷家不變,這是周的厚德,天下歸心於你,而你卻不要,如此可以說是「至德也矣」。   起初是讓,為什麼後來不讓呢?因為武王要「弔民伐罪」,救百姓要緊,所以孟子說:「聞誅一夫紂矣,未聞弒君也。」紂喪失人君的資格了,例如十殿閻羅有炮烙之刑,就是開始於紂王。 【八.二十二】 子曰:禹,吾無間然矣。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,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,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。禹,吾無間然矣。(357)   為了編輯的原故,說過了堯舜,接著說禹。 「子曰:禹,吾無間然矣。」   孔子說,說到禹,吾無間然矣。有閒是還有不圓滿,若是無間,便是沒有不圓滿的。   你們必須先預習,其次是複習,若不預習、複習,不知其中的曲折,只聽吾講說而已,遇到事情懂得變化就少了。   孔子對禹沒話講,禹極為圓滿。聖人對人誰毀誰譽,說出來的是毀少譽多。孟子批駁人最多,批駁楊墨,墨子書裡有非儒篇,這是造因,孟子罵他是禽獸也。從前人對孟子也有不滿,所以因果都有報應,起貪瞋癡都是對因果不信,是最大的愚癡。 「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,」   食是人生最大的事,其次為衣服。禹一生菲飲食,菲,薄也,飲食很節約。可是對鬼神祭祀,盡上全力,供品致潔豐盛,一點也不苟且,能致上最誠的孝心。非其鬼而祭之是諂也,這裡是祭天、祭祖等等。 「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,」   穿衣,指平素所穿的衣服不好,治水時就跟工人穿得一樣破爛。一個是祭祀,一個是上朝,兩件不同的事。大禹一上朝,公家的事一點也不隨便。黻冕,黻有二種解釋,今日之下也沒有了,從前的衣裳有十二章,上六,下六,日、月、星辰為三,又有龍、雲等,黻是在右下最後一章,冕是頭上所戴的冠。黻另一個意義為護膝,都在腿上。但是這二種解釋那一種是對的?這不可一定。   我們參加紅白事,穿整齊是恭敬人,禮就是何者該辦,何者不該辦。「寧要大家奴,不要小家女」,因為小家女所見的世面小,很難改正;大家奴見的世面多,改一改便會應對正了。昔日,大家庭的奴才,都懂規矩,所以科舉高中時找來當差的很多,而且願意找有年紀的。例如古人送客時,一到轎前,主人便快速回頭,恐怕客人不上轎﹔客人既上了轎,當差的懂規矩,迅速就走,恐怕主人多等。再者,同機關當官的,彼此熟悉,不能互相收編對方的當差者﹔必得轉到不認識的地處學了三個月,再用他,這樣就可以了。 「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。」   對於衣、食、住,禹王是吃一輩子的苦,住卑矮的宮室。從前是井田制度,田中的小溝為溝,洫為大溝。大禹對於人民的田地,百姓所幹的事,非常講究,盡力將錢用在田地上,這是愛民還是不愛民? 「禹,吾無間然矣。」   孔子再加重其詞,慎重慎重,叮嚀囑咐,說「禹吾無間然矣」。   以上幾章,都是講三代的聖王。   下一章,注解官司也不少,緣於不識字的原故。你們還必須應當知道,錯的都是如程朱等的人,他們尚且如此,所以切莫外表恭敬而內心驕傲。 子罕第九 【九.一】 子罕言,利與命與仁。(361)   集釋到後面一章「子絕四」,你們自己試試看,看能不能看得進,若看不進去,這才知道佛學的重要,但是集釋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說。「子絕四」這一章,不學佛,便講不通,因為佛法專門說性。眾生皆有性,動植礦皆有性,那儒佛的性有差異嗎?人以為漢儒只是訓詁,宋儒只是發揮微言大義,其實漢儒功多過少,宋儒卻妄改經文。你們認字不夠,吾也不夠,程朱也是如此,你們必須知道這個時代是中國文化脫節的時代。孔子述而不作,吾學佛十年之內不說空,初來臺灣,講楞嚴、法華中的空,用另一重講法,不然人聽不懂,或許會受害。禪宗呵佛罵祖都是經中的意思,用當頭棒喝,使人警覺而有所悟。六祖悟了道,五祖才向他講金剛經,用袈裟遮住窗戶為著怕不到程度的人聽了受害。後人讀論語而重視科場考試,所以古來聞道做人的很少。 「子罕言,利與命與仁。」   「子罕言利」,孔子少講利。「與命與仁」,常講命,常講仁,這種說法,文理似乎可以通順,但是在道理上卻有不可通的地處。   再者,這一章就只一個句讀:子罕言利、命、仁。既然孔子罕言仁,那孔子是寧願大家多為小人嗎?若仁少講,那論語這一書所說的是什麼?   「子罕言」,做一個句讀,意思是:孔子言仁最多,言性其次,言利最少。大家必須知道,論語這種文章是子游、子夏輩的文章,漢人尚且不能做出來。所以孔子廟,古代稱作文廟。   漢儒依訓詁講解,沒有發揮議論,這一章妙訣在「子罕言」。「鮮」與「罕」不一樣,鮮是少,罕比少更少,孔子罕言是輕易不言。   徐氏說文云,直接說為言,問答曰語,所以這部書叫「論語」。又,論語文中,有「吾」,有「我」,要如何講?論語,是二人的問答,所以不可稱為「論言」。   周禮春官是管學務的,其中有說:發端曰言,答述曰語。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,是有人來問怪力亂神的問題,孔子不說,沒人來問更不講。   這一章不必拐彎抹角,罕言是輕易不說,或許偶而也說,若都不說,那應說是「絕言」。利與命與仁,即使沒人問,孔子自己也有說的時候,只是輕易不說,例如子畏於匡,孔子說:「文不在茲乎!」這說的就是命。   學論語,要學行為,不要亂改經、隨便注經,若弄不明白,而注經,可以嗎?學這一章,你們就知道不可以粗率看字。 【九.二】 達巷黨人曰:大哉孔子。博學而無所成名。子聞之。謂門弟子曰:吾何執?執御乎。執射乎。吾執御矣。(362) 「達巷黨人曰:」   有注解說,巷黨是巷,達是巷名,有人說是達巷。吾不講考據,志在教人做人,說達巷,說巷黨,只是爭執而已。臺灣小,著名的地名不少,例如山西有歷山,山東也有歷山,到底舜耕於那個歷山?有人說是指項橐,項橐七歲為孔子師,是生而知之者。孔子以項橐為師,今人卻自己認為值得驕傲,肯向人學嗎?這點我們可以學。有注解以為「人」是指項橐,但是說「大哉孔子」,似乎不像是老師對學生的口氣。 「大哉孔子,博學而無所成名。」   「博學而無所成名」,不這麼學那麼學什麼也不行,博學是學得多,什麼也學。成名,指成為專家而說。孔子沒有專家的名號,所學的都平等。 「子聞之,謂門弟子曰:吾何執?」   孔子聽到有人說這個話,便對自己的學生說:這話說過了。學問學時「執」最要緊,捉住不放鬆,固執才能成功。你們那一個人能「執持名號」?孔子說,我那一條能捉住,能得成就呢?孔子之道是「道、德、仁、藝」,藝為末,現今的人只有藝而已。民生主義就必須藝,你們會耕地、種菜嗎?學孔聖人不是學成書呆子,禮樂等等為孔子學的六藝,孔子除了談道以外,還必須講藝術。不論上陣與否,都必須學射,再次為御、書、數。先學御,學生為老師駕御車輛,子弟為父母御車。再來學射,國家有祭典時,才能陪祭,分祭肉,便有地位了。 「執御乎,執射乎,吾執御矣。」   孔子說,我那一條專長,射嗎?還是御呢?才開頭學御,所以比較起來御車為專長。孔子以為專長是當一個司機,這種謙虛如何啊? 【九.三】 子曰:麻冕,禮也,今也純,儉,吾從眾。拜下,禮也,今拜乎上,泰也。雖違眾,吾從下。(363)   子罕篇記載孔子的事情很多,也有歸類的原故。這一章記的事情,也有用處。這一章吾有準備,吾有吾的心理,書中有些地方有必要引證。今日之下,也沒有冕。但是作文章上有用,而最重要的是下文。 「子曰:麻冕,禮也,今也純,儉,吾從眾。」   孔子說,古時的冕用綢緞,為絲織品。若從繭抽出的絲是細絲,若是麻必須披,有粗麻有細麻。「夏布」用麻做的叫麻紗,從前的海青多用麻紗,沒有用絲綢,湖南瀏陽、四川的夏麻很有名。冕有一定的重量,若用絲做成冕,絲必須很細,若紗帽用絲織便不行。以麻做冕是古禮,到孔子時候人們用純絲,有人說是因為麻賤絲貴,這可不一定。事情不是一成不變的,例如從前豆芽在大陸價格很賤,若以魚翅作底,就貴了。在山東吃綠豆芽配上火腿瘦肉貴過魚翅人參。素食中也以黃豆芽湯(高湯)為貴,所以貴與賤不在物品,全在工夫。因此用純絲做帽,比較節儉,當時也有人戴麻,也有人戴純,因為純絲比較節儉,所以孔子「吾從眾」,依從大眾用絲作冕。禮,並不呆板。 「拜下,禮也,今拜乎上,泰也。雖違眾,吾從下。」   上朝,在門外,還沒有登臺就要先拜,這是古禮,雖然還看不見君主,但是依禮不論看得見或看不見,都必須拜,這是對國君的禮節。   吾學法律,畢業於民國二年,那時候辦司法與辦監獄,各自獨立。五四以前,全球監獄,以比利時的制度最講究,檢查處所必先檢查廚房、廁所。監獄為小社會,各種人都有,從前監獄是懲罰主義,現今是感化主義,監獄有三尊,典獄長、教誨師、教誨堂,典獄長必須向教誨堂行鞠躬禮,尊敬教誨堂。從前皇帝坐輦到大臣的監獄,必須下輦,恭敬大臣這個地處,對地點尚且如此,對事也一貫恭敬。大學主張戒慎、慎獨,所謂: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其嚴乎!」內地的城隍廟有匾「你也來了」,充滿詩的意味,到那時後悔就晚了。   拜下,就禮上要如此,現今嫌麻煩,在下面拜不拜沒人問,因為不懂慎獨。吾人念佛,懂這個嗎?佛的光照攝無礙,一個人獨自時,心中的思想,照的清清楚楚,何其嚴啊?管寧,上廁所失禮,就認為是過錯。叢林的戒,也是如此,佛家一個戒字就夠了,所謂:「但盡凡情,別無聖解」。如今拜乎上,卻安然自在,人人都拜乎上,你卻拜於下,孔子說:「事君盡禮,人以為諂也。」雖違眾,吾拜下。若知道「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,子曰,賜也,爾愛其羊,我愛其禮。」就會講這一章,舉一反三很重要。   本來是麻冕,但是為了節儉所以用純絲,孔子從眾,因為只是質料不同而已,無關鴻旨。若如「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」,孔子便不允許,為什麼?「我愛其禮」,關係禮節的存廢,所以孔子要保存。拜上拜下章,也是關係到禮,所以孔子雖違眾而拜下,愛其禮也。 【九.四】 子絕四,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。(365)   講論語不容易,這部集釋彙集三百餘家的注子,為什麼要先講考異、考證?從漢朝到今日的注解,這一章書或許有解釋的明白者,但是吾未見過。這一章經文不是講文章,而是講道。必須先認識字,以爾雅、說文為主,但是爾雅在前,必須以爾雅為主多加致意。你們想要進步,必須自己來學才能進步。說文的注只說一個原則,各方面不能都說,但是必須以這一個原則來推演,若只依一個原則也講不通。宋儒講微言大義,漢儒講訓詁,人們以為漢儒囫圇吞棗,實在說這是漢儒他的好處,宋儒是妄作聰明,他們的微言大義是周濂溪教二程,二程教朱熹。他們只是懂一半佛學,但是私心作祟,說佛法的壞話,欺人實在是自欺而已。 「子絕四,」   今天必須先講考證,先說考異,因為講不通,所以必須先校勘。考異說那一本書多一字,那一本書少一字,但是這也不可靠,只能守這個範圍,考查此本與彼本那些不一樣,所謂不出其位是也,考「異」而已。考證比考異多,可以發議論,他說「意必固我」,卻沒有注重「子絕四」這三個字,而且說「毋」字是虛字,這就不行。「子絕四,毋」這四個字都有關係,例如「子不語」、「子罕言」都有大關係。 「毋意,」   先舉經義述聞,少儀云:「毋測未至」,不叫你測度還沒有來的事情。注解說:「測,意度也」,測是以意思推度。「毋意即毋測未至也」,毋意就是不要揣測未來的事。說文段注云:「意之訓為測度,為記」,意是揣測事情,「訓測度者,如論語毋意毋必」,毋意就是不要測度未來,那可以測度以前的事嗎?允許研究現在的事嗎?戴侗云:「心之起為意」,說文「意者,志也」,但是意與志是相同還是不同?常說「意見」、「意志」,但是也有說「志意」的。志從意來,先有心,心是如如不動,心一起便為意了,意起動往一處,不亂去,就是志,所以叫「志向」,孔子說:志於道。到志已經是第三步了,心一起亂跑就不是志,意要往一定的地方才是志。   集解說:「以道為度,故不任意也。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故無專必。無可無不可,故無固行也。述古而不自作,處群萃而不自異,唯道是從,故不有其身也。」志於道,意往道上走,不能任意到處亂跑。   朱注:「絕,無之盡者。」沒有到極處。「毋,史記作『無』是也。」,「意,私意也。」那公意就不是意了嗎?   朱注:「必,期必也。」希望必得要做到。   朱注:「固,執滯也。」那擇善固執該如何說啊?   朱注:「我,私己也。」處處為自己。   別解一,論語意原云:「子之所絕者,非意必固我也,絕其毋也,禁止之心絕,則化矣。」程樹德採取這個解釋,集釋說:「按此解最勝,恰合聖人地位。蓋僅絕意必固我,此賢者能之,惟聖人乃能並絕其毋。姑以佛學明之,能不起念固是上乘工夫,然以念遣念之念亦念也,並此無之,乃為無上上乘。」意就是念頭,一存這個心,這也是念頭,空也必須空。   這個說法極對,佛家的真理便是如此,所以要不思惡、思善,禪家的工夫是觀心,觀心的法子,心一起念頭,觀察自己所起的什麼念頭,心就定在所起的念頭上,愈看就看沒了,這個念頭便消滅了,常常如此觀心。照顧話頭也是如此,因為觀心觀不去,所以改念話頭,隨便說一個話頭,不許分別,心裡口裡不許斷,這樣念話頭能證道嗎?周利槃陀伽念「苕帚」二字就證道了。這就是以念遣念的法子,把萬法歸於一個話頭,森羅萬象統統歸於「苕帚」上,那一歸何處?真如佛性當中無一,是真空,有一就不空。以念遣念,這個念也要遣除。   有人或許疑惑,那念佛又該如何?在此地所念不行,往生淨土以後聽聞眾鳥演法,風樹演法,所念的是音聲定。你們所看的彌陀經為實報土,得了定,再進一步為寂光土,生寂光以前念三寶,未往生前念佛,往生以後也念佛。念佛有四種方法,實相念佛才上寂光土,那是念而無念,以念遣念,寂而常照,照而常寂。   現今的人是真正不識字,字明明擺著,卻看而不認,這是不認。見而不見,那是瞎子。所以不可以無知而妄作。程樹德氏採取多少注子以後,才注重這個「絕」字。   集釋發明,引用焦氏筆乘說:「意者,七情之根,情之澆,性之離也。故欲滌情歸性,必先伐其意,意亡而必固我皆無所傳,此聖人洗心退藏於密之學也。」第七識就是意根。前五識為第六所控制,而第六的根是第七識。要完全沒有七情才歸到性,這就是明心見性,以及所謂的「業盡情空」,情無,業也無了。想要如此,必須先伐除這個意,就是要不起念頭,如果意亡了,那「必、固、我」便不會傳轉生起。   心起謂之意。毋意,是不起念頭。心、意、志三字有所區別。憶佛念佛,雖然心已經動了,但是有一個定向,這就是志。孔子「志於道」,又說:「默而識之」。集釋注論語沒了門,唯有出示佛學,所以說:「禁止之心亦絕,空亦空也。」   這一章離佛學不能講,所以下頭依佛學來解釋。但是吾若寫成書,吾不用佛學。吾現今說二種,一是依儒經解釋,一是依佛學解釋。 「毋意」   集解:「以道為度,故不任意也。」孔子「志於道」心定於道,所以「毋意」,心不任意跑。 「毋必」   孔子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無專必也。」這是說外在的,行藏都歸在對方,不如說內心。專必是一定執著這一條,不用第二條,中庸云:「執其兩端,而用其中」,這是自己做主,在兩端量量,採取當中的。 「毋固」   孔子「無可無不可,故無固行也。」孔子採取中道。固是對某件事看對了,不一定要這種看法,孔子雖然講究「主忠信」,又說「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唯義是從」,若執著忠信就是「硜硜然小人哉」,孔子不固執。 「毋我」   孔子「述古而不自作,處群萃而不自異,惟道是從,故不有其身也。」這也是說外在。易經本來沒有字,只有畫畫,所說的文字都是注解,孔子繫辭說:「精氣為物,遊魂為變」,萬物的精華成為一種物體,如何成的?遊魂變化的。遊魂是什麼?既是變來變去,何我之有!這都是孔子之言,都合乎佛學,只是言詞不同而已。 「毋意」   意就是情識,但不必說第七識,因為唯有大乘佛法才說八識,小乘只說六識。十善的「意三」便是指第六意識,這一章的「毋意」就是不起念頭。 「毋必」   必是偏見,是斷見還是常見?是色還是空?非斷非常就可以不偏見,毋必便是非斷非常。必是偏見,這是見惑的邊見。 「毋固」   固是法執,因為下文有「我」,所以這個「固」是指法執。孔子對古人的書,如殷因夏禮,所損益可知也,各代的興革,孔子只講其中的損益。麻冕改為純絲,因為可以節儉的原故,孔子也是從眾。孔子對忠信也不執著,例如「其父攘羊,其子證之」的直,孔夫子不贊成,而是要「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。」這是沒有法執。 「毋我」   毋我,我就是我執。孔子不說我,因為我是遊魂為變。孔子講「仁」,都是依兩方面。孔子對曾子說:「吾道一以貫之」。我的道你得到了嗎?曾子說:「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」忠恕就是道,是道的用,而孔子所言的一以貫之,是道的全體。盡己之謂忠,推己之謂恕,這是自行化他。既然人是遊魂為變,魂會變形易貌,張三投胎為李四,張三的魂沒了,成了李四的魂,那一個才是我?有人說「神我」,這也是邪見。   誠者,毋自欺,如今的人都是自欺而已,各位工夫現今如何?明明要你們好好執持名號,你作了沒有?不執持,如何得一心?又至心念一句佛,消八十億劫生死重罪,為什麼不說是斷惑?罪業盡虛空遍法界,消也消不盡,修淨土的人沒有一人把業消盡。業盡情空,情空便是業盡了。若要消罪業,可以端坐念實相,眾罪如霜露,慧日能消除,若日光太微弱,罪業如何消得盡?黃河到冬至時要封河,天天出太陽,冰仍結著,不用橋也能在冰上行車。日光能融化冰雪,但是冬日所消的冰很少,所謂「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寒」。業消不了,罪業還有,萬般將不去,唯有業纏身,業不消也可以往生。若要消業往生,難矣哉!能夠斷惑往生更好,若斷了無明,一往生就是生常寂光淨土,像彌勒佛一下生,當天證道,當天成佛,那不是更好嗎?但是在此之前,彌勒菩薩也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。 【九.五】 子畏於匡,曰: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!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,不得與於斯文也;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(367)   論語一書,若按一本注解學,便是一偏之見,你們若不用心學,就會空過。講佛經固然不容易,而儒經也是聖人之言,也是經,也不容易講。儒、佛都證道,談的性,沒有兩個性,只是認識深淺不一而已。聖人懂,到了門徒多是一偏之見,所以說的會有錯誤。學論語幫助你們,但吾覺得所幫助的太小了。如今政府提倡論語,雖然有人講,至於講的好壞對不對,聽的人也聽不懂。論語這部書有三百餘家注解,太淵博了,論語一書也說文理,也說道理。講道理的自古就很少,講文理的也有對不對的差別。   自宋儒改經,大學一般注解多是講三綱,吾主二綱,都是胡言不對。大學都是經,宋儒所謂十傳,並不是有十傳。說前一章為經,後面為傳,這也不對,大學都是經。大學章句若依十三經的注疏本,就可以知道。講大學不懂道不行,如今講論語,幫助同學的道,但是只講道也會偏,聖人說:「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」,離文理也沒有道,所以必須為你們講文理,要注重文理。你們若不用心,吾也用不上力,大儒還不認識字,何況是你們!朱子雖然注解錯的多,吾也不能與他相比。 「子畏於匡,」   「子畏於匡」,孔子在陳絕糧,在宋國的樹下講道演禮,桓魋派人把樹砍去。這一章與在宋或許是一樁事,但是吾不敢改,也不敢說必然是如此。   孔子周遊列國,到了匡,匡在那裡?考據紛紜,我們可以不必問。魯有陽貨(陽虎)要見孔子,孔子不見,送孔子禮物,孔子打探他不在家時候去回拜,在路途上遇到陽虎。陽虎不是好人,曾經坐著由孔子的弟子顏剋駕御的車,陽虎又貌似孔子,陽虎與匡地的人民結下怨仇,人民記恨陽虎。若干年後,孔子路過匡,御車就是當年為陽虎駕御的顏剋。匡人聽說是陽虎來了,便團團圍住。孔子曾微服過宋,有注解說,孔子為什麼能夠離開宋國?有神話相傳,這姑且不論,過宋那件事與這一章相似。   畏,朱子注為「戒懼」。群經平議引,荀子賦篇:「孔子拘匡」,拘留,就是走不了的意思。所以史記孔子世家云:「匡人於是遂止孔子,拘焉五日。」孔子畏於匡,被拘留在匡。禮記檀弓篇云:「死而不弔者三,畏、厭、溺。」鄭注就是以「孔子畏於匡」做為證明,畏是拘囚的意思。   自講論語以來,看見古代大儒讀錯字、認錯字的很多,他們這些大儒著書立說,尚且如此。你們文理不行,少著作,若幫助證道可以。你們必須求證道。孔子是證道的人,尚且述而不作,未證道者所注的經,都是見思惑說的話。漢儒雖不懂微言大義,但是注的不錯,漢儒不像宋儒講微言大義,其實程朱也是不懂微言大義。   集解包咸曰:「匡人誤圍夫子。」誤圍就是拘留。被圍困的時候,也沒有飯吃,有性命的危險。孔聖人平時沒有做壞事,卻在陳絕糧、畏於匡、兒子、顏子都比他先死,孔子尚且如此。我們諸惡皆作,眾善不行,戒守不好,具有無始的惑很多,念幾句佛遭到困難,就以為佛不靈。再看調達以醉象害佛,以石傷佛足,出外講經,受七日金槍馬麥的苦,佛尚且如此,何況我們。不能因為遭遇少波折,就不能抗拒困難,而不能成功,所謂「不遭魔難,不成佛道。」孔子在陳被圍,子路說:「君子亦有窮乎!」,孔子為了安慰其餘學生,孔子說:「君子固窮,小人窮斯濫矣。」現今的小人,不到窮就濫了,有錢富有以後也濫。 「曰:文王既沒,」   「曰,文王既沒」,文王已死若干年了,為什麼稱文王?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,文王的學問道德好,文王輕易不用百姓,蓋靈臺時,百姓都樂意幫忙,沒幾天就建成了。埋死人的骨骸,開始於文王。 「文不在茲乎!」   「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,人存政舉,人亡政息」文王有道統,使國泰民安,大家都得好處,這才是仁道。文王沒後,他的政策陳布在方策,那文王以後,誰來承繼?孔子刪訂六經,每次出去旅行都帶著,所以孔子說:「文不在茲乎!」文武之道統,都在我身上。 「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,不得與於斯文也。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   再講天命,孔子說:「天之將喪斯文也」,若天不要這些道統。「後死者,不得與於斯文也」,文王早死,後死者指孔子自己,因為別人沒有擔任這些事,孔子自己加上這些責任,擔任文化的傳承。孔子說,這些文化都在我身上,文王雖沒了,文化卻都還在,若天將喪亡這些文化,那這些文化就不會在我身上,我也見不到。文化既然是留在我身上,證明「天之未喪斯文也」,天沒想不要文化,天命想要留著這些文化。「匡人其如予何」,匡人比天命還能嗎?匡人能把我怎樣?   你們若真心求道,雖達不到孔子的程度,也要努力好自為之。孔子就希望你們都與他一樣。所以顏子死時,孔子比喪子更傷心。孟子說:「五百年必有王者」,其實已經很渺茫了。   你們必得認真學,少看現代的著作,有困難不能退轉。不遭磨難不能成功,佛、孔子尚且遭難,何況我們?遭磨難,這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。 【九.六】 太宰問於子貢曰:夫子聖者與,何其多能也?子貢曰:固天縱之將聖,又多能也。子聞之曰:太宰知我乎,吾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。君子多乎哉,不多也。(370) 「太宰問於子貢曰:」   太宰,官名。春秋列國各國的官名不一定,宋、魯、陳、吳都有太宰(宰相),經文並沒有說出是那一國的太宰。很難考據,只說事就可以了。 「夫子聖者與,何其多能也?」   太宰說,孔子是聖人嗎?說到這便好了,下頭再說:「何其多能」,孔子為何什麼也會?這一句便糟了。 「子貢曰:固天縱之將聖,又多能也。」   子貢辯才無礙,子貢說:「固天縱之將聖,又多能也」。朱子注:「將,殆也。」這一章不是這個講法。孔安國訓「將」為大,將猶將帥也。爾雅說:「將,大也。」   縱,任也。上天放任孔子成為大聖之德,並且還讓他多能,周公就是多才多藝,所以這樣說不算毛病。但是子貢的答覆不是如此,聖有聖的道理,不必多才多藝。   子貢說,固然天成就了孔子的大聖,而且又使多能,與周公之才之美差不多。 「子聞之曰:太宰知我乎?」   孔子聽說之後,說:「太宰知我乎?」「乎」是疑惑之辭,表示孔子不贊成,為什麼說我是聖人?就因為我多能的原故,所以我為聖人? 「吾少也賤,故多能鄙事。」   孔子年輕時貧賤,所以會做一些鄙瑣的事。「多能」,孔子說是鄙事,你們要注意「鄙」事的鄙。你們要齊家,要眾生得好處,只會鄙事沒有用。 「君子多乎哉,不多也。」   說到多能上,君子多能嗎?君子不多能也,君子不一定要會很多事才成為君子。有這個「乎」字,才有下文。孔子承認多能,但這是鄙事。君子多「乎」哉,也用「乎」字,這就是詩,就是禪語。   孔子恐怕大家學多能,不關心國際民生。   宋徽宗當皇帝時,才有水滸的宋江,占山為王。徽宗終日享福,什麼都會,詩、文、書畫都能,只是不能當國君而已。徽宗應該會的不會,不應該會的卻會。現今的人什也會,只是不能做人而已。   元、清都是外族,入主中原,都學中國文化,出了多少名人,都不反對中國文化,反對中國文化的只有中華民國,這是有歷史以來奇異的事。但是現今的國史館,一定不會記這一筆,將來的人便不再有人知道了,因為沒有信史。   李二曲、陳白沙、陸象山都是走學道的路。李二曲沒有老師,也沒有下場作官,都是自己拼命用功。諸位要「志於道」,道抓住了,其餘的事不會,也沒關係。 【九.七】 牢曰。子云。吾不試。故藝。(372)   下面還有一段,原來是另一章,宋儒合為一章,不太妨礙,所以就會合一起講。 「牢曰。子云。吾不試。故藝。」   琴牢曰,「曰」、「云」都是為了使文理清楚,所以用「云」,例如孔子曰、詩云、書云,於傳有之等。   孔子說,我不見用。試,用也。才做官時為試用,然後再實授實缺。孔子說,我一輩子沒有人用我,所以學了一些藝術。   我們都是普通人,也就是常人,才能不能比別人高,但是必須在其中學一條長處,供給社會,不能當寄生蟲。若不是平常人,例如孔子、周公等聖人,孔子是聖人,也多能,周公也是聖人而多能,到孔子、周公就必得多藝。   你們學佛還是門外漢,若斷惑才入流亡所,入了聖流,外頭的夢幻泡影一下斷絕。如今你的心都被外境鎖住了,還沒有入門,何況是登堂入室。我們只到門口,看到堂內而已。想到這,你們必須趕緊用功,這一生不能斷惑,這是一定的,但是生命在呼吸之間,命終便去六道往來,要謹慎。必得證到四果有無生法忍,三果也不行。如果證了羅漢,還須要普度眾生,度眾生的四攝法中有一條叫「同事攝」,若不多才多藝,如何能同事攝?所以什麼都是佛法。佛是文武全才,能夠擲象到城外,我連一根雞毛也拽不過,但是能拽一隻雞了,這當中有典故。 【九.八】 子曰:吾有知乎哉,無知也。有鄙夫問於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(373)   子罕這一篇多是記孔子的動作,所以比其他的問答難講,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麼。   你們聽的時候必須學會把段落分清楚,古人不加標點,後人的標點,句法有很多錯誤。你們必須注重文理,論語正義講的大意還不錯,朱注是連經也改了。   這一章所注的,吾不甚滿意,前面一章說孔子博學多能,如今卻說空空如也,順不下來。儒佛都講性,性有兩種嗎? 「子曰:吾有知乎哉,無知也。」   發明引焦氏筆乘說,孔子心裡自己有所得,得什麼?「見聞識知,泯絕無寄」。見聞識知這四個字,泯絕而無所寄託,才是「空空也」,這「空空如也」四個字為最高的境界。   見,照見;聞,耳聞;「識知」為「覺知」,識是分別,覺是照。說「照」大家不懂,說「分別」大家容易瞭。覺,一般人有時會有錯覺,佛學說要正覺,從這裡舉一反三,若沒有錯覺,如何有正覺?   你們萬不可買櫝還珠,所以要知道事情都是很複雜,怕是買了假貨,不認真貨﹔對於真貨,只買它的空盒子,而棄置其中的真東西。吾也常買假貨,假的比真的還好看,因為真的只說一方面,假的各方面都說,而且弄上花。   吾未見過「見聞識知」,只有見過「見聞覺知」。真如本性本無這些見聞覺知,因為見聞覺知都是分別錯覺。真如本性只有「照」字,比如:「照見五蘊皆空」,沒有說:「分別五蘊皆空」。佛為無分別智,智有世智辯聰,為什麼六度說般若而不說智慧?因為智慧中有邪智、邪慧,般若只有「照」,照即是寂,寂即是照,若寂而不照是死的,照而不寂就亂動。誰懂孔子?孔子已經博學多聞,卻說「無知也」。這與「空空如也」,是一貫下來的,意思是說﹕「吾有見聞覺知乎?沒有也。」   「吾有知乎哉,無知也」。禪宗說,心即是性,唯識宗把性與心分開來說,說八識,不說八性。孔子說,我有見聞覺知嗎?沒有,為什麼你沒有呢?沒有見聞覺知,那如何個辦事法?這點一般人不懂。 「有鄙夫問於我,空空如也,」   「有鄙夫問於我」,鄙夫,沒有學問的人,所知不多,很陋的人,他來問我,問什麼事呢?事情很多而且千變萬化,所以只簡單說:「問於我」而已。   沒有見聞覺知就是空空如也,講空就不空了,講一句也不空,所以一講真如本性,便說是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」。空是名相,心中有此「空」也就不空了,所以「空」不能講,連空也空,所以說是:「空空如也」,空空如也這才是沒有見聞覺知。   孔子因為是「空空如也」,所以說是「無知也」。依文法,必得將「空空如也」安置在中間,不可直接說。「空空如也」,扣「吾有知乎哉,無知也」這一句。「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」,扣「有鄙夫問於我」這一句。這種文章,如今的大文豪不能知道。若文字倒置,義味便全沒了。唉呀!不認字不懂文,如何講經?   孔子尚且述而不作,何況是我們!不可亂做亂看。   自己用時,一方面「執其兩端用其中」,與人來問,二方面要「叩其兩端而竭焉」。這有什麼不同? 「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」   叩,及也,到了,就是「叩問」的意思。兩端,有利有弊,大小事都不簡單,都有利害,孤陽不生,一元化講不通,如喝茶也不簡單,你為什麼喝?便有個喝與不喝,茶也有許多講究,二只是代表而已,其實是多端。大主要處在利弊二字,利有大小之別,害也有大小之別,大小事都有利有害,所以孔子必得問他所問的事的情形,問明白了,兩邊都給你說盡了,至於如何選擇,主權在問的人。   舜執其兩端而用其中,「而用其中」是舜的決斷辭,不取空、有,取中道。孔子「而竭焉」,則是活動辭。舜是用中,孔子是竭,孔子與舜一樣不一樣?這一章句句都是精華。   集解比宋儒好。   為什麼一章當中,又說「我」,又說「吾」?集釋餘論引四書纂箋云:「就己而言則曰吾,因人而言則曰我。」認字真不容易啊!   解脫就是空,言語文字都是空,都是相,不是空是什麼? 【九.九】 子曰: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吾已矣夫。(375)   這一章書若不是教書可以不講,因為他裡面的考據很多,爭執很多。 「子曰:鳳鳥不至,河不出圖,」   孔子也沒有見過鳳鳥、河圖,這屬於考據,暫且不問。   鳳鳥,從前古書多有記載,所謂:「聖人出,鳳麟遊」、「鳳鳴歧山」,若沒有鳳,為什麼要造鳳這個字?伏羲見到河圖洛書,孔子信而好古,若孔子不信,如何能為周易繫辭?繫辭下傳說:「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,仰則觀象於天,俯則觀法於地,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,近取諸身,遠取諸物,於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類萬物之情。」有河圖洛書才有八卦,若八卦不以河圖洛書為法則,那八卦從何而來?若沒有河圖洛書,那八卦便不值錢了。洋人不信,如今的人學洋人也不信。 「吾已矣夫。」   孔子因為魯國人西狩獲麟,麒麟死了,孔子自知不久人世,決定春秋絕筆。信佛就必須信佛的話,信儒便必須信孔子之言。   這一章經文,有注解說,是孔子說自己,在當時感歎自己的道不能弘傳,天之將喪斯文也,絕不是孔子想當天子。另外還有一說,孔子感歎周家衰落,沒有明王可以輔佐,道傳不下去。這兩種說法,吾不下決斷。 【九.十】 子見齊衰者,冕衣裳者,與瞽者,見之,雖少必作,過之必趨。(375) 「子見齊衰者,冕衣裳者,與瞽者,」   齊衰是凶禮的服制。披麻為斬衰,五服當中最重,齊衰也很重。孔子見到服齊衰的人,再見到冕衣裳的人。冕,喪服中也有冕,有注解說冕也是指喪服。有人反對,以為這一章是說三條不是說二條,以為冕衣裳者為朝服,吾採取這個解釋。   孔子看見穿喪服的,或是穿官服的。這二條都是說穿的衣服,下一句「與瞽者」,不是說穿衣,所以用「與」,以及眼瞎的人。 「見之,雖少必作,過之必趨。」   若這三種人是年少的人,孔子必作,作是動作。   過,你在他前面經過,或他從你前面經過,必定要疾行。   作是當時或坐著、臥著必須站起來,站著也必須換地方,所以主人見到客人來必得要起立。士農工商,士無恆產而有恆心,商為四民之末,但是從前的商人規矩不得了。商人童叟無欺,照料客人,規矩不錯,不管買賣成不成,進門便是客,今日的大總統也不如。你們今後好好學,從自身改造起。   見喪服的,出自同情心。見服公服的,為國家盡義務,如同今日之下的尊重憲法。瞽者是生下五根不全,包括身上其他器官不完全的人,可憐他,雖然年紀比我們小,也必須動作,表示同情。   「過之必趨」,從前走路有規矩,要學踱方步,學會各種步伐,才可以參加祭祀。在屋外,可以走方歩,手也可以翔舉﹔但是在屋內,就要趨歩,手不可以翔舉。趨不是快跑,是走碎步,怕妨礙人,趕快走過去,怕耽誤他的時間。上次說抬轎子的人,他們也懂得要趨步趕快走過去。 【九.十一】 顏淵喟然歎曰,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,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,夫子循循然善誘人,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,欲罷不能,如有所立,卓爾,雖欲從之,末由也已。(377)   子罕篇中所說都是孔子本身的事,內容藏著很多事,不留心看不出來。   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,因為你們學佛不能入,所以講論語,讀過中國書的人比較容易領略,但不是就能進入。例如程朱離道就遠矣,因為學佛的原故,但是他們的心不在佛上,通道不篤,所謂「誠者,天之道,誠之者,人之道也。」程朱在誠字上站不住,所以不行。學佛,信為道元功德母,仍要「信」,沒有這個信,也白學佛了。但是一般人所信為何?不知道,學佛信佛,是信泥塑木雕的佛嗎?你們若對這點能領略,那禪宗的語錄便可以瞭解了。   認字、句法,這一篇最多,前頭也有,因為不大談道,所以無傷大雅。若談道,便須講究,空過一字,差一些就不可以。這一章一字也不能空過,這點注意,後來就可以學著自己看經。 「顏淵喟然歎曰,」   歎,讚歎,有讚美的意思,又有歎息的意思,一者讚歎孔子,再者歎息自己。   你們用心求學,能超出古人的範圍者,那是很難的。   喟然,乃歎息的聲音。這個功課完了以後,勸你們去研究詩,詩中,喜怒哀樂,各種萬物,所發的音聲都有不同,都有代表的字,有很多狀聲詞。有耳不聽,等同聾子,聾子不能接觸聲塵,不是更好嗎?但是五根不全,不能證道,必得耳聰目明,而且又能照見六塵,但是要如何才能迥脫?要照中有寂。 「仰之彌高,鑽之彌堅,」   仰,佛的肉髻有無見頂相,仰是比喻,為什麼要抬頭?顏子學孔子,跟孔子學,一學,看見孔子的高,好幾次才可以說「彌」高,更高,無盡的意思。一上來是平視,再來是仰視,愈仰愈高,沒有盡處。   鑽,深處也是如此,豎窮三際,橫遍十方。 「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,」   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。例如茶碗各方面看都不一樣,是實在,又是空空。   顏淵學孔子,學孔子那一條?學孔子的學問,還是學孔子的為人?學飲食、起居、動作?終日在一起,觀察便學得會,例如伶界大王譚鑫培。你們連佛的表面都學不來,何況學內容,如果不往生,要怨人嗎?我們不學孔子,要學誰?誰也不學,魔來殺魔,佛來殺佛,有佛處快走過,無佛處不可住,所謂「愚人求佛不求心,知人求心不求佛」,顏子學自己,這點你們的程度還不夠。孔子有本性,顏子也有本性,孔子早明心見性,你撇開自己的心性,自己不明心見性,要學孔子,要幫人明心見性,這不是胡說嗎?顏子不學孔子,他是學道,學性。心即是佛,以心作佛,大家求心不行,所以說是斷惑,這是方便話。斷惑就不必明心,所謂「但去凡情,別無聖解」,再更方便的法子,就是以淨業伏惑,純粹帶業,華嚴就是為這個而講,若說消業,難道連真如也要消去嗎?   集解云:「言不窮盡」,窮這個字很好,窮究的意思,不可窮盡,就是窮究不完。又說:「恍惚不可為形象」,是求的人自己恍惚,不是聖人玩魔術。可以參考集釋的(餘論),程樹德的按語說,二王都反對朱子一套,因為朱子不懂道也。 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,」   循循,恂恂,恭順貌。順,隨緣也。集解說:「循循,次序貌。誘,進也。」次序就是順,亂了次序便不順,有條有理,看走對幾步,再用什麼方法,引誘他往前走。   孔子次次序序善巧方便的引誘人往裡走,用什麼引誘?顏子沒有得道,孔子是已得道了,顏子跟孔子學道,還學得不徹底,只得一半,例如地上菩薩,只到十地還不行,還不及等覺,不像佛的究竟。顏子有如學到了八地,仰之彌高,像上阿里山,到了旅館,還沒有到頂,雖然到高處也還沒到頭,所以「鑽之彌堅」,鑽不完,有如鑽喜馬拉雅山一般。蓮社是你們的母社,往後必須拿出實力來擁護。 「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,」   「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」,你們志在得道,你若悟了道,什麼也能幹,真懂道以後,什麼都自由,不妨礙你們幹一切。行住坐臥,莫非是道,即使拿屠刀當屠夫,也不離道。   文以載道,先找道的皮毛,要在文章上求,還必須去做。禮有一定的節度,過猶不及,禮是不過也不會不及,恰到好處。禮樂是配合的,樂也有一定的節度,該二拍子的,而打了一拍、三拍,都是亂了規矩。這是規矩,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,你們念佛不成功,因為不按節度,觀察他屋子裡的物品,今天置在此處,明日又變到彼處,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所表現的就是如此,必得練習放在一定的地處,像從前的商店講究「動物歸原」。有人以為吾呆板,你們學吾呆板就可以了。這不是外表,求道與規矩、方法都是文,所謂「歸元無二路,方便有多門」到最終都是為了明心,這便是約禮。 「欲罷不能,」   顏淵學到此處才覺得欲罷不能,得幾分就得法樂,便喜歡,所謂「學而時習之,不亦悅乎?」時習以後有所得,有法樂,想放下也放不下,放不下就去幹,有多少力量便將全力都盡上。 「如有所立,卓爾,雖欲從之,」   立是顏子的謙恭話。孔子三十而立,立是不搖動。五根五力,這是初步,顏子不止如此。卓爾,超超然,道得一些了,順此往前進步,這才愈進愈高,愈鑽愈堅。 「末由也已。」   順從往前走,「末由也矣」,也還沒有得到究竟。   (筆解)說:「此回首自謂,雖卓立,未能及夫子高遠爾。」回首是已走了若干路,才說回首。這回首二字很好,韓昌黎比宋儒懂文。   「可與立,未可與權」,顏淵知所立卓爾了,但還不可以行權。權,唯有聖人能辦,才不會錯了規矩。有人可以共學,有人不屑教誨。孔子說:「可以共學,未可以適道;可以適道,未可以立;可以立,未可以權。」立於道,有道的人並不呆板,必須善巧方便,有正智才有權智。佛經說權智的占十之七八,權很難辦,不是我們所能做得到,我們只要依聖言就可以了。聖人才能行權,才能善巧方便,像「其父攘羊,其子證之」,孔子說這不對,應該要「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」,孔子隨心所欲,與道合一,自然不踰矩,這才能用權。   顏淵不僅不學夫子的人,也不學夫子的道,反身錄云:「謂顏子從夫子學則可,謂為學夫子之道,非惟不知道,並不知顏子矣。夫道為人當由之道,存心盡性之謂也。」求人不如求己,求學為了求道,並不是為求名利,求他人求不出來,自己吃飯自己飽。   文指什麼?如何博文約禮?這一段要大大的研究。維摩詰經,菩薩責斥舍利弗,行住坐臥,莫非是定。孔子的語默動靜,莫非是道,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。禪家的乾矢橛、麻三斤、庭前柏樹子、吃茶去等,都是道。有一定的規矩,便是禮。所以反身錄云:「莫不有當然之則焉,皆禮也」,心存乎道,到此就會明白。   反身錄云:「一一晰其當然之謂博」,所以一切一切都必須練習有次序,練久了之後,自然不會做出昧良心的事。不必三藏十二部、四庫全書才是博。「隨所博而反躬實踐之謂約」,規矩就在你手裏,事事讓它合乎規矩。說話動靜都有一定的規矩,你們要將心練成次序心,教學生就是教你自己,所以要拿出良心來教學生。一切都按規矩,規矩就是一,就是約。實踐時,若身口意都收起來在一處,要如何亂?   這一章「仰」「彌」「立」三字,如詩的眼睛。 【九.十二】 子疾病,子路使門人為臣。病間,曰:久矣哉,由之行詐也。無臣而為有臣,吾誰欺,欺天乎?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,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!且予縱不得大葬,予死於道路乎?(379)   論語二十篇,集釋注解的很多,所以每篇分上下而成四十篇,子罕篇上已經講完了,今天說子罕篇的下篇。其實一章講十遍也不為多,因為集釋把每一章用十門來分開解釋,很用苦心,每一門都重要。不僅要能夠得一點文理上的學問,其中還有孔子的道,若只學文學,就不能學得很通。如果志於道,那文學也隨著會學好,若只重文,道與文都學不好。   這一篇若用心聽,等於聽佛經,宋儒開啟儒佛的爭端,各樹門戶,把儒佛分為二,宋儒有學問的人,去看佛經,佛經成了世間法,無學問的,只是學文字而已,可惜!   這一篇說孔子的行為,注解注的很糟。你們沒有學禪,也不懂淨土宗的妙處,禪宗祖師懂。若懂佛家的禪,研究這一章的助力就很大,懂子罕篇,就可以讀五燈會元。這一章有能講的,有不能講的,懂這一篇便懂得禪。有體有用,體一而用萬。體,佛也講不出來,全在自己悟。五燈會元多講用,但是用也不能講,因為一體萬用的原故,所以有些用也不能講。 「子疾病,」   疾病這二字,不是重三疊五,疾是才剛生病的時候,漸漸重了為病。有由輕而重的病,有一得就是重病,例如霍亂。孔子原來是小病,後來病情漸漸重了。 「子路使門人為臣,」   子路是大學長,要預備後事,古時「祭之以禮,葬之以禮」,什麼身分用什麼禮來祭祀,例如周成王賜魯國用天子的禮祭周公,但是三家為大夫,也用祭天子的禮祭自己的祖先,所以孔子說:「相維辟公,天子穆穆,奚取於三家之堂?」用天子禮祭周公已經是不對了,何況是三家?合禮,天下就不亂,不合禮,天下便大亂。若論報恩,誰也有恩,所以不可以這麼做。   孔子做過魯司寇大夫,退休了就一切依大夫禮,若中途辭官,便以士的禮祭祀。如今沒有這等禮,所以不必詳考。子路想用大夫的禮祭孔子,要有兩個家臣。諸侯就有家臣,祭祀時家人作不了主,例如在曲阜的孔廟,祭廟時孔家人可以主祭。若是在山東省城的孔廟,孔家人便不能為主祭,因為那是公家,必須由有爵位的山東巡撫祭祀。祭周公可用家臣,但是三家為大夫,也有家臣,大夫也相沿有家臣。子路以為用士禮祭孔子,對不起老師,所以用大夫禮而用家臣。大夫用家臣已經錯了,何況孔子並沒有做完大夫的職位,應該用士禮。孔子沒有家臣,便由學生當中選出兩人做家臣,像今日的治喪委員會。其實公家才能如此然,否則各家有他們的孤哀子、比亡者輩分高的護喪者,何須用到你? 「病間,曰:」   間,間斷,指孔子病較好後。 「久矣哉,由之行詐也。無臣而為有臣,吾誰欺,欺天乎?」   「久矣哉」,照應「疾病」、「由之行詐也」。   「由之行詐也」,聽其他人說這件事,於是孔子責問子路。孔子說,仲由,你辦假事,行詐,不依正正當當的走,我已經辭職了,可以用士人的禮為我辦喪事。我沒有家臣,卻為我安置家臣,不是違背禮嗎?你害我,用大夫禮其實就是用諸侯禮,我要欺騙誰,欺騙看出殯的人嗎?還是欺騙天?其實是騙良知良能,欺騙心。 「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,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!」   「且」,而且。與其讓我死在假臣的手,我可寧可死在學生的手上,因為一輩子我都是規規矩矩,如今這麼做值得嗎?你以學生的身分為我辦喪事,名正言順,正確是對的。 「且予縱不得大葬,予死於道路乎?」   「且」又、再的意思。我縱使只出小殯,不能出大殯,或者穿衣等一律都不整齊,沒人管,我還不至於死在道上,即使死在道上,也比不合禮強。這等事不必要好看,死了為什麼要好看,難道是拿死人比賽嗎?   曾子為孔子的學生,臨死時易簀,若死於不合禮上,死也不瞑目。黔婁活著的時候,魯國齊國都請他去做官,他都不出去。死的時候,他的妻子不願斜蓋他的被子,雖然被子太短沒法蓋覆全身,也寧可把被子蓋得端端正正。   吾為你們講艮掛,不要你們發展,只要保持常態就可以了。看歷史,漢以後的大儒,即使是朱子等人,他們的學說也受到國家的禁止,因為遭妒忌,所以不看歷史,便不知這些事。 【九.十三】 子貢曰:有美玉於斯,韞而藏諸?求善賈而沽諸?子曰:沽之哉!沽之哉!我待善賈者也。(381)   子貢這一章,若懂詩、禪,吾不說你們也懂這一章,你們就當作詩禪來聽。 「子貢曰:有美玉於斯,韞而藏諸?」   前面述而篇,有子貢問:「伯夷、叔齊何人也」章,現今是孔子辭職了,周遊列國,什麼事都不做時。子貢問:有一塊好玉在此,把這塊美玉放在櫃中。韞、蘊兩字相同。而藏起來。 「求善賈而沽諸?」   賈,音假,有注讀「沽」。商與賈不同,商者,商也,到處去買賣,賈者是坐在一處不動,人來買,或遇到識貨的賣給他。沽,賣也。 「子曰:沽之哉,沽之哉,我待善賈者也。」   孔子說,我賣給他,我賣給他。重複兩句,加重辭氣。下面又加一句,「我」,孔子點破,我待賈而沽者也。   人有相當的能力後,有人遇得到賞識,有人不能遇到賞識,「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」學習原本是為個人,先將自己栽培好,有人來沽就賣出,否則永遠放著。「人不知而不慍」、「不患人之不己知」,就怕自己沒有東西賣。縱使賣不出去,也必須栽培好。   賣出去,也有不好的,例如岳飛三十九歲時,直搗黃龍在眼前,宋朝眼看要滅掉金了,辛酉年三十九歲卻被賜死,遭到如此後果,也太奇怪了。那些沒出去,在家的人,反而比岳飛好。今年是辛酉年,你們今年可以為岳飛默悼。   講論語是世間法,世間法做好了,就露出世間法。 【九.十四】 子欲居九夷,或曰:陋,如之何?子曰: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!(382) 「子欲居九夷,」   「九夷」,說法不一,有注解說是在中國以內,有人說在中國以外,在偏僻的地方。孔子不是發牢騷,大道在此地行不通,可以到他處。例如殷有三仁焉,三仁之一的箕子到韓國去開闢。孔子說可以到他處去,「欲」是意思中有這個意願。 「或曰:陋,如之何?」   「陋」,不是衣食陋,而是沒有文化,沒有禮義,不懂仁義禮智。臺灣現今繁榮了,應當說那一邊呢?   「如之何」,那這地處怎麼樣? 「子曰: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!」   孔子說,有道德學問的人去住,還有什麼陋不陋的呢?朝鮮的文化是箕子開拓的。劉禹錫的陋室銘根據這一章,他只說:「何陋之有?」並沒有明說:「君子居之」,說自己是君子,否則就成放肆了。你看人家的文章怎麼樣?   諸位好好學,真正學好,各盡其道。有人來請你去講,就依著這個講。謝東閔副總統印論語,發到各寺廟講。但是他們或許以為這是外道書,而把論語丟棄了。凡事,要各方面都顧到,知己還要知人。 【九.十五】 子曰:吾自衛反魯,然後樂正,雅頌各得其所。(383)   現今的國家無禮無樂。 「子曰:吾自衛反魯,然後樂正,雅頌各得其所。」   孔子說,我在衛國回到魯國,然後樂才上軌道。如何上軌道?「雅頌各得其所」。   初學先在句法、字句,看進眼裏。進一步要在字句以外讀書,必得舉一隅而以三隅反。   詩經有風雅頌,風是從各國采來的詩,原本不在數中,詩經大主意都在雅頌上。「各」為詩眼,指雅與頌。   有注解說,這一章指音樂,其實有樂就有辭,例如吳季劄觀樂,都說詩經中的那一篇,吹打都有歌辭,否則樂豈只是八音等等嗎?所以作詩,必得配上音韻。   有注解說,只說詩章,那為什麼又要提雅頌呢?   應該是連樂器,連詩章,一起配起來,各得其所。   詩不可以輕看,「雅是雅,頌是頌」。《詩輯》云:「風,優柔委曲,意在言外,風之體也。雅,明白正大,直言其事者,雅之體也。」頌是祭祀樂歌,用之於宗廟。集釋的「按語」,說得很詳細可以參考。這一章吾所講的,就是依皇侃的疏。朱注,沒有說出長短,但是也沒有注明白。 【九.十六】 子曰:出則事公卿,入則事父兄,喪事不敢不勉,不為酒困,何有於我哉。(385)   這一章沒有恰當的注解,吾必須注一注,對錯與否吾也不知道,但是要能講下去,吾以孔子的事跡來證明。   先講「何有於我哉」,注中有四種說法,都講不下來。例如「何陋之有」,何有中間的「陋」,意思就是不接受「陋」字。   「於從政乎何有」與「何陋之有」,不同講法,另外如「於從政乎何有」,這是孔子不肯定的話,不接受,也不拒絕。「何陋之有」是肯定辭,不接受的意思。所以「何有」,是不接受的辭語。   「何有於我哉」,吾採取不接受的意思,指上面的四條,那一條我有呢?這是孔子不敢承當的話。 「子曰:出則事公卿,」   「出則事公卿」,孔子見冕衣裳者與瞽者,孔子還必須起來,像皇帝過宰相的位子,要向位子敬禮,這是何等的恭敬!禮記及鄉黨篇,都有詳細記載孔子的威儀。集注,說的很糟,說這四條「其事愈卑」,這四條怎麼是小事?這是大事。 「入則事父兄,」   「入則事父兄」,父孝兄敬是小事嗎?有人問:「子奚不為政?」,孔子說: 「孝乎惟孝,友于兄弟,奚其為為政?」在家孝父母友兄弟便是大事。 「喪事不敢不勉,」   「喪事不敢不勉」,孔子說:「祭之以禮,葬之以禮」、「慎終追遠」。孟子說,父母之喪是大事。 「不為酒困,」   「不為酒困」,禹惡旨酒,書經五子之歌說:「內作色荒,外作禽荒,甘酒嗜音,峻宇彫牆,有一於此,未或不亡。」所以不被酒困是大事。 「何有於我哉。」   這四條,孔子不敢承當,是孔子的謙虛。 【九.十七】 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,不舍晝夜。(386)   此章絕不能講,說的都是胡說,說這一章是詩,說是禪,都可以。詩,古人只講表面,內容無法說。 「子在川上曰:」   孔子在川上,川與河有差別,山間的水叫川,水長流不斷,千字文說:「川流不息」。孔子在川上看水,只說兩句。 「逝者如斯夫,」   「逝者」,若說「逝者」是川水就是不通。以下的「如斯夫」,這是離川水說「逝者」,說世間一切的事物。如佛經所說「萬法無常,成住壞空」,就跟這「逝者」一樣。這像「指其掌」那一章,孔子指著這川水,萬物的無常就像這川水一樣。逝者,不是僅僅指人死而已,一切都有死,就像這個川水一樣。 「不舍晝夜。」   「不舍晝夜」,舍,說文:「止也。」死就因為不止,若止便不會死了。白天走,晚上也走,不住的走,萬法無常,剎那不停留,這就是三心不可得。不舍晝夜,天天如此。   臨死也不可離道,離道就不能往生,孔子臨死不許有家臣,曾子臨終易簀,都不離道。   (集注)說:「天地之化,往者過,來者續,無一息之停,乃道體之本然也。然其可指而易見者,莫如川流。故於此發以示人,欲學者時時省察,而無毫髮之間斷也。」這個可參考。「往者過,來者續」就是非斷非常,這是佛法說的。「欲學者時時省察,而無毫髮之間斷」,這則是多說。這兩句經文,不可加注。一體萬用,注了就糟糕。   逝者,就跟這一樣,沒停止的時候,一體萬用。孟子所說的就是有本有用,孟子說,「源泉混混」這是本,「不舍晝夜」這是用,實在說源水與流入海裡的都是一樣。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」,不可離的就是體。 【九.十八】 子曰: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(387)   先考據為什麼孔子要說這個。這有根據,講起來比較落實。孔子在衛國,衛靈公的夫人南子,靈公懼怕她。某次靈公與南子同車,孔子坐在副車,南子想見孔子,南子是主,孔子是客,這很麻煩。靈公和南子坐前車,孔子坐在後車,同時出發,一起同行,孔子不以為然。孔子是出來辦事的,跟他們一同去兜風,作什麼?史記記載這段故事,說:「子曰: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」 「子曰: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」   孔子不說:國君要恭敬有德的賢人,還是看重女色要緊?孔子不會如此粗野說話,孔子很有分寸。上學之後,說話要有分寸。孔子只說,吾未見能把好色之心換成好德之心的人。   德與女色,那一條重要?德,指有道德賢能的人。這對普通人用不上,普通人好德有什麼用?好色又怎麼樣?這是一般的說法,吾說吾的意思。   子夏曰:賢賢易色。尊敬賢人,只要去好色的心而尊敬賢人,這是對國家有辦政治的人說,國君就應該如此。普通人交朋友也必須結交賢友,若好女色就不行。   「賢賢易色」那一章,說話的人是指第三者,而這一章孔子是當事者,所以改賢為「德」字,否則孔子指自己是賢人,便不妥當。什麼人也有德,換了一個字,就不同了。這件事指靈公,孔子歎息這個國家無道。   我們可引這一章為警戒,無友不如己者,人在社會是合群的動物,不論男女,品性不端的朋友不可以交,交久就受他薰染,沒有好處。 【九.十九】 子曰:譬如為山,未成一簣,止,吾止也。譬如平地,雖覆一簣,進,吾往也。(388)   簣,考據很多,有的作匱,古字與今字等等不同,我們不講這個。既然都是盛土的器物,不論從「竹」、從「匚」,或是現今用化學塑膠物,不必太多考據,都是土籠的意思。 「子曰:譬如為山,未成一簣,止,吾止也。」   山是最高的,山也是土石的集合體,中庸說,山是一拳石之多,佛經說是和合相,二者意思相同。例如要堆成十丈的假山,一百簣土可成山,若只堆九十九簣便停止了,就不成功,還不夠一丈。那是什麼人使山不夠一丈?是你自己。 「譬如平地,雖覆一簣,進,吾往也。」   又如平地,倒上一簣土,雖然很少,倒上一簣土,便已經不平了。一簣的高度,想使它繼續再增高,也是你的力量。進是再加的意思,你去幹就成了二簣土。   這一章指不論什麼事,全在自己幹,不論大小事,若一天賣花生,一日賺二元,就多了二元,若不去賺,連一元也沒有,這是勸學的意義。沒有學問,像是平地,為什麼不念一本書?念一本就比平地高,再念就更高了。有了學問,學無止境,到了聖人也還要學,成佛也得乘願再來度生,也必須學,若到等覺就不學了,也不行。   你們學三十年,有三簣土了,離一丈還很遠,進步太慢了。跟我學,不如找比我高的,一日就可以學三簣土,進步慢,要怨你自己。有些地方三簣土也沒有,或許有半筐,卻撤了一地。兩下比較,高下立見。時不再來,機不可失,時局不許可,縱使時局許可,壽命也不許。或許幾輩子有警覺,但是也沒把握,必須自己有把握,工夫到了便知有沒有把握,工夫有或沒有,譬如飲水,冷暖自知。 【九.二十】 子曰:語之而不惰者,其回也與!(389) 「子曰:語之而不惰者,」   這一章爭論很多。語,是說話的人,必須有聽的對方。惰是,說者怠惰?還是聽者怠惰?聽者是顏子,但是說者或聽者,是誰不惰?這有二說,一指孔子,一指顏子。 「其回也與!」   集解,漢注比較好。顏淵瞭解,所以「語之而不惰」,其餘的人不瞭解,所以有惰語的時候,有不願說的時候。惰指說者,採取這個說法,採漢注,這與聽的人有大關係。教的人以教學為他的興趣,必得教人,這是儒家的話。依佛家說,學佛必得當菩薩,不要當羅漢,不度眾生就不能成佛。例如你們聽論語不受限制,但是必須能變變樣,講的人就高興,如何高興,或許看不出,吾講論語所為何來?吾是個人的興趣,所以教而不疲。你們若聽課打瞌睡,教的人就無興趣,若大家一步步進步,吾賣命也教。學習必得要求老師,書經說,能自得師者王,謂人莫己若者亡。 【九.二十一】 子謂顏淵曰:惜乎,吾見其進也,未見其止也。(390)   止,有二種說法,一當止住,一當到極點,兩者都可以通。 「子謂顏淵曰:」   顏子的好處在那裡?全部論語首字就是「學」,可見學的力量很大。因為生而知之者少,所以必須「學」,孔子一生提倡學,孔子說:「有顏回者好學,不幸短命死矣,今也則無。」除了顏回以外,沒有這麼好學的,其餘的人雖學,卻不如顏子的好學。 「惜乎,吾見其進也,未見其止也。」   這一章是孔子對他人說,不是對顏回說。顏子這個人可惜了,我只見他步步往前進,沒有見他有停止的時候。   另一種說法,為什麼顏回可惜呢?因為他往前進,卻沒有到達極點,不能與孔子平等。這種講法也可以。   你們學這一章書,要知道,幹什麼都必須幹到底,你們做人不可失了人格,切莫有人樣,而沒有人的格局。大總統也必須如此,否則曹操為太上皇,王莽為新天子,這種背叛國君的人叫賊,人格不夠不是人。假若一點壞事也不幹,就能保住人格,這是世間法。若保住人格學佛,往生才有把握。 【九.二十二】 子曰:苗而不秀者有矣夫,秀而不實者有矣夫。(390)   這一章不必特別指說是顏子。 「子曰:苗而不秀者有矣夫,」   苗,種五穀才剛冒出生的叫苗,長了穀穗為秀,農歌說:「六月六看穀秀」,秀,是長出開花有子了。   「苗而不秀者」,冒苗卻沒長穀穗,有這種人。有矣夫,都是虛字。孔子說,現今的人上學,有人長出了苗,卻不生出秀穗子。 「秀而不實者有矣夫。」   還有長出秀,但種子不結實成熟,打不出糧食來。這兩種學習都不成功,與前面那一章一樣,做山少了一簣,便不成功。   總之,你們幹什麼事總要自己要有把握,幹到底,達到極頂,不要損失人格。如何不損失人格?要能不損害人,處處講恕道。而學佛必得往生,末法唯有修淨土法門可以成就。學佛必得求當生往生,不往生是沒結果,所以學淨土法門必得要有把握往生,若不能成就,便是「苗而不秀,秀而不實」,這要幹什麼? 【九.二十三】 子曰:後生可畏,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。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,斯亦不足畏也矣。(391)   「今」,有注解是指孔子,有的注解說不是指孔子,吾採取不是指孔子。因為若與孔子比較,就很難做人了,採取好講合人情的。 「子曰:後生可畏,」   二十歲以下為後生,二十歲以上是成人,三十就要辦事了。「可畏」,不能小看他,別瞧不起他,他或許可以比我們好。為什麼? 「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。」   「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」,怎麼知道他將來不如我這些人?所以不敢定說他不如我們。 「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,斯亦不足畏也矣。」   所以心裡必須謹慎,但是後面要加一個限度,若四十、五十歲,他的學問還沒有成就,人們還不知道他,那就不須畏懼了,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發展。集釋考證,引大戴禮說:「三十四十之間而無藝,即無藝矣。五十而不以善聞,則不聞矣。」   三十要學,三十而壯,四十而強,還沒有對社會有利益的事,到了五十而無善可聞,那再幹好事的機會便少了。   曲禮說,二十而冠,三十而壯,四十強而仕,五十而艾。艾是頭髮半白半青,人生到百年,五十已經活一半,不是老了嗎?而且人生七十古來稀,活到五十,誰敢保險再活二十年?五十就可以開始養老,到六十歲退休。內經說,五十歲以後還有生孩子的便少了,所以諺語說:「四十無子晃一晃,五十無子無指望。」其實到六十二以前還可以有孩子,但是已經衰老了。女子到四十九歲「天癸」絕,男子到六十二才「天癸」絕。   學問有二,道德與文學,尊德性是道德,而道問學是文學,若道德不成就無法往生,你們如今也有四十的人了,想想這一章經文。說句開心話,亂世勞苦,壽命比較長,活到七十不難,太平很幸福但是壽命反而短,鄉下人壽命就比都市人長。道德、文學兩大學問,道德很難,而中國的詩為文學之祖,方法很多,會一、二、三種不中用,必須全部方法知道十分之九才能講詩,不懂這些方法,以為詩錯了,那就是外行,一部分不知道也不能講。黃庭堅改李白詩「人煙寒橘柚,秋色老梧桐」,為「人家圍橘柚,秋色老梧桐」,歐陽文忠想改〈題破山寺〉「曲徑通幽處」而不能。其實,李白與常建都沒有錯。   老來也還可以學,孔子家語說,老年而學,如秉燭夜行。佛經說,千年暗室,一燈即明。所以要知道佛的學問,所謂「世間一切佛盡知」。高適四十歲而學詩,而成為唐詩的佼佼者。朝聞道,早上能伏住惑,夕死可矣,晚上就往生也可以。 【九.二十四】 子曰:法語之言,能無從乎?改之為貴。巽與之言,能無說乎?繹之為貴。說而不繹,從而不改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(392) 「子曰:法語之言,」   法語,聖人說的話,能不聽從嗎?從前群言擾擾,折中於孔子。人們說話有爭執,可以不打官司,到茶館有「講茶」的人,依四書聖人所言為標準判定,若他不願聽聖人的,我也不聽。只有一面理的,就屬父子爭訟打官司,兒子這一面怎麼樣都是無理。刑法、民法也配合依禮而定,所以打官司,能拿出聖人說的都能贏。 「能無從乎?改之為貴。」   法語之言,經典上的言語。順從還無用處,必須改,不改便無用。過則勿憚改,不改沒用處。今日之下,法語之言,人都不從,要打倒孔家店,以為孔子之言,並無特別,主張殺父共妻。這種前途令人堪憂,我們若不能改,那只好求共中不共,「改之為貴」。 「巽與之言,能無說乎?繹之為貴。」   巽,順巽,好聽的話,人家說你好,或委婉勸你,迎合你說的,自己以為「這只是小毛病,沒有關係。」你高興,以為值得驕傲,這就倒楣。   繹之為貴,如抽絲般的研究,人說你好,對嗎?說你不好,是嗎?退而省其私,三省吾身。 「說而不繹,從而不改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」   若說而不繹,光是高興而不回來研究,以為自己好,從而不改,仍舊照樣。「吾末如之何」,我就沒辦法了,說好也不聽,說壞的也不聽,這種人就永遠墮落下去了。   聖人也只說好壞兩端而已,自己要知道抉擇。 【九.二十五】 子曰:主忠信,毋有不如己者,過則勿憚改。(394)   這一章重複出現,已經講過了。 【九.二十六】 子曰:三軍可奪帥也,匹夫不可奪志也。(395)   此章不須要講考據。 「子曰:三軍可奪帥也,」   帥,元帥,統領三軍的元帥。國家有戰爭,大皇帝治內,大元帥治外,將在外,君令有所不受,因為在內的指揮,不知道外頭前線的情形。所以掛帥必須有相當能力,只要是對于百姓有利的,就可以辦到。那岳武穆為何以十二面金牌調返,他卻聽命,為什麼不直搗黃龍再回來?這件事很特別。若打完金人,迎回徽欽二宗,那高宗要如何?所以高宗壞透了。後人評論「莫須有」三字,真是冤。岳武穆是一片忠心,為了徽欽二宮。不看歷史,不能辦事,唐家的二皇:玄宗、肅宗,也是如此。   三軍不得了,想擒獲三軍的元帥,還是可以辦得到。 「匹夫不可奪志也。」   最無勢力的是匹夫,匹,匹配,匹夫匹婦,孤家寡人,有什麼力量?但是匹夫的志向大,就有大力量。匹夫若有了志向,要想改變他的志向,辦不到。例如文天祥被元人俘虜,囚禁將近三年,還是不投降。元人說,宋朝已經滅亡了,你還圖什麼,若肯投降就在這裡做宰相,你還挑什麼?文天祥說,我早挑好了,挑死。   若不可奪志,沒有不成功的,孔子三十而立,立是立住志了,才不會迷惑,這與佛家的斷惑有什麼兩樣?成與不成,觀這個志有沒有,就可以知道了。書唸好,至誠之道,可以先知。只要看人的志立了沒有,便可以知道他有沒有斷惑。 【九.二十七】 子曰:衣敝縕袍,與衣狐貉者立,而不恥者,其由也與!(395)   我們注重其中的道理,若有爭論的才考據文字。這一章的考據,要考據工業產品,如今可以不必考據了。 「子曰:衣敝縕袍,與衣狐貉者立,」   縕,是木棉還是草棉,可以不管,就是冬天的衣服。冬天,袍子不可少,袍內用亂絲,後來改為舖棉花,後來有人用絲的,是富有人家的衣服,輕而暖的袍為上品。冬天穿皮衣,最好的為狐皮,冬至前穿羊毛,冬至以後穿狐皮。貉似狐,喜好睡覺,貉皮更寶貴。皮若有花紋的,更為貴重。從前的袍子皮毛在外,後來用綢緞為衣面,反穿皮襖是不敬的。二品以上的官可以穿貂皮,要反穿,一看反穿貂皮,就知道是大官。從前讀書人可以穿皮衣,工人商人都不敢穿紫毛狐皮,雖然是有錢的人穿了狐皮,有人問他,也只說是狗皮。衣是外表,如禽獸的毛,所以孔雀開屏便是炫耀自己,何況是人?這是普通人的常情。   人心終日在吃穿上著想,臺灣吃米飯,北方人吃五穀,窮人吃小米麵,有錢人才吃麥,山東的二等飯是小米,第三等是吃高粱麵,屬於最下等。吾家平常有三種糧,頭等為麥子作的麵,其次磨的為二麵,第三等的是小米麵。平常吃小米麵食,來了客人,便速速藏起來,換上頭等、二等麵,恐怕人笑話。城中吃高粱麵的人很少,多是鄉下人吃,這是在濟南。穿也是如此,窮人要出門應酬必須向鄰居借衣服。   世人的心都在五欲六塵,若是心在道,就不注重無五欲六塵,例如黔婁的「寧可正之不足,不願邪之有餘」寧可蓋正被子露出手足等等。正人君子尚且如此,何況是學佛人?就要不貪著五欲六塵,修行人不論在家出家,知道這一點來看人,就可以知道他將來會如何了。 「而不恥者,其由也與。」   子路性情剛強,一切都很認真。子路學道之後,一切不在乎,願車馬衣裘,與朋友共,穿破衣服與闊人在一起也不管,只論有沒有道,心不在衣服上頭。   衣音「憶」,穿敝縕袍與穿狐貉者立,而不覺得羞恥的,莫不是仲由嗎!由此可知子路辦到,其他人辦不到。但是如今也必須隨緣,只要整齊就可以了,逢場作戲,不必過頭。 【九.二十八】 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,子路終身誦之。子曰:是道也,何足以臧?(397)   後半段,有注解說連不起來,所以有人分為二章,依兩章說好講,兩段合起來比較難講。誰併在一起?或許不是朱子,因為朱子好改經文出了名,所以人們推論是他。 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,」   忮音「支」,也音讀「機」,害也。求,貪也。「臧」,善也。不害不求,何用不臧,這樣做什麼事有什麼不好的?意思是說沒有不好的。   不忮不求,有三種說法,都有道理,不須要爭,都可以講得通。集釋,馬融主張這是成語,不是孔子所作的詩,依這個來解釋,就是說「……其由也與!詩云: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?」這樣就與上一段連上了。   韓詩外傳,以不貪求所以不害人,就是指一件事,人到無求品自高,指不忮不求的人,是說自己。集解所說的為二件事,也不害人,也不求人,說自己也說對方。鄭康成也說成是一件事,只說對方。 「子路終身誦之。」   「子路終身誦之」,可見這是成語,終身誦之便不容易,守住一個法門就不錯了。 「子曰:是道也,何足以臧?」   「是道也」,是,此也,這個的意思。這兩句詩的道理,是說在大道上這兩句話算是小道理,終身學不求人不害人,只是好人而已,與道有什麼關連?孔子之道是性命之道,是了生死之道,只有顏子、曾子得道。子路升堂而未入室,所以孔子說何足以臧,這是冀望子路往上學,不是說就不要「不忮不求」。   子路不聞了生死之道,所以「敢問死」,孔子答說:「未知生,焉知死?」對事奉人的道理尚且不知道,如何來問事奉鬼神?子路雖求而未得。   你們懂得執持名號,但是誰終生誦之?子路若得到一個法門,便終身誦之。你們不忮不求了嗎?有沒有動心?凡對人無利益的便是害人,不能管就不要管,否則就必須管到底,不可隨便,所謂「為人謀而不忠乎!」 【九.二十九】 子曰:歲寒,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。(398)   集解:「大寒之歲,凋木皆死,然後知松小凋傷。平歲則凋木亦有不死者,故須歲寒而後別之。喻凡人處治世,亦能自脩整與君子同,在濁世然後知君子之正不苟容。」 「子曰:歲寒,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。」   臺灣比長江南北熱,大寒之後,「後凋」以後才凋落,各種植物凋落完後,松柏才凋落。十一月,桃杏花在落葉處蘊芽,冬至陽生春又來。而松年年長新葉,也是春天長新葉,如洛神賦云:「榮曜秋菊,華茂春松」,陶淵明詩云:「松菊猶存」,洛神賦比喻女子,為什麼用松菊讚美女子?讚美的意思我們想不到。讚美洛神,到秋天百花落了,唯獨松菊榮耀。松在春天長出茂盛的新芽嫩葉,成為新松,這時松的舊葉才落掉,長新松才落舊松,不露根枝,所以沒有禿松。   平常時候其他樹木也很茂盛,比喻太平的時節。今日不算是好時候,看這個時代就有好人、有壞人,今天這個屋子裡的人就是好人。只要須要有人維持秩序,便不算好人,必須造次顛沛,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所謂「六親不和有孝子,國家昏亂有忠臣」,必須有百折不回的精神,才算是好人。   這一節書,有注解說是孔子在陳絕糧,畏於匡,子路云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孔子說:「君子固窮」不受磨難不成佛,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佛入涅槃,要降魔,魔女出現,佛降伏。不入生死,必須沒有男女和合,其他人自古難過美人關,佛能降伏。自古以來,痛苦磨難容易過,富貴榮華的磨難最難,一般人過不了。   必得歷經歲寒,經過波折,還能不退才行,這是指逆境。若遇到順境,也知道是波折,能推開,對貪就能滅。自古以來發達的人多是窮子弟,敗家亡國多是浪蕩子弟。佛家說:「三世怨」。內地俗諺說﹕「一輩子作官,三輩子打磚。」這可以悟一悟!孔子受一輩子波折,子見南子,美人關也過了。 【九.三十】 子曰:知者不惑,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。(399)   這是三達德,中庸有說,這三條,必須學。 「子曰:知者不惑,」   有智慧辨別,就不迷惑,學孔子之道也是斷惑,不惑不是斷惑嗎? 「仁者不憂」   仁者不憂,凡憂都是患得患失,為自己打算,仁是大公無私,處處替公家做,有什麼得失。例如楚人失弓,楚人說:「楚弓楚得」,孔子聽聞了也說:「天下弓天下得」,孔子讚歎楚人,楚人心量雖小,只要擴大就是仁。 「勇者不懼」   勤勞才能辦出事,勤勞必須有勇氣,無論遇到什麼辛苦,也必須衝破,這就是不懼。辦事不是一下就能成功,必須有勇氣,只要無懼,有些事必定可以達成。   終日迷惑顛倒、貪心,如何能不惑不憂? 【九.三十一】 子曰:可與共學,未可與適道;可與適道,未可與立;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(400)   這一章,有注解說要與後一章合起來,有人說要分開,我們闕疑就可以了,不要胡造謠言。漢儒注解是合為一段,到了宋朝蘇東坡,才分二為章,朱子採取,清初毛西河又合為一章。我們採取分開來講,比較好講。 「子曰:可與共學,」   人下生以後,什麼都能辦的人,那是生而知之者,這種人很少。孔聖人、堯、舜也都要上學,人人都必須上學。聰明者必須上學,不聰明者更需要上學,透一絲光明也好,人人都必須上學。「可」與共學,這句話其中含有深意,用「可」而不是用「必」。一開始上來求學叫「開蒙」,不能就講道,含道的也不能講,例如三字經開首為「人之初」,這絕不能講,只教他念。「性本善」,性為何物,更不能講,只要要他念「知某數,識某文」,學灑掃、應對,這等事學成,就會念禮記,因為禮記書中就是講這等事,灑掃、剃頭,皆有規矩,這是大學問。   人人都來上學,有人就不行,不得不教,他也學不出來,所以「可與共學」就不錯了,還有不屑的教誨。 「未可與適道;」   可與共學了,要學六藝,重要在道上,執射乎,執御乎!六藝是道的皮毛,現今所學的都是藝,可與共學已不錯,但還「未可與適道」。孔子是志道、據德、依仁、遊藝。適是通到某處去,適道是往道上去,往道上走,怎麼教也往道上走。   道,指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的道,這極重要,沒有聞道,就求死,這是白死。例如你們念佛,求一心不亂,預知時至,心佛雙照,若還想在此受罪,念佛有什麼用?若耽戀這裡便是惑,就是縛。如今可與適道的有幾人?現今的學佛者學道嗎?學佛不是就適道了,所以俗話說:「一著袈裟,事更多。」   你們學佛多年,吾講經有六十餘年,講經不了生死,末法有教無行,知道有淨土,若不修不往上走,這叫適道嗎?象法有教有行,因為無戒還不能證道,所以有禪宗的教外別傳,使人先證果再研教。今日之下更不能了,所以說是往生而不說證。 「可與適道,未可與立;」   可與適道,已進道了,已經進了門內,為內凡了,但是「未可與立」。在淨土宗難講,若依禪宗,四果之前還有三果,證四果,還沒有立,落於涅槃坑。立是紮住根,樹立住根,下不搖動,上頭的菩提能增長,這才叫「可與立」了。站立得住,八風吹不動。   孔子十五志於學,三十而立,我們別說十五年,五十年還不行,吾學佛六十年還沒有立。孔子四十而不惑,俱生的惑我不敢說,新增的惑孔子已經沒有了,你們是日日增惑。要隨緣消舊業,更不造新殃,我們是日日造新殃,孔子四十不惑,更不造新殃。五十而知天命,明心見性,其實孔子是乘願再來,這不是當生辦得到的事。 「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」   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立是依法不依人,法是經典所說的,處處要依經典來,道就是從經典處來。經是言語文字的假相,由道而來,經典所說的都是道,立是對道立住。   權,如佛的權智,若是實智就得依經規矩,權可以變化,如何變化?變經典?還是變大道?權是改經不依靠經,今人就是不依靠經,必須是到達佛、聖人的地位才認識權這個字,登地菩薩也夠不上「權」字。沒有權就走不通,所以必須逢場作戲。但是行權不容易,若你成了戲中人,就不是逢場作戲,在前臺上唱得多好也必須不著相,不能動心,印不到心上去。   權,我們又夠不上,又不能不幹,所以難。這個注解有若干種,最終的解決辦法,就是可違經不可違道,這也有人反對,以為違經就是違道。權必須智慧開了才能做,吾的見思惑沒有斷,所以不敢教你們。吾講的不超出前人的範圍,所以不敢著述,你們只要依法不依人便可以了。   不得已要說,從前人稱東西的錘就是權,視物品的輕重而移動錘,使枰平衡,天秤也是如此,這是比喻權如錘。意思是說,自己看著辦,學問不到便無法看著辦,說出來就不行,孟子書中有人問禮,男女受授不親,那見到嫂嫂溺水,要伸出援手嗎?孟子說,這是權,要通權達變。但是天地間的事情千變萬化,見鄰女不能援手嗎?所以不能舉例。   通權達變全看自己的智慧,孔子時中,凡事不偏不倚,採取中道,執其兩端而用其中,一般人是過與不及。佛家說,執著相,凡夫著有,學佛者著空,常、斷都是邪見,必得空即是色,講中道,這與孔子的中道相同。   現今說法的人講中道者有幾人?若能講中道,道就是中,孔子的中就是時,時中就是道,可以反經不能反道。為什麼能違背經?淨宗是從有門入,不敢違經,禪宗便是反經,無語言文字相。佛法都是在恭敬中求,但是禪宗說佛來殺佛,這不是反經嗎?其實是反經不反道。道是心,口雖說這個,心中卻沒有這個,心中無色無空,不思善不思惡,寂而常照,淨宗往生,最後的寂光也是如此。   如今我們改經就不行,比如丹霞燒佛,當時是要度人悟道,你能這麼做嗎?你們如今尚且不能立,何況是行權?立就不增新惑,不沾五欲六塵了。   你們學這一章,處處省察量一量自己的本事能力。所以達摩祖師說:「學我者入地獄,謗我者生天堂。」你真學達摩,就是真謗佛,這樣可以嗎? 【九.三十二】 唐棣之華,偏其反而;豈不爾思?室是遠而。子曰:未之思也夫!何遠之有?(401)   一個字具有多種講法,只是依從一種講法,如何會對?學論語,要開智慧!法語之言,經典上的話,能不聽從嗎?只是聽從,沒有用,改之為貴,要在改自己的毛病。今日之下,人心一日比一日壞,要從尚且不從,如何會改?巽與之言,委曲婉轉,能無悅乎,繹之為貴,必須想想,省察省察。今日的教育,只說好聽話,決不出人才。   這一節,漢宋注解算是不講了。聖人的境界不懂,所以不講,這還算有規矩。我們不是學文字,又不懂其中的意思,可以從缺。 「唐棣之華,偏其反而;豈不爾思?室是遠而。」   引的四句古詩,到底是什麼意義,不知道。 「子曰:未之思也夫!何遠之有?」   這二句是孔子說的,所以說說,意思是指學則會,不學則不會。 鄉黨第十   鄉黨,本鄉本土的意思,例如台中人,台中以內就是鄉黨,若住在民生路,那民生路便是你的鄉黨。若來了中正路的人及民生路的人,給人倒茶時,要先給中正路的,民生路的人在後,因為民生路是你的鄉黨。 【十.一】 孔子於鄉黨,恂恂如也,似不能言。其在宗廟朝廷,便便言,唯謹爾。(403) 「孔子於鄉黨,恂恂如也,似不能言。」   孔子對於鄉黨的人,說話動作一切,都是「恂恂如也」,極為溫和,極為恭敬,為什麼如此?溫和到什麼狀況?恭敬到似乎不會說話,不敢說話。所謂「躁人之辭多」,還沒跟你說便搶著說,這種人的前途不行,也不能長壽,必須鎮靜。   在鄉黨為什麼要如此恭敬?因為鄉黨是你下生的地處,是父母之邦,對父母恭敬,就必須恭敬這個地方,例如監獄中的教誨堂,典獄長經過必須鞠躬,若帝王經過宰相的座位,必須下輦致敬。   對鄉黨能如此,就可以變樣,凡事改之為貴。所以說父母的朋友為「父執」,是叔叔、伯伯、姑姑,這是真正的民族主義。左傳齊家有報九世的仇人,不像洋人是雜種,所以中華民族能屹立於世界,有血統的關係。 「其在宗廟朝廷,」   但是這個人是不是很呆板?在宗廟朝廷又變了。   宗,尊也。自己不做主,一切依從他人來辦事,尊重的意思。廟,貌也,蓋一座廟有如祖宗的容貌。從前文廟欞星門外有二塊石碑:「文官下轎,武官下馬」,如今則是要打倒孔老二,這是犯上作亂。從前到人的莊頭,必須下驢下車。鄉人也會讓路說﹕「客人,請喝水。」若到人家的莊頭不下車、不下馬,鄉人就會譏笑說﹕「來了病人,失了腿。」若是大車經過,鄉人就會攔住說﹕「恐怕的您的座車會震倒屋子。」只要待之以禮,人家便以禮往來。凡事敬人者人恆敬之,殺人者人恆殺之,一切災禍都是自找的。   廷,無堂只是平地。 「便便言,唯謹爾。」   便便言,鄭玄說:「便便,辯貌。」在宗廟朝廷,說話辯論必須清清楚楚,就不是像在鄉黨「似不能言」了。因為朝廷是議論公家的事,不能當老油條、騎牆派,那樣會害了百姓,所以說:「鄉願,德之賊也。」   從政要「上致君」,使國君成為堯舜,「下澤民」恩澤加於百姓,若巴結長官,壓榨百姓,便是賊。雖然辯論得很清楚,仍然很謹慎,而不是高談闊論。不恭敬長官,也是賊。   你們要學歷史,但是史書上記載的有好事、壞事。好人便往好處上學,壞人就偏往壞處上走,可悲啊!如今的時局很惡劣,大家要求「共中不共」。講在我,聽不聽在你們!   前一節是對鄉黨,往後必須照這個辦。後一節,你們雖然沒有在宗廟朝廷,但有公家開會的時候,例如在一個機關,理事的職員都必須盡該盡的義務,財團法人雖然是無薪卻有名譽職,若以為沒有待遇就不肯幹,這便是沒有人格,所以開會時必須全付精神注意,該說就必須言。但是今日是以表決為準,表決確定後便不許有爭論。   孔子的行為,立出規矩來,可與適道矣,但還不可以行權。沒有到程度,依規矩就可以了。 【十.二】 朝與下大夫言,侃侃如也。與上大夫言,誾誾如也。君在,踧踖如也,與與如也。(404) 「朝與下大夫言,侃侃如也。與上大夫言,誾誾如也。」   上朝的時候,在朝廷。從前的官制不同於今天,魯是諸侯為君主,魯君的下面還有卿、大夫、士。   談話的時候,與下大夫、上大夫談話要不一樣。卿以下有大夫,孔子曾為大夫,還沒有到卿,卿是上大夫。今日雖然沒有階級,但是階級卻很嚴格,開會時它的權力在議會,例如立法院,平常人不能參加,但是從前只要到某個地位都可以參加朝會。   侃侃有兩種解釋,集解說:「私樂之貌」,貌是樣子。侃侃,集注說是剛直。   誾誾,中正之貌。集注說,和悅而諍。   這兩種解釋那一種為是?孔子與下大夫同事談話,剛直,不客氣嗎?與上大夫說話溫和,是巴結嗎?後人採漢儒的注解,與同事說話時私樂。若作主的人為長官,孔子便謹慎說中正的話,不同流合汙。 「君在,踧踖如也,」   「君在,踧踖如也,與與如也」,現今的規矩好還是不好?不好要能改,有改的權力嗎?所以說:「若居今之世,行古之道,災及乎身」。   踧踖,馬融注,恭敬之貌。集注,恭敬不寧之貌。韓愈說:「口將言而囁嚅,足將進而趑趄。」不可如此解釋,這是老滑頭,老油條,孔子不會如此,作「恭敬貌」就可以了。 「與與如也。」   與與,有威儀而適中,不會不及,也不會緊張。   公共團體開會,臨時有主席,他便是這個會議的主人,必須恭敬他,並不是只恭敬這個人,而是恭敬公眾,所以不可以自己逞能,要恭敬主席。吾對員警便非常恭敬,因為他出來執行任務,平時就另當別論了。   中國講究禮讓,所以「子路率爾對曰」,孔子哂之。因為子路說的話沒有讓的原故。 【十.三】 君召使擯,色勃如也,足躣如也。揖所與立,左右手,衣前後,襜如也。趨進,翼如也。賓退必復命曰,賓不顧矣。(405) 「君召使擯,色勃如也,足躣如也。」   今日還有擯,例如伴郎便是擯,一切言語應酬都代表新郎。國君下召使當擯,到其他國家去,為國家辦事。這時必須變變臉色,走路時腳必須不離地,處處小心謹慎。躣,盤辟貌,即周旋貌,不能邁方歩、飛揚起來,處處謹慎小心。 「揖所與立,左右手,」   你們必須照這個來辦,對待長者,長者走到那裡,就跟到那裡,他左顧你就要隨著左顧,他右顧你就要右顧,不能離開主。例如孔子在夾穀會盟,那是有砍頭的危險,孔子一下命令,就有人承命,擯若不在國君傍邊,如何能辦?父兄如果年紀大,出去時就得跟著。   從前在叢林,進入廟門,有一定的規矩,客從西階升,主人從東階升,所以說:「東家西席」。從前人重視禮節,有門必讓,走到門口必先揖讓;有門必揖,右手伸長讓客人。   以南北為左右,以東西為前後,以南北為左右時,對客人就要伸左手揖讓禮請。   立,指客人。左右手,擯在左揖右手,擯在右揖左手。 「衣前後,襜如也。趨進,翼如也。」   襜如也,衣服整齊,不可亂擺,雖然飄動但不踏到地。觀察唱戲的演員,返回臺上時,看他的下擺便可以知道是「襜如也」。唱戲的演員,他們都學過禮記。   進,往前走。   翼如也,如鳥有翼,手要活動,招呼客人不能呆板。 「賓退必復命曰,賓不顧矣。」   復命,擯復命報告:客人不回頭看我們了。這時主人才可以放鬆敬慎的態度。   易經、內經講的數目只有五,例如五色「青黃赤白黑」。這是五種正色,其餘的為間色。東方,綠為兼色﹔北方,紫為兼色﹔北方屬黑,水為黑色,配以朱紅﹔再淡為丹。丹是彤云的顏色。東方,黃配以青,是綠。「彤云」講是紅色,這是有本的。   陶潛「琴書以消憂」,佛家以法為樂,百病可以去除。所以讀這個,可以長壽。如今的人,不懂這個原理,專找傷者。 【十.四】 入公門,鞠躬如也,如不容。立不中門,行不履閾。過位,色,勃如也,足,躩如也,其言似不足者。攝齊升堂,鞠躬如也,屏氣似不息者。出,降一等,逞顏色,怡怡如也。沒階,趨進,翼如也。復其位,踧踖如也。(407)   春生夏長,秋收冬藏,這便是成住壞空。   一月立春下生種子,二月春分生長,三月入土,看到「入土」也能了生死。   儒家的書,主要是講政治,政治是維持天下的公安,沒有政治則士農工商法醫都幹不下去,天下就亂了。並不是說作官是多麼尊貴,而是幹的職業,要為大家,要為公的,所以儒家重視政治。從前作官的必須離開本省,做官不許經商,一則與民爭利,再者你有權,百姓無權,容易受到賄賂。為官必須穿著公服,不幹私事,所以作官的並不有錢,要為公犧牲。《大學》說:「蓄馬乘,不察於雞豚」,做官能當到蓄馬乘的職位,或是做到百乘之家,心都要在百姓身上,不在雞豚。所以古諺說:「一輩子做官,三輩子打磚。」地道敏樹,天道敏時,人道敏政,人道必須講政治。 「入公門,鞠躬如也,如不容。」   吾不講考據,天子有五重門,諸侯有三重門,各有名稱,公門究竟指什麼?有很多爭論,時代經歷各朝都有不同。如今沒有這種門,如何講?即使考據出來,也畫出門來,有什麼用?萬事都要隨著變,所以只講原則。既然要愛國,對國家的機關、國旗都必須鞠躬,並不是國旗有神,而是禮節。日本人,一唱日本國歌,日本人就會全體站起來,所以東洋與西洋決不一樣。總之,今日為過渡時期,必要更正過來,上軌道。對國家機關,即使是三個人,尚且要恭敬,對全民更要恭敬。   公門,凡是國家的機關,都可以應用。「鞠躬如也」好像是鞠躬的樣子,不是真鞠躬所以才說「如」,而是格外恭敬,好像要鞠躬而未鞠躬,也並不是邊走邊鞠躬。   如不容,朱熹注解:「高大如不容」,這種講法不採取,在公門這裡不能隨便愛怎樣就怎樣,必須肅靜。   群經識小說:「天子五門,皋、庫、雉、應、路也。」每進一門要一讓。   集解:「歛身也。」身體要收斂收斂,將放肆的情形,收斂收斂,沒說是鞠躬。 「立不中門,行不履閾。」   立不中門,行不履閾。日本人在臺灣有榻榻米,入門脫鞋,席地而坐;日本的衣服名為「和服」,也稱為「吳服」,是吳王夫差時的衣服。   邦君樹塞門,有一種說法是將木頭在門口擋著,後改為屏門。客人到門口要稍微等待,主人先進入略事整理,這是恭敬客人。客人不站立在中門,或站在左,或站在右,就是不立中門,然後主人出來迎接。   客人多,叫做「門限為穿」。閾,門限,格外高,外頭的塵土進不去。行不履閾,若履閾,必須邁過去。若履閾,會弄汙其他跨過門限的衣服,因為從前人入公門都穿大衣,沒有穿短衣的。學禮就是一切以不妨害人為原則,不論精神物質都是為了愛人。再者主客一起走,若踏在門限上,忽然升起,比主人高,那不像樣。 「過位,色,勃如也,足,躩如也,其言似不足者。」   過位,過是來到此。位,或是國君的座位,空閒的時候,或者是大臣的座位。國君來到品級臺,要下輦或憑式,像監獄中的教誨堂,教化師不在堂中,典獄長過位也必須行禮鞠躬。這是日本所訂的法律,日本法律大半取自佛經。   色勃,變變臉色,收斂收斂。經過佛像的前頭,若昂然而過,不理佛像,便是無禮。   足躩如也,平時腳走路邁方步,過位時手不能翔,足不能邁方步,必須腳後跟擦著地,表示肅敬。   其言不足者,因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,好像有話說不出來,不得已也只說一、二句而已。可以參照集釋的按語。 「攝齊升堂,鞠躬如也,屏氣似不息者。」   攝齊升堂,用五指叫抓,三指才是攝。攝齊,提起袍子,以免絆倒。也有不攝齊的時候,比如手執玉圭時,兩手捧著。從前畫女子不畫腳,女子穿裙子都是拖地的,所以從前的女子不許攝裙子。如果要穿裙子,在家裡必須學穿裙子怎麼走路。   鞠躬如也,好像鞠躬而未鞠躬,並不是邊走邊鞠躬。   屏,收也。這點你們可以練習,臥睡時,口閉不出氣,由鼻子出氣,必得長壽,吾三十歲就是鼻子出氣。睡覺如果鼾聲如雷,那是粗野人,沒多大出息。一切都必須要學,朱洪武夜夢五經,那是自造謠言。   至這裡,似乎是不能喘大氣。 「出,降一等,逞顏色,怡怡如也。」   出,出了門。降一等,下一台階。逞顏色,臉色可以放寬了。從這一句,就可以知道前面如何謹慎了。怡怡如也,很自然。 「沒階,趨進,翼如也。」   沒階,是下完台階,到了平地。趨,可以比較快步走,並不是跑。   進,往前走。翼如也,小翔,不能大翔。 「復其位,踧踖如也。」   復其位,若再回到他的朝房本位,並不是回家,而是回到朝房。   踧踖如也。總之不離恭敬。   禮,不僅僅是鞠躬而已,到什麼地方辦什麼事,不該你辦的,你辦了,就是失禮。在法律上說,這是侵犯別人的所有權。依佛家,要講究「不與取」,他人不與而自取就是偷盜。 【十.五】 執圭,鞠躬如也,如不勝。上如揖,下如授,勃如戰色,足蹜蹜如有循。享禮,有容色。私覿,愉愉如也。(410)   各篇講法都不相同,如吾從前講禮記,注重大家的行為,所以講的簡要,今日要進一步講。因為注解很多,講法有若干種。禮記注的少,所以依注子說就可以了。但是論語的注解很多,因此爭議也很多,爭議都是起於不留意注子。   鄉黨記錄孔子個人的事,比較難懂,都是孔子的飲食起居動作,其實大家都不知道。例如今日與從前的菜名就有不同,中國的菜,皇帝也不能吃全,僅僅青菜豆腐就有二、三百種做法,隨時變化。這一篇說孔子那時候的起居、飲食、酒、住屋、衣服,所以後人都不清楚。   注疏講考據,我們也要學,不能不記其中的文字,但那只是記問之學,要以此類推,知道吃穿都有規矩。例如「立不中門」,在日本及臺灣還有門屏。「行不履閾」,今日雖然沒有門限,但是要明白原則,求其中的變化,能夠舉一反三,否則用不著。 「執圭,鞠躬如也,如不勝。上如揖,下如授,勃如戰色,」   這一章是孔子當大夫,上朝的規矩,國家必須與外國辦交涉,來了使者必先下馬威,為難他。例如齊國晏子出使楚國的故事,晏子善辯,所以不辱使命。又比如諸葛亮在蜀,張溫出使蜀漢,讚歎說:「蜀中多士」。古人興這個,今日稍有不同,所以讀書不能呆板。   從前有圭,用玉製,出使外國時,圭更要緊,君賜圭有如信用一般。使者執圭,是魯國派孔子到外國。為了愛國,尊重國家,像今日向國旗鞠躬,都要收斂恭敬。   如不勝任,心裡很謹慎。   上如揖,如作揖,兩手作揖,下到膝蓋,上到眉尖。   下如授,接過來如才接時的恭敬。   勃如戰色,不能嬉笑,見到長輩、長官不能笑,有見總統,而嘻皮笑臉的嗎?見到朋友可以笑。 「足蹜蹜如有循。」   足蹜蹜如有循,蹜蹜,不走大步,沒有抬腳跟,如有循,好像有一定的道路可以依循。孔子凡事都是慎重辦理。   長者賜,晚輩要仰而親之﹔拜佛也要如此。長者俯而授之,若兩眼望著青天,可以嗎?史記孔子世家說:「諸生以時習禮其家」曲阜孔廟演禮,一個月中有數次,這樣才會熟。今日,還有人演禮嗎?清代的知縣百里侯必得到京城覲見天子,行禮走路等等,一切都要練的多久才會熟,絲毫不能錯。 「享禮,有容色。」   「享禮,有容色」,這是替國家送禮,不是私人送的,必須莊嚴,而且有一定限度,不能亂送。國家送的禮,多為玉帛之類,集解說:「有庭實」,在大庭都擺滿禮物,比喻送的禮很多。 「私覿,愉愉如也。」   再過去,才是私覿,私下見面。有國君與國君私下的見面,有使臣受君命與對方國君見面,也有受君命與使臣見面。   「愉愉如也」,私下見面就很自然。   你們要以此類推,例如在婚喪嫁娶,賓客滿堂時,一舉一動,都必須有規矩。若沒有禮,於主於客,都有失禮之處。例如在婚禮說詼諧的話,在喪禮上高談闊論,這是不可以的。孔子食於有喪之側,未嘗飽也,人應當有同情心。大庭廣眾之下,不可失禮,要更有禮。講古書,行今事,這很要緊! 【十.六】 君子不以紺緅飾,紅紫不以為褻服。當暑,袗絺綌,必表而出之。緇衣羔裘,素衣麑裘,黃衣狐裘。褻裘長,短右袂。必有寢衣,長一身有半。狐貉之厚以居。去喪無所不佩。非帷裳,必殺之,羔裘玄冠,不以弔,吉月,必朝服而朝。(411) 「君子不以紺緅飾,」   「君子不以紺緅飾」,飾是領、袖的緣邊,女子緣花邊,男子緣細邊。殷代崇尚白,周朝崇尚黑,都是以五的數字。為什麼如此呆板?因為一切事,不可沒有找一個標準,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。量長度用尺,量重量用斗、秤。從前民國初年,還有正式的老師,五四以後就沒有了,老師成了雇員,只管鐘點費,賣貨物而已,正式的老師一切都管。我們辦事必須有標準,兩個人也都不能離規矩,國家的政治,以什麼為標準?要依聖人,「人存政舉,人亡政息」,那聖人依什麼?佛、孔子都有老師,孔子尚且以七、八歲童子為師,倚老賣老是大毛病,老師可以不論年齡。而且記問之學不足為人師,必得溫故而知新,才可以為師矣,人之患就在好為人師。中國的學問是天地人三才,孔子觀易,仰觀天象,俯察地理,地道敏樹,要學大地,人亡政息,但是大地不會亡。地法天,一切都變,天不會變,天不是日月星辰,而是真空也,可以讓一切效法,天靠得住。天靠得住,地、人靠不住,天又法道,所以說: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!」道法的是自然,自然法自然,佛就講性,所謂:「法爾如是」這就是自然。   所以從前的政治要按五行月令而定,中醫不懂這個就不行。周禮中都依五色、五味等而制訂,例如﹕冬天,腎出水,吃甜的東西便傷水。夏天不著黑衣,冬天不著白衣,不可以逆天而行。衣、食等一切,都與天地配合起來。   紺、緅,夏衣葛,冬衣皮,葛染色,有的用草,有的用樹木,染第三次出的色為紺。紺,絳色,色淺。北方的正色為黑,為緇。紫有若干種,有絳紫,北方的間色為紫,北為水,水剋火,火是南方,南方是赤色,分丙丁,丙陽丁陰。水先尅丁,陰火掠奪而來。土剋水,掠癸水,以丁火補。黑赤為紫,為紺,北方的間色。四染為紺﹔七染為黑。祭服用紺,喪服用緅,行禮時要以這為規矩。   頭一次染為縓,第五染為緅,第七染為緇,衣服顏色要配合事情,祭服為紺色,喪服用緅色。君子是懂禮的人,所以袖、領不緣紺色,因為這對所祭不恭敬。也不緣緅,因為喪禮不吉祥,所以懂禮的君子不以緅緣邊。 「紅紫不以為褻服。」   「紅紫不以為褻服」,褻服為在家隨便的衣服,從前人衣服顏色若不對,不許入公門,為妖服,國之將亡,必有妖孽。今日之下男子也穿花衣服,便是妖服,出奇怪的事情,就是不正常,人一不正常,天地就起變化。三國時的何晏喜好修飾,管寧見了以為不能長久,後來司馬炎篡位,果然先殺了何晏等人。 「當暑,袗絺綌,必表而出之。」   「當暑,袗絺綌」,絺,葛之精者。綌,葛之粗者。夏葛冬裘,可以在家中穿,沒有赤身露體,但是可見到肉身。出房門就必須加一件衣服,叫表衣,意思是表面再加一件。 「緇衣羔裘,素衣麑裘,黃衣狐裘。」   以下說冬衣。「緇衣羔裘」,溫帶冬天就必須穿皮衣,裘有黑色,有素色、黃色的皮,羊皮有一種是黑羊,才冷時穿,稱為緇羔。素麑是小鹿皮的衣服。狐皮是黃色,還有銀狐,那最為寶貴。黃狐皮比較普通,外頭用綢加上面子,使得裡外如一,這樣內外顏色就一樣了。 「褻裘長,短右袂。」   「褻裘長」,褻裘,便衣。古人不戴手套,有用小火爐烤,又袖子很長能夠袖手。   「短右袂」,有注解說是右袂短,有人說是捲起,到底是那一種對不知道,依佛制則是偏袒右肩。   這一章說孔子的飲食起居,屬於周代的制度,所以現今所說都不對。如唱戲的衣服,清朝末年到民國初年,與今天就大有差異。而從前一切都合規矩,中國雖然亡國很多次,衣服卻沒有大變化。到了清朝入關,服制才有大變化,衣服等等都是如此,連明朝的衣服也廢除了。   從前巡撫的印章是紫色,官雖大但不是正官,縣官方印是紅色,因為縣官是正官的原故。今昔制度不同,沒有畫圖,也沒有照相,講的如何會對?不可考據,我們只學原則,不失禮就可以了。 「必有寢衣,」   衣,衣服固然是衣,桌巾也稱桌衣,被也稱作衣。床,凡坐具都稱為床,例如說禪床。   「必有寢衣」,所以凡蓋覆的都叫做衣,褲也是衣的別名,為下衣。寢衣是被子,有注解說,小者為寢衣,大者為衾,實在說只要解釋為被子就可以了。 「長一身有半。」   「長一身有半」,長,從前讀如「身無長物」的長,音障,餘的意思。從前人不使肉身見人,身有多長,蓋的衣被就要有一個身子長,除此以外還要剩餘出半個身子長來。 「狐貉之厚以居,」   「狐貉之厚以居」,居,有注解說是居家,有人說是坐。「皋(高)比(皮)」,教師所坐稱為「皋比」。鄭玄說:「在家以接賓客。」狐貉是用來舖坐,是成人坐的,或與賓客會面用的,年輕人不許用。從前年紀還沒有到三十歲,天冷不許穿皮衣,三十歲以後才允許穿著羊皮,這與生理有關係。夏天衣穿得少,秋天入冬以後,不可急著加衣服,春天進入夏天,也不要急著脫衣。這是衛生之道。 「去喪無所不佩。」   「去喪無所不佩」,從前不是只有女子帶環佩叮叮咚咚,男子也必須佩,普通都是佩玉。有喪事時,佩帶的飾物都必須去掉,喪期滿二十七個月後,才可以再帶。 「非帷裳必殺之,」   「非帷裳必殺之」,參考注解,可以知道。帷裳,例如窗簾,可以較隨便。一般的衣服要縫好,不要撒開。帷裳,今日之下不用這個,但是還有幔,掛在室內室外,都有不同。一切都有規矩,為什麼如此?因為天地人一體,觀看月令,就可以知道了。例如﹕今年冬天大雪,要食鹹,因為北方屬水。也可食苦瓜,因為水可以尅火,不會傷身體。也可以食辣,因為金生水的原故。平常衣服必得縫得實在,至於喪服,何必講究漂亮? 「羔裘玄冠不以弔,」   「羔裘玄冠不以弔」,喪禮主素,吉禮主玄,吉凶要異服。喪家,對于客人恭敬,所以用紅氊給人拜﹔在訃文中,要用一個紅的「聞」字,寄給對方。懂禮的人,就會指著這個而去除,使者便會為他撤去。又,大官弔喪行禮,必得摘去鈴子﹔行禮完畢,到客廳,才可以安上。吾人處在現今之的時代,參加喪事,不要穿著紅衣,表示同情。從前搗糧食必定唱和相歌,若對門鄰居有喪事,那搗糧食的人也不相歌。如今則是放開收音機等等,這就不可說了。 「吉月必朝服而朝。」   「吉月必朝服而朝」,吉月,正月初一,必上朝,各諸侯必得祭廟,必須穿著新衣上朝。穿朝服是恭敬對方,穿著好衣,甚至借衣服來穿,不是炫耀,而是恭敬對方。 【十.七】 齊,必有明衣布。齊必變食,居必遷坐。(417) 「齊,必有明衣布,」   「齊,必有明衣布」,祭祀為五禮之首,是吉禮。漢儒注﹕「布」,沐浴衣。「明衣」親身衣,所以自潔清也,以布為之。以布為沐浴衣,像現今的毛巾,不要以肉身見人。一家人,也不能赤身肉體,夫婦二人是另一種說法。居室與居家,看京戲中,便可以知道了,絕沒有嬉皮笑臉的。齊家治國,要先型於髮妻,後教子女、兄弟,甚至還要講究胎教。 「齊必變食,居必遷坐。」   「齊必變食,居必遷坐」,變食是與平常所食不同。居必遷坐,坐處、寢處必定換地方。平時飲食住處尚且要規矩,何況是祭祀前的「齊」!齋時,不吃酒不吃肉,戒五辛;睡的地方,天子還有齋宮;要齋沐三日,思惟觀想祭祀的祖先,這樣才有感應。   變食,注解多主張是戒飲酒、食肉,也不食五葷。遷坐,寢是另外到寢宮,論語後錄說:「齊日三舉」,殺三次牲。這種注解不對,而且不取莊子說的「不飲酒,不茹葷」,這有門戶之見。說文:「葷,臭菜,其氣不潔」,葷菜尚且不吃,何況是食肉!   集解云:「改常饌,易常處。」   金鶚求古錄禮說云:「古人將祭必齋,齋者,致精明以交鬼神也。故君子之齋,沐浴以潔其身,嚴肅以澄其心,不御內,不聽樂,居必遷於外寢,服必明衣玄端,皆所以致其精明。而味之濁者足以亂我清明之氣,亦並戒之。」所以酒、葷並肉都要戒。周官膳夫云:「王齊則不舉(不殺生)。」舉者,殺牲盛饌也。三牲之肉,三牲是牛羊豕,氣味也濁,故一並要戒。   自從王莽竄改周易經文,便說是「王齋日三舉」。   這個若要吾為你們詳細說,就不止如而已此,等於是一部內經。內經的前頭,都說病原,講預防的法子。譬如﹕女子一有月信,就要講究不用冷水洗。有孕,不食兔子肉,不看戲,不上廟等等。因心一入印象,胎兒也會隨著變。所以馬要想生得白馬,交配時就要稱它為白色﹔想得黑馬,也是如此。所以子女相貌多和父母相似,從這也可以知道。懂得易經,才可以講內經,有如示諸掌。古人,一部易經,就在手掌中,掐指一算,事情就知道了。邵康節等輩,就是深得易經的人。雖然知道如此,終究也被殺,也得死。若更神的,有神通,不必卜便知道,所以說「未卜先知」,因為去了迷惑煩惱,心如明鏡一般,照得清清楚楚,如中庸所說﹕「至誠之道,可以先知也。」雖然具有神通,也不能了生死。必得於三細六粗、根本無明也斷除了,那一切事情就算完畢,所以佛學的獨步就在這裡也。 【十.七】 食不厭精,膾不厭細。食饐而餲,魚餒而肉敗,不食。色惡不食,臭惡不食,失飪不食,不時不食。割不正不食,不得其醬不食。肉雖多,不使勝食氣。惟酒無量,不及亂。沽酒市脯不食。不撤薑食,不多食。祭於公不宿肉,祭肉不出三日,出三日,不食之矣。食不語,寢不言。雖疏食菜羹瓜,祭,必齊如也。席不正,不坐。(417)   鄉黨是記載孔子的飲食起居動作,注解多考據而少議論,但是飲食起居必須合禮,只是與今日已經有所不同,例如所住的就是今昔不同了。其次必須講衛生,人以不長病為原則。今昔有差異,所以很難講。今天講到吃,更麻煩,有公有私,尤其是以公家的齋戒更麻煩,那一種屬齋戒也說不明白。 「食不厭精,膾不厭細。」   今日若選論語,選這一段就不行,因為今日之下還沒有制訂禮,與從前不合,講考據是為著不錯,今日講論語是為了注重人格。   例如上次說「齋必變食」,以金鶚的求古錄禮說較為妥當,對於你們自己看,有幫助,應該像佛法的八關齋,愈簡單愈好。   從前朱注說,食不厭煩精細,愈好吃得愈好;「膾」,肉愈切得仔細愈好。這二句是指祭祀時,古注都用過心,但不一定全對,所以漢宋互有爭議,群言擾亂而已,所以孟子說:「盡信書,不如無書」。從前是折衷於孔子,今日不知要折衷何許人?今日之下還有人,但是他們不願意出頭,連孔子也沒辦法,所以說「子欲居九夷」。 「食饐而餲,」   首句有注解說是四意,有注解說是二意,吾採取二意的說法。「食」、「魚」是兩件事,「食」「饐而餲」,「魚」「餒而肉敗」,這二者不食。有人引齊論,但是吾是齊人,卻未曾聽聞如此說。濟南從前為郯子舊的封地,後來被齊滅掉,所以濟南是齊地。   這件事也不離齋。   饐,朱注說:「飯傷溼熱」,飯濕不能吃,吃了受傷。又說,吃熱受傷,那稀飯、火鍋便都不能吃了嗎?魚餒,餒,壞了、敗了,不能吃。依這個說法不但講不通,若依這個說法,孔子的脾氣太大了,我們招待不了,所以不採取這個說法。孔子說,與其奢也寧儉,所以知道孔子一定不如此講究。   集解說,饐、餲都是有臭味,臭是氣,味是嘗,西菜重物質,中國菜講性,例如藥性賦說,有熱性、冷性,陰性、陽性,這些性都看不見,但不是沒有,例如薑是熱性,黃蓮的性最寒。再者講味,講氣,味是吃在口中酸甜等,氣是臊腥等聞於鼻的氣,臭豆腐是臭味而氣不臭,又如花香是聞的香,吃下去並不香。養氣的菜都是取氣,養血的便注重味。 「魚餒而肉敗,不食,」   食物的氣與味有變化都不能吃,這一段是說五穀類,例如夏天晚上的稀飯,到第二天就變酸了,食了便不好。魚壞曰餒,肉壞曰敗,這是肉類,有變化就不能吃。 「色惡不食,」   「色惡不食」,顏色不對,變了顏色也不能吃。又,看的形色討厭,也不吃。這是泛指飲食類,肉類、植物類等等都包括在肉。 「臭惡不食,」   「臭惡不食」,氣味不好的也不吃,雖然還沒有壞,但是氣味濁惡也不吃。這不但對自己生長的自然植物不吃,連人作的菜也不吃。   中國菜講色香味,如蝦是白色,炒出後為粉紅色,若不是如此,不是火候太過就是火候不及,這不能吃,不是擇味,而是與衛生有關。從前的併盤有八種顏色,很美,而菜的本質,包括氣味、火候、刀法都有,例如「爆炒腰穗外帶汁」,爆炒時油要開到極處,一下去就起來,保持嫩腰的本質,穗是刀法,「外帶汁」,外帶汁蒜片炒酸菜,加上糖醋勾芡。   「語小天下莫能破焉」,破是解剖,解釋清楚。不是像現今的原子可以自己分析,佛法說有「七分之一」,可以把物質分到鄰虛塵,又說在一芥子中轉大法輪。   「色香味觸法」,法是做菜的方法,色香味以外,火候到了,由聲音就能知道,這必須內行。做菜這六條都有,可以參考禮記內則。   「糊餅爛麵不傷人」,其實吃了也會傷人,例如吾吃麵包會受傷,開藥方,就要以糊麵包為藥引。 「失飪不食,不時不食,」   「失飪不食」,「不時不食」,菜做得不到火候不能吃。又注解說,這東西不到時候不能吃,例如從前的菜都是按時候吃,今日是不到時候四時都吃。又有一種注解說,所做的東西過與不及都不吃,對人有害處。   這是對衛生上有關係,但是對禮有什麼關係?「不時不食」,這有關係,一日三餐是中國定製的規矩,佛家有過午不食,也有過午而食的。有人說,第一餐要少,第二餐要飽,第三餐不吃也好;也有人說,第一餐飽,第二餐少,其餘時間不吃零食。   祭祖、祭天在早朝,祭鬼在夕晚。祭有公私的差別,例如祭孔是公祭,在台中祭孔,公祭是台中主管祭,若在臺北便是總統主祭。從前也是如此,縣官雖小,孔家是公爵,官雖大,若在曲阜祭孔廟就應由縣官主祭,濟南就是巡撫主祭。今日臺北是總統主祭,台中由市長主祭,這是公祭,三獻享神以後的胙肉,主祭先吃。孔子說,我戰則克,我祭則福,必須誠心,「飲福酒,受福胙」。   祭肉沒有熟的,最多是半生半熟,回去以後祭肉要分給陪祭的,太宰的牛頭、牛肩等給誰都有一定,主祭得牛頭,沒什麼好吃。祭前一日行牲禮,先殺牛,要緊是先擺上香案,上香行禮,行牲者用刀一比劃,儀式便完了,再殺。次日再祭,再分送給與祭者就已經是第三日了,春冬還可以,夏天秋天時肉容易敗壞,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。還有私下的祭品,例如吾去陪祭,也自備一分,但不能放在大殿,祭品不能多不能少,必須在殿外祭,祭完自己攜帶回去,這可以當日吃,若放壞了就不行,這是福胙,不吃不恭敬,必須先吃。 「割不正不食,」   論語上面的幾篇多是孔子與諸弟子的對答,有因有果,可以揣測。鄉黨這一篇沒人問,都是孔子的日常生活動作,對答的人雖然不懂孔子的話,但是能聽對的話也能知個大概。歷代注解互相爭議,注解眾說紛紜,不可聽一家之辭。若有二家注解,又須會當判官,但是能判斷的是清官還是昏官?誰能像子路的「片言折獄」?縱使有人說對了,但是誰是「證自證分」?   天下將興,必有禎祥,天下將亡,必有妖孽,因為眾生沒有福報的緣故,若有福,妖便少。學佛無福,就只聽波旬而不聽佛的,三武滅法並不是三武,這必須學問到了才曉得。孔子六十而耳順,一聽便明白了,果真明白,一聽就知道其中的錯處。不可不讀書,可是讀了又添許多擾亂,你們自己分不出來,這是讀書的難處。   鄉黨這一篇不講也可以,因為飲食起居古今都有不同,現今用不上。但是不講又不行,因為聖人即使是一句都能舉一反三,否則記他的生活有什麼用?記的人難道不知道,周代以後必定會改變制度嗎?吾尚且知道將來一定變,何況是他們!而且孔子曾經明確的說,夏禮、殷禮孔子都能說得出來,不說的原因,是因為夏商他們的後人都不知、不信的緣故。三代尚且都有變化,殷因於夏禮,周因於殷禮,孔子只研究周禮就可以了,何必要研究三代的禮?有學問的人就用得著,沒學問的人便用不著。   你們風雨無阻,冷熱不辭的來聽講,吾講的也不輕鬆。吾辭掉各學校的課,但是也不輕快,比以前預備負擔更重,又沒有錢領,吾是為什麼?仍然是為了大家的身命、慧命緣故。你們辛苦來聽,甚至有人還調職遷居,吾若不用心,良心如何安?拼命也必須幹,而且依佛家說,命,永遠也沒有死的。你們聽了以後必須念,到時不知何時就會忽然用到,別人不知道而已。   「割不正不食,不得其醬不食」,這一段的說法就有若干種錯誤,朱注的錯最大。朱子注說,肉切不正不食,其實割與切不同。漢儒不可輕視,佛經祖師的注解也是依著說文、爾雅,都有來歷。昔日吾皈依印祖時,心中以為佛學是不如祖師,但是文學或許可以比一比,這幾年印祖文鈔看了幾次,才知道印祖的文學真好。現今為預備靈山寺佛七、慎齋堂開示,吾已說了三十年,同流合污的發言吾不說,吾說的是真話,對就說對,不對就說不對,吾又遭謗。你們有護法的熱心,但是能力不足,吾一人獨木難支,我一人也難護法。   吾懂烹飪,割肉與切肉不能做同一種解釋,宰相所以稱為「宰」,因為宰相的責任就像調和鼎鼐,要調和天下事,必得有大學問。臨殺曰割,孔子說:「割雞焉用牛刀」割是殺。莊子的庖丁解牛,解便是割,姜太公、陳平治天下都是割。切是放上案板切,例如「爆炒腰穗」這是切的刀法。   孔子若切不正不食,那孔子的脾氣不小。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:「殺不以道,為不正也。」何謂殺不以道?例如玉箸羹,用火棒插進牛乳,把乳汁抽出來,又如廣東的吃猴腦、山東的燙活驢、鴨掌等等,這些都是殺不以其道。孔子那時候如何我們不知道,像以上這幾道菜就不吃,現今還有合吃活蝦,也不能吃。最殘忍就是人,辦好事、壞事都是人。   祭祀時,解牛多少刀都有一定,還有不能解的地處,例如豬蹄不潔,不能放上俎豆,割心、肺某處時不能連帶,這是割不正不食。 「不得其醬不食。」   「不得其醬不食」,沒有醬的味道,菜便不調和,從前宴席上先上一碟醬油,一碟醋,不論你要不要。從前講醬,指醬油,其實醬有很多種,有甜麵醬、花生醬等,究竟是那一種醬?這裡不必考證,不必注解,知道這個話就可以了。今日的醬有很多,也有人不吃,也沒有關係。 「肉雖多,不使勝食氣,」   食有公食、私食,婚喪等是公食,二三好友及自己在家是私食。其實不必分公私,只要讀的熟,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可以用得上。   古代祭祀,俎豆定為六件,食(穀類)有三種,有六鼎、五鼎。三食,論語有「大師摰適齊,亞飯干適楚,三飯繚適蔡,四飯缺適秦」,亞飯是第二餐飯,三飯是第三餐飯。吃飯不能一次就吃飽,菜比飯多,這是指公食。這一段說肉多,說的是私食,吾是北方人,米麵都能吃,有些北方人不吃麵便不會飽,南方人是不吃米便不會飽。   吃飯的規矩,要在家練熟,否則臨時在外便不行,例如念佛也必須平素練,打佛七才行。   平日吃二碗飯,菜多也必須吃二碗飯,菜可以少吃,菜是輔佐而已。不叫「肉勝食氣」,食氣是五穀的飯氣,氣指性,中國菜先講性,再講氣,再講味。氣是調氣,味是養血,氣、味都有五種,因為人有五臟五腑。肉都有氣,食也都有氣,例如某人肚中有寒氣、熱氣,吃飽上食氣,大便都排盡了,仍然漲氣,那是食氣漲。吃藥不是消食而是消氣,寒氣、熱氣都是如此。總之吃飯時不叫肉氣犯了食氣。   周身當中,胃病最沒辦法,周身血脈,中央是土,往四方去,包羅一切。一臟有二十五陽,胃氣分往五臟去,各臟都有胃氣,例如心有胃氣。又五臟互通,胃也與肺通,所以一臟有二十五陽。醫家說,若脈露出真象就死,因為脈本來是攙雜的,各個臟器都攙有胃脈,不這樣就麻煩。 「惟酒無量,不及亂。」   「惟酒無量,不及亂」,無量,不限數目,因為各人酒量不同。吾除四川酒外,其餘的酒都喝過,高粱能自酌二斤,可是必須「不及亂」。亂是醉,先醉然後亂,醉先說醉話,不正常,語無倫次,就會失禮。大眾之下別失禮,在家自己不像樣,必須為兒女作榜樣,若醉的不像樣,兒女便會學,因為熏習力很強。你若不幹壞事,他們還會三年無改於父之道。 「沽酒市脯不食。」   周朝沒有人買酒,酒都是自釀,這個說法也有人反對。市脯,在街市上所買的肉乾。注解說,這是祭祀時才去沽酒市脯,這種說法可以依從。   祭有一定的酒,離不開第一種「玄酒」,玄酒必得上大殿,玄酒就是一碗涼水而已。玄是北方,水是酒的祖先,祭祀講的就是根本。肉也都是生的,也講根本。   祭祀這一日要齋戒,不食酒肉,主祭尤其不許食酒肉,陪祭或許有些人守不住,但是必須在家,不能往外跑。佛家也有說五淨肉,儒佛聖人都有通融,不是不近人情。 「不撤薑食,不多食。」   這是兩句,卻是二種講法,有人作一句,就當一種講法。   臺灣吃嫩薑,其實也可以醃成菜,例如鱸魚配紫芽薑,又可以與鹹菜同醃。炒菜必須用薑辣,油熱時先下薑,不吃素的人再放下蔥花,再來撒細鹽,再放所炒的菜,總是離不了薑辣。   依醫書,薑能去邪味,發正氣,辣氣大,辣椒是有味無氣,蔥是有味有氣,薑也有味也有氣。五葷都有氣,唯有薑是氣清。調病也用薑菜,例如張仲景的桂枝湯。   雖用薑,不能多吃,有注解說者夏天不吃薑,這個話有過失。   在文理上,作一句講好。作兩句講,那「不多食」便成了費詞。無論什麼東西都是別多吃,這個話似乎是多說的,若指祭祀更是多說,例如持齋的人過午不食,因此不多食。所以這裡採成一句說比較好。可以參看別解,「不多食」指薑而言。 「祭於公,不宿肉,祭肉不出三日,出三日,不食之矣。」   這一段你們可以去看考證,以及看「食不語」段的餘論。   公祭的肉,你自己不能作主。但是還有私祭,私祭的肉不能上大殿,私祭的肉可以攜回家裡。公祭時,第一日行牲,第二日端上俎豆。凡是祭祀都會分祭肉,過午就不送禮,也不看病人。到第三天才送祭肉,冬天不怕,但是夏天秋天的肉,到第三天才能得到,必須設法吃掉,否則容易壞。私祭的肉,第二日就先吃,這是享用神福。若忙過三日,祭肉便不能吃,必須設法恭敬的埋妥,這是講衛生。 「食不語,寢不言。」   「食不語」,吃飯不是說話的時候。   「寢不言」,就寢也不是說話的時候。   但是也有辦不到的時候,例如宴會。   這兩句,若「非食,可自言,不對語也」。若不說話,那也不能敬酒,也不能行禮了。聖人知道,吃飯時說話,如撒下小雨,正在吃東西時,人有問話不必答話,所以食時講話有一定的時候,人在吃東西時若不得不說話,少說可以,在喝酒時再說,可以借酒談心。   自己一個人,何須說話?有人才要說話,但是朋友有「連床夜話」。白天已經說累了,所以就寢時不說話,若夫婦便不在此限。 「雖疏食菜羹必祭,必齊如也。」   「必」,有注解作「瓜」,注解說,魯人瓜讀「必」,吾未聽過有此一說。有注解說,「必」原來是「瓜」,漢儒也懷疑,可當作「瓜」,也可當作「必」。當瓜講,這句就是三樣事,當必則是兩樣事。這必得問孔子,或問記的人才知道。   疏,粗疏。食,飲食。齋戒日要吃清淡的,「疏」後來有人作「蔬」解釋,以為是吃菜類,有人認為下文有「菜羹」,羹都是肉類。但是「菜羹」分明是說用菜作羹,這一天不食肉,羹是帶湯的食物,用菜來作羹。疏食算是粗食,以及沒有肉的菜羹,都是齋戒日吃的。   若作「瓜」好講,指水果類,祭祀必須祭土產,例如北方的水果為梨,不能供香蕉,土產就不貴,山東的蘋果只是聞香而已。   這三種食物都是很賤的食物,但是在祭時「必齊如也」,齊,齋也,必須如吃齋一般恭敬。五四運動以前,自上大夫下到推車,一吃飯,一擺上酒飯,必須先奠,上供先人,祭薦創造物品的先人,表示不忘本。平劇裡的辭行,酒都是灑地而不喝,所以戲裡說:「家院看過酒一樽」。如今的中國文化都在京戲,平素在家吃飯喝酒也要先奠。做粗活的人在街上酒店喝酒,手沾酒在櫃台點三點,表示先供。五四運動以後,才去除這種禮。   凡水菄要按時候上供,五月杏,七月核桃,八月梨,九月柿,這是嚐鮮。櫻桃最早出來,先薦櫻桃,而新出產的水果不許多買回去供,怕別人買不到,收割下新糧食也要先供祖先,叫做「薦新」。從前的人都很厚道,先供先人,自己再享受,要像祭祀,必須如齋戒時。在於恭敬,不在物品。 「席不正不坐。」   從前的席子,不是像今日的凳子,必須擺正。吾不僅座位必須正,床上的被子也必須正,外不亂才能夠內不亂,往生才有點把握。 【十.八】 鄉人飲酒,杖者出,斯出矣。鄉人儺,朝服而立於阼階。(422)   凡事舉一反三最要緊,古今的飲食起居都不一樣,可以以此類推。 「鄉人飲酒,」   鄉飲酒,周朝時有這個禮,國家所定的,為鄉人飲酒,不是正式的像今日的八月節、五月節。鄉飲酒也有一定的時候,一年有四次,有四種,其中有一種為蠟祭,就是禮運中所說的:「仲尼與於蠟賓」的蠟。最普通的是在臘月祭八蠟,這是為了保護農田的神。如今也有人拜媽祖,拜完吃一頓,這是國家所定的禮。   鄉者,鄉黨,例如台中人也有在外做大官的,平常與鄰居接觸少。從前在飲酒日,名人也都要去,例如團拜時,做大官的人回到家鄉別擺官架子,鄉黨是父母之邦,人不可以忘本,中國不亡民族,就是這個關係。鄉黨聚會今日還興,不是鄉飲酒。你縱使在外做行政院長,回到家對賣花生的老人也必須恭敬他,不管你是博士、學士,在鄉黨是序齒,行政院長是你在朝的官位。鄉黨飲酒,不論官爵,論年齡,年紀大的人坐上座,而所吃的俎豆,年長也要多一些,年輕的數量少,並不是不平等,而是為了尊敬老人。今日卻反過來,子高父低,這是反常,順天者昌,逆天者亡,這樣如何能好?你們學儒佛二聖,必須尊敬鄉人,不可忘本。   孔子是聖人,道德學問不得了,平常飲酒無量,不及亂,但是在鄉飲酒日,在宴會喝酒,可以喝醉。醉便亂說話,行動也不正常。從前人的不正常,也比今日正常好。在蓮社用飯,吾見大家還沒吃完,吾仍然假裝在吃,等吾起來以後,大家才出去,這樣還好。 「杖者出,斯出矣。」   從前人都有標幟,到六十歲可以柱杖,不論用不用,都可以拿,表示上了歲數,六十杖於鄉,到外鄉要禮敬人所以不柱杖。八十杖於朝,也輕易不上朝,也可以不下跪。孔子退席時,看柱杖者走了,孔子才出去,若杖者沒有出去,孔子也不能出去,你們可以以此類推。   孔子在家鄉參加鄉飲酒,見有年紀的老人出去,才退席。為什麼要「斯出矣」?若玩味這句語氣,就必得走,不走也不行,因為鄉飲酒日,大家不醉不歸,若有老者在,雖醉也必須收斂,不能盡興,所以孔子早走,讓大家暢懷。所以吾講書,也都有伏筆。   吾愈看朱子的注就愈糟,補大學的格物,顏子曾子都不敢補,他為什麼要補?天下的道理,語大,天下莫能載,語小,天下莫能破,愚夫愚婦可行,及其至也連聖人也有所不能。朱熹作大學章句卻說:「一旦豁然貫通焉,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,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。」真如本性,開口便錯,佛也沒法講,所以對於「智者不惑,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」這三條,孔子說:「吾未能也。」朱子毀謗佛,足見他不高明。 「鄉人儺,朝服而立於阼階。」   從前在大陸有「方相擯」,還有他的用處。到了春末、九月末、十二月末,各舉行一次,以除不祥。從堯舜便都相信鬼神,派方相持武器,驅除不淨,這是國家訂的典禮。   立春,有芒神出,趕牛耕春田,芒神就是「方相」的變相。這一天,天子也要出來迎春,在東郊迎春,熱鬧一番。   鄉人儺的時候,像今日的媽祖出巡,現今國家禁止官員同樂,其實大可不必,因為這樣上下會太嚴肅。中國各種節日,例如吃粽子、吃月餅等,一年有幾次,上下彼此親密親密,這是出自百姓的內心,不必員警出來要求。既然是中國人,就得這樣舉行。所以昔日在儺的時候,有與民同樂,孔子穿朝服大禮服,恭敬的站立在一旁,因為這一天是國家所定的大典。   這一天可以敬祖先,也可以歡樂,國家看著不管。到清朝時只有迎春,正月十五玩燈,設有燈官,也必須先登記,數個村子聯合起來。正月十三日到十七日,由燈官帶領,有數日歡樂。這是孔子為魯司寇時,遇到鄉人舉行儺的日子,也穿上朝服而恭敬招待,這是地方上的風俗。   風俗都有用意,上下精神可以交通。 【十.九】 問人於他邦,再拜而送之。康子饋藥,拜而受之,曰:丘未達,不敢嘗。(424) 「問人於他邦,再拜而送之。」   這一段是講禮貌,從前作揖,有一揖、二揖等次數不同,「恭而無禮則勞」,過猶不及。從前不讀書不太懂禮,會行錯禮,但俗話說:「禮多人不怪」。問人,指國家之間的問人,對其他國家而言,但不是正式外交使臣,例如到鄰居問人事情也是問人。見面就必須有禮貌。   臺灣人到美國,聽有人說臺灣話,就想與他說話,這是天性本分所有,出自天性、人性,今日總教人不要天性,不要本性,可悲!但是如今的人不以禮相待,武人還不至於如此,所以吾恭敬武人。若在本地問人,來去只作一揖就可以了。若是到他邦就不行,或者其他邦國的人來問,就必須作兩揖,對客人特別一點。   念書必須照書上學,必須分出內外來,例如有人到蓮社作客,倒茶必須先敬客人,不要先給吾倒茶,否則人家會譏笑沒教育。 「康子饋藥,拜而受之,曰,丘未達,不敢嘗。」   這也是禮。康子是魯國大夫。饋,從食,送的是吃的東西,康子送孔子吃的藥。   凡人送東西,有時就得要,有時就得不要,例如人來求投一票,送禮來,這個禮可以拒絕,或者有人來求我們去害人,這種送禮可以拒絕。除此以外,若連絡感情,覺得交情淺也必須留下禮物,使人好出門,第二天將這個禮物再配上小東西送回去,所以不接受也有禮。也有不能退的禮,又不願意收,可以多隔個十天半個月,另外備一分東西前往還禮。若交情深,還禮反而變糟,人家以為要與他絕交。   你們以後去看病人,對普通人、熟人都有不同,夠交情的,第一次送禮就可以了,下次可以空手去,也可以商量。若沒有錢,不可問人家喜歡吃什麼東西,問了就必須送。交情泛泛,就不可以為他準備飲食,病人若勉強吃,病便增五分,生病怕吃,餓不出病來,可以送乳粉,罐頭等不及時吃的東西,不可做熟的食物,千萬別送藥,即使蜂蜜也會吃死人。若他需要的藥,送他可以,但是在今日之下,就成了密醫,要辦罪。   季康子饋藥,送禮,禮記上曾說,送刀、送土產、送活動物都有一定的禮節,但是沒有送藥這一條。季康子送去,孔子拜而受之。人送禮物來先供佛,再略食一點,禮就很周到了。送來的東西必得嘗一嘗,孔子不吃藥,為了禮的原故,「丘未達」,不是孔子不懂藥性。送吃的東西,依禮孔子必須嘗,但是送藥的禮我沒有見過,不知這個禮是如何,所以孔子不吃,不敢嘗,實在是孔子不吃。   吾今日看朱子大學的序,長一點學問。大學沒有分經傳,朱子把大學大解八塊,吾看了也不對。看誠意正心一段,按曾子說: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其嚴乎!」後人注解說﹕「富貴之家,鬼闞其室」,漢注就不如此注。因為這一段是注「誠意」,不誠意就不能如此,「小人閒居為不善,見君子而後厭然,揜其不善而著其善。人之視己,如見其肺肝然,則何益矣?此謂誠於中,形於外,故君子必慎其獨也。」   如今的學佛人,若不能真心念佛,則像「千目所視,千手所指」。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以及準提菩薩,為什麼要千手千眼?佛為什麼沒有千手千眼?並不是佛不如菩薩,而是佛光無障礙,化佛無數億,化菩薩眾亦無邊,我們都在佛的光明照耀中。今日之下學佛人若胡來,心還不肯改,自有報應,我們不必與他爭,等著城隍廟那塊匾「你也來了」吧。 【十.十】 廄焚,子退朝,曰,傷人乎,不問馬。(425)   你們要想真正研究學問,必得先認字、知音,一字有二十餘種說法,換個地處就是另一種講法,必須根據說文、爾雅,而且必須懂得句讀。作詩要一波三折,知道這個就好作。再者必須有節目、章法,否則便是亂湊。佛經都有科判,八十華嚴自第一句到最末句,一氣而成,書也是如此,而論語是另當別論,論語是孔子與人談話的記錄,有同有異,必須先有真實的認識。   從前你們只知朱注、正義,如今再看集釋,才知道有如此之多的注解。集釋採取二百餘家的說法,各家互有爭議,要採取那一家的說法,你若懂一句便懂一本,懂一本就懂若干本,二百餘家都是從前的名人,他們尚且如此,何況是其餘的人。不可妄自尊大,剛愎自用。朱子享福已有二百餘年,至今也可以請出去了。   這一章的句讀、事情互有爭議,如今的制度不同古人,你們現今也沒有上朝,也沒見過馬廄,他們還弄不清,何況是我們!但是吾要將他會通,採取較圓滿的說法。若有說不通的地處,可以闕疑,因為我們是求道,不是考據。你們對於禮尚且不懂,更不懂人情事故,你們是連禮的表面也還不懂,「常禮舉要」只是禮的表面要點。禮尚且不懂,如何懂人情事故,如此學佛如何會開悟?不懂人情事故,叫開悟,有這個道理嗎?禪家云:「白雲千里」,一片白雲就有千里之遠,參禪一問,不能遲疑,一遲疑就白雲千里,有千里之遠了,因為一開悟就可以照鑑無疑。   若沒有佛經,如何來的祖師尊者?佛家講究依法不依人,譬如吾與舍利弗等人如何比?若達摩祖師所說與金剛經不同,那吾也不請他去。今人只相信現今的新學術家、新達摩祖師,我們對佛經要一聞便信,心若起疑,就是動了心,吾不如此。 「廄焚,」   廄是國家的馬棚,例如家裡稱房屋,廟稱大殿,家中就不能稱大殿。   國家的馬廄,有注解說是孔子為代理相事,是孔子家中的馬廄。究竟是那一種說法,就不知道了,雖然有周禮圖考,也不能盡信。孔子對於殷禮,雖然知道而不與人講,因為沒有證據,殷的後人也不能證明,孔子尚且不敢說,何況是唐儒、宋儒?如今會這些也無用,可以舉一反三。   周時的馬,作拉車的功用,不是作戰用,所以孔子說:「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可徒行也。」 「子退朝,曰,傷人乎,不問馬。」   孔子退朝之後說:「傷人乎!」不問馬。傷了人嗎?不問馬。   這有另一種句讀:「傷人乎?不,問馬」,「不」音讀作「否」。   後面這個說法雖然很順,但是自古以前面的說法居多數。這樣就是有問無答,於是孔子不問馬,恐怕又碰了釘子。而且「不問馬」三字,成了記錄的人所記載的。廐焚,當問馬,這樣文理才通,所以這一句不可去除。   朱注說,孔子重人不重畜。這個說法不對,因為孔子是民胞物與,馬也是生物。   有注解說,廄焚,自有管廄的人,所以不問馬,自然會有人來報告馬未受傷,那就不報告人有沒有受傷嗎?所以這個講法不圓滿。   禮記玉藻,有祭瓜的制度,瓜祭上環,所以前文為「瓜祭」,不是「必祭」。 【十.十一】 君賜食,必正席先嘗之。君賜腥,必熟而薦之。君賜生,必畜之。侍食於君,君祭,先飯。疾,君視之,東首,加朝服,拖紳。君命召,不俟駕行矣。(426)   我們沒有做官,君不賜,只有長者賜,有同輩相贈,所以這一章也有可以採取的地方。   祭廟,供生的糧食,我們得一塊地,地上所長的糧食,先供奉祖先,祖宗功德不可忘。曾子的父親喜歡食羊棗,所以曾子用羊棗祭父。有的同學不贊成,以為這是公禮,但是經過同學討論後,決定「願其情,忘其禮,禮從俗也」,所以國家定禮,也有不同的,也有不從禮的時候,禮從俗,以俗為根本,不能忘本。   禮,歷代都有沿革,風俗也是歷代相傳,不可忘,忘本不如畜生,像狐死首丘,兔死窩邊。如今卻教人不要父母,教人學禽獸。自古皆有死,即使死我也不當禽獸,身死而人格可以不死。 「君賜食,必正席先嘗之。」   君是五倫之一,一國的領導人,國家政治好,家庭才能存在,國君若像殷紂,就沒辦法了。國君所賜的東西與家裡的東西不同,君賜的東西,在世間是一種光榮,國君為什麼賜?因為你有相當的才能。才能從何而來?生我者父母,老師教導,但這也是父母拿錢請老師教你,國君因你有才能賜你東西,這個東西你能自己享受嗎?從前人報喪,說「禍延先考,禍延先妣。」若被人罵:「王八蛋」,那是父母就成了王八,這是大不孝,所以孝經說,在外做壞事就是大不孝。   「君賜食」,要先祭祖。「必正席先嘗之」,君賞賜必須正座而接受。所賜為熟的東西,必須先嘗,例如廚子下廚為主人作菜,必須先嘗,恐怕有不對,跑堂或他人,都不可以染指。父母吃的藥也要先嘗,看有沒有變味,君賜的東西要先祭祖先。 「君賜腥,必熟而薦之。」   「君賜腥」,腥從前作勝,所賜的是生肉,必先做熟了,先祭祖、先給父母吃,例如左傳穎考叔,是一位至孝的人,才能把鄭莊公的事情辦好。鄭莊公賜他食物,他留了一半,說:「小人有母,皆嘗小人之食矣,未嘗君之羮。」要帶回去給母親吃。 「君賜生,必畜之。」   「君賜生」,生指活的東西,必得先畜養,不能殺了食用,必須先畜養,如果能永遠放生更好。否則就要等到臘月殺了祭祖,祭天才能殺,不敢自己用。古人等到臘月祭祖時,才可以打獵,不是終日殺牲。 「侍食於君,君祭先飯。」   「侍食於君」,陪國君吃飯,我不能算是客。要說是「侍」,侍候國君,所以從前教太子的老師為「侍讀」。京劇中,一國之君,在大殿上中坐,大臣旁坐。掛帥在外,元帥中坐,國君、臣子旁邊坐。若作官的,親友來了要讓親友中坐,朋友來了要讓朋友中坐,他自己在一旁坐。今日讀禮,只有看京戲。   侍食,在大殿上侍候國君用餐。若在後院私宴,又是另一個辦法。祭祀時,若是公祭,子孫官大的站在主祭中位;但是在家祭,祖父身分雖然低賤,也要當主祭站中位。這還不是禮之本嗎?公家有公家的禮,私人有私人的禮。   「君祭先飯」,國君也要先祭先人,君一祭祀,侍食者就要拿一點飯來先嘗嘗,不是吃,是先嘗一嘗味道,看調得有沒有錯。 「疾,君視之,東首加朝服拖紳。」   「疾」,長病。「君視之」,國君來看病。「東首加朝服拖紳」,從前人見客,大熱天也必須穿上大褂,不能穿短褂,上朝辦公就必須穿朝服。巡撫見客,也要恭恭敬敬,不可去冕,不可執扇。 「君命召,不俟駕行矣。」   東方是春,有生氣,病人頭在東邊,面朝向北方,北方為上首,國君在北,不能動。孔子將朝服蓋在身上,帶子也必須擺上,衣冠整齊。在家裡,「君命召」,應了一聲就要走,家中車馬準備好趕去上,人再上車,不能等車備好再走,這是先公後私。 【十.十二】 入太廟,每事問。(429)   這一章前文已經有了,禮記中也有,可以概略說說。這一章有很多注疏,說法很多,舉出來就可以了。在五行、天干、地支與八卦四種有詳細的記載,天下事就在這個當中,曾有人印成「指掌圖」,所謂:「天下之事,如視諸掌。」易經,講天地,人在天地之間,屬於三才。   前面已經有這一章了,如今又記錄,可見這件事不簡單。   五禮之首為吉禮,指祭禮,為什麼稱吉禮?因為祖宗一生的事業,功成名就,以垂裕子孫,子孫追念祖先,俎豆千秋,這不是吉祥嗎?   中國講民族主義,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,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,生男子,等於得二人;生女的,女的也沒有,男的更沒有。為了香火相傳,而不是重男輕女。外國人不懂五倫,禽獸尚且知道有母親,今日無父無母,如何立於人間?所以有國家,要先立太廟,再蓋宮殿,不能忘本。   入太廟,不但要敬祖先牌位,祭器也要尊敬,像接長者的書信,叫「跪讀」,接到朋友的書信,叫「拜讀」,如此自然民德歸厚矣,不致於有人搶奪,可以不必員警。民風厚了好,還是薄了好?如果民德歸厚,那裡有今日的當街搶劫,殺人之事?搶人的物品為盜,爭奪人的土地不是大盜嗎?所以中國以禮讓為國,天下為公,這一點外國人不懂。 「入太廟,每事問。」   入太廟每事問,尊敬太廟的先人,恐怕失禮,大不敬。   有誠心,萬法心造,沒有佛經也能成就。先有經還是先有佛?有人說,一上來,先有真如,一切都是真如所造的。如今卻有人以為佛經是假造,都是凡夫的虛妄分別。鳩摩羅什法師的翻譯,玄奘法師懷疑,自己便到印度去求證,今人若不信佛經,誰能像玄奘師法一樣?   凡事不說而行最好,其次是言行一如,不可言而不行,不可妄加批評。一塊驚堂木,吾就不懂,聖人也講不明白,不然王陽明為什麼會格竹子格到吐血,才改修別的?   孔子有什麼事不懂?但是必得再問一遍,祭祀的東西雖然有專人管理,或許是怕放錯位置,弄錯時令就有變化。六十年以前,上菜館,什麼菜放在什麼地處都有一定的位置。孔子每事問,全是一片恭敬心,不草率。 【十.十三】 朋友死,無所歸,曰:於我殯。朋友之饋,雖車馬,非祭肉,不拜。(430) 「朋友死,無所歸,曰:於我殯。」   賓客也在朋友之內,現今說朋友,就比較親,與我們有關係,而賓客不一定有關係。   朋友死,「無所歸」,集解云﹕無親昵也。沒有人管理,沒有歸宿,沒有親人照管。「曰:於我殯。」我要拿出錢來為他殯葬。   若人有家族,便不能管,如今的治喪委員會,那是以國禮下葬,屬於公葬。家裡不能管,才可以有治喪委員會,人有家屬,管就不合理。你若窮,賣東西也必須管,你的父母兄弟死了,管不管?這是倫常,應該管,那朋友就不是我倫常之中的親人嗎? 「朋友之饋,雖車馬,非祭肉,不拜。」   「非祭肉」,在「雖車馬」之上,這樣好講。   祭祀的肉,送來是享神福,所以必須拜。若不是祭肉,可以留下來,但不須拜。還有比祭肉更貴重的車馬,送來也不須拜,禮物不在東西上,而是在禮上。見到朋友的信要拜讀,見到父母的信要跪讀,所以必須拜受。拜與不拜,不在東西,全在禮上。佛像不論木雕泥塑,若能當真看,必定成就。   近來讀印光祖師講的三輩九品,與心經的「不異與即」,簡直不得了,分量很重,他老人家是禪淨密律都通達了。四土等於三土,可以配三輩九品。 【十.十四】 寢不尸,居不容。見齊衰者,雖狎必變。見冕者與瞽者,雖褻必以貌。凶服者式之,式負版者。有盛饌,必變色而作。迅雷風烈,必變。(431) 「寢不尸,」   「寢不尸」,有注解說指睡眠,有注解說不當睡眠。寢有內寢、正寢的差別,是屋裡居舍的名稱。   尸,不當死屍講,古時候沒有畫像,祭祀時叫子弟扮裝成「尸」,穿上先人的衣裳。當尸必須端正,像演戲裝成神不能動,這不容易。   平時在寢室中,不必坐著呆板板,可以隨便。   朱子與以前的解釋,都說是睡覺時不可四體分開,有如死屍一般。這是另一種講法。 「居不容。」   「居不容」,從前「客」作「容」,有十之七八,所以集釋採「客」講。   居,當坐下講,孔子曰:「居,吾語汝」。在家不必如同在外做客,做客必須有禮貌,居家平常不可常敘禮,有人稱程子如「泥塑書生」,原壤夷俟時,孔子還以杖叩其脛,跟原壤開玩笑。 「見齊衰者,雖狎必變。」   「見齊衰者」,齊衰為祖父母的喪服,斬服為父母的喪服。父母之喪,孝子一切事不管,也不出門,而齊衰者可以出去,外人能見到。   狎,親密不拘束的朋友。看到朋友服齊衰,這時就不行不拘束,因為他家遭到變故,必須收斂態度,表示感慨,表示同情的意思。 「見冕者與瞽者,雖褻必以貌。」   「冕者」,做官戴的頭冠,看到冕者也必須恭敬。有注解以為冕者不在街上,看不到,雖然他不一定有穿朝服,但是對作官的人都要恭敬,因為他是喪服中的冕者。究竟那一種說法是正確的,吾也不敢確定,你們知道有這二說就可以了。   褻比狎更進一步,可以開玩笑。   貌,喜怒的面貌。見到冕者與瞽者,容貌必須表現表現,不能開玩笑,那瞽者能見得到嗎?   有另一種說法:見到齊衰有服喪服者,雖狎必變,有服喪服者他雖然是瞽者,雖褻也必得變貌。全在心裡的恭敬,不論他人能見不能見。 「凶服者式之,」   「凶服」,按照上段說,這也是指喪服。必式之,從前轎子與座車,前頭有一根橫木,俗云扶手,一遇到事情,就要式之,如拱手為禮,表示恭敬。這一點今日之下很難做到。 「式負版者。」   版,版圖,國家的公文。公務員必須恭敬國家,所以一般人對負版者也必須式之。 「有盛饌,必變色而作。」   作客時,主人預備盛饌,客人必得變顏色。作,起也,因為從前是坐在榻榻米。在外作客,主人親饋,所炒的菜為青菜豆腐,也必須起身致敬,若是菜館送來的就不須要了。 「迅雷風烈必變。」   「迅雷風烈必變」,這可作一句念。   迅,快也。雷,詩經說:「殷其雷,在南山之陽」,這就不是迅雷。   烈,猛也。   快風、快雷都超乎平常,必定是天地有變,有不正常的現象。漢書說,敬天之怒也。   白天打雷別吃飯,除禮節外,還與衛生有關係,若晚上聽到打雷也必須坐起來,不能睡,反常必變。佛家的恭敬,睡覺要像獅子臥側睡,也是合乎衛生之道。禮記玉藻云﹕「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」。   劉備四十餘年的天下就在這一句「迅雷風烈必變」。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,劉備雖能,這時也不逞能,在亂世逞能,必招來禍害。劉備那時候還在曹操的地處,每天只是種菜而已,其實他的心不在菜上。曹操宴請劉備,就是「迅雷風烈必變」這一句救了他。 【十.十五】 升車,必正立,執綏。車中不內顧,不疾言,不親指。(433) 「升車,必正立,執綏。」   從前坐車,必須拉繩子。這是自己的車,弟子先給長者繩綏,長者拉繩綏上車。一上車不坐下,先端正站著。   進入屋內,坐時是以裏為上。坐車,則是以外為上。司機旁邊為尊位。因為人以你為最尊,輩位高,人一見之,必須恭敬。 「車中不內顧,」   車內,都是侍者晚輩坐的,所以坐在前面的長者不要往後看,讓侍者比較輕鬆。送客必須眼視客人,若煙、扇在公車上都不許使用。例如紀曉嵐靴子失火的故事。   乾隆皇帝駕臨圓明園巡視《四庫全書》的編纂。紀曉嵐一鍋煙剛吸到一半,匆忙把沒磕去煙火的煙袋隨手插入靴筒裏,跪地給萬歲爺請安。起身後覺得腳踝上火辣辣地疼,但皇上正說著話,又不好打斷,他只好咬牙忍著。乾隆看他滿臉焦灼難耐的樣子,吃驚地問:怎麼了?紀曉嵐回答靴子失火。乾隆急忙揮手讓他出去。紀曉嵐跑到殿外,顧不得有失體面,坐在石階上一下子扒掉了鞋襪,靴筒裏立刻冒出一股黑煙,腳上皮肉已燒焦一大塊。乾隆出來看時,煙袋鍋還在靴筒裏冒著煙。   不高聲說話,不親指,恐怕他人的心裡會起疑惑,處處為人。 【十.十六】 色斯舉矣,翔而後集。曰:山梁雌雉,時哉時哉。子路共之,三嗅而作。(434)   這一章,吾不會講,古人的注解,吾都不滿意。   有注解說,起首二句為古詩,如「鳶飛戾天,魚躍於淵」,孔子借來說:「言其上下察也」。所以孔子是藉「山梁雌雉,時哉時哉」古詩來寓義。   下一段說「子路共之」等,就難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