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講記》 卷下 第一冊 目錄   開講前提示 一   先進第十一 四   顏淵第十二 一〇九   子路第十三 一八五   憲問第十四 二六四   衛靈公第十五 三七九   季氏第十六 四六六   陽貨第十七 五三五 微子第十八 六一四 子張第十九 六二〇 堯日第二十 六三〇 《論語講記》卷下 開講前提示   論語講習班第二期,有舊同學,有新同學,這組織法必須知道,安排都是為同學著想。   上下論,本來應當一個人講。雖然自古以來文同字同,但是其中的風俗、飲食起居、言語行動,古今有差異。但是百變不離其宗,思想就是一個,所以多人講是大錯誤。   孔子,聖之時者也,依病下藥,沒有病就不必再用藥。但是其中的義理無限,講百遍也不算多,必得多聽,然後可以融會貫通,遇到事情才能辦,能說話。如一個碗具有七方面,知道以後再見一個碗,就有具體的認識。   吾這次改講下論,徐老師改講上論,為了迎合大家的口味,本來可以不必如此。其中的義理無限多,不能以為聽全七方面,就以為可以了,自己的學問自己必須知道。所以必得講究「背誦」,若不能背誦,印不上心裡,這毫無用處。吾幼年熟誦,到老了便能一引就有資源。   論語講究依著實行,不能依著實行,熟讀到老死,也不夠學分。不能依著實行,只是能誦念而已,那是書呆子,如今連書呆子也不比不上。   今日講論語,不是因為國家的提倡,而是現今學生底子不及三十年前國文補習班的同學,因為種種條件不同,從前回家溫書,如今回家是看電視。   既然讀了論語,再看報紙還不知道,就是「報呆子」。未來的前途全在今日的所作所為,這與佛法的因果相同。今日唯有自身好自為之,若其他人沒有聽聞的,那是虛度一生。   能在這裡聽聞論語,不容易,別處不是如此,佛法的亂相可想而知。福慧能在某一處修,這要看個人的福分。   諸位聽聞了論語,還要自己去求。孔子循循善誘,只是誘發他的學習心而已。吾雖然老了,還是奢望大家將論語學成,出去為社會盡義務,為公家辦事。善惡就在公私上,私心就是惡,而為公必有為公的好處。   開學第一天,將講學的宗旨、重辦第二期的情形,以及講究背誦的所以然,為同學們說說。   你們要錄音,吾說話就必須小心有分寸,這樣你們不得利益,因為今日是危行言遜的時候。古書,古時候已過去了,讀它有何用?讀書必須懂得事故人情,讀古書要今用,讀書全在致用。   你們既然在學校已讀過論語,吾何須再講論語?吾講論語的用意你們不懂。吾是不通,還不夠資格講,但是吾雖然讀書不多,已讀萬卷有餘,你們沒有讀百卷,如何聽得懂?古人說:「學然後知不足」,知不足,才是真正有學問,自己覺得不錯了,就是無學之輩。你們有求學嗎?來此聽論語就叫求學,只是短時間而已。教然後知困,不認字的人,也不知困。現今有洋大師,字義不會講,字也不認得,卻要改經,他只是字義不懂,還說不上是經義不懂。馬鳴、龍樹不懂阿難境界,阿難不懂迦葉,迦葉不懂佛的境界,我們能懂佛境界嗎?可見求學、教書都不容易。   吾採用集釋,你們在第一屆論語班已聽過一遍,但是料想你們連百分之一也不明白,不明白集釋的用意。你們以前只見朱注、正義,集釋是集合了六百餘種書,吾視諸位的需要與否,及時代的需要與否而採用。   你們必須求學,求吾教,雙方要合作才可以,兩者缺一不可。求學之外還有重要的事,就是尊德性而道問學。例如:大家念了三十年的佛,誰會念佛?什麼叫「問學」,什麼叫「道」?「朝聞道,夕死可也」聞到道了,就不怕死。沒有聞道,自己不能做主,死不得。如今善根尚且還沒有紮住,道從那裡獲得?像今日的某洋大師,那是刨善根。 先進第十一 【十一.一】 子曰:先進於禮樂,野人也。後進於禮樂,君子也。如用之,則吾從先進。(437)   論語下冊一開頭就麻煩,只看一種注解容易,不看注子不知麻煩,若想求真實義就更不容易。學論語,不得功名,不能吃飯,若自認為容易,必定逢事不會辦,一辦就糟糕,甚至辦壞了,也不能了生死。所以老子說:「聖人不死,大道不止」,你們不出來辦事,只要順其自然,天下就可以太平,一出來辦就亂了。 「子曰:先進於禮樂,野人也。」   先解釋字義。進,往前進,所進的什麼?不能說,因為「進」字有若干講法,只能講由這裡到那裡去便是進。禮樂,全球都不一樣,中國是禮義之邦,以禮樂治國。平常過日子,就是學禮學樂,例如見面有一定的規矩,就是禮。人人有思想,也有七情,這就是天然的音樂。樂記中記載,喜怒之音都不一樣。人人有七情,作亂或辦好事都是情,因為感情會衝動,所以必須要用音樂調和。違背禮樂動用警察,再不聽就是犯了刑法,必得坐監獄懲罰。法治好嗎?成天打官司不好。坐監獄好嗎?周朝成康、漢代文景之治,監獄淨空長草了,才是好。刑期無刑,雖有刑罰,希望不必派上用場。中國是禮樂國家,外國如何懂?   野人,野,質樸的人。 「後進於禮樂,君子也。」   後進,前面有人往前走,後面有人也往前走。   君子,不太質樸的人,文縐縐,腳邁方步,與鄉下人不一樣。 「如用之,則吾從先進。」   如用之,這是孔子說,孔子他若要採取禮樂。先進的禮樂,有野人的質樸;後進的禮樂,是文縐縐的君子。孔子願意採取先進的禮樂。   上來解說文字意思,再來須講文字義理。先進、後進,指的是什麼?這就難講了,有人說「先進、後進」指時代,解釋成時代就麻煩。有人說夏商周三代,三代以上曰先進。民國初年李得順德文好,德國人不敢跟他講,因為德人說土話,李氏說的是官話。又如詹天佑開隧道,兩頭開,兩節火車的掛鉤也是中國人發明,一竅通百竅通。有人說先進是五帝,有說是堯王,有說周家,都有道理。又注解說先進、後進,不是指時代,而是指學者,所謂先學後學。又有注解說是指孔子的弟子,有先學弟子及後學弟子。   吾採其中一種說法,也不敢妄作聰明,離開古人的範圍。後儒批駁朱子,因為改經的緣故,因為疑經而改經,這是背經叛道。朱子集注中好的很多,卻因改經而遭到後人的批駁。你們求學,首先要去除貢高我慢。   吾採取「時代」說。孔子那時為後進,孔子之前為先進。現今這個時代是沒禮樂的時代,無禮樂之邦。禮樂,有位無德不敢作禮樂,雖有其德苟無其位,也不敢作禮樂。所以孔子作春秋說:知我者春秋,罪我者亦春秋也。現今沒有禮樂,所以禮從俗。以臺灣而論,臺灣風俗很厚,六十歲以上者還知道禮,六十歲以下的人不知道的多,不僅禮不知道,風俗也不知道。現今國家不要禮樂,你為何偏要講禮樂?不管先進、後進的禮樂都沒有了,現今是反攻第一,反攻以後國家再來制禮作樂。你們既然來學論語,如今沒有禮樂該如何?今日吾教你們學禮樂,現今國家也提倡禮教,但是要在那裡學?飲食起居都有一定的禮,聚餐也有禮,國家既然提倡東方文化,還不普遍,只有標語而已。從前民國初年,制定中山裝是禮服,吾有事才穿中山裝,這個制度沒有廢除前吾穿有什麼不對?這是已定的制度,我們隨從照辦。平時行鞠躬禮,但是吾信佛,所以拜佛必須禮拜。對孔子,吾則跪下叩頭。這不就是雜亂嗎?   今日祭孔,爭議祭太牢的是與非。吾說這個,並不是毀謗政府,不可像別人無主意、沒有辦法。吾為佛教徒,卻贊成太牢。自古祭天用太牢,有其用意,梁武帝信佛用麵作,也是太牢。如今退出國聯,全靠自己民族,國家的文化就是民族精神。起初為了復興中國文化,吾曾參加開會,主張祭孔用三牲,以及祭孔的服裝等等,那也是雜湊湯。現今祭孔雖無古禮可依,但曾開過會討論過了,有決議案也可以代替。祭孔時的樂器都是古樂,祭器也是用竹籩木豆,祭時也穿古時衣服。穿周朝的衣服,卻行今日的鞠躬禮。由此可知書的難講。禮從俗,長袍馬褂是普通禮服,吾二十年前為人證婚都如此穿,有四季的長袍馬褂,國家規定鞠躬為禮,我們就實行。文人鞠躬、軍人舉手,若穿長袍而舉手可以嗎?拜佛行佛門禮儀,在父母之前行跪拜禮,待父母如佛。在外學常禮舉要,不惹人討厭。禮的本意,原則就是恭敬人,使人討厭如何是恭敬人?博我以文,約之以禮,常禮舉要就是規範身口意三業,如曲禮說的「毋不敬,儼若思,安定辭。」   先進,民國以前都是先進,都是叩頭。孔子也有從後進的地方,如云「吾從周」。這一章說是從先進,先進有什麼好處?論語是說孔子時的先進,元、明對我們這個時代都算先進,就孔子而言則元明是後進了。禮是自卑而尊他,「敬」就是了,請客用金盤玉碗,卻滿臉傲慢,吾不食這種嗟來之食。自古皆有死,人必須有骨頭,對人必須「敬」。後來的禮漸趨完備,只是擺樣子而已,例如臺灣的發喪,擺兩條街的花車,就是大錯誤。禮與其奢也寧儉,儉就是野、質樸。林放問禮之本,就因為當時的禮太繁雜,所以孔子說:「吾從先進」,學質樸。論語其他地方有說「吾從周」,因為「夏禮吾能言之,杞不足徵也;殷禮吾能言之,宋不足徵也。」周禮由周公制定,所以孔子說:「吾從周」,這並沒有矛盾。   學然後知不足,你們知道論語的難處,要學謙恭,決不可貢高我慢,如洋大師那樣損害眾生。   今日臺灣的喪禮,穿白衣、披麻帶孝,民俗就是如此,實在就是從古禮來的。所以讀過古書的人,就不致於講臺灣獨立。臺灣的風俗,全球諸國都不如此,因為臺灣就是中國。臺灣話,也有許多山東土話。 【十一.二】 子曰:從我於陳蔡者,皆不及門也。(438)   辦事都須有軌道,手續法要先懂,才能上軌道。這裡是道場,讀書、學論語所為何事?為的是「尊德性而道問學」,一則學道,一則學文。從前吾都注重道,近兩年才講文字,因為從前的人文學比現今的人好,如今太多數人已經不知文言是什麼了。從前的注解,三人注就有三個樣注,絕不雷同,因為古人的起居飲食都是推測考察的。就今日的事情來說,同一事件有三位記者記,三分報紙就有三樣寫法,不僅文字不同,動作、意義也不一樣。不論什麼事有權有實,必須有方法,學者是書呆子、經呆子。現今吾注重道,「文以載道」的原故,今人主張「純文學」,這「純」字就不通。但這是時興,你若有見地,自己能評判,否則就得碰運氣,遇胡說者就倒楣。   例如佛法,晉朝先傳入的是淨土宗,佛首先說華嚴經,在華嚴會上佛就有說淨土法門,其次才說小乘教。淨土宗是特別的一派,如何特別?其他經講信解行證,淨宗無解無證,愈解愈糊塗,惟佛與佛乃能究盡。今人敢出來改經,呵佛罵祖,這種人連文字還不會講,爾雅、說文等書也沒見過,其實帶業往生,淨土三經都有說,只是他見不著。而且淨宗千經萬論,處處指歸,條列宗派時,淨宗就殿於末後,當學佛無門可入時,淨土宗就是保險的。如今已有人出來說話,若無四土,何來「凡」聖同居土?他以為彌陀經無九品、四土、三根,這樣就無法同他談了。吾為大家講論語,為的是「文以載道」也要學文,古德因為「不落因果」與「不昧因果」一字之差,而墮野狐身五百年,文字不可不學。   先進的禮樂,以敬為根本,不在形式,金碗銀碗,心不恭敬也沒用。左傳說:「苟有明信,澗溪沼沚之毛,蘋蘩蕰藻之菜,筐筥錡釜之器,潢汙行潦之水,可薦於鬼神,可羞于王公。」禮與其奢也寧儉,全在恭敬上。禮從俗,聖人不敢改前聖,也不敢改「古之諺有云」的老言語,今人狂妄,敢無知妄作。   論語的編者,凡經文前面有「○」記號的,就是指一件事。若沒有「○」記號,好幾段也是指一件事。分不分章大有干係,款章節目,不能錯亂。從前考舉人在省城,考秀才則在本地,考秀才的題目不許離開四書的範圍。若舉人則範圍大,從五經出題目。自宋元明清以來,從四書出的題目,都會記下來,怕出相同的題目。後來考的試題,取某一章上半句,取某一章下半句,不依整章的句法,已經很難解答了。後來就有人出「○」的試題,有人破題為「聖人未言之先,儼然一太極也」二句。「○」就是易經太極圖中,什麼都沒有,而什麼都包括在其中,什麼也不出這範圍。在「子曰:從我於陳蔡……」之前就有「○」記號,所以這一章是指另外一件事。   朱子注解把這一章連下章合成一章,這樣不對。臺灣三十年前有一大名家,什麼書都敢注,自「子曰學而時習之」而下,把論語寫成一篇文章,那是他的創造。從漢儒到清儒從來沒有一人如此注。三字經云:「論語者,二十篇,群弟子,記善言」,論語是群弟子會集孔子的語錄。而且論語每篇有若干章,如何綴成一篇文章?大家必須學謙,老師不通,你們能通嗎?都是青出於藍嗎?這章和下一章必須分為兩章講,這章是記載另一件事,不是講道理。吾今依文講。 「子曰:從我於陳蔡者,皆不及門也。」   孔子在陳蔡二國之間絕糧,因為兩國發起戰事,孔子被困在陳蔡邊境,那時隨孔子周遊的弟子,有那些人?即使漢朝人也沒親眼見到,就是現今的記者也對眼前的事弄不清楚,所以後來的注解大家都是未見而造謠言。最早在史記提到,只記了三個人,顏回、子貢、子路,其他書就各說各有理,史記比較可信,也不完全可靠,就算說對了又與我們何關?既無關係何須考證?   這一章要注重下文「皆不及門也」,「及門」二字自漢以來有二說。一則「門」指大夫之家,如云「門閥」,從前人見面,家中有作官才可稱「門閥」,其餘的人沒有稱門閥的,普通人稱貴府。如今云「軍閥」,軍即是做過官。門閥不論文武官,原來是恭敬語。這裡的「門」指門閥,某一國大夫之家。另一說法,公家之門,仕路之門。究竟指是什麼門,很難說。   到了宋朝程朱才膽大改,指孔子之門,為什麼?因為程朱將下章連著這一章講,下章說了很多學生,孔子說這個話時這些學生都不在了,都離開孔子了。孔子死後,子貢為孔子廬墓。孔子周遊列國時,子游、子夏都還只是十餘歲沒有出來,後人卻以為是跟從孔子周遊的弟子,這是一家之言而已。   大夫之門,指那一國的大夫?到那一國,在禮上必須有介紹人才能去拜見,若沒有介紹人不可貿然而去。你想與人通信交朋友,必須有介紹人,若貿然自薦去為人師,更不通人情。陳蔡二國若有熟人,便不致於絕糧。為什麼在陳蔡會絕糧呢?因為隨行的弟子與陳蔡大夫沒有交情,這是缺點,後來是子貢到楚國,靠楚王出兵才解圍,免於厄難。 【十一.三】 德行,顏淵、閔子騫、冉伯牛、仲弓。言語,宰我、子貢。政事,冉有、季路。文學,子游、子夏。(439)   漢儒把這一章分為另一章,宋儒才合為一章,集釋依據漢代儒家說法,分作二章。孔子周遊列國時,子游、子夏太小,而且孔門高才生還有子張、曾子等,為什麼這一章都沒列?說不通。從前的論語版本,這一章「德行」上有「子曰」,因古書多次翻板傳抄,變得不一樣,縱使刻在石碑也不一樣。我們依從古人的注解,孔門的弟子學習,在孔子有分四科。四科次序各書也不同,這個版本是德行為首,其次言語,再者政事,再者文學,因為這四科為孔門弟子必須學的。 「德行,顏淵、閔子騫、冉伯牛、仲弓。言語,宰我、子貢。政事,冉有、季路。文學,子游、子夏。」   孔子人格教育,首先必須有道德,志於道,道實現在言行,言語不能錯才能講政事,文學則在最末。   宰我辯析力很強,子貢說話善巧。   冉有多才多藝,季路懂軍事,能辦政事。   子遊注重禮樂,所以禮記中,子遊談禮的地方很多。   子夏的文學好,傳周易,為魏文侯的國師。   反身錄,你們自己看。   現今孔子廟中(文廟),山東曲阜孔廟大成殿有孔聖人像,旁配顏、曾、思、孟四聖(四配),再來兩邊牆各配六位為十二哲,就是依此四科其餘的十哲。孔廟如此配祀是什麼人所定?有人說唐朝,有說是宋人,到了明清才改成十二哲,加上朱子、子張。因為明朝姓朱,所以列朱子,有他的用意,不倫不類,有人作大成殿十二哲的考據。臺灣孔廟不塑像,也供木頭神位,現今的孔廟也有十二哲的牌位,他們的歷史略而不說,只要知道他們各有長處就可以了。十哲的專長,可參考劉氏正義。 【十一.四】 子曰:回也,非助我者也,於吾言無所不說。(440)   會說不如會聽,時然後言,吾是有人問才答覆。 「子曰:回也,」   孔子叫顏子為「回」,不錯。稱人本名者,必得有親近的關係。老師也可稱學生的號,那太客氣,不夠親密才如此。 「非助我者也,」   「助」,對我有幫助。說話作文章有正、反面,這一章書孔子是反說,用的是烘雲托月的方法。孔子說:顏回不是幫助我的人。 「於吾言,無所不說。」   為什麼顏回不能幫孔子的忙?「於吾言,無所不說」,孔子說的,顏回沒有不喜歡的,為什麼沒有不喜歡的反而沒幫助,難道要「不悅」,罵一罵才好嗎?一定要如達摩祖師所言「謗我者生天堂,學我者入地獄」,必定要毀謗嗎?孔子雖沒有與佛見面,但曾和老子見面,禮記中記載孔子問禮與老聃,自魯到洛陽,所以史記中記載孔子讚歎老子說:「其猶龍乎!」後人反而罵老子為異端。聖人自是聖人,孟子罵楊朱墨翟,楊朱的書已經佚失了,載於列子中有一篇,楊朱學老子、關尹子,墨子學大禹,孔子對老子、大禹都讚歎。有學問者不隨便罵人,凡罵人者都是一知半解,器量也小。   集解,助,猶益也。為什麼顏回對孔子無好處?因為孔子一說,顏子就瞭解,子貢說:「回也聞一以知十」,孔子說:「吾與回言,終日不違如愚。」孔子就不能再說第二遍了,無法發起增益於己。孔子還有其他未說的事,再問就可再往外發揮。例如子夏問:「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為絢兮,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繪事後素。」子夏說:「禮後乎?」子曰:「起予者商也,始可與言詩矣。」子夏這一問,孔子就可以再發揮。   不學詩無以言,金聖歎批西廂「文人看之為之文,淫人看之為之淫」,子夏問而孔子答以「繪事後素」,子夏答「禮後乎!」子夏先問女人,孔子答畫畫,子夏再答禮。詩全在幽默,孔子說什麼,顏回一聽便能瞭解,但是對孔子不得利益,在座者也不得利益。詩經的言語是比喻,孔子也以比喻答覆,巧笑、繪事都是比喻,子夏卻可以悟到「禮」。   凡事都有本有末,大學云:「知所先後,則近道矣」,大學也沒有實際指出什麼東西。有子夏的啟問,孔子更能啟發,佛經佛說法必須有人啟請,例如金剛經懂的人是須菩提,須菩提啟請,大家得利益,須菩提還有不懂之處,也因佛的解說更得利益,全在自己求。 【十一.五】 子曰:孝哉閔子騫,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。(441) 「子曰:孝哉閔子騫,」   孔子說,閔,名損,字子騫,為什麼孔子稱閔損的字?歷代爭議很多,闕疑可以。   佛法雖然還存在,但是沒人解釋也不行,所謂:佛法無人說,雖智不能解。後來懂局者,就不敢改了。 「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。」   間,漢儒注為「非也」。荀子有「非十二子篇」,其中有子思、孟子,若聽荀子的言論,則中庸、孟子都站不住。因為到後代儒家也各有門戶。俗語:「打一和尚,滿釋子熱。」物以類聚,方以群分。   人不非其父母的壞話,不說閔子騫父母的壞話。這種解說礙口。人不非其父母所言,非,毀謗的意思,說他有不對之處。外人對閔子騫處理父母、昆弟家庭,沒有毀謗之處。因為閔子騫先修身而後齊家,這不是小事,家不齊不能出而治國,當公務員,要能齊家,所謂:「不癡不聾,不作阿翁。」治國當宰相,要「受盡天下百官氣,養就心中一段春」,吾不僅不敢改經,也不敢改注,吾所說也不能離開說文。   間,隙也。有空即是間,有空就可入物,無空間則什麼話也進不去。閔子騫一家子都好,人家用不著你多事。吾用「隙」解釋,這樣好講。孔子為什麼說這個話呢?從「孝哉」而來,這是對中國人講,若對外國人講就不行,聯合國丟棄禮運大同篇,中國文化對洋人不契機。須看對什麼人說什麼話。孝必須以血統為原則,洋人不講孝,他們有母親,父親則不一定知道。   閔子有一事,若干書都記載,都是正書記載,可都不一樣。閔子騫的父親結婚後,生損字子騫,山東人,閔子騫祠在濟南東郭外,吾為閔子騫同鄉,多麼光彩。有詩云:「春遊閔子祠」。後來閔子騫父親因夫人先喪,續弦再生二子,後母便虐待子騫。   閔子騫有兄弟三人,兩個弟弟都是後母所生。某日,為父親駕御,駕御方法不容易,善射者有羿,善御者有什麼人?學習時若不知道,必須要問,不可一知半解,在外就四處講,這是大毛病。你們必須知道吾的派頭,你們既然來此學,就必須真學。吾講都有根據,而且有些可講有些不可講,有些要先講,有些宜後講,這是大學問。今者,有洋博士亂講,一講消業往生,一講五經會通,嗚呼!末法八千年,真是快速,不過末法的延長到來,或加速到來,全在人怎麼做。   以前的造父(府)善御,有人跟他學,三年還不教駕御,為什麼?因為學者心未安定下。造父如何教?先教人用狹窄的木頭,腳踩在上面,前走後走而不掉下來。學者於是依教奉行,然後才把駕御學成。   從前為人子者必須學御,為長者駕御,而且從前是車戰,所以必須學御。閔子騫為父親駕御,手麻而不能控制馬轡,閔父見了,很不高興,為什麼年青人不能駕御?   山東到立冬就冷,冬至最冷。古人有「九九消寒圖」,所謂:「一九二九不出手。」閔子凍得受不了,閔父用鞭子打他的衣服,跑出蘆花來,父親知道是後母虐待閔子騫,想休去後母。子騫懇求說:「母在一子單,母去三子寒」,父親因此不休後母。後母也因此改過。   後來魯國要閔子騫從政出仕,他一而再不去,後來閔子騫說:「如有復我者,則吾必在汶上矣」,後來汶上建有閔子騫祠,有一副對聯:「一灣汶水先生志,兩岸蘆花孝子心」閔子不想出仕,不與亂臣同仕,如果季氏再來強求,我就越河到汶上去。汶在魯齊的邊界,就是在齊國了。   無間,沒話說。「父母昆弟之言」,人們對閔子的父母昆弟都沒話講,一人感化一家人,這是齊家。當時的人有諺語說:「孝哉閔子騫,一言其母還,再言三子溫」。俗語:「後娘的巴掌」,親娘的巴掌,高高舉起,輕輕放下;後娘的巴掌,則打進骨頭去。   論語足徵記:「此章經文當作子言孝哉閔子騫」。   程氏按說:「崔氏此論,變動經文,未敢苟同」。故知朱子亂動經文是大毛病,現今改經的人就是無知妄作了。讀書少就少說話,不可以道聽塗說,自己無恥尚且無妨,但是說錯了貽害眾生,那不得了。 【十一.六】 南容三復白圭,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。(442)   考異中有「三復白圭之玷」,這一章沒有「之玷」二字,多此二字也不為多,少此二字也不為少,講得下去就可以。這是詩經大雅抑的一篇。從前的詩無題,採起首二字為題。詩,一言有多講,並不是只有一種講法,如「鳶飛戾天,魚躍於淵」,孔子自己注解:「言其上下察也」。天古音「吞」,淵古音「姻」。 「南容三復白圭,」   白圭,是詩經的一篇詩。有四句:「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,斯言之玷,不可為也。」鄉黨篇說:「執圭,鞠躬如也」,圭璋在堂,白玉所為。玷,有缺欠,寶貴的東西有了缺欠,雖然不好,還可磨磨修理。你這句話一說出去,要說錯了,就沒有辦法改變,駟馬難追。   南容念詩念到此,三復,唸三次。三,音薩,可當多講。不停止的研究,對這句詩翻來覆去研究,「三復」翻來覆去唸想,則言行必能相符,謹慎學習到極處了。 「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」   「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」孔子排行老二,所以有兄。結婚,男選女,女子也必須選男。古人選妻在德,因為齊家必得選擇對象,詩云:「桃之夭夭,其葉蓁蓁,之子於歸,宜其家人。」宜其家人,然後可以教國人。選對象,不在錢財,而在人才。諸葛亮選黃承彥的女兒為妻,貌不美很醜,古諺語云:「孔明擇婦,僅得阿承醜女」。   大戴禮云:「獨居思仁,公言言義」,中庸講究「慎獨」謹謹慎慎,獨自一個人,要「不愧衾影」。大學云:「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其嚴乎?」十分嚴厲。獨居之時,身不動,口不言,但是意念如何?「思仁」與仁不離開,必須慎獨,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私下獨居應思仁。大家念佛也不得一心,所以才教大家憶佛念佛,淨念相繼,你們一天念幾時佛?若念四小時,其餘二十小時做什麼事?所以必須獨居思仁,這就是默而識之。公言言義,在公眾場合說話,須說合乎道理的話,因為一言說出,有用心聽者,有用心學者,可以不謹慎嗎?所以吾未曾在公共場合中,指責你們的毛病。若懂道理,有定見,可以不要緊,否則聽了人說的話就受其薰染影響。   因為人都是虛妄分別,隨好人學好,隨壞人學壞,所以儒者教人「獨居思仁,公言言義」,這樣就是希聖希賢的純粹君子,最低要學君子,學佛則令人要三皈依,學佛法僧。叢林中,不讓在家人住,若有在家人住,視為「賊」。 【十一.七】 季康子問:弟子孰為好學?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,不幸短命死矣,今也則亡。(443)   魯君想找人才,要找孔子弟子,問孔子:那一位弟子好學。為何不直接問誰善於辦事?因為好學為辦事第一條件,論語以學為首,三字經也說:「犬守夜,雞司晨。茍不學,曷為人?蠶吐絲,蜂釀蜜。人不學,不如物」人不學不如蠶、雞、狗等。目中無人,就是有根本煩惱的慢心所,必定沒有學問,縱使有學問,也知道他的學問不能行得出去。 「季康子問:弟子孰為好學?孔子對曰:有顏回者好學,不幸短命死矣,今也則亡。」   季康子為三家之一,三家專政,論語他處(雍也篇)有魯哀公問相同的問題,推測季康子來問的意思、以及孔子答覆的意思,這都是揣測,不採取。書如何說,我們就怎麼講就可以了。 【十一.八】 顏淵死,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。子曰: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也。鯉也死,有棺而無槨。吾不徒行以為之槨,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可徒行也。(443) 「顏淵死,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。」   前清時,有錢有地位的人死後,用的棺,有棺有槨。槨俗名套棺、外棺。棺槨多少厚度,都有一定的規矩。從前人說:「朱門雖富不如貧」,朱門必定是作官之家,人民三間房,官可以有五間,皇帝宮殿才可以有九間。琉璃瓦,也只有皇帝宮殿可以用,如今則一切自由。從沒有人稱王的,現今的連賣豆漿也叫大王。顏淵死,家窮,顏淵父親顏路請借孔子的車來作槨。注解作賣車以買槨。 「子曰:才不才,亦各言其子也。鯉也死,有棺而無槨。」   孔子說,「才」,有才幹;「不才」,沒才幹。「亦各言其子也」,說各人的兒子。顏路的兒子為顏淵,孔子的兒子為孔鯉。「才」是說你的兒子顏淵,「不才」是指我的兒子孔鯉,兩人雖有才不才的差別,那有父親不愛惜自己的兒子的道理?但是孔鯉死時是有棺而無槨,你的兒子好,有棺有槨,我的兒子雖不好,能夠有棺無槨嗎?你要借我的車,我沒有車不能徒行,什麼原故呢? 「吾不徒行以為之槨,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可徒行也。」   「以吾從大夫之後」,孔子這時六十餘歲,實在的年代也很難考證明白。此時孔子不當大夫,孔子當魯司寇後才在陳絕糧,顏子死在陳絕糧之後,那時孔子已經不作官了,所以不能說「吾當大夫不能不坐車」。   為大夫後,「蓋從者隨也」,從也當隨從講,例如從政,就是辦政治。孔子雖然不作官了,仍是魯國元老,國家有事,魯君會請孔子去商量,故「從」與「為政」迥然有別。隨從大夫若解作「做大夫」就大謬了。現今的人不認字,由此可知。若遇到張獻忠或許不會如此,張獻忠看見大夫針灸若不對穴道,就殺人。所以凡事,不可一概而論。   請車為槨,注解說是賣車以買槨,考證論語稽舉出八種不合理,解釋說:槨非棺槨之槨,此說可以存疑。如送禮,諸侯送犢,卿大夫送雁,士送雉。 【十一.九】 顏淵死。子曰:噫,天喪予,天喪予。(445)   下論先進篇中的經文,有些章有問題,有很多爭執,先進以後的經文則爭議較少,其中有些知道或不知道,都沒有關係。因為從前大家是志於學道,所以考據稍微略過。今日因為廢除文言,所以大家吃大虧,因為四庫全書都是文言,如何看得懂?今日還必須注重文字。道與文,二者都要注重就更難了,其實文以載道,大家學般若就知道般若當中有實有權,實是真如在內而言,權是善巧方便,另外還有文字般若。有些話不直接說,用影射法,必須聞一知十,全在自己求。   孔子的境界,顏淵能懂得多少,我們不知道,但瞭解孔子境界最多的人,顏子是第一人。別人有說有問,顏子向來不問,像是愚人,「如愚」愚不是真愚,好像是愚人。大家爾後要學文字,十三經中禮記最難,難在其中的普通字上,不可以為是熟字,還必須要查一查,例如禮運篇中「矜寡孤獨」的「矜」字,非讀如「京」。講佛經也是如此,淨土宗說:「隨緣消舊業,更不造新殃」,又說:「至心念一句佛,消八十億劫生死重罪」,修淨土從未反對消業,誰反對消業?但是業消不盡該如何,十地菩薩尚且帶業,起信論:三細六粗,第一個就是業相,所謂「無明為因生三細」,心念起頭就是無明業相,主張「消業往生」者他不知道嗎? 「顏淵死。子曰:噫,天喪予,天喪予。」   「噫」,歎息。「天喪予」,天不要我。公羊傳,子路死,子曰「噫,天祝予」,祝若解釋作慶祝可以嗎?大家回去查「祝」字是什麼意思。為什麼顏子死,孔子卻說天棄捨了我?   試想:孔子來此世界幹什麼,來享受嗎?佛來此世間何為?佛是來救人出世。若一般世間法,中外哲學多半有議論,而且議論高超,以為看得開,但是對死這件事,不管看得開、看不開都必須死,死了也必須入六道輪迴,所以世間學問只議論而無辦法。   大家不可只說議論,而不去做,必須先自己幹,人來求教,我們為他出主意,他依著若辦不到,你必須負責任,若不管則不夠人格。如此若想成佛,絕無此理。孔子來中國,因為此地眾生也必須教化。國先要有人民,人民多了必須吃飯,必須有生活,而且不許爭奪。若說「競爭」,那唯有死亡,大眾不能生存,所以中國講禮讓,所謂「爭之不足,讓之有餘」。   再來必須使大家有次序,必須有教育。教育要用文化,中國文化全球無能比擬。文化就得用道德,政治只是第二,刑罰是第三。孔子到此世間來,就在這世間主張文化,講禮義廉恥,安安靜靜,使大家講文化,守次序。   什麼人使孔子來?是天命使他來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,這些是孔子以前的聖人,例如文王「視民如傷」,百姓有吃有穿,在文王眼中不滿意,像受傷似的,天先將文化交給文王,再傳給武王、周公,再交給孔子。孔子畏於匡,孔子說:「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?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;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離開我孔子,還有誰辦這個文化?舍我其誰?   孔子所說的道,顏子、曾子懂,最聰明是子貢,只有才幹還不行,比不了顏子、曾子。這時顏子死了,顏子比孔子年輕,孔子死後,顏子可以接續這些聖人的文化,顏子卻比孔子早死,所以孔子說:天不教我在這裡幹了。   孔子周遊列國,為度化眾生,這一章連說「天喪予」,是加重其辭,孔子在此歎息道的不傳。諸位!聽聞可有動心?   顏子死,孔子不能沒有私情,但是大主意在眾生身上。孔子已經七十歲了,無人接續,全心都在公益上。   大家求學必須希聖希賢,最少須做君子,不可沽名釣譽。今日台中市發生火災,同學們的舉動,短時間花盡幾十萬,人力比錢力重要。自古以來,救災無善策。能短時間平等發與災戶,這不容易。辦這件事,要求不要名利、不照相登報,毫無所圖,一塊錢功德抵得上十萬元。由此點,可知大家的前途,將來即使有災難,也會轉輕,這是共中不共。 【十一.十】 顏淵死,子哭之慟。從者曰:子慟矣。曰:有慟乎?非夫人之為慟,而誰為?(446) 「顏淵死,子哭之慟。」   聖人做事講中道,凡事合乎時中,發而皆中節。這一章,孔子哭顏淵哀慟。慟,哀之甚也,超過哀痛的必要程度。孔子對私而言,是哀慟他的學生,對公是為了眾生哀慟,不知不覺就哀慟太過了,這是愛之深的緣故。 「從者曰:子慟矣。」   跟從孔子去弔慰的弟子說,老師哭的太過了,超過必要的程度。孔子自己不覺,怎樣看出孔子不覺來?「有痛乎」,這「痛」字錯,應作「慟」。我哭得很過甚了嗎?超過了嗎?他人看見,自己一想,確實不錯,下文孔子承認。 「非夫人之為慟,而誰為?」   「非夫人之為慟,而誰為」這是文章的波折,也是詩的筆法,一波三折。   「夫人」,「夫」此也,指顏子。我要不為他超過哀慟,誰能教我這樣哀慟呢?還有第二人嗎?不是偏愛顏子,乃是為了眾生的緣故。因為顏子若活著,還能救度眾生。如今顏淵不幸早死,所以孔子痛苦極了。 【十一.十一】 顏淵死,門人欲厚葬之。子曰:不可。門人厚葬之。子曰:回也,視予猶父也,予不得視猶子也,非我也,夫二三子也。(447) 「顏淵死,門人欲厚葬之。」   顏淵死,同學們想厚葬他。厚葬顏淵由何而來?大家不要只看文字,還須看義理。究竟是誰說要厚葬他?前一章顏淵死,顏路請孔子的駕車以為槨,這段經文由那一章而來。 「子曰:不可。」   子曰:不可。孔子說不可厚葬。顏淵死,孔子如此哀痛,厚葬不是更能安慰自己的心嗎?為什麼說「不可」?   從前國家上軌道,六部中有禮部,並沒有財部,只有戶部,按戶口收稅就可以了。因為中國文化主張「德者本也,財者末也」,君子喻於義,小人喻於利。民國以後,學洋人有了財政部,明著向百姓要錢。如今禮部沒有了,而劃歸於教育部、內政部。洋人的科學可以學,為什麼要學「小人喻於利」?「萬惡淫為首」,如今教育也教小孩子、老人談戀愛,中國自古沒有如此,這是教人亂倫。   從前有五禮,首要為祭禮,祭太廟、祭天。喪禮是凶禮,必須有節制,所謂「遵禮成服」,節是節制情感,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,發而皆中節謂之和。依照禮節,棺多少寸也有一定的禮節,國家的座車不許賣,其中「賣槨買車」有八不可通的質難。祭器壞了要以乾淨的土埋掉,祭神的供品也必須恭敬處理。所以從前接到朋友來信說是「拜讀」,父母的信要「跪讀」。   顏子沒有做官,喪禮有一定的禮節,師兄弟因為私情想厚葬他。禮記云「曾子易簀」(簀是季氏所送,大夫所用,曾子是平民不宜用),生必須合禮,死也必須合禮,要死得其所。子路臨死結纓而死。呆板比胡作亂為好,如今懂得這道理的有幾人?必須不越禮。 「門人厚葬之。」   孔子說不可,門人不聽,為什麼不聽老師的話?雖然師徒如父子,但是顏淵還有真父母,仍然必須真父母作主,必須尊重顏淵的父母,別人不能作主。今日沒有制定禮,就必須依從前的禮,再依從風俗的規定。孔子與顏淵師徒關係雖好,還是隔一層,父母死要服喪,老師死則學生無喪服可服,卻都是三年之喪,對老師要心喪三年,三年期間若有欲念等違禮的事情必須躲避,因為心中仍有老師。所以方孝孺被明成祖滅十族,師族就包括在內。 「子曰:回也,視予猶父也,予不得視猶子也,非我也,夫二三子也。」   因顏路想厚葬,也同意厚葬,孔子無法可說,孔子作不了主,所以自己只有歎息,叫顏回的名,等於顏回在跟前。孔子說,顏回拿我當父親看待,對得起我,我對不起他,我作不了主,我不能拿他當兒子。這顏回的厚葬不合禮,可不是我的主意,誰呢?是你的師兄弟們。其實是顏路,孔子卻說門人,溫厚到極處了。 【十一.十二】 季路問事鬼神。子曰: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曰:敢問死?曰:未知生,焉知死?(448) 「季路問事鬼神。子曰: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」   季路問孔子事奉鬼神之道,孔子說:你事奉人辦到了嗎?眼前事還辦不到,何況不是眼前事? 「曰:敢問死?」   季路接著問:人死以後怎麼樣呢?孔子說,眼前活生生的事你知道嗎?若還不知道,何況是死以後的事。   若就世間法講,是種一講法。子路問事奉鬼神,五禮第一層是祭禮,誰會祭祀,就依祭禮如何祭,這是祭法。子路問事鬼神,問如何祭祀,今日之下不祭太廟、祭天,卻還有祭祖先。 「曰:未知生,焉知死?」   下段子路問死,依世間法講就難講了。子路因為不懂鬼,所以再問:死了以後是如何狀況。殺身成仁,為義而死,這是死的辦法,但是下一生的生活,有什麼方法可以知道?焉知生的「生」,若解作「如何生下」,與前段「事鬼神」合不起來,所以這樣講不通。若解釋作「如何生活」,比較好。   不能事人就不能事鬼,就是承認有鬼神。   古來注解,於上段「子路問事鬼神」還注的可以,下段問死則注的亂七八糟。吾因專為學了生死,所以知道。古來的人只學達觀,不懂了生死的辦法。   前一段大主義在「事」字,不是問鬼神,是問事鬼神的方法。所以孔子答的也是「事」。上段的注解都差不多,祭之以禮,葬之以禮。五禮之首為吉禮。孔子入太廟,每事問。禮與其奢也寧儉,誠敬才是禮的根本。以經證明,例如左傳「周鄭交質」,心不誠,交換人質也沒用。心若誠,不必三牲等,只要水草就可以祭薦鬼神,不在物而在心。   下段「敢問死」,問死,這是接上段「事鬼神」。死為鬼神。注解卻以為應該如何死法,但是子路並不是問「敢問如何死」,為什麼會說成殺身成仁等死法?孔子答以「未知生焉知死」,怎能說「知道該如何死法,就知如何生法」?人果真會死,但是誰會「生」的辦法?   子路問的是了生死。敢問死,是問死後是什麼狀況。從何處來,就上何處去。程朱讀過「參同契」、學過佛法,他們懂得了生死的道理,卻作假不說實話。如果我們真懂,雖是蘇秦、張儀再來,也不為所動。淳於髡善於辯論,而孟子不畏懼。凡事但求諸己。   淨土主張二力,佛力加上自己的力量。沒有自己的力量,也不可以。又說:「感應道交」,有感有應,故知有能、有所,感應不是一個人。   生死的事情,你們知道。人死之後,有中陰身,七七四十九天則再投胎入六道。六道中的長壽、短壽不同,如長壽天與蜉蝣。入六道,死就是生;這裡死就在彼處生,有胎卵濕化等,愈說愈複雜,我們的智慧能和佛鬥嗎?   康有為論語注,引易曰:「原始反終,故知死生之說。精氣為物,遊魂為變,故知鬼神之情狀。」(參考來知德易經注),你若問死生,則「原始反終」,可參考參同契。周濂溪、邵康節、朱子都研究「參同契」。宋儒作假,儘說瞎話,孔子不作假,知原始反終,通乎晝夜,就是輪迴的道理。易經繫辭:「曲成萬物而不遺」,萬物就包括六道。 【十一.十三】 閔子侍側,誾誾如也。子路,行行如也。冉有、子貢,侃侃如也。子樂。曰: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(450)   這一章書,很難講,也不得不講。論語下篇很多錯簡,所以很難講。你們求學,志在為社會辦事,退一步想,不辦也可以,萬不可害事,比如一座果園內有一個果子壞了,傳染給大家,便是大壞處。你們以前沒有讀中國書,不懂做中國人的道理,中國人有其風俗習慣,若不讀書,可以隨順風俗習慣,洋人也自有其風俗,那我們可以不管。卻有一班人,偏偏要改別人的風俗,真是要令天下大亂,嗚呼哀哉!   程樹德氏看了六百餘部的注解,覺得講不下去,倒是看了一、二本的三家村學究卻以為會講了。   現今有提倡消業往生者,實在是他不認字。使得臺灣滿城風雨,而且影響到香港,或鬧出政治問題來。講佛法首重入道,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」,成佛還在人身上,所以說:「人身難得」。主張消業往生者,他說第一罪魁為印光祖師,因為他提倡帶業。他說經上沒有「帶業往生」的字,那麼有「消業往生」的字嗎?自元朝就有帶業往生的說法,意在言外而已,也不反對消業,能斷惑更好。連蕅益、徹悟諸大師,他都給加上罪名。中國佛法教理有天臺、華嚴,他也毀謗諦閑法師。密宗說帶業往生,他以為是印錯了。他來這裡,罵學佛者,不吃素,也不修行,罵得不成人。或許有一、二位如此,也不可一概言之。   古來學中國文化者也有學成曹操、秦檜的,我們今日學論語也學他們嗎?何況必須指出人名來才可以。如日本佛教不吃素,但是以前的法華寺劉智雄學日本真宗也素食,學日本佛教者也多素食,至於他素食與否吾不知。凡事無諸己,而後非諸人,何況在十善業中,妄語、惡口、綺語、兩舌他都有。   總之,學任何學問,都必須先學成;不然,也須有幾分成,自己能獨立了,而後能辦事。我們應該求自己學成,自己若不能獨立,任何事也辦不成,你們務必自己去求。   出家人有些受不了的,反而找在家人寫文章,佛法衰頹至此!所以人必自伐,而後人伐之。吾想為文,再三想想而擱筆,怕對牛彈琴。諸位!必深自往裏求,三字經曰:「勤有功,戲無益。」少看電視機,多用時間研究。 「閔子侍側,誾誾如也。」   「閔子」下脫「騫」字,以下子路,冉有、子貢稱字,獨稱「閔子」,所有注解脫少了「騫」字。   侍,在旁侍候老師,在那邊都可以,都加「側」。接著說他們的態度「誾誾如也」,誾,方正很平正的態度。 「子路,行行如也。冉有、子貢,侃侃如也。」   子路「行行如也」,行行,剛強貌,很勇猛、剛強的樣子。「冉有、子貢,侃侃如也」,侃侃,和平貌,和平的樣子。其實子貢、冉也有不同,子貢是財經之才,很能辯論,侃侃而談,冉有則在政治科有好表現。   吾不敢造謠言,不知為不知。 「子樂。」   「子樂」,孔子看到這都是人才,很高興,很喜歡。 「曰: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。」   接下「若由也,不得其死然」,由啊,你死不出好死來。子路死,子何樂之有?子路死,孔子非常傷痛,曰:「噫,天祝予,天祝予」祝,斷也,如祝髮出家,孔子如斷了手臂。   有人說「樂」應作「曰」,但改字是大毛病。又「子樂」,孔子樂,與吾人何關?而後大家讀書必須致意,孔子述而不作,我們若不懂,可以存疑。 【十一.十四】 魯人為長府,閔子騫曰:仍舊貫,如之何,何必改作?子曰: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(451) 「魯人為長府,」   長音「常」,府是國家的倉庫,是國家收藏財物武器的倉庫,大學說:「未有府庫之財,非其財者也。」地點大概都宮中內部,出師表說:「宮中府中」,就有內外分別。如現今的北京城,內裡尚有紫禁城,更有宮門。魯昭公時,魯君只是虛名而已,孟、仲、季三家作主。魯祭周公用天子禮祭,這已經是不對了,三家之堂也以天子禮祭他們的祖先,所以孔子說:「三家者以雍撤,相維辟公,天子穆穆,奚取於三家之堂?」魯昭公忍不下,拆三家的牆,準備討伐三家,但是沒有成功,反而被趕出去。這時的魯君(哀公時)也忍不住,長府壞,想再修蓋。經文說:「魯人」,何不說:「魯君」?有其用意,不說魯君,而說魯國人要重修他的長府,這是春秋筆法。這個要你們自去查,萬事求自悟。 「閔子騫曰:仍舊貫,如之何,何必改作?」   閔子騫很會說話,說:「仍舊貫,如之何」貫,事的意思。閔子騫不贊成,怎麼修法,要修就用舊樣子蓋。由此可知魯君重蓋不是要照舊樣子蓋,所以說:「何必改作」。閔子騫的用意是這時的魯君沒有權力,官吏都是三家的人,魯君一動三家便都知道,弄不好就招來災禍,前面的魯昭公就是這樣子。魯君無財無力,必定會如前面的昭公一般倒楣,所以閔子騫說:「仍舊貫,何必改作?」 「子曰: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」   子曰:「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」夫人指閔子騫,夫人不言,閔損這個人輕易不說話,所謂:「吉人辭寡,躁人之辭多」,有德性者都不輕易說話。「言必有中」今天他說了話,說的不偏不倚,合乎時中,說到中心了。這句話很重要,這句話保住魯君,國家也少倒楣。閔子如此說保全了魯君,卻什麼也看不出來。 【十一.十五】 子曰:由之瑟,奚為於丘之門?門人不敬子路。子曰:由也升堂矣,未入於室也。(453) 「子曰:由之瑟,奚為於丘之門?」   瑟,古樂器。古人為什麼彈琴瑟?樂器都有它的意義,禮記:瑟,盡也。或嗇也。有止的意思,知行知止,不能隨便胡來。先進末章有曾點「捨瑟而作」。孔門中講究音樂,音樂調和性情,奏樂一個人一個調,西樂也是如此,中樂更不必說。子路剛強好勇,衣裘與朋友共,敝之而無憾,與瑟的「知行知止」符合嗎?他鼓瑟仍放縱自己的慷慨性情,沒有「瑟」處處謹守的本義,什麼性情彈出什麼調。   「丘」音「某」,避父母老師的名諱,這是避聖人名諱。為什麼我門庭的學生彈出這種調子?注解說:「有北鄙殺伐之音」,若是子路絕不彈出桑間濮上的淫樂黃色音樂,例如子見南子,子路不悅。桑中之音,亡國之調,北鄙,就是殺伐之音。 「門人不敬子路。子曰:由也升堂矣,未入於室也。」   門人不敬子路。孔子說,不可如此,但是孔子沒有直說,只說工夫深淺差別的比方。意在言外,不言不行,也沒有阻止的詞義。文法,蓋房屋有裡間、外間,內為室,外為堂,如城隍廟,外面有塑像,內有寢宮,寢宮就是室。到室就是到最深處,堂前為庭,再前為門,再來就是門外漢了。   孔子說,子路升堂矣,未入於室也。入室指顏子,升堂的弟子已不多了,還有沒上臺階的。這裡也不必說「不可不恭敬子路」的話。 【十一.十七】 季氏富於周公,而求也為之聚歛而附益之。子曰:非吾徒也。小子鳴鼓而攻之,可也。(455)   從前讀經必須熟背,因為在國家作官,辦政治的事,彼此都有爭論,群言擾亂則折衷於夫子,必須有個標準。政治上有出問題,一向是以十三經聖人的文化為標準,不能違背經典聖人的精神,自漢代至民國以前都如是,如今則已變。你們想學中國文化嗎?你們又不懂中國書,是學外國嗎?結果學得不中不西。私下以自己作主,公開則以美國作主。如今立法院通過墮胎,眼光未四下看看,將來一旦打仗,豈是十個月就可以打完?這也是天命。多數人主張滅種,但願大戰後,有存中國人,有一二位還能知中國文化的人。吾講書必須古事今講,事不一樣,原則精神還是一樣。   孔子為魯司寇,後來不作官,魯國不要重用,但是國家有事情解決不了,還得找元老說話。吾看報紙,知道現今發生的事,才能教大家。周天子封諸侯,諸侯有諸侯的制度與天子不同,只有魯國特別,所以任何事不能隨意開端。周成王年幼時周公輔政,成王為報恩,周公死後,成王賜以天子之祭禮。周成王報答錯了,刻薄固然不好,但是太過猶如不及,以天子之禮賜周公這已經錯了。不論辦好事或壞事,有時辦壞事,後來子孫也有好的,這有它的道理。有時辦好事,子孫卻壞了,這也有它的道理。堯舜的後代都不好,曹操的後代反而好,這是上天無眼嗎?   諸位對歷史沒有用工夫,對中國文化與佛學都不能明白了然。歷史,諸位什麼時候看完了?霍去病二十四歲死,岳飛三十九歲死。不學歷史,要為地方辦事,為國家賣力,為祖先做點事,若沒有學問,能力就辦不到。祭周公用天子禮,萬法無常,好不能永遠好,壞不能永遠壞,到魯昭公時出了孟仲季三家,都是周公的後人,從前國君繼承人為長子,三家都比昭公年齡大,將魯家霸占起來,魯君只是個空架子。就像天子雖有周王,但是由五霸七雄作主。封地的層次也有不同,諸侯用大夫,又分地給大夫,至於這時土地是什麼制度,我們不清楚。古時候有井田制度,九百畝田,中間為公有,八家共同耕天子的公地,不再納稅。有土此有財(有糧即有錢),這時三家霸占土地,稅收不往國家繳。國家有正式的周公,周公卻是窮的,三家是富的。 「季氏富於周公,而求也為之聚歛而附益之。」   「季氏富於周公」三家最大的把持者為季氏,季氏擁有的土地大,用士人,孔子的弟子冉有、季路都在季氏家辦事。季氏的財富,比中央的周公還富有,這已經令人不平了。國家有它一定的制度,必須繳糧。中國古來都講節儉,不敢奢侈,因為錢都是從百姓而來的,如今公務員調薪,若年老而不辦事,等著拿退休金,無功受祿,後來要變畜生還帳,所以吾不願意。奢侈享受一開端就沒有底限。錢從地裡出來,須要錢就加倍納稅。既然用度不足,而冉求為季氏辦事,季氏就與冉求商量,除地糧要納稅外,還要百姓納若干稅。並且找冉求尋求國家元老孔子的同意,孔子能同意嗎?來講了數次,孔子都不回答。孔子管不了季氏家,就責備冉求。說季氏已比周公富有了,而冉求還為他聚歛,大學說:「與其有聚歛之臣,寧有盜臣」若只懂得增加錢財的聚斂之臣,寧可不要。這個道理不讀書者不懂,為什麼呢?所謂:「財聚則民敢,財散則民聚」也。一個機關內,或商店老闆,也是如此。原來季氏要百姓納糧,又要納賦,經文沒有說「加賦」,意義卻是如此。   以上二句說事實,以下是孔子說的話。 「子曰:非吾徒也,小子鳴鼓而攻之,可也。」   從前太平時,若其他街坊的人來我們所住的街坊起衝突,人們都是管自家街坊的孩子,自己謙讓而禮敬他人,如今則變成刻薄寡恩,這是學美國的緣故。孔子責備自己的學生,說冉有不是我的學生,這是拒絕之辭。孔子說,你們諸位學生可以敲鼓,表示讓大家知道,大家攻擊他,因為我的學生為季氏聚歛,壞了國家憲法,加厚納糧,如今又要增稅。 【十一.十八】 柴也愚,參也魯,師也辟,由也喭。子曰:回也其庶乎,屢空。賜不受命,而貨殖焉,億則屢中。(457)   這一章書,古人合為一章,朱子分為二章,改經是大毛病,合為一章好講,前半段為引子。 「柴也愚,」   高柴愚。愚,愚直也,古之愚也直,不會轉彎曲折。孔子家語記載他:方長不折,啟蟄不殺,不踏人影(不履影),毋不敬,但未免呆板。 「參也魯,」   曾子性魯,遲鈍,懂孔子之道。顏子不違如愚(立即能領悟),悟得快,若曾子當時聽還不能悟通,但思考後也能瞭然。 「師也辟,」   子張派頭大,所謂「堂堂乎張也」,才能過人,可以說他「失之僻」,但不可說子張「文過」。集解,馬融說:失在邪僻文過。漢儒注解都有出處,吾如今沒有找出來,找出來也不能說,自己沒有這種過錯才能說人的錯。為什麼呢?有諸己,而後求諸人;無諸己,而後非諸人。 「由也喭。」   子路剛強,並不是俗,子路不俗,粗野還可以說,子路願車馬衣裘與朋友共,俗在何處?好剛猛便不行,要威而不猛,老虎就是猛。這四位弟子的狀況都不得其中,必須調和。 「子曰:回也其庶乎,屢空。」   說完四人,接著說顏回。顏回其庶乎,庶是差不多,顏回還差不多,差不多什麼?屢空。屢空,自古以來有兩種說法,都講得上來,但採取何者,吾不敢確定。屢,常常。空,一種解說是窮,什麼也沒有。顏子簞食瓢飲,樂在其中。孔子比顏淵更高明,孔子卻是「空空如也」,難道說孔子比他窮嗎?第二種說法,心空,心中什麼也沒有。   以文理說,有「屢」字,所以採「心空」好,否則子貢不窮,為什麼說「屢中」?孔子云: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。」道很難講,孔子學道是空空如也,連空也空了,因為道就是心,道是真空,心也真空。淨土宗從有門入,禪宗從空入,禪宗人念一句佛,漱口三天,念「佛」就是有,所以學禪的人要漱口。例如丹霞燒佛,又說:無佛處不可坐,有佛處急走過。晨起拜佛,以為好事,卻說:好事不如無。六祖云:不思善,不思惡。本性真空。心經云:以無所得故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實相念佛則入常寂光淨土,寂滅為樂。修淨土宗,工夫不到不能說,從有門入,工夫到時,自然知道,不必說。佛對于韋提希夫人,不現寂光土是有原因的,因為佛的境界,凡夫不知道。唐明皇一曲,百花齊放等,情與無情,同圓種智。「空」是真觀,「有」是假觀,再為中觀,這「屢空」是真空。顏淵不能常空空如也,卻能數空,這與道不遠了。 「賜不受命,而貨殖焉,億則屢中。」   有人說:賜賢於孔子,因為子貢不受天命,天命就是「因果」(天地間自然之法則),子貢與道差多了,卻能貨殖做生意,做貨殖生意,心就在財貨上面,心就「不空」。子貢雖不受天命,財貨卻沒有迷住他(不會「財迷心竅」)。億同「意」,心意,心思,心思想法。對空也接近了,子貢常思想、研究,也能「中」,合乎道,並不是一門都不入,也入一些,所以說「屢中」,但比不了顏回。別人想悟不開,子貢研究就能近道。   修淨土宗要一心不亂,必須「淨念相繼」,若只念一、二小時,其餘時間都是妄念,妄想多,如何往生?若不能往生,要怨誰?不如念佛憶佛。若日課五萬、十萬就不須憶了,一打妄想就不夠數,白日念十萬聲已經累了,晚上睡覺也不致於有奸盜邪淫等夢想念頭。有一些方便法,不可與外人道。   下面二章,尤其以後一章,多無定論,從闕可以。 【十一.十九】 子張問善人之道。子曰:不踐跡,亦不入於室。(460) 「子張問善人之道。」   子張問,善人之道,由善才能入賢入聖,若終日做壞事,希賢希聖做不到。先有善,而後可以入賢入聖。這是問善人之道,希聖希賢,必須從低處問。 「子曰:不踐跡,亦不入於室。」   「不踐跡」,跡,前人的行跡。踐,踏的意思。前聖前賢有走過的腳印,跟著腳印走,不必緊扣著腳印子,只要不離開先聖先賢的軌道就可以了。如同前有車,後有軌,不離軌道。若不依前人軌道走,也不能入於室,不能入聖賢之室。或許可以升堂,但不能入室,學誰就跟誰走。   顏淵是孔步亦步,孔趨亦趨。 【十一.二十】 子曰:論篤是與,君子者乎?色莊者乎?(460)   這一章有二說。   (一)一說合上章為一章,漢注以為:為何同一章而有「子曰」,或許不是一時所說,但同一義,所以合為一章。意思是:言論很篤實嗎?是君子嗎?或是外表自然表現很莊重嗎?(這是連著上一章,說善人如此,而是論篤嗎?君子嗎?色莊嗎?)   (二)自成一章的說法。言論聽起來很篤實,這樣是君子嗎?或是色莊的外表呢?但以上二說都闕疑。 【十一.二十一】 子路問:聞斯行諸?子曰: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聞斯行之?冉有問:聞斯行諸?子曰:聞斯行之。公西華曰:由也問聞斯行諸。子曰有父兄在。求也問聞斯行諸。子曰聞斯行之。赤也惑,敢問。子曰:求也退,故進之。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(461)   上論與下論不同,古人編書有他的規則,決不隨便。上論,自求學開始,一步步教,有次序,問題少。下論,自先進篇開始,問題多。經文不是全指一件事,但也略加分類。論語難講的都在下論,先引入門,再講難的部分。因為上來領路,若難的講在前,後頭就麻煩了。所以說話辦事,都有次序。學時不可呆板只依一條學,而且必須看他的環境。   注解佛經的人注重科判、文字、意義等,或體或用等都不會雷同。論語就不是如此,同一章若干人講,若干說法,鬧意見,我們不知所從,能知道要聽那一家的講法,學問就不小了。吾講佛經與講論語,不依一路子講,我沒有他們的學問,都是參考注子而已。你們往後讀書、做事,必須有見識。從前注經都是大儒,有門戶之見,這是讀書困難的地方。你們求學難,做事就難,所以吾教你們佛經,教你們了生死。人有生就有死,死後入三途,未死前這一段人生,必須辦事。辦事就有印象,必須致意,了生死還有軌道,辦事卻沒有軌道,最為困難,所以辦事難。大家必須讀歷史,有經驗閱歷,才能辦事。公教人員,不用讀書人不行,學司法財政是藝術,不讀書一辦事就害人。學校所讀的只是會技能,不會辦事也沒用,今日學校有錢就教,臺灣怎能強得起來?心理建設不起來,不能辦事。今日的教育是害人害己,將來必墮三途,其苦無窮。讀書明理,更要會用。   這一章,本文中有問有答,可以不用注解。但是就可講下去了嗎?我提出問題,就麻煩了。這是吾看書與諸位不同的地方。例如彌陀經,一者阿彌陀佛造極樂,一者釋尊宣傳,佛佛道同,佛的境界,迦葉以下諸位祖師沒有敢加一句的,今有陳某某者竟能說幾句,如說夢話,當了十方佛的老師,卻有許多人相信他,真千古怪談。福至心靈,無福的人就會被物欲蒙住耳朵。吾只是空著急,也莫可奈何。 「子路問:聞斯行諸?子曰: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聞斯行之?冉有問:聞斯行諸。子曰:聞斯行之。」   「聞斯行諸」子路問聽到這個事情就去辦嗎?子曰:有父兄在。有長輩在,「如之何,其聞斯行之」,「其」指來問的,有父兄在,怎麼可以聽到就去行?再來是冉有問,聽了就去辦嗎?孔子說,聽了就去辦。佛家也是如此,有人問趙州和尚,狗有佛性否?二人同問異答。 「公西華曰:由也問聞斯行諸。子曰有父兄在。求也問聞斯行諸,子曰聞斯行之。赤也惑,敢問?」   公西華說:子路問聞斯行諸,老師說有父兄在,不許他行;冉求來問,老師答就去幹。公西華迷惑,應該聽那一個? 「子曰:求也退,故進之。由也兼人,故退之。」   下頭是孔子答。冉求、季路都辦政事,冉有事故深,大小事都斟酌,不斟酌好,沒把握就不做,但是時不可失,機不再來,孔子「故進之」,所以孔子提倡要他有點勇敢。子路辦事,一辦就辦二人的事,兼差不兼薪,一人辦二事,太超過了,孔子「故退之」,所以教他退一退。   聞什事?如聞小孩掉水的事,若回去問父兄,小孩已經溺死了。但是也有小事問父兄、大事不問父兄的,一樣可以辦的。   中國有「投諸四裔」的說法,四裔進入版圖必須接受中國教化,不受則摒諸四裔。例如:結婚是大事,父母之喪也是大事。婚是大事者,一男一女本來沒有關係,卻說是天倫。易經八卦都有定位。古代結婚有三原則:一者、身是父母給的,自己不作主,必須由父母作主。二者、媒妁之言,必須門戶相當,要所學相當。左傳鄭太子忽云:「齊大非耦」,不論如何不與齊家結婚,因門戶不相當,不可只看眼前一時。三者、本人的意見。如唐高祖擇妻,左傳也多有。又,結婚必須六禮促成,最後才親迎。因為結婚如此不容易、又麻煩,而且禮部會給證書。生孩子後,孩子有父一半母一半的血源,所以夫婦是天倫。但舜是聖人卻沒有告訴父母,就自己結婚,孟子萬章篇云:「帝使其子九男二女.百官牛羊倉廩備,以事舜於畎畝之中。」   所聞是什麼事,這些注解多是一偏之思,半身不遂。不然,那只好去問冉有、子路、孔子,其他人若不知道,要以孔子為主,其餘都不可靠。   凡事有實有權,沒有方便不可以。這章的「聞」,我也不能拿定主意。諸位視事情狀況而定,以各人的學問去斟酌斟酌。 【十一.二十二】 子畏於匡,顏淵後。子曰:吾以女為死矣。曰:子在,回何敢死!(463) 「子畏於匡,」   孔子周遊列國,遭遇兩次厄難。在陳絕糧,又為匡人圍起來。陽貨曾在匡幹壞事,匡人恨他,如今孔子到了匡地,孔子與陽貨相貌相似,御者又同一人(孔子弟子顏刻),匡人想報仇,圍住孔子,所以說:「畏於匡」。有人說,孔子微服而過宋(禮記襢弓篇),或者會神通,借土遁,講解孔子離開的方式也不一定。重點在「畏」字上。   被匡人圍起來。畏字做何解釋?有注解說,畏是「害怕」。孔子害怕,因為顏子還在後頭,這種解釋不通。子路拔劍要殺匡人,孔子不會如此,所以斥責他,並且彈琴。想想諸葛亮空城計,讓司馬懿兵退四十里。但是有的書上說,孔子彈琴的曲調很哀傷,有暴風擊拒,這種說法吾不敢信。但是陽貨不會彈琴這一套,這是確定可知的。   禮記檀弓說:「死而不弔者三,畏、厭、溺」(弓矢斯張,猜謎「弔」字)哭與弔是兩件事。弔是安慰,例如湯武「弔民伐罪」伐桀紂,安慰百姓。哭則無弔,弔也可以哭,只是哭法不同。弔辭就不是祭文。如果認識他父親不認識他的兒子,他的父親死了,就是「哭而不弔」。哭死的人、弔活的人。   禮記中,有三種情形,不弔慰他的家屬,這三種情況是不應死而死,所以不安慰。一畏,孝經云:「戰陣無勇,不孝也。」為什麼是不孝,怕死的原故,那麼孔子怕死嗎?怕死在不弔之一,因為不孝是不好的事。再者,臨難無苟免,不該死,死了也不對,死非其道的原故。所以子路想和匡人拚命,孔子不贊成,因為匡人不是為了殺我們,而是錯認人。所以「畏」不是怕死,並非三不弔中的「畏」,不要輕易死。二厭,這就是「壓」,被牆壓死也不弔,可哭但不弔,老人必須有人侍候,被壓死是子女不孝,所不弔,因為危險的地方,孝子不應該去。三溺,溺水而死,忽然掉入水中,也不弔,但是若是忽然發大水,兒子奉到父命要到他處,而被大水淹死,這就必須去弔。所以呆板的注疏就會誤人。 「顏淵後。子曰:吾以女為死矣。曰:子在,回何敢死!」   孔子不與匡人鬥,顏子與孔子等人失散,顏淵最後才回來,孔子說:「吾以女為死矣。」「女」,音「汝」,孔子一看見顏淵,說:我以為你死了。這是歡喜辭、慶幸辭。顏淵說老師在,回何敢死?   可以與知者言,不可以與外人道。孔子料想顏子知道他必定可以脫圍,顏子也知道孔子必定能脫圍,所以顏子說:「子在,回何敢死?」長輩在,晚輩怎麼可以輕易死呢?上一句,孔子云:「吾以汝為死矣」,就含有我知道你不死的意思。孔子知顏回,顏回也知孔子。 【十一.二十三】 季子然問:仲由、冉求可謂大臣與?子曰:吾以子為異之問,曾由與求之問,所謂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則止。今由與求也,可謂具臣矣。曰:然則從之者與?子曰:弒父與君亦不從也。(464)   魯君不作主,什麼人作主?是老一輩的兄弟,魯君原來有三支,後來分開了,名為三家,權力完全都在三家手裡,魯侯只是個空名。此時的周天子,天子有諸侯,同姓一半,不同姓一半,原來定都在長安,後來東遷洛陽,為東周,也是空殼,周天子一點也作不了主。   你們不論學什麼學問,歷史必須先明白,你們學論語有感想,但是空洞,吾也有感想,卻如身臨其境。從前吾在內地,民國三年袁世凱以後,南北割據,民國就分南北,各省獨立,有如周家,內戰打了五十年。北方有日本在後面挑撥唆使,南方有英美在後面挑撥唆使,打得無兵餉,就借外債,讓自家人打自己人,總是外國人得便宜。所講的這章經文,吾如身臨其境,不是聽故事。事到如此,不打也不行,想後悔也遲了。後來日本打中國,又偷襲珍珠港,中國始終受美國操縱,臺灣人今天又患了這毛病。必須會選擇,到時靠誰都不中用,大家要學見識,這一段完全是歷史。   所有魯國政治,由三家把持,魯君空殼子沒有用,凡幹政治都是三家的臣子,並不是國家的臣子,如民國初年各地不聽中央。周朝此時魯國以季氏最霸道,做官都是做三家的官,孔子弟子出來做官也是如此,這種官難作。   國家有宗廟,有社稷,有注解說,社、稷各有壇,天子曰大社,諸侯曰國社,大夫也有社無稷,這是王夫之的注解。另外鄭康成的說法,社稷不分,有社壇無稷壇,到王莽才分社稷。這章說的是周朝,還未到王莽時,所以王氏的說法並不是周朝的制度。 「季子然問:仲由、冉求可謂大臣與?」   季子然為季氏大夫的子孫,名子然。這時仲由、冉求都在季家作官,季子然問孔子,仲由、冉求在我們季家為宰臣。言外之意是冉求、仲由此時是小宰,很不錯了,若孔子贊成,讓他們做大官如何?孔子對三家不滿,又瞭解自己學生的能力,如何回答?說話如唇槍舌劍,說錯就壞了事,一句話有一句話的吉凶,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,所謂「斯言之玷,不可為也」。現在臺灣的亂,就是亂在言論、報紙,全世界也是亂在耍嘴皮子。今日時興講演,除非原子彈下來,否則亂不停。 「子曰:吾以子為異之問,曾由與求之問,所謂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則止。」   孔子答,不置可否,我以為你今天來問我,以為有什麼奇異特別之事,不過是冉求與仲由,問他二人,這是什麼大事。你問做大官的事,孔子答大官應如何如何,他們二人可以不可以用,你自己裁定吧!   所謂大臣「以道事君」,以道治國。中國的治國之道,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一貫的辦法,民為邦本,就是要以仁義、五倫治民,禮運大同篇就是治國家的大道。君必須靠臣幫忙辦事,用治國愛民的方法愛民,人民自然會保護國家,有民此有財,財散則民聚,以道事君。若君不聽,要委曲宛轉勸諫,三諫不聽則去,再說國君就討厭了,例如伍子胥的勸諫,被吳王殺了。三諫不從,不可則止,如何止?原先是以道治國,君不聽就要亡國,我不能陪你亡國,就可以離去。   領薪水,若敷衍了事,自己嚥不下去。雖有錢可領,若國君不聽人的勸諫,就可以走。更有「錢不要而不走」的人,雖然不能合謀,也不離去,他要為君盡義務,這種人並不是怪人。這種人對得起國家,只是國君自己不聽而已。孔子如此說,恰到好處。 「今由與求也,可謂具臣矣。」   現在仲由與冉求「可謂具臣矣」,具,備具,聊備一格。他們現在所幹的正是這一套。當臣子辦得恰到好處。 「曰:然則從之者與?子曰:弒父與君亦不從也。」   季子然還不開竅,仍然再問,那麼叫他如何辦,他們就會如何辦嗎?這是改問他們服從不服從的問題。季氏獨霸一方,有篡位的意思,孔子答說:但是要看所服從的是什麼事,若要他殺父殺君,他們也不會跟隨去辦。   孔子不明說,意在言外。這二人在季大夫家做家臣,到中央去殺父殺君嗎?殺父殺君是三家,你們三家若辦殺父殺君的事,他們就不幹。 【十一.二十四】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。子曰:賊夫人之子。子路曰: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。子曰:是故惡夫佞者。(466)   子路在季氏家做宰官,季氏地大,國人不少,費是今山東費縣,缺乏人才,找子路舉薦人,但是要為季氏舉薦好人?還是舉廌壞人?若為壞機關就舉薦壞人,好機關就舉薦好人,那你要為他負責任嗎?吾舉薦的人必定靠得住,最低限度品性要好。舉廌的人出事了,若袖手旁觀,那不可以,做人應當負責任。 「子路使子羔為費宰。子曰:賊夫人之子。」   子路選擇子羔,到費地當宰官,一派子羔去,孔子一聽就說「賊夫人之子」。賊,害;夫人,這個人。你怎麼害了這個人家的孩子,好好的孩子讓你害了。子路早明白孔子的意思,好人也不能舉薦到壞處去,但是會舉他出來作官,並不是要他出來升官發財。我舉薦人,怎會讓他學壞?凡事不要責怪對方,省察自己做對與否,在自己身上找錯處就成功。子路以為,我為什麼會害他呢?以下子路的答話,看起來似乎不切題。 「子路曰: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。」   子路說,既然當了費縣的宰官,又有人民,又有社稷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?子路因子羔是好人,或許學問、年齡、閱歷較差,所以孔子才會說害他吧!(這點吾人不亂猜測)。只因子羔的學問不足,所以孔子說學問備好後到時候再出來。子路說難道讀書才是學問,經驗閱歷不是學問嗎?有民人、社稷,慢慢就有經驗閱歷,學問就有了。春秋時代,學問不夠的人便出去做官的大有人在,並不是子路開端的,但是孔子卻可惜這個孩子,所以如此說。   現今國家用人,農工商法醫各有門類,各有主體,畢業後派差事,如財政部缺人,派學交通的,醫學單位說缺人,就派財政博士去。今日是以學生為試驗品,以百姓為試驗品,以病人為試驗品,老百姓倒楣。實驗好了,我長學問;實驗壞了,我不負責任。大家以後絕對不要拿學生、百姓當實驗品。當了差事,晚上就要拚命去研究。把學生、百姓當實驗品,將來就得變畜牲還債。聰明人不欠債,所以古人說:「吃虧方占大便宜」。 「子曰:是故惡夫佞者。」   子路所答是當時的狀況,孔子也知道,以下便輕描淡寫責備他,責備而不責備。   佞,口很會解說。你這佞口,讓人討厭。不癢不痛地帶過去了。歷代很多注疏揣測說孔子到底責備誰,其實不必如此猜測。 【十一.二十五】 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華侍坐。(467) 「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華侍坐。」   子路等四人跟孔子談話,並未指出是在那裡。老師坐著,弟子事奉老師,孔子說話。這一段有二種說法,一說,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們長,你們不要以我年長,看見我就不敢說話,不可太拘束。在這裡我與你們說話,你不能說「我不知道」。   今天晚來的同學就吃虧了,這篇很難講,你們都看過注解,我講的和注子不同,不可起疑心,因為我所說的和這些注子就是不同,但是也採取其中若干看法。因為論語集釋的注解是集合眾說,要讀者自己採取。其實論語集釋採取的注解還不全,其餘的注解還多,比集釋多十倍以上。我今日所說的極容易,因為我是擇重要說,一以貫之,所以聽的人聽的似乎很容易。   再者,今天的講法要先講字,懂字之後再懂文理,再懂動態,再說大義。這一節書的字、文法、神情,最後聽完應如何學,必須懂大義,但講的時候是倒著講。若不先這樣準備,你們雖然有先看了,仍看不出所以然,聽也聽不出所以然。先講大義,心中先有印象,再聽就容易懂,如佛經先講五重玄義,再聽經就容易明白。吾講經先講經文,再講五重玄義,人容易懂得。經文字句不可變,但是教的方法不一定。集釋中沒有結論,大義就是結論,先聽結論。   「子路…侍坐」,這是開頭的一段,這一段很重要,有如阿彌陀經十六尊者的開會場,這點就很重要。這四人雖是子路列在首位,這是與坐次有關係,並不是因子路年長,如其他章就不一定是子路在首。   這是在那裡侍坐?大概是在孔子的住處,或城裡的教室,學生座次常改變。那時候舖席子,舖上一把短几,四人一几,長者或單獨一几。這次去老師那裡沒有特別的事。孔門師徒常常聚會,偶而都會聚在一起,老師單獨一席,其次三人一席,另一個人不與他們坐在一起。與老師常聚會,今日是離不開皮包,孔子學生是離不開樂器,縱使不帶著,孔子教室也有樂器。這是會場情形。侍坐是學生都坐,若正式則依座次,或坐或站不一定。 子曰:以吾一日長乎爾,毋吾以也。居則曰:不吾知也。如或知爾,則何以哉?   再第二段,就出了問題,閒談之中,開式正式談話,這節是這章書的主要問題,重要在此段。   孔子住在曲阜城裡,諸弟子也在曲阜城,從前交通不便,曲阜城外的人就不能出來。孔子看著這些人,這四個人都是很重要,四人都沒工作,這是重要點。這四個人是何等人物,為什麼都沒有工作?國家不要人才,還是人才不出來?有注解說是孔子不出來做事,或國家不用人,究竟是那一種說法?孔子成天教學生修齊治平,孔子志於道,心在修齊治平的大道上。但是辦這些事用什麼來辦?要志道、據德等,在仁義道德上辦,如今這個「道」人不聽,天下是無道的時節。孔子是魯國人,愛魯國,應在魯國作官,所以陽貨問孔夫子為什麼不出來作官?所謂大臣者,以道事君,不可則止。如今天下無道,爭權奪利,到任何一處人們都不聽進去,但是也不能枉道求售。其實與衛國夫子南子連絡,和彌子瑕連絡就可以從政,但孔子不願意,所以第二天就走了,並不是不幹,而是隱居以求道,國家不用,隱遁而去。但是孔子一生的志向還必須求發展,不作官可得英才而教育之,預備有用時就大有人在,還是為社會、為大家。有一回孔子對顏回說,國家用我們,我們「用之即行」,不用我們就「舍之則藏」藏起來,不必出去叫賣,這點別人做不到,唯我與爾有是乎!我為你們先講文法,注意起承轉合,會做詩就會講,如今的作詩者如泥瓦匠蓋房屋。 「子曰:以吾一日長乎爾,」   「子曰:以吾一日長乎爾,」一字有多義,例如這一段的兩個「以」字,講法就不一樣。先講字,文章有「字眼」,作詩有詩眼,字有字眼,不懂必須問,不可妄作聰明。吾採取各注子,然後選擇其中合理的來說,「以」有三義,一,止也;二,因也;三,用也。我的解釋都有出處,「以吾一日」,以,因也,因著我「長乎爾」,比你們年長一日。不必問我比你們年長多少,即使是長一日,就是「長乎爾」,也就是說我老,有了年紀了。「爾」指這四人。 「毋吾以也。居則曰:不吾知也。如或知爾,則何以哉?」   「毋吾以也」,毋,無也。以,有的注解採止也,有的採用也。別因為我而止住不說話。有人說:我沒用處了,我有了年紀了,沒用處了。另外有人說:我有了年紀,跟你說話,你別不答覆我。吾採「用」義,我有了年紀了,不行了,不能幹了,老而無能,不能用了,正合孔子在家閒著的時機。不能用怎麼樣呢?你們四人還年輕,雖然我在這裡教書,但是你們還必須幹,可以隱居以求去,但是在家閒居,可不能發牢騷說:「不我知也」。人家不知道我,要「人不知而不慍」。「如或知爾」,假若是大家知道你,你出了名,「則何以哉」,你拿什麼用呢?   這段等於經的正宗分。 子路率爾而對曰:千乘之國,攝乎大國之間,加之以師旅,因之以饑饉。由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夫子哂之。   一句一個樣,一段一個樣,沒有重複的文在其中,而且一脈到底。以下第二大段分三小段三個樣。 「子路率爾而對曰:」   「子路率爾而對曰」,率在釋文上有作「卒(促)」,卒就是未經考慮,突然間就說。若說子路向來直率,未免太浮躁。又說子路急急忙忙起來就說。又有人說,沒有起來就說。這都是多加的。禮記云:「唯而不諾」,若說子路急急遽遽就起來回答孔子,那是對老師很謙恭,很好。後人批評子路的是非,都不對。子路是直率的個性,孔子有問,子路匆匆忙忙答覆,有何不對?「對」是以下對上說話,子路說什麼? 「千乘之國,攝乎大國之間,」   「千乘之國」,一千輛兵車的大國家,像齊魯的大國找不出幾個。子路一開口就說千乘之國,必須注重這一句。「攝乎大國之間」,夾於大國之間,國家出亂子都在鄰國,中國打戰,多與俄國,跟美國就少,地理不方便的緣故。居家也是如此,所謂「親朋遠來香,鄰居高大牆」,「朋友數,斯疏矣」,必得有點空間。千乘大國夾在兩個大國中間。 「加之以師旅,因之以饑饉。」   「加之以師旅」,兩個大國對我們增加師旅,大軍曰師,略小的軍曰旅,發動小軍隊或大軍隊來加害我們的國家,這就不安定。不但不安定,「因之以饑饉」,因,又也。饑饉,年景收成不好。一年荒,二年荒,百姓受不了。外面有兵打戰,國內又無食物。一打戰,兵有糧可吃,沒糧食的百姓多,國家更不行。 「由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」   如此「由」去幹,「比及三年」,比,說文,近也。近及三年(現今不採取此種說法),下段也說「比及三年」。比,案驗也(採取此說)。辦政治者都懂得,從前天子巡狩,如今是派委員到各縣監察,如今是不定時,從前有一定。「三年一比」,一到三年要大比,考察三年所做,或升或降,一個個比較,升或調不能隨便。幹了三年,要三年大比,考察驗收所辦的事,看看成績。「可使有勇」,注重「可」字,可以叫老百姓都有勇氣,沒吃的,大國圍著,百姓更振奮起來。在危急的世代,子路去幹,不但使百姓有勇,「且知方也」,政治的軌道絕不能亂來,例如親上事長,孝弟忠信都不能亂來。 「夫子哂之。」   說完了,「夫子哂之」,微微一笑,如俗話說的冷笑,「汝以為何如?」 求,爾何如?對曰: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,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。 「求,爾何如?」   夫子一哂之,文章又變了,大家都不敢說話了。孔子才說「求,爾何如」,指著冉求叫。大概他們坐在一個席上,不說不行了。 「對曰: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。」   「對曰: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」,或六七十,或五六十,還不到百里。前面子路是說千乘之國。子路問「聞斯行諸」,孔子答「有父兄在」;冉求問「聞斯行諸」,孔子答:「聞斯行之」,因為「求也退,由兼人」。   「比及三年」,冉求說,我要在那裡幹,等到三年大比之時,「可使足民」,可以叫人人有吃的。民生主義要緊,先足民,再足食,再教育,求死不都遑了,何來的餘暇治禮樂? 「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。」   「如其禮樂,以俟君子」,禮樂我辦不到,要等後來的君子來辦。   這段兩謙、一不謙,「方六七十等」是一謙,「禮樂以俟君子」是二謙。可叫足民,這是不謙。這「可」字很重要。 赤,爾何如。對曰:非曰能之,願學焉。宗廟之事,如會同,端章甫,願為小相焉。 「赤,爾何如。」   公西華也不說話,孔子叫說:「赤,爾何如」,公西華,你怎麼樣呢? 「對曰:非曰能之,願學焉。宗廟之事,如會同,」   「對曰」,第三位更難,答的不與第一、二位相同。   「非曰能之」,我要說:我不是說能這麼辦,只是談志向而已,「願學焉」願學著辦。願學什麼呢?「宗廟之事」,祭祀是國家大典,所以孔子入太廟,每事問,宗廟就是太廟。「如會同」,或是會同的事,會同是諸侯見面,不在宗廟,另外築壇,兩國在盟壇見面。有大小會同,兩國見面為小會同,若齊桓會諸侯,會若干國家就是大會同。「會同」時必須有儐相,替國君說話,如藺相如在澠池之會當相,又如夾谷之會孔子為相,大會有大相,小會有小相。祭祀則無相。 「端章甫,」   「端章甫」但穿的衣服不一樣,在朝廷、祭祀的衣服有一定的禮服,會同也有禮服,但比較簡單。禮服各代都不同,很難考證,如平劇中的張飛、趙雲所戴的帽都有名字,都不同。朝會、祭祀戴冕旒,會同時戴皮弁,考據有種種衣冠法,我們不懂,可以「不了了之」。   「端章甫」禮服的總名。端者,開端。衣冠等皆必須整整齊齊。端代表衣服,章甫代表帽,這是殷代的名稱。若周朝的帽較小,會同必須穿這種禮服,如今,軍人有軍裝,法院也有服裝,文人則穿的不中不西。 「願為小相焉。」   「願為小相焉」,穿上禮服,可當小會同的小相,大相還當不了。這是謙到底。孔子說:「赤也可以束帶立於朝」,又如「子華使於齊,乘肥馬」等,公西華懂禮貌。 點,爾何如。鼓瑟希,鏗爾,舍瑟而作。對曰:異乎三子者之撰。子曰:何傷乎!亦各言其志也。曰:莫春者,春服既成,   以上三段,為第二大段。下文一段,又有變化,為什麼?因為四個人有所不同,曾皙不和這三人同坐,因為這一天可以隨意。曾皙在鼓瑟,所以不坐在一處。 「點,爾何如。鼓瑟希,鏗爾,舍瑟而作。對曰:異乎三子者之撰。子曰:何傷乎!亦各言其志也。」   三人問完,問曾皙,這是另一段特別。「點,爾何如」,曾皙名點,有注解說當時有兩位名「點」的人,另一位曾點是狂者,若太狂,就不是孔子的學生,當朋友可以,例如原壤。但是叫「點」的名,只有父兄老師能叫,所以這裡是指弟子「點」。   「鼓瑟希」,希,停止,孔子一跟他們談話,曾皙就停止不鼓了。鼓瑟時有放在桌上,有盤腿放在腿上。孔子點到曾皙的名,曾皙就「鏗爾,舍瑟而作」。鏗,兩物相奪之聲,為什麼會有這聲音?因為放下瑟有聲音(瑟與几碰擊的聲音)。「舍瑟而作」,放下瑟。作,興起,起來。   「異乎三子者之撰」,撰,三種意義:一具也,二事也,三才能也,這三義都能通。例如以「具」解釋器具,孔子說:「君子不器」,又孔子說子貢「汝器也」,何器也?「曰:瑚璉也。」某人有才具,就是有才能。他們三個人的才具我沒有,這個話不亢不卑,這句有停頓的口氣。   「子曰:何傷乎?」這有什麼妨礙處?可見曾皙說到這裡便不再說了,孔子才說這有什麼關係。我們隱居以求志,各人言各人的志向,你還能改志向嗎?「亦各言其志也」        天下無道之時,隱居求去。   大義         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。   事態︱(直率)(謙退)(溫恭)(簡約)   講前交待語很重要,沒有聽到交待語損失就很大。你們不懂文理,聽完也沒用,文以載道,重點在道,道空空洞洞,全在文章上頭。從前學校重視「文」,所以那時吾注重義不重文,所謂「小學終,至四書」,訓詁等為小學,今日誰懂小學訓詁?「詳訓詁,明句讀」,先弄明白文章,再讀四書,你們不懂訓詁、句讀,如何懂得文義?所以現今的人看佛經,如何能看得懂?佛經一字也不能動,敢改佛經那是無知的狂徒,秀才遇到兵,有理說不清,何況精神有問題的人。   這章經文文理的部分,吾還沒有講,這章很精彩,等到全章講完後,才可以講。大家先研究文理,為什麼孔子說:人不懂得你,若人知道你,你該如何?子路開口說千乘之國如何如何,接著夫子哂之,下頭的文理就變了。求、赤又有什麼差別?又有不說話的「點」,所以說:「異乎三子者之撰」,夫子說:「何傷乎!」下頭的答話與前三子有什麼關連?再者,一開始孔子說:「以吾一日長乎爾」「毋吾以也」,兩個「以」字有不同的解釋,這都是各代名儒所解釋,集釋分別列出來,但是我們能採或不能採取,這就難了,不是一日之功可以做到。   文如人的面貌,看面貌就懂心,誠於中則形於外,不知外而知內,那是未之有也,等於瞎子相面,聾子聞樂,那是怪事。吾從前曾以一日工夫,改作懺悔偈而不能,於是平了氣,事非經過不知難!   四人侍坐,只有曾點帶瑟,若不帶瑟,便與下文合不起來,為什麼?你們若曾在興大聽我講詩,看此段經文就知道,可惜水滴石不入,其實滴久也能穿石,如簷下的土地。 「曰:莫春者,春服既成,」   「莫春者」,講書要依文,不可加花招,必須講考據,但不可死在其下。莫春,春有三月,莫是最晚的那個月。注解有的依宋時、周時,所說都不對。「春服既成」這二句,你們也講不上。沒有讀過月令,易經就不會講。不懂月令,也不能醫病。吾曾為大家講過月令、內經上素問、下靈樞,素問八十餘篇,我在中國醫藥學院教過,但只教二十餘篇,因為學分二年,一週二次,書沒有講完而學分就滿了,又換另一班,從頭又講。吾倒是講的熟,同學就吃虧了,因為月令、易經、素問講的「數」,自始至終要一貫。在學校教不出人來,所以吾辭去而不教。   周朝正月為夏曆十一月,若正月十五,正是周朝的三月,經文說的是山東不是臺灣,臺灣的三月已暖和,若山東則比長安冷。長安正月十五日「火樹銀花合,星橋鐵鎖開」,火樹,樹上的燈,銀花則是雪;星橋指吊橋,並非橋上有燈,牆吊起來時無燈,牆剛放下來才有燈。六朝就有用「星橋」者。暮春就是現在的正月,「春服既成」冬至以後換皮衣,正月沒有人敢脫,有年紀的人,與年輕人又有不同,年輕人二月二張指頭,雨水下來才能脫,清明山東還結冰。「春服既成」,周代三月(夏曆的正月)春服既然做起來,做成了為什麼不換?若說成是三月,就錯了。 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 「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」   「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」,二十而冠,還沒達到二十歲為童子。這不是指七十二賢。 「浴乎沂,」   曾點已換衣服,天氣清和了。「浴乎沂」,沐浴,沐,洗頭;浴,洗身,通說是盥濯,洗手為濯,祭孔時司儀呼「濯水」,「進巾」,濯水,洗手,擦乾淨,才舉酌酒。「清斯濯纓,濁斯濯足」,洗手也可說濯,所以「浴」,不一定是沐浴。   曾點是有年紀的人,帶了五六人,六七人,不定的數字,領這些人為了什麼事?在辦教育,隱居以求其志,讀書寓於遊寓於嬉。為了演習禮樂而出來遊歷。在沂水處,沂水處有風景。 「風乎舞雩,」   「風乎舞雩」風,並不是諷詠,否則與下文重複。而是沐浴風光之後,在舞雩臺吹涼風,春風嬝嬝,很逍遙。舞雩是一座壇,土堆子,石碑還刻有「曾點所遊之處」。舞雩壇,春天時祭祀,或求雨或求晴。有禮節的地方,就有風景,必得有風景而且有古蹟。臺灣的合歡山與吳鳳廟,各缺其一,舞雩臺則有風景有古蹟。 「詠而歸。」   「詠而歸」儒家講究所讀的書都能配樂唱,若家家弦歌戶誦,這樣的國家就是大治。詠乃詠歌。歸,有注解說:饋酒食。這種講法我沒有見過,歸並不是饋。曾點領學生郊遊,逍遙自在,唱著詩歌回來。注解說:歌詠先王之道,歸夫子之門,孔門當然不唱黃色歌曲,這是畫蛇添足。又說:舞雩時,曾點領著大家去參加。這也不對。詠而歸者,是曾點言志的一番空話而已,後人立碑是錯訛,這是呆板漢。   觀起承轉合,前面沒有說音樂,沒有說吟詠,到此則說音樂吟詠,為什麼? 夫子喟然歎曰:吾與點也。 「夫子喟然歎曰:吾與點也。」   「夫子喟然歎曰」喟然,發聲,有感慨之意,歎有歎息、讚歎之義,這是讚歎的意思,為何而讚歎?「吾與點也」,與,同情,你這個志向我很同情。   這一段結束了,頭一個是子路,夫子哂之。到此結束,夫子喟然歎曰,這種文法,你們試著思考思考。 三子者出,曾皙後。曾皙曰:夫三子者之言何如?子曰:亦各言其志也已矣。曰:夫子何哂由也?曰: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是故哂之。   這是敘事,以下必須做結束。 「三子者出,曾皙後。」   「三子者出」,這是結束的話,若他人來作,就會說:「某人等出去了」,這就是贅言了。「曾皙後」則「三子者」是誰自然明白。 「曾皙曰:夫三子者之言何如?」   為什麼曾皙在後?「曾皙曰」,曾皙說。「夫三子者之言何如」,為什麼不說四人?不說他自己?下次答覆。 「子曰:亦各言其志也已矣。」   「子曰」,孔子說「亦各言其志也矣」,注重「志」字,各人說各人的志向,你還管他說的如何。 「曰:夫子何哂由也?」   「曰,夫子何哂由也」,既然是言志,各人隨便說,為什麼老師對子路哂笑呢?他的志不好嗎? 「曰: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是故哂之。」   「曰:為國以禮,其言不讓,是故哂之」,為國以禮,這一句因何而來?因為前面孔子說有人用你,你拿出什麼來呢?執射乎?執御乎?吾執御矣,也不說作官。樊遲請學為農為稼,孔子說他是「小人哉樊須也」,六藝其中也有藝術,並非不許學。孔子還說:吾不如老農。農工都是業,這裡說「為國」應注重國家,要想辦國家的事情,必須另一個辦法,要是治理國家,要緊的是禮。莫非子路他沒有禮嗎?「其言不讓」,孔子不說子路的「志」,而是他說的「話」一點遜讓都沒有。因為子路少禮少讓,所以哂之。若不是為國,其言不讓還可以,若要治國,其言不讓,這不可以。   你們必須念完十三經才能說話,否則說話就錯。所以想用中國文化,必得讀盡十三經。翻譯佛經,必得是精通三藏的法師。若淨土宗,便不許講,只說信願行,什麼原故?必得先會講三藏經典,才可以講淨土宗,也只是講文而已,若是其中的義理,唯佛與佛乃能究盡。而且佛與佛見面,見面心照,開口便錯。   吾沒有離開前人的講法,而且還有前人沒有講的,吾講出數個來。下回為大家講文理,為大家指出如何做。 唯,求則非邦也與。安見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而非邦也者。唯,赤則非邦也與?宗廟會同,非諸侯而何,赤也為之小,孰能為之大?   最後一段,有人說是師弟問答,或者說是孔子自問自答。吾採焦氏筆乘,其他講的不圓融。   這一章書的字不能改,何晏以「率」作卒,惟作「唯」,依「唯」字便好講,長者叫「唯而起,不能喏」,所以此處「唯」字要一逗。 「唯,」   孔子說,曾點立刻「哦!」明白了。 「求則非邦也與。」   曾點又問:「求則非邦也與」,莫非冉求不是辦邦國之事嗎?因為前面冉求說五六十,六七十,這是作大夫宰官的官,並不是治國的官。 「安見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而非邦也者。」   孔子說「安見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而非邦也與」,文王百里,成湯七十里為國,這五六十也是國。列國有滕、薛都是小國,孔子說「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,不可以為滕薛大夫」,滕薛也只幾十里地,說得小就算不上邦家嗎? 「唯,赤則非邦也與?」   「唯」,哦!曾點連連地說「是」。接著問,公西赤莫非他不治邦國嗎? 「宗廟會同,非諸侯而何,赤也為之小,孰能為之大?」   孔子說:「宗廟會同,非諸侯而何?」二諸侯見面叫會,多諸侯盟誓為同,上國家朝廷,這不是國家嗎?不是諸侯嗎?沒國家那來的諸侯?   看這種文法變化,孔子沒有答說什麼地點,接著再為曾點解釋,「赤也為之小」雖然公西華自己說是小相,公西華當小相,「誰能為之小」除公西華當小相,那一個人能當大相呢?除他當大相,無人能當大相了。   為國必以讓者,書經記載,從堯至周為止,都是讓。堯舜禹湯為好,桀紂為壞,所以湯伐桀,武王伐紂。當領袖的人,都要「能自得師者王,謂己莫若者亡」(書經等書都押韻)。必得自己找老師,內心謙虛以為自己不行。文王以姜子牙為尚父。桓公得管仲,事以仲父。孔子聖人,以師襄、郯子為師。在齊聞韶,三月不知肉味,必隨從他而唱和。問禮於老聃。孔子說:三人行,必有我師焉。要學什麼,就得自己去找老師,例如教幼稚園的學問,你不會就必須跟人學。中庸說:「君子之道,夫婦之愚,可以與知焉,及其至也,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。」   能為「王」就可以興起來,若是「亡」就衰敗了。孔子告訴曾點,「其言不讓」曾點就知道了。大家要學這二句:處處謙恭、處處責備自己,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行,就是「王」興旺之時也。這一點必須謹記。        藏器於身,待時而動。   易繫          顯諸仁,藏諸用。   學記—藏脩習遊。   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,必得溫故知新,才可以為人師。學而時習之,至死不息,才有根基,若飄飄浮浮,到時便不能用。會一字就會一句,就會全篇、一本。會一本,四庫全書就都會了。例如習字,會寫一「永」字,就會寫其他字。   求學必須溫習,學記有「藏脩習遊」,「藏」是什麼也不動作的時候,讀完會念,念進去的時候就是藏,也就是默而識之,時刻不能忘記。大家學淨土想求往生,你們今日還不行。「脩」修業時候全副精神在學上,也須一心不亂。「遊」必須出去遊,只在家中不出遊,不免呆板,會眼光如豆。像三家村的土學究,一輩子沒見過山。如揚州十裏洋場沒有山,以為有山是奇怪。到濟南見山,才知是山,曾點所說就是「遊」。「習」必須溫習,所學過的必須實習,如此便沒有不成功的,這就是儒家的一心不亂。   圓通章云:「都攝六根,淨念相繼」,這就是一心,相繼是接繼不斷。並不是其他事都不能幹,但看會不會用。彌陀經說,眾鳥演法,皆是阿彌陀佛「欲令法音宣流,變化所作」,吾見一切都是阿彌陀變化所作,什麼原故?因為這都是阿彌陀佛「欲令法音宣流」的原故。   這一節書,開頭孔子云:「以吾一日長乎爾,毋吾以也」,總算吾長你一日,比你們老,無用處了,既然老而無用,就在家裡睡大覺嗎?孔子周遊列國所為何來?為什麼到各國都不幹?所謂大臣以道事君,不可則止,這是孔子的志向。出來當領袖,是為自己,還是為他人?孟子說: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」,所以出來是為大家。堯舜禹湯文武都是為大家,不是為自己,這是聖人,出來都為他人,除此以外,或者之後的皇帝都不行。   漢高祖、唐太宗都是為自己,為自己的人也有知道為民的,因為財散則民聚,他們懂得必須兩方面兼顧,還懂得用人。其餘的桀紂等皇帝都是為自己享受,所以都沒有好結果,被抄家,只有元朝逃回北方,清朝是讓出天下,但皇陵也被掘墳,沒一點好結果。   孔子以道事君,為政要為百姓,三諫不聽則去,但各國不聽,所以孔子離去。如衛靈公問陣,孔子不答而去,並不是孔子不會,孔子說:「我戰則克,祭則得福」。   孔子有所本,易繫辭說:「藏器於身」器,才用,學在身上千萬要藏起來,俗語云:真人不露相,等待時機可用才用,否則是自作賤。又說:「顯諸仁,藏諸用」(弟子們問仁,孔子有多種答覆)仁有種種變化,仁,有兩方面,一為諸善,二不為諸惡。仁明白顯出來,拿出來為大家辦事,使大家沾你的恩惠。釋尊為「能仁」,能是各種才能,仁在印度叫「慈悲」。「藏諸用」,會的技能都藏起來,如孔子說:我無知也。曰執射乎?執御乎?吾執御。我學什麼?執御還是執射,孔子認為他都不會,是真不會嗎?用是要人來求,合符孔子的法則就做,用之則行,不要我的法則,我就收藏起來,「舍之則藏」,這只有顏子能如此,所以孔子說:「唯我與爾有是夫」。   這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」一套,二三子都忘了,所以說:居家不必發牢騷,應該藏起來,若人知你不錯,你就要拿出本事來看看。人不知而不慍,人知道你時拿出什麼來用,並沒說做官、治國、平天下等事。   四個人當中,子路直率,開口「千乘之國」,說治大國。世人不用,子路等人不明白孔子的意思,直率卒然而答,所以一開口就說治國。說治國也好,治國有治理之道,要以禮治國,但是子路「其言不讓」,到命終都是依言行事,說如何辦就如何辦。衛國動亂時,孔子說高柴能回來,子路恐怕會死於動亂。事君是以道事君,不可則止,他們是用你子路的勇武,不是用你的道,子路果然死於衛國之亂,不知進也不知退。   其餘人見子路說完孔子冷笑,冉求就改說治小國,這仍是辦政治。方五六十,冉求也知道孔子注重禮樂治國,所以說自己只能夠足民,至於禮樂以俟君子。第三個公西華更聰明,仍想到國事上,卻說「未能,學之耳」,更謙虛了。而且還不是當主體,只當助手,小相而已。這都是從子路的千乘之國「大國」的路線,一路講來。   唯獨曾點不說,坐在另一處。孔子問到他,還抱著瑟,曾點說,我無才能辦不了。孔子說,大家只是說說志向,發發志願而已。曾點這才放下琴,說我的志向在禮樂教化,治國的事都不談。他懂得孔子「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」,天下無道久矣,道傳不出去,必得隱居以求其志。孔子就是如此,孔子傳道,人們都不要,回來魯國刪六經,作春秋,孔子的身分不該作春秋,故云:「知我者其唯春秋乎!罪我者其唯春秋乎!」孔子作春秋寓褒貶,亂臣賊子懼。救當世用口,救百世用書,所以曾點願在家教學,造就人才。孔子說,吾同情你,實在並不是孔子同情曾點,而是曾點同情孔子,他懂得孔子的意思。   唯、惟,固然可以通用,但是「唯」的講法比較顯然,曾點用口答應。孔子說,曾點答:「是這麼樣」。   子路為國不讓,注重「國」字。冉求的志向莫非不是為國嗎?老師為何不笑冉求呢?孔子答說,六七十里就不是國嗎?滕薛都是小國。那赤並未說國,就不是治國嗎?孔子答說,若不是國,怎會有宗廟?我不反對子路的治大國,只是「哂其其言不讓」而已。   你們只聽吾這樣講,也不行,必須誦讀熟記,然後一碰到事情才可以用。如沉在水底,一碰都能興起來。李太白,下筆千言,倚馬可待。孟子,資之深,則左右逢其源。辦事都是當時就得辦,沒有等待一段時候查查書的。所以自古作官必由讀書人,書熟還必須回味。現今主張墮胎,民族主義還能存在嗎? ●明人十七字詩:   《古今譚概》云:(明)正德間有無賴子好作十七字詩,觸目成詠。時天旱,府守祈雨未誠,神無感應,其人作詩嘲之曰:   「太守出禱雨,萬民皆喜悅:昨夜推窗看,見月。」   守知,令人捕至,曰「汝善作十七字詩耶?試再吟之,佳則釋爾。」即以自己別號西坡命題,其人應聲曰:   「古人號東坡,今人號西坡;若將兩人較,差多。」(吾是西坡)   守大怒責十八板,其人又吟曰:   「作詩十七字,被責一十八;若上萬言書,打殺。」   令充軍,其舅也是讀書人,作詩云:   「發配到漁陽,見舅如見娘,兩人齊下淚,三行。」   其舅只有一目。 顏淵第十二 【十二.一】 顏淵問仁。子曰:克己復禮為仁,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焉。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。顏淵曰:請問其目。子曰: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顏淵曰:回雖不敏,請事斯語矣。(477) 「顏淵問仁。」   孔子提倡仁,顏子何必須要問?這是溫故,又求新,孔子對不同種程度所答都不同。 「子曰:克己復禮為仁,」   「克己復禮為仁」,有人作「克,己復禮」,或作「克己,復禮」,吾從後面一說。自上至下說,當領袖的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皆歸仁。   克,制服自己,控制自己。如「我戰則克」的「克」。有人在社會上擾亂,不能怨他們,所謂「不教而殺,謂之虐」,他們沒有受過教育必定如此。養不教,父之過,教不嚴,師之惰,要怨在上的領導人。禹王在路上見到罪人,就下車同情他,說「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」,堯舜當天下王時無罪人,為何到我領導時就有罪人?知道這個道理就必須克己,反求諸己,對人不起處自己要改。若一而再,再而三的反省改過,他還對我們不好,那他就是妄人而已。他墮他的地獄,我讓他,我升我的天堂。否則怨對方,就造罪業,吃虧仍在自己。   大家學克己,克己有什麼辦法?「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」,從禮上學,所以吾要你們學「常禮舉要」,先在禮上漸漸學成功。第一步先克己,先三省吾身,改自己,一改就合禮。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,欲寡過而未能也。只要能「克己復禮」就是仁。凡事別責怪人,先自己改,對人別缺少禮,對得起人,就是仁。 「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焉。」   「一日克己復禮」,只要有一天克己復禮就不得了,普通人一天也做不到,曾子為什麼能成功?曾子「吾日三省吾身」,天天省察,所以孔子之道,除了顏子能悟之外,就是曾子能得。   國家領袖,一日只要克己復禮,「天下歸仁焉」,天下都學仁,例如文王的仁風度化了芮虞二國。虞芮二國相爭,求周文王裁斷,一入周文王的國境,全國相讓,於是兩君慚愧而退。這就是克己復禮的力量,使天下歸仁。 「為仁由己,而由人乎哉。」   「為仁由己」,想要行仁的德性,不在別人身上,仁不仁全在自己身上。有人說,想行仁卻無對象,沒有其他人,如何行仁?古書說:「高明之家,鬼闞其室」,周遭左右真沒有人嗎?大學說,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至少有五鬼,要不愧衾影。何必一定要有人才能行仁?行仁就在自己身上。 「顏淵曰:請問其目。子曰: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」   顏子聽後當然懂,「曰:請問其目」,「克己復禮」是總綱,目是細目,顏子懂,謙虛怕錯,請老師再舉條目。孔子說:「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」,這段注疏注得亂七八糟,有講對的,也有不甚對的。這四句,視必須在前,聽是其次,不能顛倒次序。其他地方或許有不同的次序,版本不同的緣故。必須視先、聽次,佛經云六根、六塵、六識,眼耳在前,也有耳在前者,但較少,如聞思修。三字經「首孝弟,次見聞」,先見,而後聽從人講,再思修。   不合乎禮者別看,電視少看,眼不見為淨。家中的電視機,吾只看看京劇,因為為了教育,今日沒有教育,只要京劇還保存有「禮」。如喝茶,必坐而正冠等。現代的話劇不要看,專提倡家庭革命。報紙只看大標題,關乎國家大事者看看,殺盜婬妄的新聞一律不看。「非禮勿聽」,耳不聽,心不煩,六塵汙染真如本性,都不看,不聽,必須藏護六根。「非禮勿言」惹人起煩惱的話一概不說,「非禮勿動」,動指心意的起動。若懂身口意三業,便知聖人是佛佛道同。一見不合禮的事,要八風吹不動,什麼不動?不動心。視聽是身,言是口,動是意。集釋採王氏的說法,動是心。焦氏筆乘講「默而識之」,心默而識之,這是實相念佛的法,不到程度不可說。   自己合禮,在社會是君子,現今消災得花報,不證果也能一、二生不落三塗。一享福就糊塗了,成了三世冤。此身不向今生度,更向何生度此身?學佛才有辦法。 「顏淵曰:回雖不敏,請事斯語矣。」   「回雖不敏,請事斯語」,事是信受奉行,依此照辦。   諸位依著這來辦,現今就是君子,現世得花報,學佛才有辦法。 【十二.二】 仲弓問仁。子曰:出門如見大賓;使民如承大祭;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;在邦無怨,在家無怨。仲弓曰:雍雖不敏,請事斯語矣!(480)   上一章顏淵問仁,孔子答「克己復禮為仁,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焉。」「克己復禮」,這句是古言語,孔子引證古人的言語,孔子雖然是聖人卻處處不作主,還處處皆有所本。孔子引古人言語答覆顏淵,顏淵再請問其目。因為這句古言語,大家都知道,但是內容不知道,所以請問其目。孔夫子答說,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,動是心業,眼、耳是身業,言是語業,就是身口意三業。 「仲弓問仁。」   如今是仲弓問仁,仲弓也是德行科的大賢。為什麼顏淵篇起首先列顏子、仲弓問仁?因為仁不好講,古來有人學了多少年,仍說錯,如韓昌黎云:「博愛之謂仁。」愛是七情,仁不是七情。   仲弓問仁,孔子答六句,二句是一事,分三件事。孔子答:「出門如見大賓,使民如承大祭」,這是一件事。傳云:「出門如賓,使民如祭」,孔子也拿古語來說。如此可以想見今日的西坡為何了。後二句,是否古語,不得而知。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是另一事。「在邦無怨,在家無怨」又另一事。「仲弓曰:雍雖不敏」以下,仲弓所說與上章同,可以略而不釋。 「子曰:出門如見大賓;」   「出門如見大賓,使民如承大祭」,古人編這個古言語,就是給大家說的,誰來學就給誰說,上自天子,下至乞丐,都得學。這是對在位者說,因為孔子那時候,君不君,臣不臣,所以先說在上者。堯舜率天下以仁,百姓從之為仁,桀紂率天下以暴,人民也從之為暴。大賓是朝會或會同,大祭是祭太廟、祭天,這兩件事情很多,格外嚴肅,所以賓、祭都說「大」。在上位者若懂大賓、大祭,百姓就知出門做客,在自家屋裡祭祀。   你們比起別處的人還可以,若相望於古今,那你們就不行了。你們只有禮貌,這已經能上道了。「立足當與古人爭」,必須講德行,所以出門必須如會大賓,必須規規矩矩,你們出外作客必須講禮貌。吾在家穿著破爛,講經則穿得闊綽,這是為恭敬對方。捉襟見肘,也得有規矩。 「使民如承大祭;」   「使民如承大祭」,見大賓,承大祭是國君的事,所以此處說「如」字。使民是說在上者出來做事,一切恭恭敬敬,毫不苟且。今日當一個小課長,架子就很大。祭祀時有奏樂,有人擺爵,彼此互敬,用人必須一律恭敬。大家必須學這個,出了你家大門,就如同去見客或作客,必須恭敬。只要做事,就如祭祀,盡心盡力幹,錢少也必須盡力,別責備他人,但責自己。外國人不懂,所謂「小人喻於利,君子喻於義」,他們沒聽聞君子的大道,其實在家裡也須不愧衾影,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。祭祀不誠,鬼神不來饗用,誠心不夠感召不來。 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;」   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,你自己不願接受的事,因為此事對你沒有好處,不要以此事加於他人的身上。比如對著人,口裡哼一聲,兩眼望青天,這只是小事,你就不悅了,何況大事?這是沒有恕道,有己無人,不僅學儒不成,學佛也不會成功,因為眾生都是互相為父母。豈可今生視人如仇人?這些都是惑,都是業,二者有連帶關係。若不往生,這都是惑。 「在邦無怨,在家無怨。」   「在邦無怨,在家無怨」在邦,仕於諸侯之邦。事辦錯了,別往他人身上推,別怨天尤人。在家指士大夫家,也是如此,必須無怨。例如在一個商店當文書,也必須盡力,總之要盡自己本分。吾流亡在四川八年,對四川人印象好,縱使為傭人也盡心力,即使要辭職了,在找別的傭人期間,他還盡心幫傭,風俗就是如此。這兩句或許是孔子的話。 「仲弓曰:雍雖不敏,請事斯語矣!」   仲弓曰,雍雖人不聰明,遵照這幾句話。 【十二.三】 司馬牛問仁。子曰:仁者,其言也訒。曰:其言也訒,斯謂之仁已乎?子曰:為之難,言之得無訒乎?(481)   這一章很難講,難在太多注解。 「司馬牛問仁。」   司馬牛一家都在宋國辦事,司馬桓魋就是他的兄弟,而且他的兄弟並非一人,唯獨司馬牛到魯國跟孔子學。桓魋造反,其餘兄弟都來幫助,司馬牛不幫助,因為他接受了孔子教化,他的兄弟犯上作亂,縱使成功也是篡位,弒父與君,人都可以殺之。司馬牛返回魯國,並不是孔子找他,而是他來找孔子。 「子曰:仁者,其言也訒。」   司馬牛一肚子心事,拿不定主意,是為國家?還是為自家兄弟?二者不能同時,很作難,所以問仁。孔子知道他的心事,子曰:仁者,其言也訒。刀切物不快曰訒,就是鈍的意思。如學佛有利根、鈍根,聞十而不能悟一就是鈍。孔子這是比喻,訒是比喻說話說不出口來,很難說。孔子說你要問仁,有什麼話你要兩邊作難,不能隨便說,要能作難不隨便說,這就是仁。 「曰:其言也訒,斯謂之仁已乎?子曰:為之難,言之得無訒乎?」   司馬牛是當局者迷,再問,仁就是這樣子嗎?孔子說「為之難」,為,辦這個事很難,說話不就很難嗎?不就是說不出口來嗎?   這必須懂文義,意在言外。你們大家要是有自己為難的事,自己為難,說出來幹什麼?是希望別人幫助辦理,或希望別人為你出主意,否則,何必找人說話?若揚惡隱善,說他人的壞處,不如不說好。你想要對方幫你,他幫得了你的忙嗎?若他與你差不多,反而使他作難,跟他談心事,想要他為你出主意,不只要有勇,還須有智,他有這種能力嗎?他若是辦不了又為你傳揚開來,這就更不好,這是人情事故。所以你不忍言,就是替對方設想,心中就有仁了。 【十二.四】 司馬牛問君子。子曰:君子不憂不懼。曰:不憂不懼,斯謂之君子已乎?子曰:內省不疚,夫何憂何懼?(483)   吾妄作聰明,認為這二節書,或許是一節書,因為前後二者有關係。 「司馬牛問君子。子曰:君子不憂不懼。」   司馬牛問君子,子曰:內省不疚,不憂不懼。前面講君子之道很多,為何這裡要說「不憂不懼」?凡事別憂愁,也別恐懼就是君子,這也難懂。正義說: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,這也不對。因為「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」只有顏子、子路能夠辦到。 「曰:不憂不懼,斯謂之君子已乎?子曰:內省不疚,夫何憂何懼?」   下面經文,司馬牛再問的句型也同上一章。不憂不懼,斯謂之君子已乎?子曰:內省不疚,夫何憂何懼?這兩句話就真解決司馬牛一肚子的心事了。孔子告訴司馬牛,你自己省察,不必管環境,不必管人,只問你自己。內省是自己省察自己,省察什麼事?你辦出來的事都對起人,誰也沒害他,這就沒有心病了。誰都對得起,別人對不起你是另一回事,這又有什麼關係,這樣有什麼好憂愁,有什麼好恐懼呢?至於曹操「寧教我負天下人,休教天下人負我」那一套,那是奸賊。   司馬牛的憂可以瞭解,為什麼說懼?因為他的兄弟即使篡位成了也不好,免不了憂愁,不成功就有滅門抄家之禍,所以恐懼,司馬牛憂懼都有。   有另一種釋。認為「仁之器重,其為道遠」,故孔子「罕言利與命與仁」。仁很難講,其道甚大,孔子輕意不說仁字,所以子罕言利與命與仁。顏子問仁,程度到了,不得已所以講仁,對其餘人極少說,實在因為是說了也不懂,其實孔子講命、講仁的地處很多。子不語怪力亂神,南宮适問力:「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」孔子不答。這兩節書,不可不注意字眼。作詩,講究練字。   「子罕言利與命與仁」利不是指財產,易云「元亨利貞」,聖人利萬物,佛家自利利他,「利」字難講。子貢問「博施於眾」,孔子答「堯舜其猶病諸」,博施於眾就是利。有人說:「子罕言利」罕是少,非「不」,不是不講,是少講。「與命」,可與講命。「與仁」,可與講仁。   「言」「語」有什麼區別?注重這個「言、語」二字,口到、眼到、心到,一字不能錯過。不問自說曰言,有人來問而答曰語,如論語,孔子對怪力亂神有人來問,一概不說。利,孔子自己少說。   阿彌陀經是「無問自說」,這那一個人能懂?今日的西坡,他如何能知道?不造業,如何入胎?「引業」掌握投胎,而且又有俱生惑。惑業苦就是因緣果,因果之中,無緣不生,全在緣,因就是親因緣,也是緣。   司馬牛只要不幫助弟兄篡國就可以了,也不幫助衛君大義滅親殺自家兄弟,這樣就好了。孟子就懂這道理,有人問若是舜的父親瞽叟殺人,舜應該如何辦?孟子答:去國,背著自己的父親逃跑就可以了,這樣對得起父母。不做君位,也對得起百姓。司馬牛(宋人)到魯國,不參加宋國兄國之亂,內省不疚就對得起了。 【十二.五】 司馬牛憂曰:人皆有兄弟,我獨亡。子夏曰:商聞之矣,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君子敬而無失,與人恭而有禮。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。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。   「亡」就是今日說的「無」,論語是孔子沒世之後,弟子們所編輯的,論語所說不僅一回事,歷經多少年,很零碎,但是編者也有略加分類,分二十類,也有次序。魯論是如此,齊論又不同。   前一章司馬牛問仁,孔子答仁者有難說出口的話,不能隨便說,到這一章就很明顯了。司馬牛為了什麼事?前二章是在老師前面說,話較有分寸,與同學說較方便。所以求學要尋師訪友,師友都不可少,獨學無友不行,與朋友談心就開朗。跟老師不好意思說的,與朋友可以說,所以不同類的人不可來往,無友不如己者。朋友與普通交際不同,朋友在五倫之內,很重要,普通交際則四海之內為兄弟也。他以禮來,我以禮去,一般交際則不問好人壞人,例如有一位惡人賣扇子,與他買就必須說幾句,交際完後就少來往。   司馬牛是宋人,宋在山東、河南交接處,他一家人都在宋作官。那時是封建社會,古代從伏羲氏開文化的先河,到周代就很完備了,周公立下規定,諸侯封地,也是子子孫孫接續相繼,諸侯所用的大夫也世襲。即使農工商也分邊,士的兒子恆為士人,工人兒子恆為工人,因為這是家傳的緣故。從前不是三代為醫,不找他看病,有家傳的緣故。此時司馬牛兄弟都在宋為大夫,世世受俸祿,他的兄長司馬桓魋官大,孔子曾被桓魋圍困,後來微服而過宋,他想殺孔子。在宋國想篡位,要殺宋君,而他的左右都是自家兄弟。司馬牛是孔子學生,他們全家造反,最後成或不成都不好,他想躲出來,卻會失去家業、職位,而且衣食住等等也是不容易。   真讀書、修道,為國家辦事者,家庭能不缺就是好,愈添設備,多一條設備,心就掛礙一條。對學佛人,臨終萬緣放下就難了,大家都知富裕的快樂,不知貧乏的樂處。古人說:有福難得亂世貧。財乃五家共有,大家都喜歡找麻煩。 「司馬牛憂曰:人皆有兄弟,我獨亡。」   司馬牛來與子夏談,說人人都有兄弟,而我獨獨無,意思就是人家的兄弟都好,我家兄弟不好,等於是沒有兄弟。舜的兄弟要殺舜,盜蹠為柳下惠的兄弟,而且姐妹為妓。朱溫篡唐,他的兄長朱三罵他。老子云:「六親不和有孝慈」,家平安有何孝慈可言?閔子騫的孝,因為他繼母的虐待。國亂方出忠臣,文天祥、張巡等都是,君子在太平、亂世,都是君子。全在個人懂得道理,所以讀書很重要,家醜不可外揚,外人幫不了忙。現在更說不得,因為今日人的心地壞,知你家亂,就來找你的麻煩,知你家不和,就來欺負你。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,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,讀書在明理,不在作文章。 「子夏曰:商聞之矣,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」   子夏說,我曾聽過,沒有說聽什麼人所說,不是老師就是朋友,或者古人,孔子也引用「古諺有云、詩云」等,大家可以學這一點。父親創造,兒子闡述,聖人才有資格創造。多讀書之後,見人就知這人如何,不必神通。   「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」人的生死有天命定下,例如孔子為匡人圍困,孔子云:「曰: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?天之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;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到宋國,被桓魋圍困,孔子說:「天生德於予,桓魋其如予何?」人的富貴貧賤,也不是由你作主,也在乎天。本性是一定的,但是富貴定不住,天道無常,加於有德,來來回換。   為什麼說「由命由天」,因為司馬牛家人造反,是否與他扯上也不一定,所以不須憂慮。你在宋有俸祿,如今出來則富貴在天,一人有一人的俸祿,也沒有關係。若想出來,但說話要有分寸。子夏把司馬牛要走的路說出來,由他自己選擇。但生死富貴在命在天,也能自己轉變。 「君子敬而無失,與人恭而有禮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。」   「君子敬而無失,與人恭而有禮」這也是古語。俞曲園云古書「失」「佚」相通,當「損失」說意義較顯然,當「安逸」不顯然,都可以說得通,可採「損失」的講法。君子有道,對一切毋不敬,存敬戒之心,只要自己裡外無錯誤。敬在內,凡事存心敬,凡事謹慎辦。對人恭而有禮,恭表現在外,一切都有禮節,該用什麼禮節就用什麼禮節。禮多人不怪,讀書多了,容易犯「恭而無禮則勞」的毛病,勞是讓對方不安,令人肉麻。所以「節」是不過,也不不及,這很要緊。這是古語,也不是子夏所說。能如上二句就可轉變,也可造命,也可感天。這是對上,對下如何?這也是古語,只要敬而無失,恭而有禮,四海之內都是兄弟,從前中國北西都有海,只要忠信篤敬,在蠻貊之邦也可行得通,今日就不行了。 「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。」   以下是子夏所說,「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」你怎麼憂愁沒有兄弟呢?   你們的家庭好壞不必管,因為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,你只要盡本分,對得起他,恭而無失,敬而有禮,吃虧方占大便宜。我們學佛者應忍辱,在家若無人來辱,何處有辱可忍?人對我們惡,愈成就忍辱工夫,愈增道德。讀書在明理也。 【十二.六】 子張問明。子曰: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,不行焉,可謂明也已矣。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,不行焉,可謂遠也已矣。(487) 「子張問明。」   子張問明,如何明白?明白好不容易,明白的反義為迷惑顛倒,如何能明白。子張另外還問達,明是明,達是達,佛家云三明六通,佛才是達。 「子曰: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,不行焉,可謂明也已矣。」   愬即「訴」字。   譖、訴都是說話,差別就在「浸潤」「膚受」上。浸潤是水撒在地上,有溼處水就潤往那個地方,若是乾處水也不去潤。想說某人壞話,不明說,就是譖。   膚,皮膚,皮膚接受了。皮膚受多了,就要往心裡走,用很輕微的辦法說人壞說,例如有人問甲如何?對方不回答,但有表情,此表情就是譖。若只答某人不甚可靠,也不說他的壞話,就是愬,久之就往心裡走。說好人、壞人都有這種情形,你們必須多讀書,多辦事,多碰釘子,但是必須知道如何碰,下次必須全部改過,不可「好了瘡疤忘了痛」。所以這很難,必須有良師益友,經驗久了,遇事不是就不會疑惑了,而是與別人兩樣,一想即明白,別人來說「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」,在我們這裡不行,他就行不通。   閻浮提這個地方,六根以耳為尊,華嚴經說,為眾生說法,耳根也在眼根的前頭。佛固然可以幫助儒,儒也有助於佛,古來大師都通儒家經典,佛儒合之則雙美,離之則兩傷。耳根軟必定敗家,所謂:「親戚遠來香,鄰居高大牆」,鄰居彼此住得近,串門子就多,所以要高大牆。必須自己能做主,當小領袖,耳根軟就不行。領導大團體,耳根軟的人不能信仰。若有主見,縱使明著來說,也能判斷。吾說此,並不是你們現今就能做到,吾雖比你們有經驗,但不是都懂。你們雖然做不到,有此存心,處處練習。辦的事情就明白了。 「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,不行焉,可謂遠也已矣。」   常人說:某人看得近,某人看得遠。若浸潤、膚譖等都不行,辦事不但明而且能遠。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,古人辦事要「百年大計」,蓋房子也必須做幾百年計,例如山東蓋房子土大牆堅固,草房也必須三百年。孟子云,左右皆曰可用,國人皆曰可用,然後查之。要殺人也要如此。這一段孟子說得比較顯明,孔夫子則說的渾涵。 【十二.七】 子貢問政。子曰: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子貢曰: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三者何先?曰:去兵。子貢曰: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二者何先?曰: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(488) 「子貢問政。子曰:足食,足兵,民信之矣。」   子貢問辦政治,孔子說,辦政治,必須先民生主義,百姓必須足食。第二必須足兵,兵並不是指人,原先解釋為武器,打仗的是「士」,士執兵,後來沿襲為服役為當兵,失了本義。   首先國家必須有吃的,食要緊,食足之後還必須預備好武器,那沒有執兵的士嗎?周朝百姓都必須服役,周朝徵兵,要「不違農時」。如今學古時的徵兵制,後來才有招兵買馬的募兵制。足食之後,百姓才能足,百姓就是士。「民信之矣」國家有信用嗎?必須百姓先相信你。辦政治必須要有這三條。   今日雖足食,但吃的多是毒藥,足食等於足毒,也不足食。如今還可以足兵,靠得是美國,至於信則沒有,所以三條都缺。這些事,並不是一二個人的責任,匹夫匹婦都有責任。若由一二人負責,大家不可倒他的架,政治必得用讀書人。 「子貢曰: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三者何先?」   子貢說:若到不得已處,可去一條,三者要先去除那一條?孔子說去兵。三條都不能去,不得已時去兵,沒武器還行,揭竿而起,拿石頭木棍也能拚命。 「子貢曰:必不得已而去,於斯二者何先?曰:去食。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」   子貢又說,其餘二條,遇到有辦不到時,二條中再去那一條?孔子說去食。為什麼去食?去食不是餓死了嗎?這個問題很難回答,孔子不必等子貢問就自己為他說了。因為「自古皆有死」有食物吃也得死,打仗時有食物吃也得死。太平時,父不父,子不子,雖有粟,不得而食之,有錢有勢也得死。但是「民信」不能去,百姓對國家的信仰不能去,去了就亡國。家中縱使有錢,若家不和,就會敗家。聯合國說的話,愛因斯坦的語,都沒有用處,仁義禮智信才有大用處。   忠臣縱不懂得佛法,死了也必定生到天堂。文天祥不投降,張巡守睢陽殺自己的妻妾給眾人食,最終民心不散,這生雖歿,但是他多少能生往天堂。曹操、王莽當時就下地獄。請問:誰智?誰不智? 【十二.八】 棘子成曰:君子質而已矣,何以文為?子貢曰:惜乎,夫子之說君子也,駟不及舌。文猶質也,質猶文也,虎豹之鞹,猶犬羊之鞹。(490)   為省時間,只講採取的注解,考據則略過。棘子成是衛國人,與魯國鄰近,所以孔子說:魯衛之地,兄弟之邦。棘子成在衛國出仕,他的先祖是殷人,世代為學者,但是思想不同於孔子。   只要是為利益大家,方法不同也無傷,老子、楊朱、墨翟都是為利益大家,和今人不同。棘子成與孔子學說不同,孔子問禮於老聃,禮有規矩。老子對孔子說「去子之驕」,孔子很讚歎老子。巢父、許由、原壤,孔子也沒有說他們不好。又如長沮、桀溺,孔子也沒有毀謗,孔子與老友原壤交情極篤。原壤不通人情事故,如何能齊家治國?若不能齊治,更不能成佛。「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」,我們現今學這個,誰也不求,是自己求往好路走,求人不如求己,愚人求佛不求心,智人求心不求佛。   從前稱孔廟為「文廟」,講究文化,有文章制度。文在外,內為本質,本質是直率不曲,直率就是誠,不是壞事,禮貌也不是壞事。孔子以外其餘學說,只取文質其中之一,孔子是文質二者合論。如有人問君子,孔子說:「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」。你們懂這個,注書就不會錯,否則,就是門戶之見互相攻擊而已。   你們的本質好,只是所受的教育不好,今人本質也變了。 「棘子成曰:君子質而已矣,何以文為?」   棘子成與子貢談話,他說:「君子質而已矣」君子採取本質好就可以了,「何以文為」何必又有規矩?一說質一說文,棘子成認為只取質就可以了。棘子成知道與這孔子學說不同。這是棘子成與子貢談。大家先思惟思惟,你要如何回答。吾在作詩的工夫上,曾如此用功五年,貢高我慢的習氣於是消除了,知道自己不行,學問才進步。詩文要作的好,在思想見識上,方法只是陪襯而已。做詩文如唱戲的樂器板眼,全在角色的「唸唱作打」四個字上。 「子貢曰:惜乎,夫子之說君子也,駟不及舌。」   子貢回答,可惜夫子,這是指稱棘子成,可惜你說君子「何以文為」,不說「你說質而已矣」,這是作文章,先作結論。   「駟不及舌」,你說出來的話,收不回去了。從前沒有電報,最快的工具為馬,兵車駟馬,說話一出口,駟馬追不回來。   從前到元朝的祖師也注帶業往生,怎麼能說「以前未說帶業往生」?而西坡他自己說到清代才說帶業往生,為何「西坡」要全噴在後人身上?這也是駟不及舌,收不回來了。說消業往生,他要到何時才消完今日的業?業有表色之業,至於無表色之印象,如何消?他出諸口,又筆諸書。孔子告誡人說:謹言慎行。又說:其言也訒。 「文猶質也,質猶文也,虎豹之鞹,猶犬羊之鞹。」   率真有什麼不好?以下是子貢解釋,「文猶質也」,這段注解很糟,其中朱子最糟。「猶」一字,錯講,則全部意思都變了。有了文就是有了質,有了質就是有了文,不能更改,質就算文,文就算質,這兩句說出棘子成的意思。   下面是子貢的意思。如果依您的說法,虎豹與犬羊都有皮,毛長在皮上,皮是皮,毛是毛,虎豹皮與犬羊皮,那一種比較尊貴?若一樣,為什麼不披犬羊之皮,為什麼大家要披虎豹之皮?若文質都一樣,為什麼教師的西席要鋪「皋比」虎皮,而不鋪犬羊皮?所以文質不能離開。文是文,質是質。若去除禮文,那君子、小人就難辨別了。 【十二.九】 哀公問於有若曰:年饑,用不足,如之何?有若對曰:盍徹乎!曰:二,吾猶不足;如之何其徹也?對曰: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,百姓不足,君孰與足?(492) 「哀公問於有若曰:年饑,用不足,如之何?有若對曰:盍徹乎!」   魯哀公問有若,年饑費用不足,怎麼辦呢?他是魯國國君,又有封地,為什麼這麼說?因為當時魯君的封地都被三家取走了。自古稅制都不一樣,我們考據不明白。今日的稅務,吾就弄不明白。   左傳記載魯宣公十六年的稅收,除了原來徵收十分之一外,又按畝再收十分之一,意思就是再加上一倍的稅收(田賦),所以孔子作春秋,就書記這一段,認為這不合禮。   有若對曰,盍徹乎!「徹」是周的納稅法之一,又說是井田的稅法。徹就是貢助法,吾不能考據。徹法大概是十分取一的稅法,但是法久則弊,井田之中,好的土地大家都要,不好的才給國家,所以除井田外,另外再加一分稅,就是「二」。有若回答說,何不行徹法呢? 「曰:二,吾猶不足;如之何其徹也?」   哀公說,早已不是實行徹法,已經十分收二了,二已經不足,你叫我只行徹,又去一半,更不足了。   有若對曰,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?有子難道不知道這個事實嗎?為什麼魯君有錢想蓋長府?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,如意事無二三,所以懂得道,知了生死的方法,君子就能坦蕩蕩,順天命,最後就有辦法。眼前的事都是假的,要放下現在就得放下,平常就必須練習放下,否則將來放不下,臨命終時會顛倒。所以阿彌陀佛慈悲喜捨,必須有個「捨」字,一切如夢幻,捨了也可以。   魯君因為政權被三家把持,有一肚子牢騷,所以求享受,活一天就享受一天,這是糊塗。他不懂道,無法與言。人的福有一定,福享盡就受苦,壽與祿也都有一定。 「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,百姓不足,君孰與足?」   古時候有人送一顆梨子來,大家庭不能分,便搗成碎,倒入井中,大家喝了都知道是梨,全家人心中舒服。當家者還沒有結婚,因為還沒結婚,所以沒有私心。百姓要是足了,當領袖還有不足嗎?百姓是誰的?百姓若不足,你必須操心,一家六口,只有你獨獨好,大家都不滿意,其餘的人會讓你足嗎?你更倒楣。縱使大家好意,非要你吃不可,也只能接受一次,不能常如此,因為人情就是如此,萬法無常。 【十二.十】 子張問崇德辨惑。子曰:主忠信,徙義,崇德也。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,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是惑也。「誠不以富,亦祇以異」。(494) 「子張問崇德辨惑。」   子張問崇德、辨惑。   崇,尊崇。德很難講,如仁字也很難懂,只要能依著顏子問仁,孔子答以非禮勿視聽言動,這個仁就是德,仁德合說。能這樣辦就容易了,只是人不肯實行而已。 「子曰:主忠信,徙義,崇德也。」   辨惑,辨明迷惑,遇事迷惑顛倒,拿不定主意,如今要辨別清清楚楚。崇德在主忠信,「主忠信」孔子說了很多次。忠信是主體,忠,忠誠,誠實,不弄假事。信,不欺騙人,不說瞎話,口犯「妄語、惡口、兩舌、綺語」四業是不懂法,懂忠信就是有德。再者「徙義」,合理者為義,若所辦不合理,就得快改,找合理的去辦,這就是改毛病,照合理者實行就是德。不必依老子道德經,依此去行,就可以了。 「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,」   再說辨惑,「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」,喜愛的人就願他生存,厭惡的人,不論他這個人的好壞,就想要他死,這是人之常情。 「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是惑也。」   「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,是惑也。」「既」字很重要,注解者以為是反複,或者說就二人而言,其實是只約一人而說,這是解釋如何辨惑。愛他時如此欲其生,等到厭惡他時又那樣欲其死,對一個人「既欲其生,又欲其死」,「是惑也」。一個人有時候愛他,如蜜裡調油,隔日子又想他死,這是迷惑顛倒,沒有辨明決斷的智慧,因為心中沒主意,又要他生,又要他死。   歷史上,自古以來如這樣「惑」者甚多。漢高祖是不得了的人。韓信初來時,高祖看不在眼裏。後來登臺拜韓信為將,小卒突然當了大元帥。這時「愛之欲其生」,但劉邦還是存有「惡之欲其死」的心,等到平伏了項羽,對韓信如何?若未存「惡之欲其死」的心,為什麼劉邦不在世以後,呂后能弄死韓信?劉邦心中就是毫無主張,必得「譖愬不行焉」,這不容易。   宋太祖好一些,杯酒釋兵權,未殺功臣,明太祖就大壞。所以古來就是迷惑顛倒。皇帝專制是不好,但是共和也不是今日這等的共和法,誰尊重憲法?亂民專制,等於一人專制,這話就難說了。 「誠不以富,亦祇以異。」   「誠不以富,亦祇以異」,這二句出自詩經小雅,宋儒以為是錯簡。這兩句講不上來,誠不以富就是為仁不富之意,但講不上來,吾也闕疑。 【十二.十一】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公曰:善哉,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雖有粟,吾得而食諸?(495) 「齊景公問政於孔子。」   齊景公問政。齊桓公因為有管仲保他而稱霸天下,景公則是晏子所保。齊國大夫陳恆的先人陳完,在陳國亂後投奔齊國,陳完人很好,有人預言:五世其昌,到了陳恆受百姓愛戴,齊君卻只重視享受,大失人心。百姓失心,朝廷也亂,家也亂。想世界大同,就必須用中國文化。 「孔子對曰: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」  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,問政治如何整齊能作主?孔子對曰,五倫有十層義務,為君者行君道,國君主要在仁,臣者行臣道,父守父道,子守子道,這樣就即行了。景公跟晏子學了許多,也知道這個道理。 「公曰:善哉,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雖有粟,吾得而食諸?」   景公說「善哉」,說得很對,我很相信,若君不仁,臣不忠,父不慈,子不孝,國家雖有食,誰去吃?因為全亂了,還有心去吃嗎?吃也吃不到心裡去。五倫社會,全在個人,若父慈子不孝,或父不慈子孝,還可以,若父不父,子不子,就亂了。有一家祖父、父親、孫子三輩出外採薪,回來晚了想求速速返家吃飯。祖父老了走得慢,父親罵說:「你這老東西,不會走快些嗎?」孫子在後面也說:「你這東西,有兒子罵父親的道理嗎?」因果不爽。 【十二.十二】 子曰:片言可以折獄者,其由也與。子路無宿諾。(497)   注解的爭論,吾省略過去,但是你們必須知道說法有許多種。   折獄,書中有兩種解釋,普通只有一種說法。折,斷也。獄是打官司,二人各說各話,有爭論,法官給他判斷判斷,誰對誰不對,所以必須二人對審,聽雙方意見,不能聽一面之詞。這是在檢察審判期間,這時都是聽對方的言詞。到後來判決,這是審判官的辦法。   今日之下,古書不能讀明白,人情事故又不通,如何學佛?經文只要一字有變動,意義就大變,所以古人讀書,講究三到,必須口到、眼到、心到。   凡有人打官司,兩方面都得採取,聽原告、被告,然後必須自己決斷。這一章注重判決的人。   「片言」,有人說是一方面。另外有注子解釋為三言兩語,所謂「一片孤城」是指一大片,但是這裡的「片言」是指三言兩句的判決書。若問案必須當場判決,所以從前縣官必須兩榜進士出身,不然不能寫判詞,捐官出身不能當縣官(正堂)。從前有財政、刑名的師爺可以輔佐捐官,都是江南人,有祖傳的。 「子曰:片言可以折獄者,其由也與。」   孔子讚歎他的學生,仲由問案,不必洋洋一大篇,三言兩句批上,兩方都佩服,就解決了,那就是仲由嗎?   一般人自己沒有主見,「浸潤之譖,膚受之愬」,心裏搖搖動動,毫無主張東說聽東,西說聽西。子路不僅問案如此,任何事都決斷。與朋友共、辦事都痛快。子路為什麼能這麼決斷?子路是真明白,為什麼能明白?無欲則剛,剛則明。欲者私心,私心滔滔,如何剛直!所以諸位應當學:第一誠實,第二少欲,有欲望不僅在社會上站不住,學佛也白學了,如何能「往生」?倒是「枉生」了。 「子路無宿諾。」   「子路無宿諾」與上章連不上,而且上一章稱「由」,這章稱「子路」,文理就不通,這應是另一章。有主張連下一章「聽訟」章,合三段為一章。實在是分三章講較好,這裡做三章講。你們要常自求「學而能入」,必得開悟而後學問可以進步。   子路無宿諾。「宿」有作住宿的宿,有人解釋作「豫」,答應人的話不早先說。朱注作:答應人就不能留宿,馬上去辦。   吾主張是「豫」,子路不豫先答應,考慮再說,孔子曾說:「子路有聞,未之能行,惟恐又聞。」子路聽了就去辦,所以不豫先答應,答應後就必須去辦。辦完了,再答應第二條。   上來這兩節書,如此講合理,凡事必須合乎事故人情。 【十二.十三】 子曰:聽訟,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。(499) 「子曰:聽訟,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。」   孔子說「聽訟」,聽官司,我與別人同樣手續,也是審查完再判,但是這與子路有什麼差別?   「必也」,這二字重要。「使無訟乎」,叫他們爭訟的人官司不打了,打官司是一贏一輸,孔子要使他們不贏不輸。   舜時皋陶訂五刑,書經云:「刑期無刑」,堯舜時沒有犯人,獄中長草。有虞芮二個諸侯爭訟,入文王的邦國,看到人人讓,於是慚而不訟。   孔子為什麼能使人們無訟?能無訟者,國家足食後,最重要在教育。若沒有教育,百姓犯法就是不教而誅,所以大禹下車泣囚,萬方有罪,罪在朕躬。教書與當醫生,做不好就下十八層地獄。又有人說:一輩子當官,三輩子打磚。或稱做「叫街」,乞丐叫街不上門,上門不叫街。從前當乞丐也都有規矩,今日作官,也沒規矩。   我們縱使不作官,在家為家長,在店為店主,想讓家庭和睦、店能存在,就決不可說別人不好,怨只怨自己。自己為領導之人,若屬下不和樂,也要怪罪在朕躬,所謂:「六親不和出孝子」,舜居於家,號淘泣於天地,終於感化父母昆弟。所以舜王能當聖人,他或許不學佛,也巍巍乎高高在天上。若舜的弟弟象則墮地獄,萬劫難復。 【十二.十四】 子張問政。子曰:居之無倦,行之以忠。(500)   論語下論問題很多,漢儒還可依從,宋儒則都不可依從,他們罵子張十分超過。宋儒說主敬存誠,今日學佛人邊注疏邊罵,主敬存誠還說得上來嗎? 「子張問政。子曰:居之無倦,行之以忠。」   子張問政,孔子說「居之無倦」。居,居心、居官、居家三種說法都可通。例如居家,有家政,書云「孝乎惟孝,友於兄弟」。辦家政要無倦,也不可隨便模糊。幾口人就是小國家,必須使大家整齊,相親相愛。「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,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」。居官更須無倦,所拿的薪水都是民脂民膏,所謂「爾俸爾碌,民脂民膏,下民易虐,上天難欺」。居心更要緊,先心正才能居家、居官。   無倦,不論受如何辛苦,不能懶惰嫌麻煩。 「行之以忠。」   「行之以忠」居家居官,一動就是行,就是業。一動就是大乘起信論說的業相,再為能見、所見相。十二因緣也說無明緣行,行就是造業,一造業就入胎,就是識。忠,自始至終,心安於正當中為人辦事,不能偏私。 【十二.十五】 子曰: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夫。(501)   這一章略過,以前曾經講過。 【十二.十六】 子曰:君子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惡,小人反是。(501)   儒家著重眼前,講道理若不聽,就有人「清議」講公道話。古來都有清議,民國前五年還有,今日就沒有了。大江以南多茶館,有不平的事,講究「談茶」,輸者則盡付茶資,這叫清議,說公道話。今日有什麼?有法律的正式條文,可以墮胎,講究滅種,這是自古以來所沒有的。 「子曰:君子成人之美,」   清議時,對有理的一方稱君子,無理的人稱小人。所以君子、小人,這清議所加的名目,重要的不得了。「君子成人之美」,誰辦好事便幫助他,佛家說隨喜功德大,有如以燭火相施,愈多人點,燭火就愈亮,誰有好事必須幫他,成就他,讓他成為好人,這是成就君子。君子成就君子,小人幫助小人,觀友而知其人,總是要叫人家走好路。諸位來聽聞,居心就是樂為君子,所以來聽的效力很大。 「不成人之惡,」   必得更加下一句「不成人之惡」,要為他解決、解勸。否則,各幹各的,佛家叫小乘,儒家叫小人儒。   「不成人之惡」,必須說法解決,勸化人的惡事,使他不做。因為他現在起貪瞋癡,將來就入地獄。你救他也有好處,若不勸也不幫助,就是小乘。還有更壞的,叫「成人之惡」,挑撥人們感情交惡者,就是小人,誰辦惡事,幫助他。如取梯子給小偷,買釣具給釣魚的人,這是成人之惡事,不可為。若幫助小偷,偷自家財物,可以,那是好肚量,王獻之就是如此。 「小人反是。」   「小人反是」,小人見人辦好事嫉妒,辦壞事則和他志同道合,幫助他成惡事。雖然世間法律,不治小人罪,但是因果不饒人。因果不爽,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。 【十二.十七】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政者正也,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?(502) 「季康子問政於孔子。」   三家把持魯政,也辦不好,孔子是老前輩、大聖人,所以季康子來向孔子問政。孔子對於弟子來問政,就答什麼。對於季康子問政,孔子的答覆也有用意。你季氏三家對魯君不好,你的屬下百姓對你也不好。 「孔子對曰:政者正也,」   「政者,正也。」中國文字,要認識不容易,正者,不是歪。辦事必得正,纔是政治。 「子帥以正,孰敢不正?」   「子帥以正」,子指季康子。帥,帥領,做樣子給人看看。你當魯國大卿,下有大夫、士,你指揮不動。傳(漢書第五倫傳)云:「以言教者訟,以身教者從」,也就是大學所說:「有諸己而後求諸人,無諸己而後非諸人」;自己有做到才教人如此做,自己沒有過錯才可說人的過錯,所以俗話說:「上樑不正,下樑歪」,你身體力行,自己做得正,對魯君處處合法合規矩,以身教訓人,誰敢不正?要學這個!凡事勿責備人,先責備自己。若人能聽,是你的功德,不聽你也有功德。 【十二.十八】 季康子患盜,問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苟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。(503)   那一章書都有問題,一種注解的問題還少,若集合眾多注就有多種解釋。這本集釋也有他的主體,他的按語為他的主體,所集的注解可做為你的參考。全在自己眼力的判斷,比起只看一種注解好,例如買物品多看幾家,縱使看走眼也知道有若干貨物。雖然可能看走眼,也看過若干注子了。 「季康子患盜,問於孔子。」   季康子為三家大夫,分去魯君的主權。凡事都有變化,好壞都是無常,所以三家也受制於家臣。   這一章是季康子家犯盜,盜並不是當小賊大盜,說文,私利物也。凡是有私欲貪利就是盜,有欲心就是私心,不是公心。宋儒說:「主敬存誠,懲忿窒欲」,言忠信,毋不敬。誠者,天之道。誠之者,人之道。聖人不以聲色教人,有私欲要杜絕不使它發展,但是做到的有幾人?一般人只是記問之學而已,這種學問沒有用,要注重在實行上。   佛家說「不與取」就是盜,一般人以為不合理,其實儒家也是主張「凡起欲心希望要得到」就是盜。「盜」這個字,「從水從欠從皿」見皿而有欲求心,就已經起盜心了。所以求學與求道不同。季康子憂患國有盜,憂患欺騙他的人,問孔子怎麼辦。 「孔子對曰:苟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。」   孔子說假若你沒有私欲心,沒有看到東西就要的心,凡是爭執、爭物品,都是私心淊淊,你要是沒有私欲心,就無盜了。   你做領導者要無私欲心,上行而下效。開道場就是當小領袖,這不容易,所以我不希望你們辦道場,有了若干人你能控制嗎?領導人若是沒有私欲,「雖賞之不竊」,誰來做盜?就像有「獎盜金」有功勞賞給你,雖賞他也不去當盜,因為大家都有廉恥之心。管子是圖霸的人,他主張用「禮義廉恥」四字,若無恥則國必覆亡,無恥則無所不為了。大家想想,今日是何等局面?天天有盜,今天出了牢獄明天又當盜,以盜為光榮,恥字喪失了。人一沒有羞恥,就無所不為,凡事須防範。所以必須慎獨,要不愧衾影,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富貴之家鬼闞其事,須防微杜漸,這是心理哲學。   吾只講這一點,你自己必須類推,例如虞芮二國到了文王國境,見全國整齊而不爭,除文王的德性外,這也是虞芮二位國君有羞恥心,否則也沒用。 【十二.十九】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: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,何如?孔子對曰:子為政,焉用殺?子欲善,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風,必偃。(504) 「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: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,何如?」   季康子問政,自己先說出辦法來,與孔子商議。他辦政治想使國家整齊,讓國家的百姓都有道,說的也好聽。他的辦法是「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」。殺,除了殺死之外,還有廢黜的意思,壞者殺掉,成就好的,使修道者有成,這個說法很對,今日能做到這樣已不錯,很合公理了。今日是殺有道,以就無道。殺人只判三、五年的刑,豈不是殺有道以就無道?讀古書,當看今事,思惟類推,今日各國,所作所為都是幫壞人的忙。 「孔子對曰:子為政,焉用殺?」   孔子對曰:「子為政,焉用殺」你要真正辦政治,使政治上軌道,百姓都好了,何必用殺?近人嘗說:孔子不主張殺。這必須分什麼時候,若是在今日,即使殺他也不改,現在的人死也不怕。四川常起大霧,起初若不小心碰死人要賠錢,後來改判死刑,人人怕碰死人。有一個人霧中碰死人,被處死,此後歷經八年,再也沒有碰死人的事。殺一為了儆百,該殺就得殺。孔子那時候,不必如此,所以孔子認為季康子無須用殺。 「子欲善,而民善矣。」   「子欲善,而民善矣」這句如何講?季康子你領頭,如果你的心處處做善,民就為善了。由此可知季康子無道,要殺須先殺自己。 「君子之德風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風,必偃。」   下段說比喻。漢儒只重訓詁,宋儒是作文章、發議論,竟不知「德」這個字如何解釋。德是各人辦事情,辦出來的狀況為德,有好德、壞德,心有所得就是德。君子成就的風範,就好比天上吹的風。小人辦事的成就,就好比地上的草,樹的動,草的動,都是因為風的成就,所以百姓向東向西,都看上面的領導。當一位領袖、在家主持家庭當長輩,都不容易,凡事須先責己。   孔子的意思是:季康子你若想殺無道,就必須先辦自己,說得很溫厚。說話不容易,要委曲婉轉。 【十二.二十】 子張問:士,何如斯可謂之達矣?子曰:何哉,爾所謂達者?子張對曰: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子曰:是聞也,非達也。夫達也者,質直而好義,察顏而觀色,慮以下人,在邦必達,在家必達。夫聞也者,色取仁而行違,居之不疑,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(505)   士,讀書人,做官曰仕。昔日不讀書不懂道理方法,不能做官。今日外國總統是選舉,昔日中國就是選賢與能,今日外國並非選賢與能,乃是選錢。顏子生於今日,也無人選他,卡特花生大王,卻選上總統,可想而知。 「子張問:士,何如斯可謂之達矣?」   子張問士。士,讀書人,作官叫仕。古時作官必得用讀書人,讀書人才懂道理,才能辦政治,今日就不是如此。古來中國就有選舉,叫選賢與能。美國等外國的選舉就不是如此,而是選銀元。顏子在今日,沒有人投他的票。卡特是花生大王,卻可選為總統,可想而知了!   我們讀書為士,若是糊塗不能通達,能辦事能讀書嗎?所以子張問如何成士,如何為通達?諸位既然來求學,在外不要發狂以為了不起,吾自認「不通」。外頭的風氣,一味發狂,都可做聖人,當佛的老師,實在是無知妄作。佛所說的經,隨意指出一二字,現今的大師就無法講。真正學,要「學然後知不足」,吾不敢教幼稚園。吾人唯以聖言量為準,世間法誰高過孔子?出世法誰高過釋尊?以孔子、佛為準。能感覺自己不行,學問就能進步,德行也增高了。 「子曰:何哉,爾所謂達者?子張對曰: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子曰:是聞也,非達也。」   孔子反問,你問達,什麼是達?子張答,邦,邦國;家,大夫家,在國家、大夫家,一提某人大家都知道這個人辦事有能力。孔子說「是聞也,非達也」,你說的是聞,不是達。子張所問,聞、達不分。佛法沒有傳入中國前,名相沒有分析,但精神上仍是如此。所以學佛必須學唯識,可以區別各種名相,分析得很仔細,容易知道各個名相。凡事有體有用,達者在內,聞者在外。   以下是孔子解釋達、聞。 「夫達也者,質直而好義,」   說到達上,求達的人,本質要直,正直無曲折,而且必須好義。某一件事都有範圍,範圍的重心點,好義是事的正理,是事的重心。質直是本身存心無曲折,若不直就不達,所以說「直達」。好義,只直達不行,還必須常知事的重點在什麼地方,例如吾上課講書,搖鈴就必須上下班,太早上、太早下都不行,否則不合乎義。若同學有問題,必須視繁簡而回答,恐影響下一班。這點很難講,範圍太廣。這一句是自己的條件。 「察顏而觀色,」   還必須看對方的人,他說話的口氣,例如一樣的字,聲音高下快慢都不一樣。觀,察也,觀察人的臉色,七情的表現。色有有表色、無表色,必須察顏觀色,如此自他都明白。 「慮以下人,在邦必達,在家必達。」   「慮以下人」慮,大抵。恐怕知道對方,心又不曲折,又知禮的重心,這是達了一半,全在「下人」上。   人下生以來,就有俱生的見思惑,若沒有見思惑,就不會投胎下生。見思惑中有貢高我慢,第七識中有「我慢」,乞丐也有慢,天然就有我慢,屬於根本煩惱之一。我們也都有,覺得自己比別人好,就是我在上,別人在下。左傳鄭莊公云:「君子不欲多上人」,上人是比人高。書經說:「能自得師者王,謂人莫己若者亡。」與人一對待,必須看低自己,禮者「尊人卑己」,比如問人是貴姓,自己則稱敝姓,我們中國人送禮叫薄品,外國人則說我將最好的東西送你。易經六十四卦,唯謙卦六爻皆吉,若能如此,在邦必達,在家必達,都能辦得通。 「夫聞也者,色取仁而行違,」   名有藏名、逃名、沽名,自己揚名,真正有道君子連名也不出,爭到手的名也不長久。   下文說「聞」。色,表面。取仁,採取仁。外表假裝謙恭。今日假仁假義也沒有了,昔日是偽君子,今日都是真小人。假裝不了,所做的事與表現都不一樣,大學說:「見君子而後揜然」,其實君子清楚洞見。 「居之不疑,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。」   「居之不疑」久了成習慣,不以為自己是假裝的,以為這就是仁,自覺不錯。今人就是如此,一點也不疑惑。此種人,在邦必聞,在家必聞,遇事就爭名。 【十二.二十一】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。曰:敢問崇德、脩慝、辨惑?子曰:善哉問!先事後得,非崇德與?攻其惡,無攻人之惡,非脩慝與?一朝之忿,忘其身,以及其親,非惑與?(508)   每段都有若干說法,大家若先預習,講的時候就省事,因為講時只採取其中的一說。 「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。」   舞雩在曲阜城外一里地,有壇有碑,人稱曾點所遊處。這裡是有風景的地方。有人說孔子等人是祭時來到舞雩臺,本文並沒說,少講可以,凡事不要節外生枝。讀書人「藏焉,修焉,息焉,遊焉」學習要以遊以息,孔子出遊,弟子也一同出遊。孔子與門人到舞雩壇,出遊、飲食、起居都不離求學,普通人所談都與求道無關。 「曰:敢問崇德、脩慝、辨惑?」   樊遲提出疑問,前面子張已經問這兩條了,現今再加一條,為什麼樊遲再問?因為這三句是古言語,也是聖言量。既是古言語,就有很多人說,說法各有不同。雖然群書經秦火焚毀,但是現今的六經、十三經、易經之中有很多韻文,這些經書都能配琴瑟來念,家絃戶誦,所以能留傳下來。那麼古人不會說白話嗎?十里不同風,百里不同俗,台中與臺北說的言語就不同。若是文言文,則「書同文,車同軌」,所以凡公事都用文言,不可以用土話,講土話則各各分裂。所以要滅人的國家,先滅他的文字。今日提倡都學英文,如今臺灣是在滅自己的文化,這是什麼政策?   你們聽了必需自己覺悟,今日我們是自滅文化。現今若依古音,我們都不懂,如「曹大家」家古音「姑」,現今的詩韻為宋韻,但離唐代不遠。此章「崇德、修慝、辨惑」德、特、或,押韻是韻文,好記。古代小孩未上學前先念詩,因為好記。 「子曰:善哉問!先事後得,非崇德與?」   「崇德」德性必須尊崇。「修慝」慝,心藏著,心裡有不可告人的話語,既不是好事,又不是好話,所以必須「修」,修理,改改。如何將藏心昧己的毛病改改,去除。現今非但普通人自私自利,學儒學佛也是如此,將來有什麼成就?   「惑」佛家也說,身口意三業都是迷惑顛倒,因為有見思惑的原故,如何辦出好事?佛家講斷,儒家講辨,要先辨別明白,什麼是惑,什麼是不惑。樊遲提這三條,請問於孔子。   注者說這是樊遲的壞處,樊遲是文武雙全,我們那一條比得上?後人妄自聰明,如何得了?「善哉問」,而且孔子先讚歎。後人反而說樊遲的不是,也是奇怪。   「先事後得,非崇德與」辦事做什麼?是有所為,還是無所為?各人有各人的事,家有家事,國家社會各有其事,都得知道。辦事,開始為種因,後來為結果。先幹完事,後來辦完事得了結果。不可幹一半,就想結果,如此幹不出事來。例如燒開水,不可燒一半就取來喝。古人辦大事者,叫大器晚成。種空心菜,與種桃、李、蘋果不同。先須受辛苦,受多少辛苦,得多少結果。所以說:只問耕耘,莫論前程。因為屆時必得結果。聖人說「先事後得」,言語語氣都緩和含蓄。 「攻其惡,無攻人之惡,非脩慝與?」   「攻其惡,無攻人之惡」攻者,當改正、改變講。有惡就改。一般人,都容易評別人的錯,而原諒自己的過錯。其,表是自己。找毛病,就找自己的毛病。讀書必須照辦,不是作文章。改毛病,必得天天如此,一週以後就會變樣子。曾子三省,就是日日攻擊自己。自己認為好者,必為壞人,所以佛家趙州和尚說「佛性而變狗」,有覺性而明知故犯,而變為狗。可資警戒! 「一朝之忿,忘其身以及其親,非惑與?」   其次說「辨惑」。惑的事很多,為什麼只說這一點?「一朝之忿」,一朝是短短時間,假設的辭語。看見不如意的事,天天發牢騷,問你有什麼辦法?我沒有辦法。而且各國都如此,這是天下無道久矣。只有君子坦蕩蕩,素位而行,素富貴行乎富貴,素貧賤行乎貧賤。所以佛對於眾生,不論如何壞,也不憂也不喜;因為眾生本來就帶著惑的緣故,這就是眾生相。   自開天闢地,從來沒有都好的。但是碰到這些事,忍無可忍,過不去,便與他拚命。一肚子忿氣,一時發出來。所謂「一朝之忿,忘其身者」,一忿怒起來誰會不忘?連自己也忘了。「忘其身」既然是拚命,先死者還容易,後死者就困難了。而且「以及其親」人都有父母,但是古人今人有所不同。盜賊如張獻忠、李自成,對自己父母也不變樣,對於老師尚且不殺。父母對子女的情意,自己可死,不使兒子死。如今是連累到父母,子女對於父母是如何啊?到時才後悔不已,有什麼用處?   這一朝之忿,就是起惑;起惑就是造業,造業就得受苦。這與佛學有什麼差別?佛家說惑是三毒,這章舉出的惑是第二的瞋。火燒功德林,這不是惑嗎?由此可見學佛再念孔子書,大有助益。 【十二.二十二】 樊遲問仁。子曰:愛人。問知。子曰:知人。樊遲未達。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樊遲退,見子夏曰:鄉也,吾見於夫子而問知;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何謂也?子夏曰:富哉言乎!舜有天下.選於眾,舉皋陶,不仁者遠矣;湯有天下,選於眾,舉伊尹,不仁者遠矣。(511)   諸位要學文理,過去吾只講義理,今日則必須兼講文理。 「樊遲問仁。子曰:愛人。問知。子曰:知人。」   「樊遲問仁」,問仁,孔子是一人一個答法,要看時候,歸元無二路,但是走的路子有所不同。   「問知」,知,智也。「子曰:知人。」知道對方是何等人?在人群社會,辦事必須知人。辦事都要共同辦事,事情沒有一二人能辦成就的。就喝一杯水來說,那要多少人力?所以佛家要報眾生恩,有其道理。事情辦好辦壞,全在人。遇好人辦好事,遇壞人辦壞事;好事給壞人辦也成壞事,壞事讓好人辦也成好事。 「樊遲未達。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」   下文,又是另一段。如此文理,大家能通達嗎?   這二段文,必須懂詩的文法,若不懂文法如何瞭解文義?   問仁後,接著問智。樊遲是不懂仁,又問智嗎?「未達」,樊遲豈是二條都不通達嗎?「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」二句,是答「知」,也有兼答仁嗎?   子曰:「愛人」。若不懂,為什麼不再問?若懂,也不致於再問第二。樊遲懂的是愛人的仁。所以再問智:孔子說「知人」。孔子也是答智的問題。因為樊遲對知還沒有通達的緣故。孔子於是答「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」這二句。專解釋知人的問題。所以下文子夏單對樊遲談智。   這段文理,十分清楚!華嚴經說:「事皆微細,必有微細之智乃能知之。」微者,知幾其神乎?不可見,不可聞。而且微有大微、小微,如地球的轉動,那是大地震,是大微,卻少有人知。起信論說:三細六粗。一動就是業也。   「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」,這二句是一事。「能使」是接著說,有注者作兩件事,這可以嗎?孔子答:知人,意思是能認識人就是智。不能認識人,不知道他的長處,辦起事來能夠自己辦嗎?孫猴子能,有時他也須請觀音菩薩、天兵天將幫忙。知人者,知某人是直爽人,心不勾勾道道,要將這等人選舉出來。「錯」,不用他,放在旁邊。但是好人少,壞人多,怎麼辦?只要能處處舉直錯枉,就「能使枉者直」改為直人,再來用他,也不棄捨他。   今日的選舉,選的立法委員等都不好,這是誰之過?而是大家「舉枉」的結果。中國如此,外國也如此。 「樊遲退,見子夏曰:鄉也,吾見於夫子而問知;子曰: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。何謂也?」   「見子夏」,求學必須有朋友,所以要尋師訪友。   「鄉」古作曏,俗作嚮,段氏假借作鄉。曏日的時候。 「子夏曰:富哉言乎!舜有天下,選於眾,舉皋陶,不仁者遠矣。」   子夏答覆樊遲。   「富哉言乎」孔夫子說這句話,包括很廣,很豐富。這是讚歎的話。以下舉事實以證明。   「舜有天下」之時,堯舜都是垂拱而治。周公一沐三握髮、一飯三吐哺,就已經比不了堯舜。   「選於眾」堯舜用人,在眾人之中選擇人才。   「舉皋陶」,人才之中,皋陶為第一,故舜老了以後,皋陶先逃,不受舜的禪讓,舜才舉禹。禹做君王後,皋陶又返回朝廷。皋陶這個人正直無私,李家就是皋陶的後代,當司法官不容易。掛元帥印,三輩子就得絕後,當司法官也是如此。   「不仁者遠矣」,不仁的人就離去了,跑了。注解者以為此文有「不仁」而牽扯一些。 「湯有天下,選於眾,舉伊尹,不仁者遠矣。」   子夏又舉湯的故事。伊尹是賢相,夏桀不要而湯要。   這段是很難講的地方。因為在古代是封建世襲制,周家才開始有的。政治制度起初建立起來,有他的好處,但是時久必須變。故殷因於夏禮,周因於殷禮。孔子為東周時代,天子、魯君都不得作主,而在朝作官的大夫,都是世代相襲。孔子說這「舉直錯諸枉」,就是贊成選舉,打破封建制度,要「立賢無方」推舉賢人不拘一格。皋陶與伊尹,是普通人民。孟子滕文公篇說:「段干木逾垣而辟之,泄柳閉門而不內」,人來請泄柳與段干木作官,二人閉門不納,踰墻而逃,這兩個人也是普通人民。   今日選舉,不是選於眾,而是選於錢。這種制度的毛病也不小。孔子處在今日的時代,必定沒人選他舉用他。   潘氏集箋引:舉一皋陶,而四凶則不起作用。只要有位一公正的人,他垂拱而治,事情自然整齊。若他不在,那又不一樣了。此事甚微妙,不可思議。 【十二.二十三】 子貢問友。子曰:忠告而善道之,不可則止,毋自辱焉!(513) 「子貢問友。」   子貢問交友之道,朋友該如何相處? 「子曰:忠告而善道之,」   告故。道島引導。   中國自古以來,講究「敏於事,而慎於言」事要很敏捷,而話要少說;今日則興講演,話多傷人;吉人之辭寡,躁人之辭多。今日之下,他說他的,我們則少說為妙。不說還可藏拙,一說全露了底。例如論語的注解,漢儒注字就結了,宋儒必得大發議論,於是開啟爭論的端倪。諸位勿在外頭妄自逞能,真實學問到了,要藏也藏不住。自古都是人來找你,否則只有多找麻煩的分。   「忠告」,集解云:「以是非告之」朋友有規過勸善的義務,何者對?何者不對?「而善道之」云:「以善道導之。」要說什麼為是,什麼為非,還得說出辦法來。從前開會,有議論,有辦法;現今開會大發議論,卻沒辦法,只得存疑、保留,以後再想!這如何可以呢?如今到處有飲食中毒,衛生署也沒辦法。民國至今七十年了,而中國文字的書寫,或從左或從右,至今還弄不明白,還未議決。看自古的石碑、書本等,自然可以明白。這也是滅的時候,是運也,是命也。如何能不大亂,就如何幹。這一句漢儒注:「以善道導之」,不就是好辦法嗎? 「不可則止,」   不聽,就停止不說了,因為是朋友的緣故。 「毋自辱焉。」   一定要說下去,或許就會受辱。   集解如此說,集注又如何注呢?參考(餘論)的四書辨疑,可知。宋儒囫圇亂扯,無一句紮實者,如何說是微言大義?「道」宋儒注為「教導」,漢儒註為「引導」;朋友豈可用「教導」?朋友之間不要教訓人。   如今有位西坡,寫了三封信來教訓我,而且罵吾師印祖,這是什麼天理、人情、禮數?何況素昧生平,吾沒有求他,他為何來教我?不必看內容,只看他這種行為,就知道了。對他的弟子罵他的老師,實在是無知小子。他對於十方佛與釋迦佛尚且不足為憑,而以自己做的一夢為憑,真是虛妄啊!這種現象,自宋儒就開啟妄加議論的端倪。易云:「謙受益」,「知止不殆」,這必須學!   要學這一章!吾人規勸他,未必合他的意,但是已經盡心了,禮記有「三諫不聽則去」。因為國家政策實行出去就有多少百姓受害,所以要再三勸諫,三諫仍不聽就不幹了。為什麼要不幹了?因為國君鬧得亡國敗家,而我在旁邊拿高薪,無益於國君人民,這俸祿吃得下嗎?沒有為大家辦事而拿俸祿,就是無功受祿,所以唯有辭去不幹而已。   但是若是對於父母,那又不然。論語云:「見志不從,又敬不違,勞而無怨」什麼時候有機會則再勸,永無停止的時候,唯恐父母有受害的一天。對朋友,則交淺固不可言深,或諫一次就停止了。   孔子對於原壤,那是與孔子不同道者,原壤學世外之學的學者。孔子去了原壤家,他夷踞蹲著不起來。原壤母親死了,孔子送他棺槨,原壤站在槨上高歌。孔子同行的弟子不高興,孔子卻說「親者不失其為親,故者不失其為故」,這二句若當成一句講就錯了。上句是指原壤對他的母親,不失他為親之道。下句是孔子對原壤,原壤為我的老友,當不失其為老朋友之道,所以吾送他棺槨,這是該送的。   所謂「辱」者,未必真辱,或許是他對你疏遠了,這就是對你的侮慢了。君子講究自重,什麼事情都要有分寸。 【十二.二十四】 曾子曰:君子以文會友,以友輔仁。(514)   人群社會,只有一個人不能存活。和我們關係親密者很多,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,這是子夏對司馬牛說的。君子重在志同道合的朋友,若朋友志同道合就可以如兄弟。 「曾子曰:君子以文會友,」   「君子」有二說:一就在朝在野,就地位而說。這一章是就對求學、不求學者而說的。士都可說是君子,為什麼?因為士人無恆產而有恆心,若農工商則無恆產而無恆心。恆心者,就是志於道,擇善固執的意思。曾子曰:「士不可以不弘毅」毅就是恆,無恆心不足以讀書。所以這章的「君子」,就是指求學求道的人。   「以文會友」大家見面集合,都是為研究學問。文者,孔安國說:「以文德合也」。劉源淥說:「禮樂法度刑政綱紀之文」,研究的都是於社會有關者。孔子曾說:「群居終日,言不及義,好行小慧,難矣哉!」又說:「飽食終日,無所用心。」好行小慧者,於國家社會民生沒有好處。今日的純文學,為聖賢所不許,因為古來文以載道的原故。古代的小說,都含有道,有因果報應。真要世界安定,除了孔子之道,其他世間學說不能達到。觀禮運一篇,說的就是大公無私。 「以友輔仁。」   「以友輔仁」,孔子學說提倡仁,佛家則講慈悲。朋友乃彼此幫忙,將仁成就起來,無友則孤陋寡聞。所以君子要「入讀古人書,出交天下士」,然後知道自己的所學,或長或短。若不認識對方,說長說短都不對。「輔」者,頰曰輔,齒曰車,車輔相依,唇齒相依。看左傳宮之奇的比喻就可以知道。   與朋友會合,彼此交換知識。所謂「無友不如己者」,必得要問:所交往的朋友可以輔仁嗎?不能感化於他,就受他薰染,如此就不要交往。入芝蘭之室,久而不聞其香,與之化矣。入鮑魚之肆,久而不聞其臭,也是與之化矣。所以朋友的關係甚大。   吾有一個心願,願與同仁講彌陀經一次,分十二分,說經文的用意,整個貫串起來。古人沒有說到的,其實經文早就擺著了,吾引諸經論來證明。彌陀經文是三根普被,吾講的內容不能與下根者說。如「業」的一字,祖師等也不敢說,說了就不能三根普被。吾只是講述經文的組織法而已。證微細智,方知經文。又如:池中蓮華,言「微妙香潔」,這一句並非只是讚歎蓮華而已,包括三惑、四土都有,文字甚妙。 子路第十三 【十三.一】 子路問政。子曰:先之,勞之。請益。曰:無倦。(515) 「子路問政。」   子路見孔子,請問政治,政治的事情甚多,子路問什麼政治?孔子答的扼要,因為孔子對於來問者的情形,熟悉的緣故。例如參禪的人,人一來問,問者心中想什麼事就已知道了。 「子曰:先之,勞之。」   「先之」,辦政治,自上至下,王子犯法與民同罪,大家同樂,辦任何政治,自己必須先以身作則。   第二步,「勞之」,再叫百姓服從去幹,政治就要辦事情,就是勞苦,例如大禹治水,水裡來泥裡去,大家誰說話?百姓雖勞不怨。先有勞苦,後就有功,所以說「功勞」,功都由勞而來。   中國主張「勞」,用意很大,勞必說勤勞,古時提倡節儉,堯的房舍土階三尺,茅茨而不翦,為什麼如此?懲忿窒欲,不發展物欲。孔子並沒有罵老子,而且向老子問禮,後來儒者才闢佛老。老子控制物欲,雞犬相聞而不相往來,世間政治要緊在安,大家安就對了。老者安之,若不安,食牛肉也不甘。   凡有道的人,都應戒奢而講勤勞,禮記禮運篇云:「物惡其棄於地也,不必藏於己」必須去幹,自己不要也必須幹,義務奉獻,拿出來給大家用。又說:「力惡其不出於身也,不必為己」不是你要用到才去用,社會上需要,就必須去幹,不做寄生蟲。有力若不肯用出來,力量在大也是病,社會有許多人等著你去幫助。若人不用你,去掃街也可以,必須勤勞,禮記大同篇都有說到。儒家政治出自仁義,共黨政治出自仇恨,出發點不同。 「請益。」   子路聽了,「請益」,子路為什麼要請益?注者說子路嫌少。又說:子路好大,不滿意。宋儒張嘴就要責備人,自己都好,這是最大的毛病。 「曰:無倦。」   子路請求孔子再詳細解釋,如顏子問仁,子曰「克己復禮」後,顏子再請問其目,就是請益。孔子又說「無倦」,佛經中說:不疲不厭。疲了就倦,無倦是絕不懈怠,一直幹下去,倦自「勞」字來。 【十三.二】 仲弓為季氏宰,問政。子曰:先有司,赦小過,舉賢才。曰:焉知賢才而舉之。曰:舉爾所知,爾所不知,人其舍諸。(516) 「仲弓為季氏宰,問政。」   「仲弓為季氏宰」,仲弓為德行科的人,在季氏家做宰臣。做宰臣必須辦得條條有理,百姓才安得下。普通人供財神,有文武之別,文為比干,而商家一律供奉關公。比干在封神演義中被封為財神,但是商家為什麼供奉關公?有一副對聯說:「協力山成玉,同心土變金」,商家貴在協力同心,必須互不相欺。關公在桃園結義,重義氣,商家重義氣,所以供關公,大小機關同心協力,就沒有一切問題。 「子曰:先有司,赦小過,舉賢才。」   孔子答,你去做宰官,先求人才。司,管事的人。台中的事情,只要有人才,經濟第二。沒人才,有錢也不會花,必須花得恰到好處,人才要賢。   有了人才,「赦小過」,這不是對「有司」管事者,而是對你下頭工作的老百姓。政治都有規矩,過並不是罪,過有大小,大過你若不知,那是粗心,不可赦免。小過是不留心,可以赦免。從前吾在濟南,茶館送茶送菜的,盤子托在掌上,晴天送茶送菜若有損失,可以原諒;陰天下雨若有損失就必須賠償,有其道理。   「舉賢才」不舉賢才如何辦事? 「曰:焉知賢才而舉之。」   知人很難,聖賢知人也不容易,何況是我輩,多數不認識人。有什麼方法可以認識人?今日之下舉才要賢。 「曰:舉爾所知,爾所不知,人其舍諸。」   孔子答:「舉爾所知」,你還能不知一二位賢人嗎?你就舉你所知,「爾所不知」你不知道的賢人,還有別人,別人知某人好,也會出來介紹的。「人其舍諸」,他人也不捨得賢者不為人知,必會推薦給你。只要真是賢才,你不知的,人也會薦舉。若夏桀,人推薦伊尹,桀不要。若殷紂,人推薦呂尚,紂也不要。   參考毛奇齡之四書改錯,程子所注糟不可言。 【十三.三】 子路曰:衛君待子而為政,子將奚先?子曰:必也正名乎。子路曰:有是哉,子之迂也,奚其正?子曰:野哉,由也。君子於其所不知,蓋闕如也。名不正,則言不順,言不順,則事不成,事不成,則禮樂不興,禮樂不興,則刑罰不中,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,言之必可行也,君子於其言,無所苟而已矣。(517)   今日雜誌很多,我們觀看,看法各有不同。不論內容如何,即便是雜誌的架子結構就不行了。凡事都有一定的秩序,不以規矩,不能成方圓。今日亂象叢生,規規矩矩者,反而以為不對。今日的西坡,純粹是門外人,而妄自為之。吾所講的東西,一言以蔽之,每一條都考察過多少遍,絕不敢妄自聰明;如星期三講華嚴,一切事都不幹,專預備華嚴。希望大家能用心聽!我們不管外頭如何亂,各行其道就可以了。中國文化在臺灣,佛法也在臺灣,全世界只剩這一塊地而已。既然生於此,就當保存中國文化,這與吾人生存有大關係。在台中,總算與我有緣,大家應好好保持這塊地;別人都不要了,我們不管,責任全在我們的身上。   吾講書,都有格外方式,呆板說了,別人聽不懂。   孔子那時候,魯國的南邊為衛國(今河南與山東一帶),魯衛來回便利,孔子弟子多在衛做官。南子是衛靈公的夫人,凡諡號「靈」、「神」者都是糊塗蟲,鬧得很過分,不是好人,該亡國而不亡,因為他還有一點靈氣。如出師表痛恨於「桓、靈也」,又如宋神宗害正人君子。   靈公有二子,一位是蒯聵、一位是郢,南子淫亂,靈公的太子蒯聵受不了,面對滿朝文武,羞恥不能見人。至於內容如何,各書記載都不可靠,因為都未曾親眼見到。有記載蒯聵欲殺南子;又說南子看不慣蒯聵而向靈公進讒言,說蒯聵要殺她。靈公要殺蒯聵,蒯聵就出走國外。   蒯聵的兒子叫輒。靈公病重時,靈公想立公子郢,郢拒絕接受,因為家有長子,長子雖然出外尚且還活著。靈公死後,南子要郢繼位,郢又拒絕,因為還有輒在。   南子死,蒯聵想回衛,衛人不贊成,輒在位已有十二年之久,年紀已有十七、八了,十二年之中國家穩定,孔子弟子子路、高柴等都在衛國做官。有注解說,孔子這時在魯家,沒有來衛國。孔子雖然沒去,出公輒也接濟孔子,有往來,所以子路才說一段。這一章是否為此事不知,但是書都不是無故而說的。 「子路曰:衛君待子而為政,子將奚先?」   在社會辦事不易,我們不會辦事,天下的事情複雜極了,聖人也辦不了,何況我們。子路說,衛出公輒等著夫子去為政,您若上衛國為政,現今衛國政局亂七八糟,國人也不服,您去辦治,先辦什麼事情? 「子曰:必也正名乎。」   孔子說,「必也正名乎」,孔子去與不去還不一定,我有條件才去。名,公孫龍稱為名家,是儒家之外的學問,萬物都有名,名實相符,先有名後有字,例如扇子,是有羽毛的,可以扇動。從前的盤、碗、碟都不同,杯、爵、觴等等也不同,比如孔子說:「麻冕,禮也,今也純」冠冕要用絲多少條都有一定。孔子說先把衛國名分定住,從在上的領袖開頭,究竟誰應為國君。 「子路曰:有是哉,子之迂也,奚其正?」   子路一聽,說:還有這麼些事情?迂,不切實際,迂遠。衛出公(輒)已當了十幾年,再正名,不是找彎子,老師太迂闊了,什麼正不正,誰幹就叫誰幹就是了。子路是大政治家。 「子曰:野哉,由也。君子於其所不知,蓋闕如也。」   孔子一聽,說:唉!你這人,野。宋儒注「野」為鄙俗,子路成野蠻人了。觀看下文,便知漢儒注「不達」是對的。你對這事太粗魯不通達,你不達理。不通達就是不明白,所以下文說:「君子於其所不知,蓋闕如也」,不知道的事,從闕少說。西坡為什麼敢談業?三賢十聖也不懂業,難道說他是普賢等覺菩薩?得了窮業智嗎?不知道,少說可以。 「名不正,則言不順,言不順,則事不成,事不成,則禮樂不興,禮樂不興,則刑罰不中,刑罰不中,則民所無錯手足。」   你不知道名的重要,名要是不正,辦不了政治。因為辦政治得下命令,說出言語來都不能按規矩道理,亂七八糟。孔子說「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」,最簡約要守住禮,禮就是條文規矩,依規矩走就不錯,例如孔子答顏子問仁的條目,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。你們若懂常禮舉要的十分之一,就變樣子了。言不順,說出話不合乎禮,事就辦不成,這是普通的事。若禮樂是國家大事,關乎全民的安危,國家安穩,不須司法、刑殺、監獄、員警,路不拾遺,要員警有何用?以禮樂治國,大家學禮,飲食起居都是禮,古時候學佛出家受比丘戒有律有儀,儀是起居動作等等,所謂「禮經三百,威儀三千」,當知客師不容易,對什麼人,用何等禮,說什麼話。鳥窠禪師答白居易:「八十老翁做不得」,這句話分量重。事不易辦,言不易說,唯有敏於事而慎於言。   孔子說,我去衛國是要安穩,以禮樂治國,若名不正亂七八糟,用什麼禮樂?禮樂不興,就得用法以刑罰治他。古人刑期無刑,皋陶訂刑罰是希望大家不犯。八德,管子取其中四字,最末一字是「恥」,人必須有羞恥心。如今是以做壞事為光榮,今日的強盜,搶劫被送往法院、送往警察局,他真為錢嗎?沒有羞恥心,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?古代強盜,吾見過,五花大綁,隨唱隨吃隨喝,表示他是英雄。他不覺羞恥,不在乎死,逞好漢。刑罰不中,百姓受擾亂,什麼事也不能辦了。從前的強盜逞英雄,但是父母來看,就不敢逞英雄了。今日,還沒上法場,就不要父母了。父告子,法官判與子無關;子若是告父,法院就捉拿父親,這樣可以嗎?今日所作所為,是為原子彈鋪路,死無喪身之地,就應現在今日了。 「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,言之必可行也,君子於其言,無所苟而已矣。」   下文說結束語。要叫我去治國,名必得定住,必得說明白,話能說出口來,事方辦得通。強盜講理,還認母親。君子不能隨便說,苟是隨便說的意思。今日到處興盛演說,也很可哀!   究竟衛國要如何辦?可參集釋(案語),這段官司並沒有打明白。有注解全不說到聵輒的事,那此節書就落空了。 【十三.四】 樊遲請學稼,子曰:吾不如老農。請學為圃,曰:吾不如老圃。樊遲出,子曰:小人哉,樊須也。上好禮,則民莫敢不敬。上好義,則民莫敢不服。上好信,則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,則四方之民,繈負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。(521) 「樊遲請學稼,子曰:吾不如老農。請學為圃,曰:吾不如老圃。」   樊遲請求學莊稼做農,孔子說你要學種糧食,我比不了老農。又請學種菜,種菜比做農容易,孔子說我比不了老種圃的。孔子謙和,孔子不答覆。如今的人卻是什麼都稱能,沒有學淨土,也可以講淨土,實在是能在不知量力,能在無恥。 「樊遲出,子曰:小人哉,樊須也。」   樊遲出,孔子說樊須是小人,君子、小人說法有多種,普通指在位為君子,不在位為小人,並無褒貶。再說有褒貶的,有學問道德為君子,反之為小人。這一章只說在位、不在位,另外還有細目,有德學、無德學的君子小人,也都有細目。從前務農,漢書云:「孝弟力田」提倡耕讀之家,大皇帝立春時必須出外推三犁,因為民以食為天。古代神農氏教民務農,周朝八百年,他的祖先為后稷,教民稼穡。這章的小人,指不辦政治事情的百姓。漢注說是:孔子禮樂不能推動,各國逞干戈,崇尚遊說,與各國辦事,拿不出禮樂,也須教民稼穡,樊遲不明說,用諷刺話問孔子,意思就是如今禮樂行不通,教民稼穡就可以了,也與百姓有益。   但是孔子志在禮樂,積極提倡,時局不好,要看機會,有別於「長沮、桀溺耦而耕」之流。 「上好禮,則民莫敢不敬。」   只要在上位者對禮好樂,沒有人敢不敬。 「上好義,則民莫敢不服。」   在上位處處按軌道走,沒有人敢不服。政治主要在上位者,堯舜行仁,百姓從仁,桀紂行暴,百姓就從暴。 「上好信,則民莫敢不用情。」   上好信,則沒有人敢不用真情,就能盡忠。 「夫如是,則四方之民,繈負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。」   在上位者依禮義領導,國家好,大家都來這一國,國家不愁無民,有男的女的,背著小孩而來,財散則民聚,何必用民生主義?若上位者不好禮樂,大家即使來了而政治亂,也活不下去,所謂「雖有粟,誰得而食諸?」   可以參考「餘論」的《四書改錯》。 【十三.五】 子曰:誦詩三百,授之以政,不達,使於四方不能專對,雖多亦奚以為。(524)   注解誰講的對,吾也不敢說,唯有孔子或記載的弟子說的,可以根據。否則,都不可靠。漢儒以訓詁注經,毛病少,錯誤少。   古時治理國家,有治內與治外。治內政,平素用禮樂刑政,雖然國家亂也講禮樂,這是對君子。禮樂行不通才用政治,再為刑罰。總離不開禮樂,禮樂是全國的風俗、風氣,百姓的事。從前沒有報紙,大家唱歌說出心事,詩人將百姓所唱編成文詞,編成音樂,各地方的風俗人情就知道了。國家的采詩官採去,便知那一國的風俗好,政治能保持,那一處不好,就要改善政治,詩經就是今天的報紙。詩人不直說,說比喻,不傷忠厚,言者無罪,聞者足戒,心生警惕。到孔子時已不采詩了,所以孔子作春秋,春秋比詩講得明顯,但還算溫和,故云:詩亡然後春秋作。這是內政。   若辦外交,詩就像格言,派出去辦外交的人,只教他去辦什麼事,至於要說什麼話就不談了,為什麼呢?因為說話全由辦外交者作主,不能事前教,二人問答不能一定。但是若懂各國政治、格言,臨時就可以變化,能說出詩來壓住對方就行了。所以內政外交都不離詩。今日無詩,以外國詩為詩,不但沒有詩也算不上謠言,只是夢囈而已。今日無詩,各地卻很興唱歌,這與詩相同。但是今日的歌曲,乃是淫亂風俗,亡國之道。 「子曰:誦詩三百」   孔子說那時只要是讀書人,必得念詩。儒家學問,包括天地人,地道敏樹,地要緊在長植物,五穀是植物,不能天天吃肉,更不能吃金子。天道敏時,人道敏政,人必須有政治維繫人群社會,宗教不能維繫群體社會,宗教只勸人為善,不講刑罰,是另一種作用。政在禮樂上,行不通才用政,再不行才用刑,所以從前求學沒有不念詩的讀書人,如今日的念報紙。   詩三百,有人說詩原有三千,孔子刪為三百首。又有反對者,吾考查不出來。此云「誦詩三百」,吾就主張詩有三百,如今的詩經三百多首(三百零五篇),孔子所編定的。詩經不是法律、憲法,這是禮樂、風俗的原則。 「授之以政,不達」   出來作官,治理百姓,必得博學以文,約之以禮,要會三百餘首詩。百姓人人都須要學禮,給你辦政治,你辦不通,連禮也不懂。中國人不能忘本,先祭太廟、祖宗,然後祭天,什麼原故呢?例如祭水,先祭河,然後祭海,不忘本的原故。因為百川匯海,河是源流,根本,海雖大,河是本。太廟是祖宗,先有祖,再祭天。會三百首詩,政治必須能辦,這是對內。 「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」   若對外,使於四方,人提問題若不能對答,不能辦外交。專對,對答有專門法,言語不能多,沒有餘閒時間。說有說無都可以,話說好了就為國爭光,話說壞了便留下國恥。如齊臣出使楚國,楚王請齊使上三重臺,齊使說:堯階三尺,茅茨不剪,我們國的國君不忍建三重台,民為邦本,怕對不起百姓。 「雖多,亦奚以為」   出來辦外交,也說不出好話來,念得再多詩,有什麼用處呢?如齊景公派使晏子到楚,楚王賜橘,晏子連皮吃下去,楚人大笑。晏子說:「臣聞之,賜人主前者,瓜桃不削,橘柚不剖,今萬乘無教,臣不敢剖,然臣非不知也。」   同學們!提起精神,既往不咎,來者猶可為也。辦事,最難。看器識,看見識! 【十三.六】 子曰:其身正,不令而行。其身不正,雖令不行。(525)   與前幾章相似,所以略說。 「子曰:其身正,不令而行。其身不正,雖令不行。」   辦政治,必得有領袖。必須知道,當領袖者最辛苦,頒布任何法令等等,自己都必須先遵行。   領袖辦的事,本身若辦的都對了,不必下命令,大家都肯依照去實行。領袖本身幹的不對,雖然屢次下命令,下頭的人也不遵從,大家會問:你為什麼不先幹呢?   曹操所做的事,一般人都不能做到。如曹操為了愛民,下緊急命令,馬不可踏到百姓麥田。突然一隻烏鴉飛來,曹操自己的馬受驚,衝入麥田,於是曹操想自刎受罰,大眾懇求,曹操不得自刎,便以割髮來代罰,結果全軍肅然起敬,紀律嚴明。 【十三.七】 子曰:魯衛之政兄弟也。(526) 「子曰:魯衛之政」   魯國衛國接連著,武王平定殷紂王後,封周公於魯,封康叔於衛(周公的兄弟,兄弟九人,這兩人最親密)。伯禽、康叔辦政治都好,所以魯衛多君子,衛如蘧伯玉等。 「兄弟也。」   魯衛二國的政治就像兄弟,原先二國就是兄弟,政治也好,漢注如此說。到孔子時,魯國有三家,剝奪魯君政治,形成君不君,臣不臣,衛則父子爭國,父不父,子不子。所以有人說,魯衛之政,一國是君不君,一國是子不子等。又有人指魯衛的好壞都說,但是孔子所說究竟指的是何事?吾只說到這裡,讓大家知道這有三種說法,都是事實,都可通。漢注以為說後段有傷忠厚,但是確實有君不君、臣不臣的事。   另有一章,「子貢問:伯夷、叔齊何人也」的事。孔子最終還是不去衛國從政,所以子貢問孔子要幫助蒯聵還是輒,孔子誰也不幫。   今日的政事,你們能辦得了嗎否?吾也不能辦,但是吾有一法就是不合作。給吾錢,吾也不為;若與志同道合者合作,吾拿錢出來,吾也願為。吾的所為,決無混水摸魚,沒有對不起國家者,是真正愛國者。 【十三.八】 子謂衛公子荊善居室。始有,曰:苟合矣。少有,曰:苟完矣。富有,曰:苟美矣。(527) 「子謂衛公子荊善居室。」   春秋時,公子荊有三個,故編者加「衛」。善,很會,很能。居室,治理家。既是貴族公子,又善於治理家,這是古時的制度,今日用不上。諸侯的兒子才稱公子,那時是世襲,年到二十而冠成人,今日認為是有法律責任的年齡,可以結婚,加冠就送上別號。諸侯都有封地,要給各公子埰地,擁有財產權,這才叫治理室家,沒有財產權就是無室家。結婚是「男女居室,人之大倫」,既無室,則家的所有權都由父母作主,二十歲可結婚要治理家庭。孔子讚美衛公子荊「善」,可見別人不行,不善治理。 「始有,曰:苟合矣。」   剛有采地,要治理家庭了,公子荊曰「苟合矣」,「苟」字的說法很多,一般作苟且,就是粗略的意思。這可以講得下去,但是下句就接不上,在此章上如此講不對。曾文正公的學生俞曲園作「誠」字講,較作苟且、粗略好,但也難講。易繫辭「小適大,苟舍而已,焉用壇」,適,適合。左傳「小國之事大國也,苟免於討」小國事奉大國,為著可以避免大國侵討。苟,採「但」字的意義,姑且的意思。   衛公子居室,才給了他封地,合,給也,如家給戶足,給,是足的意思。他很會治理家,才一有封地時,就說:姑且充足了,才只是粗枝大葉,就姑且滿意,很滿足了。 「少有,曰:苟完矣。」   漸漸又增加了,姑且這就算完備了,不必再增加了,處處知足。 「富有,曰:苟美矣。」   增加了,別人看來不完美,公子荊卻說:姑且已很美了,處處知足而足。若云「苟且」就是言下有不滿意之意。   孔子為什麼如此讚歎?因為自古以來,國家好的時候,都提倡節儉,處處節儉,家能節儉家就有好處,個人節儉個人就有好品德。自古以來的名人,十人中有七八人都是幼年貧窮,飽受辛苦,後來就漸漸發達,辦得了大事。若是貴族公子,三十人中找一人走好路者,也找不出來,生活一奢華,便由盛而衰,由存而亡。國家經濟一發展,臺灣三十年前的富者,而今安在?   宋朝出了許多人才,如司馬光、范仲淹等,又如宋朝李(沆)文靖公庭院的藥欄壞了,過了幾個月也不修,家裡的廳堂也很狹隘不寬敞。俗話說:「叫耗子偏不抓老鼠」,他求的是外邊窮,內裏富,這還可以。   ★師註:苟作苟且,粗細,雖非,然俞作誠訓,亦感難解。易繫辭「小適大,苟舍而已,焉用壇」,左傳「小國之事大國也,苟免於討」,采但字義,但,姑且也,似順。   ★司馬光訓儉示康:「又聞昔李文靖公為相,治居第於封丘門內,廳事前僅容旋馬,或言其太隘。公笑曰:「居第當傳子孫,此為宰相廳事誠隘,為太祝奉禮廳事已寬矣。」 【十三.九】 子適衛,冉有僕。子曰:庶矣哉。冉有曰:既庶矣,又何加焉?曰:富之。曰:既富矣,又何加焉?曰:教之。(529) 「子適衛,冉有僕。」   這一章與衛國有關,孔子到衛國去。坐車,從前都是弟子駕御。冉有御車,調理馬。 「子曰:庶矣哉。冉有曰:既庶矣,又何加焉?」   到了衛國,孔子對衛國讚歎「庶矣哉!」人民很多。冉有說「既庶矣」,古時人要緊,這是國家的組織法。到那一國去都有職業,所以若本國政治好就待在本國,不好便到鄰邦,本國的人才減少了,不能辦事,所以國家對人民特別重視。所謂:「財聚則民散,財散則民聚」,要錢就沒人,有人就沒錢,一個時候一個辦法。禮記有「苛政猛於虎」的例子,孔子聽聞道路旁有婦人的哭聲,就知道似乎是很沈重的哀傷,原來家鄉的政治苛刻,比老虎厲害。朱子治家格言云:一絲一縷當知來處不易,好物欲者,絕不能辦事。讀書必得自己求,懂得人情事故,一辦事就想起那一條來。古代的政治制度與現今雖有差異,原則是相同。終日向百姓要錢,讓百姓倒楣,百姓便不歡迎。總之為政者講究節儉,有很多的好處。懂人情事故,才能辦事,這沒有方法教,全在於自己能不能用心。 「曰:富之。」   人民既庶矣,再往好處辦,下文「曰」字就可以知道,不須再說「冉有曰」或「子曰」。「富之」人多了,必得要讓黎民不饑不寒,一天賺十萬美金一樣窮,一天一百塊台幣一樣富,例如吾除三餐外,沒有其他嗜好,百元已夠富了,那些喜歡跳舞等等的人,雖有十萬美金還要舉債。 「曰:既富矣,又何加焉?曰:教之。」   百姓既已富了,又何加焉,富以後還要如何?「教之」。國家缺少人才,不能成國家,國家必須有土地、人民、主權,人民第一,民為邦本。民以食為天,除修行人外,人都要吃,必須有盈餘。婚喪時必須應酬,除此之外,還有天災人禍,長病花錢就不一定,中西藥都貴。富了之後便飽暖思淫欲,小人閑居為不善,餓不行,飽也不行,所以必得受教育。今日臺灣富了,有什麼教呢?飽食暖衣而無教,近乎禽獸而已,孟子說:「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,幾希!」   生在那一個國家就必須受那一國的根本教育,因為各國各有風俗,根本教育是風俗。民族是血統,但文化更重要。中國重五倫,夫妻結合有一定規矩,不能亂來。同是血統很親密關係的兄弟,也會為財產而爭。若有文化就了不得,從前大家信仰孔子,學五倫,重視孝弟忠信禮義廉恥。若學外國的東西,則國家滅亡,不是外國東西不能學,必須自己的根本學問先要守住。中國主張志於道,外國的東西是遊於藝。臺灣有人信基督教,若美國與臺灣開戰,有美國牧師來臺灣,你是趨向臺灣,還是趨向美國牧師呢?甚至,一些信外道的,還不要父母,這是心理的關係。   中國亡過國,不曾亡過民族,晉朝五胡亂華,五胡十六國占領中國土地,學中國的言語、政治。懷湣二帝被擄,為胡人行酒,大臣引以為恥而自殺者很多。如今卻儘向洋人,稱洋爸爸,無恥。到隋代又統一,唐末又被外國人占據,也有一半是中國文化。到宋又統一,全歸中國。宋而後元,統一全中國,完全改做中國文化,所以元朝九十年出人才,後來元亡國後沒有被抄家。到了明末吳三桂迎清人入關,清三百年,康熙、乾隆完全提倡中國文化,清亡後被掘墳卻未被抄家。中華民國為什麼能成功?因為清人是外國人的原故。如今是外國不要我們,我們自己去投靠,還投靠不上,這是古來所無。中華民國能成立,就在民族上,故教育不能失掉。(參考餘論) 【十三.十】 子曰:苟有用我者,期月而已可也,三年有成。(530)   你們多是從事教育,政界較少參加,將來參加政界就知道了,必須老手。 「子曰:苟有用我者」   「苟」,若的意思。假如國家用我,要以華化夷,外國文化不如中國,中國以禮樂五倫教化,已經上軌道了,從來沒有以夷變夏的。春秋時代歃血為盟,列國會盟推舉盟主,都是中國人為主,外國沒有當盟主的。如今是聯合國不要我們,若是吾則覺得正好,不屑參加狗團體,必有志氣而後無事不辦。 「期月而已可也,」   要是有人用孔子,孔子以禮樂治國,孔子親身辦。期月,一年,最少也須辦一年,差不多才有秩序,孔子這麼能一年才就有秩序。但是孔子在魯三月,夾谷會盟,就將齊國制住了。 「三年有成。」   「三年有成」,為政必得有成,得經過三年。夏曆十二月一年,三年一閏,三年滿了是一個成就。五年二閏,這是一定的規矩,三年多出一個月,再來預備預備。   你們可以參考集解。亂很容易,由亂再整理建設就難了,例如去掉舊房子再蓋新屋,革命破壞容易,建設很難。又如長病,得病如牆倒,愈病如抽絲。(病來如山倒,病去如抽絲)凡事不能理想,須有經驗閱歷,今日的亂象,都是空口吹大氣,一辦就糟,白面書生沒有深入的經驗閱歷,連話也不會說。 【十三.十一】 子曰:善人為邦百年,亦可以勝殘去殺矣。誠哉是言也。(531) 「子曰:善人為邦百年,亦可以勝殘去殺矣。」   孔子先引用古言語,下頭的「誠哉」等等才是孔子說的話。   治理國家,孔子三年有成。治理不成時國家又亂,一個時代有一個樣,大陸在民國以後內亂三十年,中日戰爭才八年,日本就已經受不了。中國打了三十年,百姓倒楣,結果出了中日戰爭。日本幫助北方,英美幫助南方,他們從中取利,魚蚌相爭,漁翁得利。日本剛出來打中國,揚言三個月取中國,最終八年而自己滅了。如今在臺灣,無戰事,三十年來如何?自己鬧亂子,殺官劫庫。   善人,雖不是聖人,已經不得了,他出來治理國家,治理一百年,亂的這一套,該去則去,不能急。王安石將安靜的北宋弄得亂七八糟,後來司馬光改王安石的亂政,就有正人君子勸司馬光改革弊端,不宜太匆忙,改也不容易。例如治病,雖然是切中病的藥,下的太重也不行,欲速則不達,必須得賠上百年,百姓漸漸習慣,就可以勝殘去殺。 「誠哉是言也。」   現今的自相殘殺,因心理薰染的原故,換心理不容易。積非成是,壞習慣積久了,自以為是對的,為政者想改好他卻不改,所以善人治理百年,勝殘去殺,也只是壓伏,亂子稍微小一點而已,所以殘暴才除去,沒幾天又生起了。看歷史,自古至今,「天下太平」四字很難實現。 【十三.十二】 子曰:如有王者,必世而後仁。(532) 「子曰:如有王者,」   稱「王」不容易,要正正當當,百姓依靠他。出來一個人,他是王者,是一切百姓的主體,好壞都在他的身上,必須辦仁義道德的事,要叫百姓能安。所以孔子、孟子都主張要百姓安,都不主張戰事,孟子說:「亦有仁義而已矣」。你們在機關作主,就必須行仁政,必須使大家都享受,自己後來享受,尤其是在軍界。 「必世而後仁。」   有一個行王政的人,能將王道行出去,也必須三十年,才能順過來。如今改教育,也不是一時就好。例如清光緒不變法,抵不住外國人,變法,法也變了,國也亡了,因為變的太晚的原故。清亡給本國,所以凡事全賴平素栽培。人都有聰明,要拿出良心來為大家辦事,自有公義。 【十三.十三】 子曰:苟正其身矣,於從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(533)   本篇前面有一章,與這一章意義相同,可以不必講。 【十三.十四】 冉子退朝。子曰:何晏也。對曰:有政。子曰:其事也,如有政,雖不吾以,吾其與聞之。(533) 「冉子退朝。」   冉子退朝,那時候有公朝、私朝。例如魯諸侯為正尊,為公朝。若大夫有事,須要會議,那是私朝。在公朝的上朝、退朝有一定的時間,必得是早晨,這一回冉子在三家處辦事,退了朝不是退朝的時候。 「子曰:何晏也。對曰:有政。」   孔子問:今天回來怎麼這麼晚?冉有說有國家的政治。 「如有政,雖不吾以,吾其與聞之。」   孔子說:你說的不對,你是有事情就是了,有什麼國家大政?如有政,我雖不做官,卻是朝廷的元老,曾為魯君的司寇,國家有政治,也得與我商議,我沒聽說什麼政治。這就是假公濟私,三家害國家。   大家必須知道:你們在公家辦事,若在機關,那是辦國家的政治,不可辦自己私事。自己省察:我是為國家辦公事,還是為校長辦私事,還是為自己辦私事?要知:這個賬難還啊!范仲淹每天省察自己:今天辦的事與今天領的薪水有沒有對稱?若辦的事能和薪水平衡,才對得起自己良心。這一點可學。   冉子在三家辦事,而三家所做所為是危害國家公事,那孔子的意思是如何啊? 【十三.十五】 定公問:一言而可以興邦,有諸?孔子對曰:言不可以若是,其幾也。人之言曰:「為君難,為臣不易。」如知為君之難也,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。曰:一言而喪邦,有諸?孔子對曰:言不可以若是,其幾也。人之言曰:「予無樂乎為君,唯其言而莫予違也。」如其善而莫之違也,不亦善乎。如不善而莫之違也,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。(535) 「定公問:一言而可以興邦,有諸?」   先說本文的意思,再說採取何種注解。這是定公在魯國問孔子,定公問孔子,問古人的成語:說一句話,國家就可興盛起來,何以如此重要?定公有疑惑。有諸,是有還是沒有? 「孔子對曰:言不可以若是,其幾也。」   孔子對曰,對本國國君說。「言不可以若是」可算一逗,也不算一句,也不算二句。孔子說,古人說這話不可這樣,並不是完全反對。國家大事,一句話就能解決嗎?這是古人的話,古代風俗與今日大同小異,已有爭執了,「其幾也」幾,近的意思。雖不能一言就可以興國家,但是與興國家的理相近,說話雖說得遠可是近似了。這近還不是根本,如拿扇說扇,手拿著扇子,手近於扇,不是手就是扇,扇即是扇是本,若另一隻手則更遠了,其他的人手就不足論了,必須懂這話的味道。   你們最好先預習,才知說話不是簡單。參考各各注子,看各人的眼力,各人有各人的心思,只要合理,講得通就行。你們聽論語,聽五遍也怕還不清楚,朱子弄注子多少遍,雖被後人挨罵,也有挨罵的程度。處處須自己悟,悟了才是自己的,悟一次,已經再漸漸往這路上走了。   至此孔子仍沒有結論,所以當然有下文。讀書,章句要緊,孔子答覆知道,但答得囫圇,故下文再說。有人說,定公問古言語,孔子解釋也不是孔子的話,若不知章句,有何用?就會錯亂。讀書為了學做事、說話,不幹別的,若不會做事、說話,就是書呆子。不自己求悟,念到一百歲有什麼用處呢? 「人之言曰:『為君難,為臣不易。』如知為君之難也,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。」   下面孔子再答覆相近的意思。「為君難,為臣不易」,定公是魯君,為國家政治,孔子不談閒話,為國家辦事者是臣。今日不講君臣,其實也是如此,如總統是君,各部院長等是臣。   古人說過,周朝末年人心亂得不成話,今日之下也是如此,做官為了榮耀,即使做小官也比做人民好,官愈大愈好,為君更好,當宰相更好,光耀門庭,這完全是大錯誤。如今治國也是這個原則,做官不是為榮耀這回事。國家必須有人民、土地、主權,既有人民、土地,人民同居生活,須讓他有良好的政治,無非一個「安」字,彼此相安沒有其他,政治未有好過「安」字,如果政治不安,即使一天得一金磚,而做奸盜等,這個社會安嗎?難安。叫百姓安了,領袖辦事者也少操心,大家安。今日如何得安?你若以為安,就是私心滔滔。   安是公安,既是公安,做國君好不容易,不是叫你國君享福,故書云: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就怕辦錯事,故云為君難。辦事者不受領導,錯了也不行,故說為臣不易。今日做官者沒有一個不挨罵的,戾氣滿天,怨聲載道,全球有個一好東西嗎?今到選舉時,原來是要選賢與能,今日來了孔聖人,無錢選舉也沒用。「為君難,為臣不易」這兩句話是古人說的。辦不好不能公安,若能聽這話入到心而照辦,當時雖不能興起來,也不會亡國,這句話就和興邦很近了。 「曰:一言而喪邦,有諸?」   魯定公又問:一言而喪邦,也是古言語。有諸,有這話對不對呢? 「孔子對曰:言不可以若是,其幾也。」   孔子對曰,言不可以若是,不可以說得如此肯定,其幾乎,可是相近,又拿出古言語來了。   參考考證,韓非子難篇,列國最盛是五霸,晉文公是五霸之一,晉文公的後代平公時,閒時與群臣喝酒取樂,這是人之常情,到高興時,晉平公就說為君的樂處是什麼呢?這一個樂處,說樂好還是不好?堯舜是戰戰兢兢,不樂。范仲淹也有樂處,後天下之樂而樂,大家多樂了,當領袖的才樂,這是與民同樂。堯舜的不樂或後天下之樂,二者都好。晉平公說:我說的言語,沒有人與我反對的,都照辦,這是樂。今有人說我過錯,我就不樂,樂人的恭維,如此社會,人情會好嗎?這是小人心理。師曠是音樂家,若祭太廟都有樂師,師曠為了學樂而自己把眼睛刺瞎,以便專心少分心。師曠一聽晉平公說這話,將隨時抱著的琴,撞你這個無道昏君,你說出話來給國家好,大家不違,那固然好。若國君說不好的話而大家不違背,那不是要亡國嗎?平公認錯。 「人之言曰:『予無樂乎為君,唯其言而莫予違也。』如其善而莫之違也,不亦善乎。如不善而莫之違也,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?」   古人說過,我為君沒什麼好處,好處是我說什麼沒有人反對我的,這一條好。孔子就解釋了,你說出好,對百姓有益,大家不違背,固然好。你說出不好的,大家照辦,怎能不敗國誤民?說這句話不是當時就喪邦,但已經就近了。   現在風俗,什麼人提倡的?你們在那裡學來的?你們終日看報,投稿者為稿費,無中生有,十之八九隱善揚惡,現在興這個。興這一字就大壞,大家跟著去幹壞事嗎?說聽這節書,若以為這種辦法好,就得亡國,家庭也得敗家,因為國無正直的人諫正,國必亡,家沒有懂事的人,任家人在外亂為,家必敗。今講家庭革命,家也不要了,但是你還有自身啊!他人有身,吾等不管,他們不知有身,他們得其所哉,愛幹什麼就幹什麼,一時快樂,將來必得惡果,有刑警隊來處理。縱使法律漏了他,花報過了,但是死後也入三途,天網恢恢。任何歷史,都辯不過因果。你學佛,信因果,就好辦,你不信因果,吾也不知如何。因果是佛說的,佛比你如何?你念孔子書,比孔子高明嗎?孔子也講因果,五經上都有說,如:積善之家必有餘慶,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。今日報紙不講因果,蠱惑人心,今日說不愛國、愛家,連自身也不要。身原是邪見之一,但還要借假修真,解鈴繫鈴全在這個時候修。凡是說你過錯的是你的善友,反之就是想要你跳火坑。 【十三.十六】 葉公問政。子曰:近者悅,遠者來。(537) 「葉公問政。」   葉,音設,是楚地的一個地點,如今還有葉縣,那時是小諸侯。楚大國,葉靠著楚家,成天不安。楚在江以南,交通不便利,文化與今日不同,那個時代又沒有報紙,所以孔子周遊列國,各處去宣傳中國文化。孔子去葉時,中國文化對待楚比較差,中國拿楚當外國,吳、秦也當外國,他們有他們的一套,對中國文化不太懂。孔子到葉,葉公問孔子有關國家的政治。孔子要到葉,先有預備,孔子早知葉國的政治。曲禮說:入國問境,入境問俗,入門問忌。所以入門要先問姓,台甫、令尊,免得犯諱。 「子曰:近者悅,遠者來。」   「近者悅」,春秋列國以人民眾多,國家才能強盛。近指本國的人、邊疆的人,在你近前的人,對你辦的政治都高興,才不上別的國家去。「遠者來」,別的國家的人也來。正是因為葉這個國家不如此,近者不悅,遠者不來,楚瞪著眼,找麻煩,國境日日縮小,所以孔子是對葉的情況作如此說。   今日的墮胎,節制生育,嫌人多,為國者必須往遠處看。   參考餘論,梁氏旁記,「徐氏纘高曰:『楚疲其民,以蠶食中國,夫子因葉公之問以止之。』以爭鄭縣陳指來遠之事。而不知方城、漢水之間已有不悅者。子胥覆楚,白公作亂,是其明證也。」 【十三.十七】 子夏為莒父宰,問政。子曰:無欲速,無見小利,欲速則不達,見小利則大事不成。(538) 「子夏為莒父宰」   我們在此學文義、學事故人情,至於考據則在有空閒時可以考一考。例如考「莒」,考據的文字就很多。莒指今日的臨沂縣,日照、莒縣連著,怎會上到魯的西邊?同地名很多,考據出在何地,也能有大關係,但可以不問。 「問政。」   子夏在莒父這一縣任宰官,辦國家政事。此時莒歸三家,政治亂,他所用的人才多是孔子的學生。子夏為莒父宰官,請問孔子辦理這個縣的政治方法。 「子曰:無欲速,無見小利,」   孔子說辦政治,別求要快。何時說什麼話,不一定,如孔子另外有說:敏於事而慎於言。如此說不是矛盾嗎?所以該怎麼說不一定。   「無見小利」利不是指求財,是指利益,得到什麼好處,如學佛說的自利利他,不是要你求發財。孔子說了這二個條件,下面再解釋為什麼。 「欲速則不達,」   「欲速則不達」,錯亂不只是一天造成的,得病如牆倒,快,也不是一天得的;去病如抽絲,一副藥就治病好的很少,所以必須慢,所謂:三分吃藥,七分調養。想一下子就把政治辦好,辦不到,而且會出亂子,積非成是已久,當時就改,百姓也不以為然,如王安石變法下臺後,司馬光想改就有人勸要慢改。 「見小利則大事不成。」   見小利,見小好處,那大好處就得不到,大事不成。仁者為政,百年也才可以勝殘去殺,這必須有政治經驗,也必須有歷史經驗,開國都須兵馬刀鎗,之後要穩定須若干時間。如漢高祖之能,幾乎亡於呂后;唐太宗一死,幾乎亡於武則天。圖小利大事不成。參考發明四書說。如元朝統一中國,時間太短不行,清朝雖有楊州屠城,殺人也不少,但是在康熙六十年,乾隆六十年之間,全用文治,雖然嘉慶起了天理會、八卦拳等亂事,但是清朝已打下三百年的基礎了。如蓋房屋,基礎打不好,幾年就塌了。 【十三.十八】 葉公語孔子曰:吾黨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證之。孔子曰:吾黨之直者異於是,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。(539) 「葉公語孔子曰:吾黨有直躬者,其父攘羊,而子證之。」   人都有愛桑梓的心意,今日則不是,現今本國人專說本國的壞處,稱洋人為爸爸,國家未亡先喪良心。葉公雖不好,也談他的國家。吾黨,指他的葉國。有直躬者,此人姓躬,古時躬作「弓」,直躬者稱直躬,我們國家有一位弓某人,很直爽。直是好處,如何直法呢?他的父親偷了人家的羊,打官司得有證據,他兒子出來當證人,大公無私。   講到此處,吾為你們說說。你們大家說會辦事,吾說辦事難。你們說,葉公他誇耀本國的事,你要如何應對?孔子這套很麻煩,方法就是「博我以文,約之以禮」。說政治的事太多了,所以吾編常禮舉要,大家也沒有記住。孔子的學生中,最高明是顏子,孔子提倡仁,答覆顏子:四勿,就是答一個「禮」字,所以知道禮的重要,你要是懂了禮,就可解決一切。   葉公說這件事,就是賞識的意思,直躬很好很直。又有人來說,直躬他正直大公無私,因為直躬他父親偷羊有罪,必須殺頭。殺是對還是不對?你們不明白事故人情,不懂書裡意思,如何辦事?你們說會辦事,那是見取見,正是邪見。官府要殺他父親時,直躬請求替他父親死,直躬是又直又孝,給你們判判,這是孝還是不孝?葉公一聽,赦免了直躬。 「孔子曰:吾黨之直者異於是,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。」   孔子說,我們那裡也有直爽人,與你們這裡不一樣,兒子有了錯處,父親藏起來,父親有錯處,兒子也把父親掩藏。我們的直與你們不一樣是這個直法,你們這裡是父告子,子告父。   這個問題要解決,可以去看禮記,參考考證劉氏正義,引禮記檀弓「事親有隱而無犯」,事奉在上的,只要有什麼事都隱著,父母有過則幾諫,見志不從,又敬不違。鄭玄注說:隱謂不稱揚其過失也。暗著說,不向著人說。朋友也是如此,向著外人說是揚惡,朋友尚且如此,何況父母?閔子騫的父親想休掉他後母,子騫勸諫說:「母在一子單,母去三子寒」,這是幾諫。   又參考鹽鐵論,父子是天倫,所以要隱而不宣。果然大家都懂禮,事情就能解決,古代中國的民法、服制,都遵循禮經,所謂「遵禮成服」「遵制成服」。若呆板說,又怕你們學了出毛病,例如左傳說石碏大義滅親,和此章有矛盾嗎?俗語云:家醜不可外揚。這句話就足以包括了。 【十三.十九】 樊遲問仁。子曰:居處恭,執事敬,與人忠,雖之夷狄,不可棄也。(541) 「樊遲問仁。」   先講文理,然後講意思。這段爭執少,樊遲以前也曾問過,這次所問意義大,問的是仁。孔子之學以「仁」為主,多人問而孔子答各有不同,顏淵也問仁,答的最簡單,但包含最重要,四勿就是約之以禮,禮是對長者應如何,對幼者應如何等。非禮勿視,報紙、電視的壞廣告看不看?若做不到,有什麼用?要在改變心理,四勿做到就足夠了。 「子曰:居處恭,」   現今所說似乎比四勿難,其實比較容易。樊遲如此問想必有原因,究竟為何我們不知道,這一點不必妄談。儒家壞在南宋的儒者,妄改經典。我們學論語,跟孔子學,所以說「孔學」,但是現今的孔孟學會,究竟學什麼人?因為孟子隔孔子很遠,孟子闡揚孔學,跟子思學,孔孟的學說有所不同。朱子注大學、中庸云「子程子云」,跟程子學,那是程學,程子則是孟學,怎能是孔學?我們真學佛,必須先立住人格,「仁」是人格的基本,必得有己有他。   「居」,在家不做事時,安居,在家庭、屋內坐著都是安居。「居處恭」,恭是在心,心絕不能懈怠,屋裡雖沒有一人,但如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我們在人前人後就不同,雖未害別人,卻害你自己,日久心中無恭無仁,到了社會上,一舉一動就不會想到別人。學了不照辦,學千年也沒用,如同樹沒有根柢。 「執事敬,」   「執事敬」,不問公家、家庭等,大小事一律敬,敬是表現於外,並不是沒有內,而是先要有內,然後才有其外,必須先存心誠,內外如一,辦事該辦就辦,不該辦就不辦,何者該辦?何者不該辦?懂得禮就行,就是四勿。現今人說:辦事必須盡責任,應辦「盡」,全都要辦,一絲一釐也不能閃下。不是你辦的範圍你少管,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若他人託你,你可以辦,否則是干涉,就是侵略。如今社會往往是自己的責任不盡,專挑他人的事,大家要學:不是你範圍內的事,少多事。不盡責是虛費公款,多管他人事是擾亂社會。 「與人忠,」   「與人忠」,與對方有關係,互相對待的事,問的是什麼事並沒有指出?指的是相處,相處要忠,不能欺騙人,必須忠實,合則留,不合則去,不能欺騙人。這三條是做人的道理,大家回去自省,有則加勉,三條做到,就算人,都是雙方的事。 「雖之夷狄,不可棄也。」   「仁」只可在中國講,若化外之邦,只受藝術教育,不談德育,中國自古以來以德育為根本,否則「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」只有藝術不行,眼光短淺。現今的原子彈,死光彈等,各為自己的國家,自私自利,最終同歸於盡而已。   這三條做到,「雖之夷狄」雖然到了沒有受中國文化的地處,你做自己的,他們做不做,不管。「不可棄也」守住我們這一套,就是這樣幹法。不論他給我們戴什麼帽子,例如說我們落伍等等,仍幹我們這一套。   學佛也不離這一套,大家學淨土,心淨則土淨,若居處不恭、執事不敬、與人不忠,這心如何淨?能帶業往生就萬幸了。   要放假了,勸諸位常自省,有則改之,無則加勉! 【十三.二十】 子貢問曰: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子曰:行己有恥,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曰:敢問其次?曰:宗族稱孝焉,鄉黨稱弟焉。曰:敢問其次?曰:言必信,行必果,硜硜然,小人哉,抑亦可以為次矣。曰:今之從政者何如?子曰:噫,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。(543)   子貢言語科大哲,他問的方法我們不會。孔子到衛,子貢想問孔子是否要在衛國做官,而問「伯夷叔齊何人也?」,孔子說:仁人。子貢便知孔子不在衛作官。 「子貢問曰: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」   「何如斯可謂之士矣」,士是好學讀書的君子,無事可幹,有事也才剛步入去做。從前選舉,選有德行者,而且必得求過學的人,子路說何必讀書然後為學,孔子說必得求學。士到後來如何?從前是士農工商,農工商都有職業,士是後補職業,所以孟子說:有恆心無恆產,先栽培士的心,並不是說要永無產業,漸漸才有職業。辦政治不是壞事,政治會壞是人辦壞,政者正也,為政者端正才能公安。子貢隨孔子周遊列國,問士,問得低,其實意不在此,觀察孔子所答的內,便知道子貢所問意不在此。 「子曰:行己有恥,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」   孔子答「行己有恥」,行為有道德。先學「恥」字,為什麼提這個字?自己的行為,要先學恥,恥最要緊。八德,先提恥。自己什麼事都沒做時,雖然對象少,還有自己,自己的一切行動,你必須知恥,錯一點就是奇恥,不能見人,所以先要有恥。今日擾亂社會的人,毛病在「無恥」上,自以為是好漢英雄。在政界要紅包,有恥嗎?教書只為鐘點費,知恥嗎?行己有恥是根本,做到這點就不用員警,若不遵守「違警罰法」,員警就來干涉,這是奇恥。恥這個字站得住就好,這是頭一步,不論他人看見與否,自問是否對得起自己。   「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」到各國去當使臣,不能替國家丟面子,使人看不起我們國家,如齊國晏子使楚,吃橘不去皮,合禮不受辱;又如蘧伯玉的使者與孔子對答,說蘧伯玉欲寡其過而未能,孔子大加讚歎。 「曰:敢問其次?曰:宗族稱孝焉,鄉黨稱弟焉。」   「敢問其次?」上面說的難辦到,子貢再問次一等,有所為而問。   「宗族稱孝焉」,大夫才有宗族,在宗族稱孝。「鄉黨稱弟焉」,在自家鄉裏人人稱他能弟讓兄弟。 「曰:敢問其次?曰:言必信,行必果,硜硜然,小人哉,抑亦可以為次矣。」   這還不是子貢心裡的事情,故又云:「敢問其次」,又答「言必信,行必果」這是第三等,說出來的事必須誠信。孔子主忠信,自古皆有死,人無信不立,做事必得有果斷,若知而不為,知了有什麼用?所以必須有果敢。「硜硜然」石頭堅硬,有聲音,不改變的意思。卻是「小人哉」這小人不是辦事的小人,代表所做的事小,只能謹守,行己有恥,只能保此小範圍,這可算是士了。   古時選舉,堯舜都用選舉,到周朝才分諸侯大夫,而成專業,代代世襲,形成封建制度。選舉是選賢與能,世襲二代還能好的已經不錯了,代代都好的,廿四史找不出幾個來。士辦不了事,百姓倒楣,這是子貢的意思。在朝中做官者,言必信就不多了,許多是臣弒其君,子弒其父。 「曰:今之從政者何如?子曰:噫,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。」   這段文,子貢才說出自己的意思,子貢問今日封建時代,「今之從政者何如」,現在辦政治者如何?子貢也想改變。   孔子答,噫,歎息之聲。鬥筲之人,李白「斗酒詩百篇」這鬥是指四方酒杯,不是指量糧粖的鬥。鬥筲指有限度的小氣才。「何足算也」不在話下,不值得一論,孔子不答覆。嗚乎!今之從政者何如?吾也不能答覆。 【十三.二十一】 子曰:不得中行而與之,必也狂狷乎。狂者進取,狷者有所不為也。(545)   編論語的人有稍作歸類。這一章古注以為後二句是注釋,不是正文,後來才成為正文,講得很有道理。但是注釋也太簡單,沒有相當的證據,不可考據,我們仍依原來,當作是正文。 「子曰:不得中行而與之,」   孔子注重中行,你們學佛,究竟所學是藏教?是通教?還是別教、圓教?空假中,羅漢不懂,圓教八地才懂中道。孔子聖之時者也,中庸之道,在不「過與不及」,也是如此。中庸說:「爵祿可辭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」懂中道者難找,不容易得,那就求其次,求什麼? 「必也狂狷乎。狂者進取,狷者有所不為也。」   找狂狷,狂者進取,不是指狂徒,他志大才高,進取是沒止境,不能中道,但也有用處。狷者有所不為也,必須聽這口氣,狷並不是無能,原來就是有為,只是不屑幹,能幹不幹,因為不合他的志向原故,不幹就是退,進也不是中道,退更不是中道,只可取這二種,若「枉道求售」不為也。   吾不能中道,狂狷也不能,吾不夠人格!勉強說說,吾有一分狂,能不退就算狂了;也有一分狷,若不合志趣,給錢吾也不為。   下章,也有大好處。再不能,就要守住「恆」這一字。 【十三.二十二】 子曰:南人有言曰:人而無恆,不可以作巫醫。善夫,不恆其德,或承之羞。子曰:不占而已矣。(546) 「子曰:南人有言曰:」   此段也是古言語,孔子引述南方人說的,時間太久了所以沒有說出地點,但大部分人都曉得。 「人而無恆,不可以作巫醫」   先講「巫醫」二字,注解有爭論,有人說:巫是「筮」的誤解,醫古時有作「毉」。中國文字有六書,都有用意,自爾雅到說文,為什麼從前作「毉」?中醫有十三科,其中有「祝由科」,就是畫符念咒,如今日的精神作用,藥不可治時,就求神,一直到清末還有。左傳記載,有病找巫祝禱,大巫小巫,所以醫作「毉」。後來為什麼改作「醫」?酉是酒,人造的液體,中藥用酒為引子的很多,所以作「醫」。若「筮」是用筮草蔔算,「巫醫」有人主張是「巫」和「醫」,有人說是「巫筮」好講。漢儒所說可靠,因為漢儒在先,不隨便改。巫筮、醫病,這兩種說法的力量都很大,吾主張都是占卜,不主張看病。   為人要是沒有恆常心,恆常心就是不變,今天學什麼,明天還是學什麼。萬事不成,就是無恆的原故。現今的學分就是無恆,就是不堅固,不會成功。南方人說,要是沒有恆心,不可以作巫醫。依前人的說法,無恆的人,給他占卜也不靈,不可以給他占卜,這個講法對。宋儒說:無恆的人,做巫做醫,雖是賤職,都不成功,這個說法不妥,因為作醫生何賤之有? 「善夫,」   巫為他祝禱,卜是算他的未來,都沒用處,不給他用巫筮,什麼原故?解釋在下文。孔子讚歎:說很有道理,孔子不隨意贊毀人,下文說道理。 「不恆其德,」   「不恆其德」,心先發起志向來,依著走不變樣就是德,這就是有心得,必須做的時間久而不變,才有心得。 「或承之羞。子曰:不占而已矣。」   若德不恆,「或承之羞」,「或」字不做或著講,當「常」解釋。羞,孟子說:「羞惡之心,人皆有之」羞恥,恥於內,羞表於外,見了人害羞,自己討厭。羞惡之心,自己錯了,見了人害羞,自己討厭自己,自己為什麼錯了?自己慚愧的不得了。   「承」是接過來,如承上啟下,性情無常的人,常常接受羞恥和討厭。接受就是不能改,情願攙一身羞恥,討厭自己。反省自己能不能恆?不恆就是「或承之羞」。在社會有什麼用?現今貼標語,喊口號有什麼用?當一輩子小人。   這二句是古人的話,這類人給他占卜無用處,觀心無常,例如他的心向南,占得靈驗,正想為他解釋,他的心一下又向北去了。說了不靈,所以不必給他占。   可以參考集釋餘論。你們如果沒有預習,也要複習,才能進步。 【十三.二十三】 子曰: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(549) 「子曰:君子和而不同,」   這一章的君子、小人是以道德分辨,君子,指有道德有學問的人,崇尚「和」,但不是流和,並不是說人來約看電影、跳舞,以為不去便對不起他,這是流和小人。「和」是一概不侵犯人,不妨害人,忍讓尊重他人,例如他人的公事、書信都不擅自觀看。 「小人同而不和。」   小人不懂和,以同為和,譬如流水,東流則東,西流則西。小人一做事就不和,在其中攪局,侵犯人。 【十三.二十四】 子貢問曰:鄉人皆好之,何如?子曰:未可也。鄉人皆惡之,何如?子曰:未可也。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惡之。(549)   從前人在社會,都想親近好人,今日則有人想、有人不想,從前的人多半想親君子遠小人。 「子貢問曰:鄉人皆好之,何如?子曰:未可也。」   子貢說我想親近人,一鄉人都說他好,如何?子貢何許人也,春秋時就有人以為子貢賢於孔子。孔子答說:這樣未必好。 「鄉人皆惡之,何如?子曰:未可也。」   子貢又說,如何遠離小人,一鄉對某人都討厭他,如何?孔子說:這也不可靠。這個可學,尤其是在今日之下,沒有是非,而且顛倒是非,報紙上的臧否人物,吾一概不信。社會混亂,我們雖然無力改變,但不要去幫助他,你自己若也如此,就是股東,有你的成分,你給了它增上緣。 「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惡之。」   一鄉人都喜歡或不喜歡,這都不可以,但是必須說出道理,怎麼辦呢?子貢方人,專會批評人,知人不容易,你對鄉人某人你看得好,你就喜好他,你要是看他不好,就厭惡他。   這是對子貢說,我們不是子貢,所看好壞不足為憑。那要如何呢?孟子就是學孔子這點,「左右皆曰賢,未可也;諸大夫皆曰賢,未可也;國人皆曰賢,然後察之;見賢焉,然後用之」,要殺一個人也是如此。   孔子所說,必須有見識者才能做到。孟子說的,你也能做一點,但也不容易,因為今日全國沒有正確的輿論。就以大事而論,例如提倡節育、墮胎,就是滅種。今日靠誰也不行,總而言之,要獨立。 【十三.二十五】 子曰:君子易事而難說也,說之不以道,不說也。及其使人也,器之。小人難事而易說也,說之雖不以道,說也,及其使人也,求備焉。(550)   「說」,宋儒主張作「悅」,漢儒讀如「說」字。這一章說君子、小人,交朋友,自古以來有絕交的說法,但是君子絕交不出惡聲。五倫為天倫,有內三倫,外二倫,外頭的人倫是道義相交,內裡的父子、兄弟二天倫是天然自有。其中夫婦一倫有內有外,父子天然,兄弟同胞,十母一父也是親兄弟,得序天倫的樂事。夫妻成家,從前必須六禮成婚,然後親迎,這一倫是道義結合,但是與外二倫不同。人倫君臣,合則留,不合則去,人倫朋友,合則交,不合則絕交。夫婦雖也是道義結合,但裡一半外一半,初娶時是因道義結合,一生下孩子就是天倫,在孩子身上發生了關係。所以從前人死在外面,必須運屍回家,如狐死首丘,若找不到驗血,就滴血看對不對。中國社會非同凡響,只有洋人隨我們學道德人格,物質科學則是我們跟他們學。唯心是中國人行,所謂志於道、魯多君子。遊於藝的藝屬於唯物,也是中國早有的,如公輸班也是魯人,所謂「班門弄斧」指的就是魯班。 「子曰:君子易事而難說也,」   「君子易事而難說也」,與君子人辦事容易,不瑣碎,辦好不用說,辦不好也能原諒你。與君子說話難,今日一切都演說,都說廢話,「難說」是不能說,古人見面說「今天天氣好」,批評天氣,不批評人,孔子說:「誰毀誰譽」,因為你說的都不可靠,說好話都不可靠。但是可以就事說事,今天這事好就是好,這事壞就是壞,不可一言定終生,必須蓋棺論定,死了蓋住棺了,這論才定住。不能隨便說人,為什麼呢? 「說之不以道,不說也。」   「說之不以道,不說也」,若說人零碎的小事,這可以少談。只要大體不失道就可以,如文天祥未被捕前的奢華享受,最後不失正氣。 「及其使人也,器之。」   「及其使人也,器之」,用人時,他夠上什麼材料,給他什麼事,做完就行了。若不再做,也不能責備他,若他自動願意幹則另當別論。貨惡其棄於地,力惡其不出於身,君子使用人必須量才使人。 「小人難事而易說也,說之雖不以道,說也,及其使人也,求備焉。」   小人反是,與他共同辦事難,侍候不了他,他必得找全才,那裡有全才可以找?所以小人很難共事。可是小人易說,見面不是東家長就是李家短,都是說是非,不聽也罷。君子之交淡如水,聽了就有成見,好人看成壞人,壞人時間久了也看成好人,這就不行。使用人不可求全責備,他的本分職務做到就算好,這一點同學們可學。 【十三.二十六】 子曰:君子泰而不驕,小人驕而不泰。(552)   這二句很難表現,必須常看歷史。交際場中,你不要說話,看別人講,就是求學。 「子曰:君子泰而不驕」   泰,一切絕不拘束,與驕有什麼差別?參考集釋餘論的論語傳注。「君子無眾寡,無小大」,君子不論人多人少,地位高下,年齡大小,「無敢慢」,慢是傲慢,慢從心字旁,屬於五大煩惱之一。慢有七種,外表規矩,其實傲慢。無敢慢就是舒泰,雖不敢慢,但是心裡不緊張。有事怕錯就會緊張,就不是泰,小心也必須舒泰,這不算驕。 「小人驕而不泰。」   小人就不是如此,矜己傲物,怕那一條錯了,叫人家看不起我,總想我比別人都好,這正是傲。如子路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,而不恥,子路以為一律平等,沒有貧賤高下。   唯恐失去尊嚴,就是傲慢,這是驕侈,何泰之有? 【十三.二十七】 子曰:剛、毅、木、訥,近仁。(553)   此章大意在解釋仁,仁字是孔子學說的主要字,孔子主張仁,孟子雖接繼續孔子之道,但已經不提倡仁字了。並不是孟子不要,因為「仁」字,孔子已發揮極致。以孟子的高明為什麼不再提倡仁字?古人的說法,我們超越不過,述說就可以了。孟子提倡「義」字,但也說「仁義」,如孟子見梁惠王,說:「亦有仁義而已矣」。就以寫字而論,凡寫楷字好手,至少須從漢隸入手,再高是從篆字入手,因為用筆法都由此脫胎,這是基礎。晉朝楷書為王羲之,晉以後的楷書就不成樣,因為先學了魏碑。應當先學漢隸,再學楷書再為魏碑。唐朝的顏、柳、歐、褚都有名,各不一樣,清有四家劉(墉)、翁(方綱)、鐵(保),永(成親王永瑆)。古來都有學過王字者,各家都不同。要在有自己的風格。必得脫胎而成自己的一派,才算有成就。古人說:不師古人。其實是先師古人而脫胎。總之,吾人不知道的事少談。吾人所讀,還不出古人的範圍,怎能說創新?吾常說:所說都是古人的,想超脫古人的範圍也做不到。 「子曰:剛、毅、木、訥,近仁。」   「仁」字,孔子答覆學生各有不同,仁的範圍包括一切。宋儒不說「仁」包括一切,以為仁是因病下藥,以為孔門弟子都有毛病,對病而說,宋儒這種說法大錯。因為諸弟子有什麼病你也不知道。這一章無人來問,統一而說,這四字範圍也廣,都很好,雖不是仁已近仁,差不多了,還有其他的也與仁差不多,如「其恕乎!」。   朱子的學問大,十三經都念過,尚且開口就錯,何況吾人?吾的學問不如朱子,所以也不敢挑他的毛病,只是傳述前人的意義而已。漢注毛病少,不發議論。   剛,堅強,很堅固為堅。強這一字,不只是北方之強的「衽金革,死而不厭」,這是強的一個說法而已。南方之強是「不報無道」,又如「中立而不移,強哉矯」威武不能屈,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這都是強。無欲則剛可以接近仁,若說剛就是仁則不可以。   毅是有決斷力,文天祥的不屈就是有決斷力。   木是凡事不大衝動,似乎格格不入,俗話說:「呆板」。你們是四方木頭腦,呆板一點。東方屬木,屬仁。   訥,其言也訒,話等待說,說不出來。   剛毅木訥四字都與仁相近,在社會做事,選有這四者就好。凡好說話而有決斷、不變者少,做事要找剛毅木訥的人,這種人可靠,有一個字就行。婚姻,找漂亮、會說話的對象,那是找倒楣。 【十三.二十八】 子路問曰: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子曰:切切偲偲,怡怡如也,可謂士矣。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(554) 「子路問曰: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」   士指讀書有道德的人,最低能修身,能處理家庭,能處世的人。讀書不是為作文章,全是為了在社會辦事,若只會作文,不能辦事,這種秀才造反,三年無成,怎麼樣才能做到能辦事、能處世的君子?   你們可參考集釋的考異,古今字有差異。   下文孔子答至「可謂士矣」,朋友以下二句是注解。 「子曰:切切偲偲,怡怡如也,可謂士矣。」   切切是有決斷,說話勸人很懇切,家庭父子、朋友、鄰里鄉黨都與我們有關係,都有勸善規過的義務,他幹好事我們就協助成就他。辦錯,小者是過失,大者是罪,不能不勸。有人一見面,素昧生平,便大加稱讚,那是天然小人。   偲偲作「節節」,形容竹節。修其他法門如蟲在竹節豎出,很困難。節節是說了再說,看他沒有改,或改了若干,則再說,達到總目的而後才停止。   怡怡是和悅的樣子,年幼見長者要肅靜,不能妄笑,長者見幼者可略笑和悅。現在的人一見面就笑,吾不主張這個。一上臺就笑,是笑大家也笑自己。笑是一種很不恭敬的態度,要講究肅靜。如指樣子。須有和悅的氣氛,不必一定笑。 「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」   下二句是後人的注。「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」,朋友關係較遠,兄弟關係比較近,父子之間不責善。自古父不教子,都是易子而教,什麼原故呢?因為只要是教人,就不免會好了還求再好,太過像是有沒限度,所以不免有責備。父子之間不責善,責善便會疏離。像在私塾,學生寧可在廁所聞臭味,也比守著老師好。心就遠離,不合作,時候久了更不行,疏離就是大不孝。   家庭以和睦為上,任何事也比不了和睦好。今日有電視機,這是臺灣家庭大變化的根源。各國有各國的風俗,行孝辦法各有不同,外國有兒子偷偷打死父親以為是行孝。電視演的家庭革命,不能管子女,管嚴了就到法院告父母。   朋友切切偲偲,懇切說了再說,以為不好可以絕交,因為朋友是道義結合,可絕交,但不要出惡聲。兄弟怡怡,什麼原故?父子之間不責善,兄弟也是如此,愛之切,管嚴了也不行。成家娶妻之後,更不可如此,丈夫只聽信妻子的話,家庭便不能和睦。清官難斷家務事,其中的事故人情,可以學。兄弟之間,過分期望他好,就會疏離。所以世間法也須有世間的道理。 【十三.二十九】 子曰: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。(555) 「子曰: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。」   「善人教民七年」,這是指國家元首或重要人物。從前三年做一次考績,書經有記載,第一年試辦,第二、三年一考,清朝末年是三年一大計,做官者要考一回成績。第七年是二考之後,第二次的開頭,雖然未滿九年,辦的政治也可以了,但必須是善人、正直無私的人。「亦可以」,可以而已,並不是絕對如此。以善人調理,九年的政事,已過了六年,到了七年,人民就可以當兵。   教什麼?衛靈公問陳於孔子,孔子答:「俎豆之事,則嘗聞之矣,軍旅之事,未之學也。」孔子就是善人,夾谷之會便是孔子所為,孔子曾說:我戰則克,祭則得福。教民七年就是教六藝,教道德仁藝、孝弟忠信,平素教此,不用說就知國家與自己有關係,國保不住,家、父母兄弟都保不住,所以有孝就能忠,在陣前就能拚命,就可打勝仗。不怕死就不會死,若能猶恐不死,以死為榮,與這種軍隊打,就難打了,例如吳越之戰就是例子。如果我們真正提倡中國文化,人人以父母為重,就能拼命抵抗外人。   對於臺灣人,只要讓他知道桑梓之地,以父母為重就可以了,否則若信其他洋宗教,屆時對人說:「咱們是一家人」,那就壞了。這必得有道德學問的人才能教。如文天祥以事外國人為恥,以死為樂。 【十三.三十】 子曰:以不教民戰,是謂棄之。(556) 「子曰:以不教民戰,」   要是召起兵來,或徵兵,必須先有相當的教訓,不是只教戰技而已,道德思想是重要問題。 「是謂棄之。」   打仗主要是思想問題,心理沒有建立起來,以未教過的人民作戰就是棄捨了他。   這裡面,民族、民權、民生主義都有。 憲問第十四 【十四.一】 憲問恥。子曰:邦有道,穀。邦無道,穀,恥也。(559)   原來講佛經,而後添了論語,因為諸位同學的文學教育太落後。文學從表面看不出來,其實內容是道,道是本體,不可違背。佛法是出世法,與世間法離不開,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。論語講世間法,若講出世法就說的簡要。因為有儒家配合,所以佛教傳入中國才能發揚光大,儒學也因為佛學而更瞭解,因為儒學有性與天道。佛經是中國文理,不懂中國文學,佛法也不能通達。   但是今日之下能通儒佛的人很難找到,一門尚且不通,若儒佛都不通,而能通二門的更沒有這個道理。本人學過佛,也看過中國文學的書,大體上儒佛二者能不會起衝突。你自己若懂文學,便知現今儒佛都是末法。佛法固然是末法,中國文化也是末法,把線裝書丟到糞坑內。大家要想懂文理想進步,只聽吾講,不行。吾是依古注講,古注全看完了,再為你們講其中的一條。但是會說不如會聽,要怎麼樣聽法呢?佛經的禪宗說:一聞百悟,就如中國文化的舉一反三,你們如果不能如此思想法,往後就不能為你們講了。每逢講一種道理,你聽了正面,你自己要去想反面,從左右、遠近去想,自己推想,必須自己悟。   大家要自修唐詩,吾教唐詩,你是白聽,為什麼呢?六經以詩經為首,不學詩無以言,大家聽不進去,唐宋詩的一二字有改幾個月的,有改一二年的。應酬詩可以快,若細加研究就不容易,不知改了多少次。當時做的看得懂,改好反而看不懂。孟子云:「公輸子能與人規矩,不能與人巧。」你們必須自己求。大家學佛,後來能否成就,不可靠,若不依佛所說行,只依表面,所信的便不真。讀論語若不依著實行,也不行,所謂「博我以文,約之以禮」,理固然要高,實行卻在近處。例如諸弟子問孔子如何行仁,顏子問的低,孔子簡單以四勿答覆,四勿看似淺顯、簡單,但大家卻不肯依著實行。能依「常禮舉要」做就能成功,吾碰很多釘子,你若不開悟,前途十分渺茫,你連眼前也看不見,如何辦事?   你們讀唐詩,三月能為他換一字,就不錯,能夠有一字比古人好,一切學問就都上去了。   「憲問篇」   論語每一篇的題目如詩經一樣,取第一句前二三字。憲,「原憲為之宰」的原憲,孔門中最窮的弟子,做宰官得了祿,卻不要,問孔子,孔子告訴他可以送親友。姓原名憲,號子思。 「憲問恥。」   「憲問恥」,一般開頭有子曰,或曾子曰,有子曰。為什麼有時又有「有若對曰」?為什麼一人有多種稱呼?又有「子路、仲由」的不同?這裡為什麼要說「憲」問恥?問孔子什麼叫恥。為什麼不說「原憲問恥、原子問恥或子思問恥」?學問之道,不容易,例如放置在冰箱的東西,不可以立即放入鍋中,隔行如隔山。你若看了常禮舉要記得住,就懂這個道理,這就是博文約禮。從前小孩開蒙念三字經,吾讀了八十餘年書,現在九十多歲了,三字經也不敢說全會講。如朱子的學問是有名的,還有很多錯,何況其他人?吾不僅是字講不了,它的格局、脈絡就不懂,那只不是堆砌文字而已。三字經有起承轉合,開首「人之初」、「性本善」,下接「性相近,習相遠」,為什麼說是「習相遠」?因為不教的原故。「苟不教,性乃遷」是接「教之道,貴以專」,「昔孟母」,孟母教子就是專。   見到人該如何稱呼,是直稱他的名,還是稱他的字等等,這有遠近的區別。這一章「憲問恥」的體例應如何說?常禮的「稱呼」有遠近親疏的區別。三字經云:「群弟子,記善言」,論語是群弟子記錄的善言,經文中稱「有子、曾子」者,是有子、曾子的弟子所記。朱子就學這一點,說「子程子」。若顏淵、子路等僅僅是普通的稱呼。對長者說話,要說自己的名字,這一章是原憲自己記載,所不自稱子或號,只稱名。 「子曰:邦有道,穀。邦無道,穀,恥也。」   子曰。孔子答覆他。下文又有問句,句讀很要緊,三字經云:「小學終,至四書」,「詳訓詁,明句讀」,現今的書標點錯的很多,這一章那一處是一句?那一處是一讀?   邦,邦家。有道,一切上正當的軌道、整齊。穀,俸祿,古時給的是糧食,如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。「邦有道穀,邦無道穀,恥也」邦有道接受俸祿,邦無道接受俸祿,都羞恥,這是朱子的講法。   講一節書,只會講不行,必須看其他處所說,與這一章說的相同就沒問題,如果不一樣就有問題。   另有一種說法是:「邦有道,穀。邦無道,穀,恥也」這種說法好講,不是合在一處講。邦有道可接受俸祿,如泰伯篇說:「邦有道,貧且賤焉,恥也。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」,正與這一章相反,一對照就能講上來。   國家有道時就接受俸祿,不致於羞恥,因為不論辦事的大小,已經為國家盡了義務。若邦無道而作高官拿高薪,什麼事也不做,國政亂七八糟,這是在誰手裏造成的?那是可恥的事。   這二句,同學可學,臨財毋苟得,不能因窮而要錢財。如嗟來之食,最終不食而死。黔婁貧窮,齊魯請他去做官,終身不為官,這是讀書人的風骨。自古皆有死,說到佛學,那這個人下生必有好報應。曹操、秦檜篡位,第二代就被抄家,莫說後來,眼前就過不去,史證鑿鑿,可以不懼嗎? 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為仁矣?子曰:可以為難矣,仁則吾不知也。(559)   這段以下,沒說什麼人說的,就是另一章,可知道的仍是孔子弟子所問。有人說這還是原憲問,仍是同一章,因為問兩件事的緣故。史記云是子思,孔子的孫子也叫子思,這裡說是原憲說的,有道理。 「克、伐、怨、欲」   「克伐怨欲」四字是四件事,孔子之學注重「仁」字,必須有自己、有他人,不是只有一人,必須對人加厚,還有自己所願望的好事要給他。慈與安樂,悲與拔苦,都是指對方,仁也是指對方,仁包括很大,如一百人就有九十九位是對象。   克,能勝過人,喜好如此,左傳云:「君子不欲多上人」,比人高是大毛病。伐是自己辦好事,喜歡誇耀。孟之反不伐,非敢後也,馬不進也。不誇自己的功勞。這些道理在亂世,就是保身之道。不管是否在亂世,這就是因果之道。   怨,怨恨別人對不起我。   欲,看見一切,有貪戀之心。 「不行焉,可以為仁矣?」   不行,不起現行,不幹這四條。要是不幹這四條,可以算仁吧?這是活口氣。假如問我們,我們要如何答覆?這四個字也有對象。若是在空屋中,就無所謂克伐怨欲了。 「子曰:可以為難矣,」   孔子說,你說的四條,是人情難做到的四條,很不容易。但是做到這四條,可算是君子了。你們同學必須學這四字,在二年之內,吾曾為大家說「明夷走黑路,艮為山」,要大家一律保守常態,凡事少動作,就不錯,一動就找麻煩,出亂子。 「仁,則吾不知也。」   「仁,則吾不知也」,   不是孔子不懂仁,而是這四條若你說是仁,我看不太近似。   阮元論仁篇,不行這四條是無損於人,不能有益於人,只是消極的小乘法,你個人好,與大家沒好處。學大乘,必須契機契理,大慈大悲才是契理,不合是不契機。例如佛是大慈大悲,琉璃王滅釋種,佛不管,目犍連不以為然,以神通藏五百人於缽,置於空中,最終也化為血水。今日之下,可為就為之,不可為,明年又一甲子,是一個大變化的時候,少說話,少動作為妙。   可以參考集釋的焦氏筆乘。 【十四.二】 子曰:士而懷居,不足以為士矣。(561) 「子曰:士而懷居,不足以為士矣。」   士是不幹農工商法醫,專讀孔子的書。人道敏政,學政治學,在內要格、致、誠、正,在外要修、齊、治、平。這是士人,士專為辦政治,就如後補菩薩專為大家辦事。常說「安居樂業」,有職業才安穩,農工商都如此。士人卻從來不安居,也不樂業。士的業是辦治政,救度人民,士人只要想著安居樂業就不行。對於士而言,安居樂業,為士之道就夠不上了。   如以今日來論,說西洋人的就信,說中國人的就不信,一樣的事情而有二種心理。西洋人講利,小人就是喻於利,認為人有生利、分利的不同,以做官教書、當兵等都是分利,這是邪說,心全在利上。   今日做官的為發財,教書的為鐘點費,故樊遲學稼、學圃,孔子說:小人哉!樊須也。後人以為孔子滿腹官僚,這是不懂孔子。   佛法也不生利,釋尊也是分利者,大乘佛法不准生利,出家人手不接金錢,吃的飯是乞食來的。出家大不容易,要是僧人而懷念家業,不足以為僧矣。今日之下,吾學危行言遜。孔子讚歎顏子簞食瓢飲,樂在其中矣。顏淵所樂者道也。為大家辦事,不要喪天良。 【十四.三】 子曰:邦有道,危言危行;邦無道,危行言孫。(562) 「子曰:邦有道,危言危行;」   邦有道,國家上軌道。危言危行,危,正也。危有多種解釋,普通有「厲、高、正」三種說法。作「厲」是正顏厲色,望之儼然,不可侵犯。「高」是高不可及的樣子。「正」是正襟危坐。在此採取「正」的解釋。   國家有道,可以說話時,說正面話,有什麼說什麼,說公正話。國亂說公正話不行,比干就因為說公正話,而被挖心。危行,所做正正當當,不正當事不幹。 「邦無道,危行言孫。」   邦無道,國家無道時。危行,所做也須守住規矩。言孫,不能說正話。孫,遜也,須謙遜,說話謙和,如有人大談跳舞好,你可以說我未學過,說不會就行了,不與他同流合污,言語婉轉的推開。若能犧牲自己而改造社會就可以說,若無補於事,留著有用之身為國家做事,如殷有三仁,箕子逃,微子佯狂,為了留得有用的身子。   如今天下無道久矣,必得守住「明夷暗行,艮為山」的教訓。 【十四.四】 子曰:有德者必有言,有言者不必有德;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。(562)   為了進度,只說重要處,文理若有曲折才說,主要注重實行。讀書志在求道,文字其次。從前先讀文字再開講,若學而不能行就是空學而無用。 「子曰:有德者必有言,」   德是某種道的能力,不能背離道。某種道有做出來的一舉一動,與道不違背,就是德性。「有德者必有言」,心中有道才會說話,也才能說話。立德、立言,立德能做為萬世法,立言是一言可為萬世法。處處求道,志在利益公共,不僅利益一處,儒家由近及遠,修德先在心,再身,再家、國、天下,無限度。有德者他說出的話,不會說錯話,什麼原故?因為存心就在利益大眾,由近及遠,若說出話來與外頭有害處,這行嗎?誠於中,形於外,言為心聲,若存心不好,矯情想說好話,如何能說得出好話?心要是有德,說話與人有何妨害?若存心說壞話,心術已經是不正了。心好而說出壞話,必定沒有這個道理。 「有言者不必有德。」   「有言者不必有德」,人就在「言行」二字,聽人說話、看人的行動,但是為什麼不說心?禮記說:「毋不敬,儼若思,安定辭」這是指「言、行、心」三者,普通只說言行,因為言行在外,人都能見到。佛家說身口意,意業自己知道,他人沒有表現出來,如何當證據?無法說。為了讓人容易懂,所以只說言行,這是一點。又在社會上,言行護得住就好了,若是在意上責備人,那世上少有完人,這是誅心之論。所以只講言行,不講意,這合乎古人的恕道。   凡是說話,早晚人都知道,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凡幹一件事,人必知之。凡說話者,都是說張三壞李四壞,盡在評論人,沒有自己說自己不好的,盡說人的是非,所以有言者,未必有德性。   德難懂,再講比德較容易懂的,因為德很微細,德往外表現就是仁了。「志於道」,存心是道,心不動,默而識之,一動就是德,往外表現就是仁,不損人,待他人如待自己,一切言行動作都能依仁,這就是仁。但是要靠什麼生活?所以在道、德、仁之後,最末為遊於藝。今日多是舍本務末,例如吾說人,自己有沒有舍本務末?吾沒有道、德、仁,便是舍本務末。 「仁者必有勇,」   「仁者必有勇」,勇是勇敢,大無畏,沒有怕的事,死也不怕。大家學佛,知道人死後只有肉身死而已,死是他(身體)死,真我不會死,知此還有何懼?真正心存仁道的人,一舉一動都為大家,必然有勇氣。佛家慈悲,與樂拔苦,人遇到災難便去救他,一想到危險上,真有仁字的人,知人有困難就會勇敢去救。仁者沒有見到自己可能死,只見所救的人在受苦。自古以來的忠臣孝子,如正氣歌中的文天祥,不投降願意犧牲,就是由仁字而來。 「勇者不必有仁。」   「勇者不必有仁」,勇敢的人未必有仁,自古以來勇將很多,但是打敗仗就投降,何勇之有?文天祥富貴不能淫,威武不能屈,貧賤不能移,這是大勇。看儒家的書,學孔子的仁,看是不是很積極,便知是不是真正的勇者。   這是原則,至於何者是仁、德?大家還須研究,若弄錯,就白白犧牲,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。 【十四.五】 南宮适問於孔子曰: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。夫子不答,南宮适出。子曰:君子哉若人,尚德哉若人! 「南宮适問於孔子曰:」   南宮适是魯國大夫,問孔子,問什麼事?這一段考據很多,羿有多人,似乎是夏朝的后羿,夏朝中期被后羿篡位。后羿射箭有名,堯時也有善射的羿,傳說當時有十個日,羿射了九個日。奡也有多人名叫奡,羿、奡都不得好死。 「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」   盪舟,在旱地拉著舟走,日知錄說,戰陣能左右攻擊為盪,屬於戰陣法。另有一說,某次作戰,河水乾了,奡能在泥中拉著舟走。到底那一說是對,不可知,親眼見還不可信,例如在孔子家語,子貢看見顏子吃了沾有土飯的故事。所以吾對於新聞記者所說的,一概不信。今日之下,要想別人不發生誤會,如何可能?只有各人幹各人。總之,羿、奡都是有勇力的大力士。   「然」字,在上句或下句都可以。 「禹稷躬稼而有天下。」   「禹稷躬稼而有天下」,禹王治水,稷種地,這二人沒有武力,純粹是利益大家。沒有禹王,大家就不能安居;沒有后稷,大家就沒有五穀吃。禹當身就得天下,稷為周代祖先,後來也得天下。 「夫子不答,」   「夫子不答」,孔子不答。注解說,這是以禹稷比擬孔子尚德不尚力,但是南宮适並沒有說。你又沒有親眼見到,所以這種揣測之辭不說可以。 「南宮适出。子曰:君子哉若人,尚德哉若人!」   「南宮适出。子曰:君子哉若人」,君子指南宮适。「若人」,這個人也是指南宮适。「尚德哉若人」,崇尚以德服人,不以力服人。 【十四.六】 子曰: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未有小人而仁者也。(566)   這幾章大家都必須照辦,旁聽生是自己來的,更有力量,所謂「禮聞來學,不聞往教」。 「子曰: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,」   既是君子就不該不仁,若以為是弟子記錯,便是「臆中」揣測以為就是這樣。但是為什麼君子還會不仁?如孟子說:「五穀雖美,種之不成,則不如荑稗之草,其實可食。為仁不成,猶是也。」種五穀養人,也還有無用的稗,饑餓到極處也能食。水果的力量都在皮上,無皮不能養人,做一切事,學任何事,必得叫他有個成熟,生處轉熟。我們都還不熟,例如念佛,口熟是滑句,心裡沒熟,若佛號念得熟,不必作意,正念就來。大家做任何事都必須做到飽和點,這樣就沒有不成功的。   孔子說,有人發心行仁,未有力不足者,辦得到,但不成熟而已。如橘子必須紅了才成熟,如此果中有因,綿綿不斷。一天行仁,可以說是「有仁」,但很難成熟,如何難法?孔子讚歎顏子「其心三月不違仁,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」顏子可以三月接續不斷,其餘人偶然來一回而已。你們念佛,須淨念相繼,你們那一位能三個月不斷?你有念七日的嗎?彌陀經云:「若一日,若二日,若三日,若四日,若五日,若六日,若七日,其人一心不亂。」為什麼不說:「若一日乃至七日」?你們能一日念佛嗎?不能有一日念佛,臨終可靠嗎?孔子講仁,也是如此,默而識之就是永遠不斷。君子是修學的人,不仁者是沒有成熟的人,君子行仁而未成熟者,這是有的。 「未有小人而仁者也。」   小人是一點好事不做,終日損人利己,好事不做,偶然感情衝動,不到五分鐘,又滅了。你們在社會上有一技之長,就能在社會立足。學佛念佛為什麼不成功?念佛者一起不好的心,如一起貪瞋癡,只要任何一個,一星期所念的佛都完了。唯識說,一彈指有六十剎那,一剎那有九百個念頭生滅,至心念一句佛就消八十億劫生死重罪,但是你在一剎那起了多少個念頭?小人根本沒有仁字。 【十四.七】 子曰:愛之,能勿勞乎!忠焉,能勿誨乎!(567) 「子曰:愛之,能勿勞乎!」   仁者愛人,中庸說愛是七情,都不得其中。對某一件事,例如愛子孫、國家、社會,愛很難講,愛是溺愛不明,這就不得其正。此處愛當「護」字講,護著他就必須讓他往好路走。   勞的說法很多,有注子解釋為「勉勵」,愛護他就必須勉勵他,慰勞他。另種一解釋,「勞之」是自己得受一番勞苦,如愛一盆花草,必須灌水施肥,須受勞苦心力。懂得這個,那父母師長對我們不勞,我們就不能得益,從前父母師長打罵都是好意。 「忠焉,能勿誨乎!」   與人辦事,不論對上對下,都必須全始全終,這就是忠。曾子三省吾身「為人謀而不忠乎」,拿出真心來為人做事,對下愛護,必須指導他,否則是溺愛,對朋友糾正就是誨,對上諫正也是誨,這是盡忠。 【十四.八】 子曰:為命,裨諶草創之,世叔討論之,行人子羽修飾之,東里子產潤色之。(568)   依著經文學就好講,講考據就難講,孔子在這一章是說鄭國的事。 「子曰:為命,」   「為命」,諸侯來往必須有公文,至於是什麼事就不一定。從前寫信若是關係一國的外交,不能大意,接到信,第二天就要回信,不後悔。今日是誤會的時代,所以你連對朋友寫信,也不可提筆便書。鄭公子曾婉拒齊國的婚約,說「齊大非耦」。 「裨諶草創之,世叔討論之,」   某一次,鄭國與他國要寫國書,「裨諶草創之」,裨諶是在野不做官的賢人,請他起草稿。「世叔討論之」要世叔看草稿,討論研究,經過一番討論,意思大致說完了,就是這意思。 「行人子羽修飾之,」   「行人子羽修飾之」,言辭則要子羽起來修飾文辭。例如文辭說:「你往那裡去」,修飾為「請問閣下今日枉駕何處?」今人見人面,直呼「你」,這是犯大不敬,大不敬,私人便絕交,對於一國就會殺頭。不懂道理便會貽笑大方。如李某某,某某,李博士某某,李老弟等,都有不同。 「東里子產潤色之。」   修辭之後,「東里子產潤色之」,東里是地名,潤色是那一處再加上些風采,如繪畫一般。寫國書必須四道手續。   這四位都是春秋的大名人,可見國書這東西不容易,其餘可想而之。你們的學問,如何能好的了呢?舉一隅,一隅便極微細,要三隅反,這談何容易?今天有人來問如何寫字,寫字吾天分不高,但是聽得多、看得多了。王羲之的「永」字,為什麼要寫這麼多年?其實不必說一字,一個「點」也要寫上五、六年。如王獻之寫的一個字,王羲之看後,在兒子寫的「大」字下面加了一點,成了「太」字,因為他嫌獨生子寫的「大」字架勢上緊下鬆。母親看了王獻之寫的字,歎了口氣說:「吾兒寫字三缸水,唯有一點似羲之。」而且那一點還不是王獻之寫的。   論語集釋之後,有錢地之所編的論語漢宋集解,擴大範圍去考據,範圍也不出於集釋,但是有特別好處,他的案語,章章都有,而且非常用心,大可參考。   我講論語,看你們有人往內心去求。有人問,為什麼不進步?吾如何能知?公輸子能與人規矩,不能與人巧。巧從那裡來?熟能生巧,必須自己求。我講課,正式、旁聽一律一樣,旁聽生自己壓力也大,因為自己想求的緣故。往後求學,就是要「自己求」,你有疑惑來問我,我不能不答,縱使說上十遍,你聽明白了,聽明白了也沒用,不是「自己的」。所以禪家的「向上一著,千聖不傳」不給人說,就是這個緣故,全在自己悟!   講課之前,你們先想想要採那一種說法,看如何辨別各種注子,聽講時再看吾採那一個注。悟一句,頂得半年工夫,悟不開,記住了照作,也可以,力量更大,為什麼?因為悟了不中用,還要證,能照辦,便是證,老太婆不悟不解,照辦,做圓滿了就成功。   能悟的人就用心去悟,而悟了還沒實行幹的,要多把握。知道自己不行,正是你們的好處。 【十四.九】 或問子產,子曰:惠人也。問子西,曰:彼哉彼哉。問管仲,曰:人也,奪伯氏駢邑三百,飯疏食,沒齒無怨言。(570)   論語下論多批評人,都是做人的道理,孔子所評論的,與我們有什麼關係?佛教為眾生,孔子也為大家。吃多少辛苦,難道不是為大家嗎? 「或問子產,子曰:惠人也。」   某人問子產如何?問孔子有什麼用意?子產是鄭國人,孔子是魯國人,二人是好朋友,孔子為什麼不與陽貨為友,又為什麼跟晏平仲為友?自己可以想一想。孔子答覆:他是惠人也。子產在鄭國辦政治,惠與誰呢?加惠與民。一字褒貶,這個作用很大。 「問子西,曰:彼哉彼哉。」   再問子西,從前人重複的名字很多,地名重複的也多,子西有很多個。能與孔子說話的人,以子西請問孔子,可見子西這個人就不簡單。鄭國有子西,也做官。問:鄭國子西,子產先為政,以後是子西,所以並不是問其他國家。五霸起首為齊桓,其次晉文,齊有管、晏,鄭有子產、子西。孔子答:「彼哉彼哉」,彼,他,那個人嗎,那個人嗎,這是古言語。大家要學會說話。書中說的不明白,注者誰能注的明白?子貢也不能說的明白。周金剛遇到賣餅婆子,婆子問:「金剛經說三心不可得,那你點心要點什麼心?」後來的學佛者常要問其中的答案,可以答嗎?若答:「曰彼哉!彼哉!」學孔子說話就可以了。 「問管仲,曰:人也,」   問管仲,孔子說:「人也」,「人」古通「仁」字。   人與仁,在論語的官司打了不少,如學而篇的「有子曰:其為人也孝弟……其為仁之本與」一章,一章中有仁有人二種講法,吾不以為然。但是在此處,「人與仁」可相通互用,這慣例已多年了。   佛經的咒子不可翻,秘密的緣故,華嚴宗說密宗為不了義,並非鄙薄之詞,而是說密咒不是顯然的教。如今有人注大悲咒,一個娑婆訶,幾種說法,吾不以為然,而且一經翻譯分別,便是「識」了。 「奪伯氏駢邑三百,飯疏食,沒齒無怨言。」   孔子在其他處說「管仲之器小哉」,這裡為何說「仁」?下文說:「奪伯氏駢邑三百」,伯氏是齊國大夫,下大夫有三百畝采地。駢在山東,管仲此時為齊相,辦政治,伯氏犯國家法律,同朝作官,判罪罰金,沒收他的邑地,三百畝全部被沒收。「飯疏食」吃的飯是很粗糲的飯,「沒齒」齒是牙,沒齒,沒了牙,代表老了,一直到老,伯氏對管仲都沒有怨恨的話。大家想想:管仲對人如何?   如「柴也愚」的高柴,在衛靈公處做官,高柴審判一位犯人,處以刖刑,不忍判重刑,而感動犯人,後來衛國動亂,這位犯人還幫助高柴離開衛國。就因為高柴的一點不忍之心。人雖然沒有行動,也可以觀察,所以大學說:「無情者,不得盡其辭」,必須懂「聲色」,若大聲變顏色,一不高興,就變顏色,就足以害事,遭來殺身之禍。別人的聲色,也必須留意,應當謹言慎行。這是危行言遜的時代。至於高柴出走與子路入城,那是因為交情不同的緣故。你們必須看通鑑,因為歷史就是人鑑。   有人說,管仲的仁比子產的惠高,子產是使一個鄭國的百姓得恩惠,範圍小,管仲尊王攘夷,九合諸侯不以兵車,孔子說:「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」,這是管仲的為仁。這個說法固然有道理,但是春秋時很多大國,五霸七雄都沒有包括鄭國,若得大國,子產有另一辦法。如果管仲在小國,如在魯時,那怎能有作為?管仲未得志時,被囚獄中又該如何?豈可「口筆文章」?動嘴皮與寫文章都不可靠,書經大禹謨云:「惟口出好興戎」,又多了舌劍唇刀的言語。 【十四.十】 子曰:貧而無怨難,富而無驕易。(572) 「子曰:貧而無怨難,富而無驕易。」   貧窮人與富人是世間群眾,有窮就有富,不能一律平等,再者一是驕傲,一有怨恨,這是人情所不免。怨驕都是煩惱,驕在慢中,怨在瞋中,小者謂之怨,大者謂之瞋,人所不免,孔子對此二字都不以為然。至於詩可以興觀群怨的怨,是「愛之能無怨乎」的怨,是另一種說法。今人常說「值得驕傲」,因為今人沒有聽聞君子的大道,利慾薰心,孔子不贊成怨驕這兩個字,與道有妨。孔子只是比較這二字,貧者較驕者差,有錢也有怨,但怨在窮人身上占多數,窮人往往怨天尤人,不富時人還謙和,官大脾氣長,很容易驕,有錢就容易驕。富者兩眼望青天,這與社會、自己都有關,一個種子就是一個生死,做善而驕變修羅。但是要除去這驕怨二病,有難有易。   「貧而無怨難」,貧苦之下,要不怨很難。   「富而無驕易」,富要他改驕容易,是比「窮而不怨」容易,不是就能改的意思。   「難」「易」二字是重要點,重要在對待對方,今日要大家不窮、不富,辦不到。大家勉為其難,無論辦那一件事,「先難而後獲」,重要在「難」字上,大家還年輕,遇事便退縮如何能成功?無難不成功,要先難後獲。 【十四.十一】 子曰:孟公綽,為趙魏老則優,不可以為滕、薛大夫。(573) 「子曰:孟公綽,」   孟公綽是魯國人,人很廉潔,一切不苟取,做事規矩不亂,有稜有角不圓滑,為官清廉。人都有長短,若無短處就是聖人了,若只有短處就是小人,所以中才者居多,用人必須用其長捨其短。廉潔者多半苛刻,例如老殘遊記中,有一位清官,凡犯罪都必皆砍頭。但是也不是凡清廉都是苛刻,否則天下無完人。若知人而不能善用,人便走了。 「為趙魏老則優,」   孟公綽很廉潔,孔子評論他。趙魏是大國,必須有家臣,諸侯為國,大夫為家,有國臣、家臣,如冉求為季氏宰,是季氏家臣。五霸中晉文公在位時間長,人才多,所以家臣稱「老」。大國的官管的地方多,人才也多,事情比較清閒,大官清閒,小官煩瑣,孟公綽要是做趙魏的家臣就優裕。 「不可以為滕、薛大夫。」   春秋時代最小的國,如山東有滕、薛,土地少,事情多,因為強國多想圖謀侵占,很難對付,所以說「不可以為滕、薛大夫」。人各有才幹,若是滕薛大夫做趙魏的老臣,或者行或者不行。如商店的掌櫃,在櫃台「吃黑豆,唱開水,看三國,抖抖腿」,吃黑豆補腎,喝開水不喝茶以免傷胃,自比諸葛亮,欣賞他的味道。很輕鬆,看似無用,若掌櫃兩天不在,店裡一切大亂。   下一章子路問成人,什麼是成了人的格。孔子舉出四人,有智、廉、勇、藝的長處,還必須「文之以禮樂」,才可以成人。這四人都有毛病,下次再來解說。 【十四.十二】 子路問成人。子曰:若臧武仲之知,公綽之不欲,卞莊子之勇,冉求之藝,文之以禮樂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曰:今之成人者何必然?見利思義,見危授命,久要不忘平生之言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(574)   希望大家都能預習,我們論語班是一半講,一半研究,要求自己悟。大家先學佛,後來不得已而加學論語。儒佛經典各有注解,佛經看古人的注,因為佛經的古注不會互相爭論,為什麼原故?因為佛家主修行,文字不甚注重,所以那一宗都差不多。若儒家自漢以後,用功修行者少,多是以經典取功名,真求孔子之道者不多,所以注解就不適用。   如今的學佛人,只看書聽講,看了聽了三十、五十年,百年也沒用,要真正求道,注解錯誤的,都是沒有工夫的人。學佛在道,道進步就不會講錯,講錯了可斷言沒有工夫,所以學佛與研究佛學不同。儒家至宋儒,有成就者因為他有學佛,只是不明說而已。求道,若求孔子之道,表面顯然是世間法,佛學表面顯然是出世間法,但是佛學懂世法嗎?當然懂,儒佛都先教做人,如孝經、仁王經。佛是世間人,本為太子,也娶妻生子,懂世間、出世間法。儒家孔聖人懂世間法,更懂出世法,其餘弟子只懂世間法,不懂出世法。世出世法沒兩樣,都是自己本性做主,佛的出世法是了義經,儒的出世法為不了義經,不明說的原故,如大學、中庸就是出世法,不明說。易經就明說了,如「精氣為物,遊魂為變」,一切物體都是精氣所成,靈魂為遊蕩而有變化,只是不說明,宋儒學佛後,講的又是另一辦法。   往後你們買書,我讓你們買便買,不叫買的書,不必亂花錢。亂買書會出毛病,為什麼?因為儒者不但自己打官司,對教外也一律視為異端。從前也講論語,如今因為出了妖魔鬼怪,學孔子的反孔子,學佛者的反對佛,風氣就是如此,所以大家必須先學做人,先成人,佛法在世間,不離世間覺,再來求明心見性。活著必須有世間法,死後就不同了,乘願再來也須要世間法。 「子路問成人。」   這一章,錢地之的「論語漢宋集解」案語也講不通,文理都說不通,能看出不通,便是進步。   子路問成人,成人者,成,成就,何謂成就?不是五官長完全,而是人格的成就,為一完全人。這裡的成人是說身口意三業,言行動作,說人的品格。人格,有君子、哲人、賢人、聖人的區別,這裡是指何種人格?佛說:眾生皆有佛性,本性平等,眾生相不一樣,男女黃白人等都不一樣,你們若人人都成人,就有成佛的能力。成人,孔子答有四條件,條件多,但不是五倫八德。你們對於十三經,要有印象,論語是從何而來?孔子述而不作,本於經書,論語都有六經上的言語,六經是堯舜禹湯古聖人的,孔子是祖述堯舜,憲章文武。 「子曰:若臧武仲之知,」   若,好像,不是肯定之辭。假若有臧武仲的智慧,臧武仲有什麼智慧?汶水以南為魯,以北為齊,讀書必須知道歷史,看歷代地圖便知道為什麼某國打仗,要假道他國,這必須知道地理。閔子騫說:「吾必在汶上矣」,就是不在魯的意思。臧武仲封於防,後得罪季氏,齊國想饋贈土地召他來齊國,臧武仲以智慧污辱齊,說打仗不要學老鼠藏頭露尾,儘說齊的不是,而使齊不饋土地,用這種辦法辭謝。交友要淡如水,若起初就很好,漸漸淡後就壞了,所以小人之交都不長久。晏平仲善與人交,久而敬之。送禮也不容易,一分不取,一分不與。禮尚往來,接受人的東西,過幾日要想辦法還他,例如陽貨送孔子豚,孔子也要去回拜。 「公綽之不欲,」   公綽之不欲,廉潔,但政務繁忙就受不了,不欲就不貪。 「卞莊子之勇,」   卞莊子之勇,卞莊子也有很多人是這種名姓。臧武仲、公綽都是魯人,所以卞莊子也應是魯國泗水人,與子路同鄉,好勇。卞莊子的母親還在時,三戰三北,他勇猛能擒虎而打戰卻都失敗。後來母親歿後,齊魯交戰,卞莊子三戰三勝,洗雪過去的恥辱,然後死於戰陣。 「冉求之藝,」   冉求之藝,藝乃禮樂射御書數,文武政治都行,若今日的冉求,就要會駕飛機,造原子彈。 「文之以禮樂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」   但是孔子首要志於道,世出世法都有道。再為據於德,古時德字作「直心」,佛法說:「直心是道場」,道場是本性。最末是遊於藝,先行於仁,仁是民族主義,仁是二人,仁者人也,親親為大。藝是民生主義,昔日六部有工部,周公時就是工業社會,杜甫稱「杜工部」,唐代也有工部,看歷史便知道有六部,六部中有工部。又廉又勇又智,如儒家三達德的智仁勇,仁者必有勇,智勇即有仁。這四人都有長處,匯集四人的長處,還須文之以禮樂。你們必須熟悉常禮舉要,守禮如守法律,不能犯。文,漢注交錯,文飾的意思。另一解釋作「加」釋,雖然好懂,但是要加在何處?交錯混論,四條都離不開,四人各有長處,但是於禮還有欠缺,所以說交錯,這樣也可以算是成全人了,「亦可以為成人矣」這是還不甚圓滿的口氣。   你們願成人嗎?必須自省,自省的人或許有,但不自省的比較多,你們肯如曾子三省,就不得了。毋自欺也,不要欺自己,我們欺自己也習慣了。誠其意者,毋自欺也,你能毋自欺嗎! 「曰:今之成人者何必然?」   下面的文理講不通,首先的「曰」字是什麼人說?這個字,從漢以來爭論到今日。有人說是孔子說,有說是子路說。清代論語集述要中說的有理,但吾也沒有全採。   吾採取這是子路問。有注解說是孔子說,前面是古人,這是今人,但是冉求是古人嗎?合四人的長處,今人要全有的很少,而古人有全有的,但是意在言外。   子路聽了,覺得很難,所以請問其次。「曰:今之成人者何必然?」是子路說,以下是孔子說,古時有省文。者下省「曰」字,可做「今之成人者何?」,下面回答說「曰:必然……」。也可做「今之成者何必然」,下面說「曰:見利思義……」。古書斷簡殘篇有可能,也有「請問其次」的意思,所以問:「今之成人者何?」。 「見利思義,見危授命,久要不忘平生之言,亦可以為成人矣。」   下面是孔子答「見利思義」。今日之下的成人不必如孟公綽之不欲,見利合乎義就可取。   「見危授命」,今日的成人也不必如卞莊子的雪恥而死,到了危險時合義,把命送上就可以了。   「久要不忘平生之言」,孔子說「主忠信」,曾子三省也是忠信二字,求其次,便不說禮樂了。但仍然須有忠信,你們可以自我省察,忠信嗎?要,要會,說了話。久要,這句話說了,永久要兌現。平生,平素說的,過程之中,永遠不能忘了。忠信站得住,也可以算是成全人。前七字「今之成人者何必然」與後七字雖然相同,但是行為、口氣都不同。   你們還不悟,縱使悟了還必須證,力行近乎仁。老太婆雖然不悟,因為力行近乎仁而有證,所以禪宗有詩說:「終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破嶺頭云,歸來窗前梅花嗅,枝頭春意已十分」。 【十四.十三】 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:信乎,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?公明賈對曰:以告者過也。夫子時然後言,人不厭其言。樂然後笑,人不厭其笑。義然後取,人不厭其取。子曰:其然,豈其然乎?(578)   下論憲問篇專談人的行為,不僅對弟子的問答,孔子也批評人,但不是一般人的批評,普通人的毀譽都太過了,孔子心存忠厚,意在言外,這是一點。看人說話,要知道他究竟如何說話,文理有講不通處,要知道什麼緣故,不可硬講,這是第二點。再者,聽了以後必須學,聽一段學一段,學問就進步,不悟也能上正道,也有用處,這是第三點。   注子不是人人眾說都對,自漢以來紛爭很多,我們有什麼學問可以判斷?只是採取合於時代的說說,注子當中連名字也有錯的,地名也是如此。 「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:」   孔子問公叔文子,文子是衛國人,衛國在河南一帶。有人說公叔文子是大夫,有注解說是衛國國君的子孫。有人說名拔。現今的字不同於從前,孔子當時為大篆,如今的「己已巳」都不同。為文著書,你們必須先想明白,不可隨意落筆,若付印就難改了。多數人主張名「拔」。孔子問公明賈,這個人怎麼樣?國家的家,古音「姑」,所以必須念今音,順俗念也可以,「明」古音「羊」。魯衛之政,兄弟也,地方鄰近彼此有往來,所以孔子問公叔文子。 「信乎,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?」   「信乎」你信了吧,信什麼事?「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」,夫子,是孔子稱公叔文子。不言,不隨便說話,今人到處演說,言多必失,吉人之辭寡,躁人之辭多,孔子也說:「敏於事而慎於言」,所謂「惟口出好興戎」,壞在說話上。這是第一條。民國以後才開始學多說話,與外國人學的。   再者「不笑」,脅肩諂笑,巧言令色,鮮矣仁,很輕薄,大家可以學「即之也溫」,不能見面就笑。今日提倡笑,見長者笑不恭敬、不肅敬,有如「倚門賣笑」,笑為了賣錢,我們不當這種人。   第三「不取」,一介不取,不能隨便要人的東西。孔子與公叔文子不熟,耳聞如此,不大敢信,所以問公明賈「汝信乎」,為什麼不信?因為不容易做到,沒有相當的修養工夫,很難做到。   君子有三變:「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聽其言也厲。」君子要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溫和而不是笑。聽其言也厲,說出話來有規矩,決不隨便。看京戲,你們是白看,不只聖人不亂笑,演戲的正派角色也不亂笑,三花臉才笑。今日隨便笑,跟外國人學。臨財勿苟得,也不容易,還必須不離「和」。但是「禮之用,和為貴,知和而和,不以禮節之,亦不可行也」,所以孔子主張「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」,禮關係一切大事,所以孔子見老子,不問道,只問禮。和要不違禮,如包拯笑比黃河清,所以權貴懼憚他,不敢與他作政治買賣。 「公明賈對曰:以告者過也。夫子時然後言,人不厭其言。」   公明賈對孔子說,說話的人說的過了分寸,過了火,太嚴重了。「夫子」是公明賈稱文子的話。   公叔文子雖沒這個樣,卻能做到「時然後言」,到該說話時他才說。所以「人不厭其言」,厭,討厭,雖然說了話大家卻不討厭他。講演,一上臺不能就笑,也不能板著臉。 「樂然後笑,人不厭其笑。」   「樂然後笑」,樂有音「悅」、「樂」二說。奏樂時,歡樂心暢時有笑容;再者是有快樂的事,該笑的時候就笑。笑有若干種,苦笑、冷笑等,戲中的笑就有若干種,唱戲的笑,錯一點都不行。戲是藝術的下節,卻能勸化人,所謂「說書唱戲勸人方」。這裡的「樂然後笑」,採取「快樂」的樂讀音。快樂時笑,「人不厭其笑」,人不討厭他的笑。 「義然後取,人不厭其取。」   「義然後取」,取東西不是不取,「義然後取」,義,事情合宜的意思。大家公認該這麼辦就取,「人不厭其取」人們不討厭他的取。   因為不討厭的緣故,所以有人說成公叔文子是「不言不笑不取」這個樣子。 「子曰:其然,豈其然乎?」   孔子說「其然」,這樣啊!「豈其然乎」,豈乎就有疑惑的意思,到這樣已經很難了。   大家可以學這三條,諸位要學禮。 【十四.十四】 子曰: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,雖曰不要君,吾不信也。(580)   前一章所提到的四個人都有毛病,前一章有說:「臧武仲之智」,到這一章補在這裡說明,什麼原因?我們沒有這學問,不必虛妄猜測。 「子曰: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,」   防是臧武仲的封地,在魯國的東南邊,今日屬河南地帶,當時的防是魯地。魯國由三家作主,季氏毀謗臧武仲,魯君削去他的封地,離開防往西去,防讓出來,後來又回到防。臧武仲這人有能力,有智慧,給魯君送禮,要求回來。臧武仲不敢回來,為著上一代受魯恩,怕對不起先人,求國家恕罪,為臧文仲留個後代,我臧武仲不敢再幹了。魯君允許,為他立了後代。 「雖曰不要君,吾不信也。」   此事難講,按孝經上說,對國家不好為不忠,對國君第一等不好的罪為要脅,再者是篡位,如曹丕、王莽等。要脅是談條件,兩國可以談條件,君臣、父子、兄弟不能如此,講條件就是要脅。臧武仲對魯君說的委婉,但孔子以為不合乎禮。可以自己走開,再求立後代,臧武仲是待在防的封地而求立後代,若不為他立後代,就要占領嗎?   臧武仲在防,要求魯君立後代,送禮求魯君。立了後,他才過河到齊,這不行。若先過了河,再求國君立後,可以。臧武仲的作法於禮不合,所以孔子說:「雖曰不要君,吾不信也」。後來他到齊國,齊要封他采地,臧武仲推卻不受。 【十四.十五】 子曰:晉文公譎而不正,齊桓公正而不譎。(582)   周朝東遷後,君權把握不住,權力落在諸侯,不只一個國家。從前凡事問周王,東遷後就不問周王了,而出現五霸。起首為齊桓,其次是晉文,再者宋襄,依地理說,齊、晉、宋都是在中國土地,五霸卻自己封自己。西北的秦,江南的楚,從前過江就是邊地,秦也是如此。齊桓開始,其次晉文,辦的事也很大,因為他的人才多,所以齊桓、晉文為五霸的領袖。 「子曰:晉文公譎而不正,齊桓公正而不譎。」   譎,詐欺,不正當、不公正。「正而不譎」,齊桓公較為正直,凡事不詐。這必須舉出事實,注解之中舉的事很多,實在是多說話,因為舉的事多,究竟是指那一條?這二句定有所指,孔子不會無故說話,指某事譎而不正,正而不譎。或許是指齊桓九合諸侯,有癸丘之會,後來晉文也學齊桓,有踐土之會,集合諸侯,請周王來受朝。齊桓是率領諸侯朝見周王,晉文卻是請周王狩河陽來受朝,於禮不合。所以孔子以禮論辨,齊桓「正而不譎」,晉文「譎而不正」。   你們仍須「博我以文,約之以禮」,學「常禮舉要」就可以了。 【十四.十六】 子路曰:桓公殺公子糾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曰:未仁乎?子曰: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之力也,如其仁,如其仁。(583)   這一章書的注解有十二頁,二百餘行,一萬二千餘字,注解太多了。孔子主仁,這是子路問管仲。管仲的功業大,諸葛亮未出山時,自比「管、樂」,可見後人對管仲的稱許。   凡是一個國家能支持三代已經不容易,齊國到了襄公就亂了。這一章關係人的心理、國家政局,很要緊。到齊襄公時,無道國亂,後來繼位的公子無知更壞。國家不好,必先內亂,公子小白奔莒,後來成為齊桓公。另一位公子糾奔魯,管仲、召忽事奉子糾,鮑叔事奉小白。在沒有逃亡之前,管仲與鮑叔是至交好友,雖然交情厚,但是各為其主,講公不能講私。兩方交戰時,管仲曾用箭射到小白的腰。後來魯人殺了無知,魯伐齊國,想納子糾入齊,小白自莒先入齊,是為桓公。鮑叔沒辦法弄回管仲,辦這一件事很不容易。桓公就請魯代他殺子糾,而要回管仲。於是魯人殺了子糾,召忽以身殉死。 「子路曰:桓公殺公子糾,」   「桓公殺公子糾」,桓公並沒有親自殺子糾,請魯國殺他,而此處卻說「桓公殺」,這是春秋筆法。 「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曰:未仁乎?」   「召忽死之」,召忽殺身成仁,管仲並沒有以死殉主,人說管仲好,恐怕站不住吧?「曰,未仁乎」,恐怕仁字站不住吧!   召忽、子糾為的是齊國,管仲為了天下,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尊王攘夷,保存中國文化。從前有人罵曾國藩,曾國藩說他是為了中國文化,並非為某一種族,今日則是自己放棄中國文化。   上回講過子路所問,孔子的弟子都學過「臨財毋苟得,臨難毋苟免」的道理,子糾逃到魯,跟隨的有召忽、管仲,齊人殺了公子無知後,在莒的小白、在魯的子糾都想回齊當國君。魯的勢力大,想送子糾回齊,但是莒路較近,鮑叔牙保小白先入齊。齊魯交戰,魯國遠來勞頓,齊國以逸待勞,結果魯國戰敗。齊要魯國殺了公子糾,召忽盡忠而死,管仲不死,而且幫助小白,稱霸諸侯,聲名遠大。有人以為管仲是仁者,子路不以為然。中國講五倫,五倫八德為中國開國的條件,以五倫八德感化蠻夷,達到世界大同,所以子路有此問。 「子曰: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,管仲之力也,」   孔子說:「桓公九合諸侯,不以兵車」,「車」有作「革」,兵指人、武器,車為載人的器具。「九合諸侯」,春秋時,諸侯不尊周天子,齊桓公為諸侯時與各國結盟,眾人推為盟主,擁護周王,有不尊周王者就討伐他,十一年中只有小戰沒有大戰,為衣裳之會有九次(或云十一次),擁護周天子,天下安穩。中國亂後,外國又來侵犯,例如周幽王的「烽臺戲諸侯」,犬戎亡了西周。只要自己家不安,就不會好,我們遷來臺灣,多少國家與我們絕交,其中最不該的,就是英美日三國。其中英美兩國的絕交,最為討厭,歐洲最大國為俄國,沒有海港,美國羅斯福出賣東三省,換取俄國出兵。二者日本,我們以德報怨,而後卻與我們絕交。外國的邦交,不講道德,不管說的如何好聽,臺灣的金錢土地就是不如人。這與齊桓公差多了,管仲輔佐齊桓公濟弱扶傾,所以大家都擁護他。   文化比血統要緊,列強訂條約訂有傳教權,這其中有他的原故,我們不知道而已,文化的侵略很厲害,關係到思想問題。 「如其仁,如其仁。」   春秋時,外國人也不敢來中國,孔子說九合諸侯,不用武力,都是管仲的力量,百姓有十一年的安穩。「如其仁」,召忽以死盡忠,為什麼人們不讚歎召忽,而讚歎管仲?子路認為管仲不是仁者吧。「如其仁」,如、一樣。孔子沒有評論召忽,但是孔子認為管仲與召忽一樣成了仁,管仲沒有殺身,但跟召忽成仁是一樣,重複「如其仁」是加重其詞。 【十四.十七】 子貢曰:管仲非仁者與?桓公殺公子糾,不能死,又相之。子曰: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民到於今受其賜。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。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,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。(585) 「子貢曰:管仲非仁者與?桓公殺公子糾,不能死,又相之。」   前一章子路問,孔子答以「如其仁」。子貢也有疑問,所以問「管仲非仁者與?」問法與子路所問不同。人們說管仲仁,卻沒有殺身成仁,如何說是仁?「桓公殺子糾」,桓公是子糾的仇人,「不能死」管仲不能以身相殉就罷了,「又相之」,而且再保佐子糾的仇人,作為桓公的宰相。「又相之」這三字重要。   這一章必得看書多,經驗多,然後能夠比較出來。你們能不能聽明白,也不一定,因為吾尚且不明白。子路、子貢,是不得了的人物,尚且不甚明白,何況後人?讀書必須親身去體諒。 「子曰: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民到於今受其賜。」   孔子答覆,「管仲相桓公」,這是答「又相之」。「一匡天下」,匡,正的意思。管仲安定天下,召忽只是安守齊國,談不上,僅僅是為子糾一人而已,管仲是為天下,所以說「一匡天下」,管仲與召忽,誰為公?誰為大?誰是私?誰是小?由此就知道了。「民到於今受其賜」,人民安穩到現在,都是受管仲的恩惠。這還不算。 「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。」   「微管仲」,要是沒有管仲的話,「吾其披髮左衽矣」,吾,指中國人。中國人是挽起插簪。披髮,有說是披散頭髮,有說是編辮子,不論那一種,都是外國風俗。左衽,向左扣扣子,是外國的衣著,一切的事都變成外國人了。聖人舉這二條。中國講五倫社會,彼此都有關係,有五倫就有八德,至今口上還如此說,做不做另當別論,外國人就不講這五倫。共產黨反對這一套,不是共產黨也反對這一套。   禮與歷史,你們不論怎麼費上工夫,都必須通「本」。史記,前、後漢書,三國志稱為四史。中國不披頭散髮,所以從前剃頭師有一副對聯說:「磨礪以須,問天下頭顱有幾?及鋒而試,看老夫手段如何?」聞多見廣,自有經驗見識。   參考劉氏正義,經為首,次為史,史都是六經的注腳。「夷狄之人,貪而好利」,「貪」這一字,自漢至於今,不離貪字,帝國主義找殖民地就是如此。今日我們不要自己的文化,自己去求「用夷變夏」,未來前途可想而知。從前的外國是來「歸化」,中國也不將他作為殖民地,而是老其老,幼其幼。這與外國的作法都不同,可以思之!思之! 「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,」   管仲保子糾,為什麼召忽以死相殉,管仲不死?「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」,管仲怎麼會像普通男女守的信?從前士農工商,商為四民之末,必得求營利,所以在四民之末。從前六部沒有財政部,附屬於戶部。自古不提財,但是從前的商人,比現今外國的總統還守信用。 「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。」   匹夫匹婦之為諒,乃「硜硜然小人哉」,「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」,溝瀆,有說是地方,有水彎的小地名。在曲折的地處上吊,為什麼在小地方?如在十字路口上吊,一定不成功。「而莫之知也」,在溝瀆的小地方死了,誰知道?   管仲一匡天下,多少人受其恩惠,救多少人,保存五倫八德,將夷狄外國人打出去,所以說「如其仁,如其仁」。   可以參考集釋的發明,所引的劉氏正義。 【十四.十八】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,與文子同升諸公。子聞之曰:可以為文矣。(587) 「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,」   公叔文子就是公孫拔,他是衛國公子,有封地,為他辦事的也是大夫,名僎。公叔文子的家臣,名僎,是他所用的人。「臣大夫」,大夫的家臣。 「與文子同升諸公。」   「與文子同升諸公」,公叔文子將他推薦給衛君,和公叔文子在衛君朝裡平等為官。自古以來,同朝作官,能提拔原來官位較自己低級,而後比他高級的,很少。 「子聞之曰:可以為文矣。」   孔子聽了,說「可以為文矣」,文子是諡號。「錫民爵位」可諡為文,他能錫民爵位,可以稱為文。 【十四.十九】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。康子曰:夫如是,奚而不喪。孔子曰:仲叔圉治賓客,祝鮀治宗廟,王孫賈治軍旅,夫如是,奚其喪!(588) 「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。康子曰:夫如是,奚而不喪。」   孔子說,衛靈公是無道的人。季康子問,那為什麼衛沒有亡國?聖人辦政治、教學都不一樣,教學教仁義道德,辦政治有另外的說法。靈公固然不好,但是他能用人,所用的人不一定都好,但是衛靈公能知人善用,用其所長,你們能這樣嗎? 「孔子曰:仲叔圉治賓客,祝鮀治宗廟,王孫賈治軍旅,」   「仲叔圉治賓客」,仲叔圉他辦外交好。「祝鮀治宗廟」,祝鮀是衛國大夫子魚。治宗廟不容易,必須條條有理,井井有條,但是他是口佞的人。「王孫賈治軍旅」,論語有王孫賈問「寧媚於奧」的事,但是他能治軍旅,軍事方面好。 「夫如是,奚其喪。」   「奚其喪」,奚,為什麼。祝鮀、王孫賈這些人在別人手上,別人用不來,衛靈公雖然昏庸,但是他能用人,為什麼會亡國呢! 【十四.二十】 子曰:其言之不怍,則為之也難。(590) 「子曰:其言之不怍,則為之也難。」   這是格言。   說話是口,慚愧是心,說話若覺得對不起心,還不是大惡。現今的人不說真話,而且沒有慚愧心,就是病入膏肓,佛也不能救。   話無不可對人言,能內外如一,做得到,說得出,就不容易了。這還是小事,但是能辦到已經是不容易了。 【十四.二十一】 陳成子弒簡公。孔子沐浴而朝,告於哀公曰:陳恆弒其君,請討之。公曰:告夫三子。孔子曰: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君曰:告夫三子者。之三子告,不可。孔子曰: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(590)   先說明歷史事實,知道它的用意就可以了,因為講書是為了現在可以用。   做事,治理國家,不論是那一種政體政治,總之必得有一位領袖。民主立憲也必須有一個主人負責,就怕「政出多門」大家都作主。正該作主者反而作不了主,其餘人都作主,而且亂作主。有事開會議決,也不實行。例如美俄要交戰,美國國會刪去國防預算,又要打仗,又求不花錢,這事如何辦? 「陳成子弒簡公。」   孔子之時,齊魯是二大國,靠近齊國者為陳國。陳國亂時,有一個人跑到齊逃難,「五世其昌」的典故就出於此。到第五世為陳成子,「陳成子弒簡公」,亂臣賊子人人皆得而誅之。 「孔子沐浴而朝,告於哀公曰:陳恆弒其君,請討之。」   魯是大國,孔子雖然已經不作官,但是朝中元老,看魯君不動作,孔子便沐浴齋戒而上朝。對魯哀公說,陳恆殺了齊簡公,我們魯家去討伐他,即使力量不夠,也必須設法連絡其他人去討伐他。 「公曰:告夫三子。孔子曰: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君曰:告夫三子者。」   魯家患的病也相同,魯君說:你給三家說去吧!兵權全在三家手上。孔子說我雖不作官,國家有事還是會與我討論,我不能不說。你叫我去告訴三家,我就去告訴三家。 「之三子告,不可。孔子曰: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。」   去了以後,對三家說。三家說,齊是大國,我們力量不行。其實魯國雖然人少,但是齊人有一半不服,合起來也能勝。三家不辦,他自己有短處的原故。三家說:你為何而來?孔子說:我請魯君出兵討伐陳恆,魯君要我告訴三家,我說「以吾從大夫之後,不敢不告也」。不論有沒有兵權,不能不問。   今日的大毛病,主事者不能作主,都是下頭辦事者作主。我們縱然辦不到,主持公道也好,這就是為公,別同流合污,那是喪天良。 【十四.二十二】 子路問事君。子曰:勿欺也,而犯之。(594) 「子路問事君。」   君,指在上者。 「子曰:勿欺也,」   主管壞,我們有義務給他勸諫指正,當課員勿欺課長,課長勿欺主管。三諫不從,出之可也。不可欺瞞長官。   子路問事君,孔子說,「勿欺也」,只要給誰辦忙,實在辦,真心辦,不辦假事。 「而犯之。」   「而犯之」,勸諫指正他。他不高興,也要犯顏直諫,為什麼原故呢?為了公家。勸諫後,他不聽從才離去。不要隨他,以免倒楣,否則為喪天良。 【十四.二十三】 子曰:君子上達,小人下達。(595)   這一章兩句話很籠統,自古以來便沒有注出所以然,上、下指的是什麼?不知道。凡是沒有具體說出來的,就是包括一切都是這個樣,一體萬用。集解說,本是上,末是下,萬事求根本,這是上。零碎者是末,是下。不一定要用形上、形下,但是形上、形下也包括在這裡頭。 「子曰:君子上達,」   君子,有學問者,辦事先揀重要辦。 「小人下達。」   小人不是指壞人,指沒有學問的人,舍本務末。   你們學論語是世間法,學佛知道什麼是本嗎?能了生死是本,求升官發財是末。再者,有人為求平安,這與求作官的人相互比較,古來有人寧可為求平安,而隱遁辭去的,求平安就是本。文天祥投降元朝就能升官享福,不投降就得死,文天祥選擇了殺頭,這是本。   總之,如大學說的:「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,知所先後,則近道矣。」 【十四.二十四】 子曰: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(595)   愈是不講出所以然的,愈難講。這可以一體萬用,全在自己會用。 「子曰:古之學者為己,」   這一章不可以錯講。古代風俗厚,今世風俗薄,都是如此。古時候的人求學為自己,現在人求學是為別人。用什麼度眾生?多是盲者騎瞎馬,半夜臨深池。而且還要以盲引盲。但是這還可原諒,自己度不了,只是「愚而好自專,賤而好自用」者流。今日之下,卻引人進入,然後欺騙人還要劫人的錢財。 「今之學者為人。」   古時是先造就自己,智仁勇必須先成就起來,然後出來辦事,不許閒著。今人為了成就名利,為了讓別人知道他是高人,貪名圖利,學一星期,就登廣告,廣事招徠而已。 【十四.二十五】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,孔子與之坐而問焉,曰:夫子何為?對曰: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使者出。子曰:使乎!使乎!(596)   蘧伯玉是孔子的朋友,子產也是。從前人若不知他是某某人,就得觀察他交往的朋友便知這個人,酒有酒友,賭有賭友。大學說:「小人閒居為不善」,藏不住的,人「如見其肺肝」一般。諺語也說:「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」看孔子的朋友,就知孔子的為人。見蘧伯玉、晏平仲、子產等,就知孔子的為人,孔子就絕不與陽貨交往。 「蘧伯玉使人於孔子,孔子與之坐而問焉,曰:夫子何為?」   「蘧伯玉使人見孔子,孔子與之坐而問焉」,朋友派當差來,他就是你的客人,不是你的當差。「與之坐」是為了安穩說話,站則不安,匆匆忙忙,坐著詳細問。「夫子何為」,蘧夫子做什麼? 「對曰: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」   當差的「對曰」:夫子在求改自己的過錯,還是辦不到。 「子曰:使乎!使乎!」   使者出,孔子說:「使乎,使乎。」這和「彼哉,彼哉」不同。使乎,真合你的使命,真合你的使命。蘧伯玉好,派的使者也好,欲寡過而不能,又謙虛又有君子之風。現今的使者,必定說﹕我的長官值得驕傲,又有洋房,又有錢,而且在外國銀行存有大筆的錢。   孔子為什麼讚歎?蘧伯玉好,使者也好,問蘧夫子平素居處如何,使者如此答覆,把蘧伯玉的身分表達出來,又謙虛又是君子。   論語能得一句而去學,就不錯了。 【十四.二十六】 子曰: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曾子曰:君子思不出其位。(598)   吾只選吾認為的這一方面說,沒有就二、三方面都說,如此可以省時間,你們自己可以去校對。   憲問篇記錄的事情雖然比較簡單,二、三句就一章,但是文理有問題。這一章是無人問,孔子自己說,下文又記錄曾子所說,所以有問題。我們不考據,只要知道經文說的事情就可以了。 「子曰: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。」   政不只是政治,這是總說。不論辦任何事,不是你的事,不必多管,管好無功,出錯就怨你,出力不討好。謀者,計畫,如同在一機關管同一科可商量,若是管財政的,就不必管民政的事。他人在辦公事,不要接近,而且要迴避。一概不看別人的公文,紙片也不可看,給你看,你也必須避嫌疑。從前有洩漏秘密罪,所以就怕多找麻煩。   你們念一條學一條,要舉一反三,不依著讀過的經典辦,有什麼用處?諸葛亮讀書「略觀大意」,陶淵明「不求甚解」,這都是很高的境界,我們不可學。   若朋友的私事,來找我們幫忙商量,可為他出主意,但也必須看對方的情況,例如他有父母在,那我們如何出主意?朋友也有遠近的分別。事情還要看大小,比如父母作主的事,應當尊重人家的父母,撇開人家的父母,有這個道理嗎?例如有人來找吾證婚,若是他父母來找我,那就可以,沒有主婚者,吾決不為他證婚。 「曾子曰:君子思不出其位。」   曾子又說,這是別人記載,才稱曾子。這段的意義,與孔子所說意義相同,文字不同而已。   君子指有道德、有學問的人,凡事必須先思想、計畫才辦事,但幹什麼研究什麼,如開書店不必替泥瓦匠出主意。試問﹕你自己的本分事都籌畫到了嗎?為什麼去籌畫別人的事呢?   有注解說這是一章,或者說分二章,我們只要學一條就可以了。 【十四.二十七】 子曰: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。(599) 「子曰: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。」   言是說所辦的事,行是實行行動。   你能做五分,給人說四分、三分,甚至說五分,說五分已經是不對了。因為若有障礙,似乎不夠五分,就是吹大氣。只說二、三分,能辦到五分,不是更好嗎?就是辦得三分也可以。   有道德學問的人,說了話而辦得不夠分寸,就是最可恥的事。不必人家來批評,自己就是小人。 【十四.二十八】 子曰:君子道者三,我無能焉。仁者不憂,知者不惑,勇者不懼。子貢曰:夫子自道也。(599) 「子曰:君子道者三,我無能焉。」   孔子說,何謂君子?君子的道理離不開下面三條,能辦到就算君子,我孔某人可是辦不到。 「仁者不憂,」   我們比起孔子如何?而現今的人以為孔子不如他,三條都做到了,孔子不如他。做到仁就沒有憂愁,有憂愁就夠不上仁,在社會上不但不妨害人,而且要對他有好處。你吃虧,對方就占便宜,仁就立住了。 「知者不惑,」   「智者不惑」,慧是聰明,智是有決斷,唐代「房謀杜斷」,有決斷就是不惑,惑是迷亂,不惑就不迷亂。 「勇者不懼。」   智仁勇三字都是大公無私,該生就生,該死就死。仁者有智,仁者有勇,勇者不懼。有智則有勇,有勇不定有智,有智不一定有仁。   這些吾都說過了,你們未能照辦,那如何成就、開悟?聽不進去,就看不進去。看書要看進去,在字裡行間看,別死在上頭,要揣摩環境。所以吾要你們一定要背誦,書讀千遍,其義自現。背誦可以進入註解說不到的地處。彌陀經,聞樹聲,得音聲忍。娑婆是以音聲做佛事。書上說﹕「眾鳥駐足,魚龍聽樂。」   子貢說:「夫子自道」,夫子你自己說自己。   吾九十多歲了,眾苦磨礪而有今日,吾所說話是苦中得,可惜大家都不聽,非得要有現象才信。   論語一句,受用無盡。 【十四.二十九】 子貢方人。子曰:賜也,賢乎哉,夫我則不暇。(601) 「子貢方人。」   這一章的筆墨官司很多,吾選擇吾所依從的說,吾不是自己注解,仍是選擇古人的注而已。   方人,方有兩種解釋,一是比較,張三與李四比較;二是批評、毀謗。漢代鄭玄注成「毀謗」,吾採這個注釋,與下文才能連成一氣。今日講究批評人,以為愈辯愈出真理,這是胡說。   子貢指出某人好,某人壞。 「子曰:賜也,賢乎哉,」   「賜也」,要一頓。「賢乎哉!」乎,未定的詞氣,如同語體的「嗎」。賜啊!你賢乎哉,你賢,你很好了嗎? 「夫我則不暇。」   我啊!我可沒這個工夫,我不行,為什麼原故?大學說:「有諸己而後求諸人,無諸己而後非諸人」,與「賜也,賢乎哉」對照對照,這是孔子教人的方法。 【十四.三十】 子曰: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。(602) 「子曰:不患人之不己知,」   別犯愁自己會什麼,別人不知道我們。或許我有德有學,為什麼他卻找別人,不找我?這是你自以為有學問,有道德。誰敢說有學問、有道德?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你自以為有學問、有道德,就是無學問、無道德。平常人大都是學而知之,若生而知之是聖人,要在學而能改。吾年少時很狂,以為天生我才必有用,舍我其誰?如今才稍稍知道自己,自己是不通。 「患其不能也。」   「患其不能也」,怕你沒有相當的能力。君子不器,孔子文武都行,全才很難。以孔子的能力,在魯司寇治理幾個月,也遭人離間,就周遊列國,何況我們!   學這一章,希望你們要死心塌地學,學「常禮舉要」,看「通鑑輯覽」,學「閱微草堂」的文字。這三門課,諸位幾個人做到?一事不知,儒者之恥。   吾教學是為治病,這治病之言都是逆耳之言,若錄音給外人聽聞了,以為是吾在發牢騷,火氣不小,而且現在是危行言遜的時候,怎麼可以危言? 【十四.三十一】 子曰:不逆詐,不億不信,抑亦先覺者,是賢乎?(603)   這一章按文理就難講。 「子曰:不逆詐,」   「不逆詐」,逆,迎的意思。事情還沒有來而前去迎接,就是逆。詐,對方虛假有詐。出社會一辦事,心中先別存有對方是鬼頭鬼腦的成見,如今「爾虞我詐」你憂愁我,我欺騙你,終日憂愁,這是縱橫捭闔者的一套。 「不億不信,」   「不億不信」,億同「憶」字。心中不先想「他說的話不可靠」,不存這種心。防人就是逆詐,億(憶)著對方以前的不信不實。   諺語云:「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無」,這不是矛盾嗎?這等事離開佛學就講不通。古人叫佛學為玄學,有人就排斥佛學,但是儒家微妙的地方,都是佛學說出來的。如易經說:「精氣為物,遊魂為變」,儒家不說靈魂的事。有人以為儒家主張淡薄,其實是後來的學者把儒家弄淡薄的。有人說,有財、多食者,魂散的慢,否則散得快,子思一月才吃九次飯,顏子也是如此,那魂早消散了。既然周易說是「變」,魂如何消散?有門戶之見,也不可以。所以佛家講不分別,才可以開智慧。 「抑亦先覺者,是賢乎?」   「抑亦先覺者,是賢乎」抑亦,抑是一個反轉。假若你「逆詐,億不信」,自認是有先見之明的先覺者,這真是賢能的人了嗎?   孔子為什麼不認同這種先覺?孔子主張,不逆詐,不必想,不去迎接,對方的事都知道,這才是先覺。   假使上面這些事辦不到,又不能不知道對方來意如何,既不是先覺,對方如何,你要如何知道?中庸云:「至誠之道,可以先知」。若爾虞我詐,那麼他詐你也詐,詐對詐,一樣。 【十四.三十二】 微生畝謂孔子曰:丘,何為是栖栖者與,無乃為佞乎?孔子曰:非敢為佞也,疾固也。(604) 「微生畝謂孔子曰:丘,何為是栖栖者與,無乃為佞乎?」   微生畝即是尾生,從前父母師長的名必須避諱,現今是無禮無義。   「丘」讀「某」,避孔子的名諱。栖栖,不安定,慌慌忙忙,遑遑促促,孔子席不暇暖,所忙何事?人們都是重古薄今,其實應當只論好壞,不論古今。 「無乃為佞乎」   用佞口炫耀自己的學問嗎? 「孔子曰:非敢為佞也,疾固也。」   孔子說,我不敢自己佞口悅人,討人喜歡。「疾固也」,疾,毛病。固,鄙陋。我難過的是一般人太鄙陋了。這種講法說不通,這世上誰敢說有學問?吾有一解釋,固做固執。固執一條,別的都不聽,例如學佛有我執、法執,都是毛病。可與共學,未可與適道;可與適道,未可與權,通權達變而不固執,這不容易。   孔子的時代,有各種學說,各人執著他自己的一條,不聽別人的話,為他改正,改不了,孔子疾的原因在此。 【十四.三十三】 子曰:驥不稱其力,稱其德也。(605) (七十二年五月六日,雪公病四週後,接著講)   注解所詮釋的很多,可供參考,並不是詮釋的就對,講的人要採取合宜的為大眾說,其餘的大家自己參考。 「子曰:驥不稱其力」   念誦記得住,很重要,能記住前文,那後文自己也會講了,注疏「以經解經」最穩當。這一章意義同「射不主皮」章,注重規矩,不注重力量。驥是千里馬,不稱其力,馬能行千里,一般人注重這個,一日能行四百里的馬,就是好馬。若人受不了,駕御不住,我們一騎上千里馬就摔下來。馬的好壞全在駕御,如拉兵車只講力不行,注重如何走法,全在會調御,有五種馭法,如鳴和鸞等,馬鈴聲必須合符音律節奏,才不會亂,這才是能上軌道的良馬。 「稱其德也。」   不稱其力,稱其德也。德,指馬懂得種種規矩,才可以駕車、上陣打仗。好馬不只稱讚他的力量,更要稱讚他的德能。   這是什麼意思?這與「射不主皮」章相同,教學生要注重他的品德,不只注重他的才能而已,曹操、王莽文章好,但是為亂天下,有什麼用?今日教育不重德育,只重藝術,舍本務末。社會殺搶的亂,還是小事,一起戰爭,內部不團結才是大害。平常辦事,必須有規矩,如超車等都是毛病。守規矩、上軌道第一,才能是第二。以這一章舉一反三,就可以了。 【十四.三十四】 或曰:以德報怨何如?子曰:何以報德?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。(606)   孔子談仁,談恕道,主張「犯而不校」,所以有人有這問題。你們以後讀書必須看口氣,吾不只是教書,而且教經驗。 「或曰:以德報怨何如?」   人家對待我們有怨恨的事,如何消除?若也是以怨相報,就無窮盡了,譬如吊著的東西搖動左右,來回不止。科學、哲學都可做引證,但所講的不徹底,都是死的。人的心是活的,萬法唯心,提出用德報怨恨來感化他。孔子固然不贊成,用這方法也有效,中國對日本就是以德報怨。不廢日本天皇,也不必日本償還戰費。但是有時也沒有效力,所以與我們絕交的國家中,最不應該的就以日本為首。在位者爲爭權奪利所以如此,而日本百姓則多傾向我們。所以俗話說﹕「久居傘蓋無家世」常作官沒有好結果。內地有說:「一輩子作官,三輩子打磚」,反而是「不讀詩書有俊傑」。 「子曰:何以報德?」   孔子說,以德報怨,若反過來別人對我們有恩惠,我們用什麼相報呢?因為孔子講中道,不過與不不及,以德報怨不合乎中道。 「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。」   底下說出方法,以德報德,他人待我們以德,我們以德報他,不能以怨報德,如對日本。對人有怨恨呢?不為已甚,辦事到恰當好處,不過甚,用直回報他,存公直的心,不往怨上走,也不往德上走,正正當當,宥情度理,該如何辦就如何辦,不可記恨。譬如﹕怨人落在我們的手中,本來他的罪可判五年,也可判七年。因為他與我有怨,可判五年,卻判他七年。不肯想他的情況是否可以原諒,心不往這上頭走。若以德報德,則點滴之恩,要報之以湧泉,報答十五分也不過甚。若以直報怨,就不必格外找他麻煩,該如何辦就如何辦他。 【十四.三十五】 子曰:莫我知也夫。子貢曰:何為其莫知子也。子曰: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學而上達,知我者其天乎!(608) 「子曰:莫我知也夫。」   孔子說,我的情形別人都不知道,不逢知音。 「子貢曰:何為其莫知子也。」   子貢以為孔子有徒弟,各國君主也都知道孔子,為什麼說沒有人知?所以子貢說,怎麼夫子說沒有人知道您呢? 「子曰:不怨天,不尤人,」   孔子說,不怨天,不尤人。為什麼不怨天?天有天命,到時,定下什麼事這樣便這樣,天命如此,就得承受,再也不埋怨天,上天安排如何辦便如何辦。例如孔子一生並沒有辦壞事,先是死了兒子,最好的學生顏回也死了,什麼是天命?在陳絕糧,餓七天,孔子也絕不怨天,天命該如此。這誰做得到?君子才知天命,一般人不知,略遭不如意,就怨天無眼。   不尤人,某人對不起我,那我就對得起某人嗎?我對他有好處嗎?君子講省察責備自己,有人毀謗仲尼,孔子不怨,例如孔子對於陽貨、盜蹠等,絕無怨尤對方的心。我們既然不知自己,如何能知天命?這或許有人能做得到,下二句就難了。 「下學而上達,知我者其天乎!」   在不怨天、不尤人時,自己仍然不變,俞伯牙終身不遇知己,後來遇到鍾子期,子期死後,俞伯牙碎琴便永不彈琴,這就不行了。孔子沒人知道他,也要下學,一步步求學往上進,才能達到無上的境界。孔子不論遭受什麼逆境還是求學,真知孔子之道者,只有天。   辦政治,孔子即使有門路也不幹,因為「獲罪於天無所禱也」。陽貨要他出來從政,他也不幹。天命要我死便死,決不枉道苟活。如何是積極,如何是消極,必須思考。 【十四.三十六】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。子服景伯以告,曰: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,吾力猶能肆諸市朝。子曰:道之將行也與?命也。道之將廢也與?命也。公伯寮其如命何?(609)   講書與作文不同,講書貴在如何令人聽明白為原則,要知道如何說。   這章書有兩個重要點,有當事者,有被害者,另外有二人,一是袒護者,一是說壞話者。被害者一是孔子,一是他的學生子路。還有一位聽壞話者,是第五者。說壞話者是當權的人。 「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。」   孔子在魯為司寇,三月而魯大治,辦得很有成績,國家應該信任孔子。但是齊魯一南一北,鄰邦都是仇敵,如吳與越、秦與楚、燕與齊,近代的英與法、德與法也都是世仇,找中國麻煩的都是日本。   魯國三月大治,齊國便饋贈女樂給魯君。魯君心裡是想親近孔子,但不敢聽孔子的話,只敢聽有權者的話,有權者在三家。齊國知道三家有權,先送禮給三家,所以季氏陪魯君偷偷出城去看女樂表演,三日不上朝。孔子做司寇時,他的弟子多為邑宰,冉求、子路都是,求也藝,由也果。冉求知道季氏不可勸便不說,子路則不然,或許是子路有說到當權者的過處。   公伯寮,有人說是孔子弟子,曾從孔門學習,後來離開了,公伯寮本來在孔廟陪祀,為了這件事而被取銷。史記則說不是同一人。古來同名姓者很多,從疑就可以了。公伯寮對季孫說,子路是孔子弟子,孔子若強盛起來,三家就完了。 「子服景伯以告,曰: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,吾力猶能肆諸市朝。」   子服景伯也是季孫的家臣,他來說公道話,對孔子說,公伯寮說子路的壞話,季孫半信半疑。我可以去幫子路解釋,子路雖是孔子弟子,但也是公正人,不會如此,我可以使季孫辦公伯寮的罪,殺他棄於市集。「夫子」是指季孫。 「子曰:道之將行也與?命也。道之將廢也與?命也。公伯寮其如命何?」   孔子不贊成,說:我的道要能行得開,那是天命。孔子之道在百姓身上,大家得好處。我的道不能行,也是天命。公伯寮是什麼人?他雖然說子路的壞話,他能改變天命嗎?你不必去跟季孫說。這與齊饋女樂有關,這是天命。   不知天命,無以為君子也。君子樂天知命,遵仁義就是天命。孔子常說「聽天命」,但是不聽天命之處也很多,如王孫賈章,孔子說:「獲罪於天,無所禱也」;在子畏於匡章,孔子說:「天將喪斯文也,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。天之未喪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」孔子知天命不可違,仍往前幹,幾時走不動,才是天命不要他幹。   齊國饋贈女樂,遭到孔子拒絕,齊國收回去,後來因為有季孫的原故,魯君才接受,若沒有季孫如此作法,孔子還走不了。所以諸葛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,他在〈後出師表〉說:「惟坐而待亡,孰與伐之?」與其生而待亡,孰與伐之,或可不亡。又如文天祥,天命不可違,但是忠義不能違,義之所在,終不投降。   最近看了甘地傳的電影,學問全在自己念書要多聞、多見、好問,舜好問而好察邇言,不能自滿。今日不如此,受教育反而受「滿招損」的禍害。孔子老來還在讀易經,謙卦是六爻皆吉,謙受益,從心中真真虛懷若谷,就受益,更增加學問,心若一驕滿,學問馬上退步。俗話說:「沒有三輩子作官,不會穿衣吃飯」。例如作對聯,「山海經」要對「忠孝帶」,吾好問才知道這些。 【十四.三十七】 子曰:賢者辟世,其次辟地,其次辟色,其次辟言。子曰:作者七人矣。(612)   孔子說,人在社會上,一是出仕,一是處士。出仕是出來做官,處士避世是不做官。不是人人都出仕為官,或人人都當隱士。這當中不論才與不才,裡面含有天命,而天命從義裏來。 「子曰:賢者辟世,」   「子曰」,有注解說是衍文。賢者辟世,辟,避開,最高等的賢者,次於聖人一等。辟世,連名字都藏起來,沒有人知道他的名,第一等的賢者逃名,什麼善事也幹,就是沒名氣。 「其次辟地,」   第二等辟地,國家不可為,只可離開他,換地處。例如箕子避於朝鮮,微子啟離開商紂遯於荒野,孔子到衛國傳道不成。 「其次辟色,」   其次辟色,國君對我態度變,如醴酒不設,就可以辭職不幹,知所進退很要緊。 「其次辟言。」   再次一等,辟言,人家對你說的話都不承認,自己不覺悟,還大開議論,這就是不開竅。能辟言就不錯,以下就不足論了。 「子曰:作者七人矣。」   能辟者有七人,但沒有說出是那些人。後人的注解爭議很多,其實是多事。所舉的長沮、桀溺等七人,都是隱遁不出仕的人,說誰都可以。若說是堯舜,那是胡說。   有一點必須知道,孔子對這等人都贊成,沒有闢駁,甚至,對原壤之流也不失為故舊。注解的人都不講這些。至於墨子、楊朱,在孔子之後,孟子說他們的壞話。孔子對於老子,也沒有說過他的壞話,而且還問禮於老聃。禮記中都有記載,有人說那是偽書,自己講不通就說是偽,那不可以。 【十四.三十八】 子路宿於石門,晨門曰:奚自?子路曰:自孔氏。曰: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?(613) 「子路宿於石門,」   石門,說法很多,吾採一種說法,指魯的南門,不是指地名。若石門是指別地方,子路無緣無故跑去那裡,為了什麼?子路隨孔子周遊列門,回來走到石門,來晚了,已關閉城門,住在城外,到了第二天早晨。 「晨門曰:奚自?」   晨門,管城門的人,不肯顯出名字,只領一分伙食。問子路,奚自,奚,何的意思。你從那裡來的?這時還很早,雞鳴開城門,守門的人一開門,子路就來了,心裡有疑問,所以才這麼問。 「子路曰:自孔氏。」   子路說,自孔氏。在別處說孔子,他人不懂,孔是氏而不是姓。滿六代後,有封地,就改氏。本姓是殷家的姓。 「曰: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?」   在這裡遇到內行的人,知道是孔子。孔氏也不是只有孔子一人,晨門說,你說的是:知現在的事不可為,偏還到處跑,還是碰不到的,那個人嗎?這人有學問,但不出名。 【十四.三十九】 子擊磬於衛,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,曰:有心哉,擊磬乎。既而曰:鄙哉,硜硜乎,莫己知也,斯己而已矣。深則厲,淺則揭。子曰:果哉。末之難矣。(615)   諸位聽論語,若一章不能開悟,縱使全部論語聽完,也沒用。見聞在你們個人,百聞不如一見,見聞很重要,見了必須問,一篇不知道必須問究竟。篇篇都知得究竟不可能,一、二篇透徹,眼力就不同於常人。悟了就容易,即使不悟也與其他人不同。但是悟了還須實行,若不實行,大學博士也不如一位粗工。如學醫必須有醫院實驗,否則是念死書沒有用。孔子尚且說吾不如老農、老圃,劉備尚且會種菜,何況孔子,怎麼不會?注子只供參考而已。廿四史所說未必都對,我們比起他們,我們是什麼人,我們就對了嗎?   如前章所說的,既辟世、辟地、辟色、辟言,後文說:作者七人矣。或許可以說指某人,但孔子沒說,就不必一定指某人。孔子並不反對隱者,孔子的時候有黃老,孔子不反對,到了孟子才反對,這就是孟子不及孔子的地方。孟子反對楊墨,那今日的馬克斯有什麼人反對?墨子兼愛,孟子譏為禽獸,今人有那一個人說這個。   五四運動,正因為起於爭青島的愛國運動,卻有人利用它,成為文化運動。他們用的方法很多,沒有人覺悟,例如這東西都是毒,卻沒有人說。   一切學說只要說出能維持公安都可保存,無非為了要大家安穩,大家安穩就是好事。人道敏政,地道敏樹,人道對政治要緊。以下都說隱士。   古人的注子,或許古人懂,今人未必懂。 「子擊磬於衛,」   「子擊磬於衛」,磬,懸著的磬,擊磬於衛,某一天孔子在衛國敲磬。鼓有擂、撾,磬可以嗎?不行,什麼原故?你們自己想想。鞀鼓可以撥、擂、擊,不可說撾磬、擂磬。絲竹,你們或許知道聲音的變化,鼓、磬有宮商嗎!「鼓無當於五聲」,無鼓卻不能成樂。古人有彌衡擊鼓罵曹,唐明皇擊鼓,叫百花感動了盛開。 「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,」   「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」荷,古作何。蕢,草器。史記云,用草編的簍或筐,不一定做什麼用,裝食、裝衣、裝草等都行。蕢古作凷,筐中盛土,孔子說譬如為山,未成一簣。這個人所荷是什麼東西不知道,知道是荷一筐東西而已。 「曰:有心哉,擊磬乎。」   「有心哉,擊磬乎」擊磬不是平常人,是一位有心人,孔子不能亂擊,遇到知音了。 「既而曰:鄙哉,硜硜乎,」   「既而曰」,等等時間。「鄙哉,硜硜乎」,吾從史記,硜硜是石頭聲,聲音很堅硬,不空虛,敲擊中間、緣邊都不同,磬聲是很堅強不變的聲音。「硜」重複,意思是堅強啊堅強。 「莫己知也,斯己而已矣,」   「莫己知也,斯己而已矣」斯已古作斯「己」,宋人改作「已」。己,自己;已,止也,說法不同。莫己知也,沒有人知道我。「斯已而已矣」該完了就完了。聽磬者說:打磬的人,他不知道他自己,他要知道他自己,他就不這樣打法了。意思是不認識環境,光主張自己的,人家不知道。 「深則厲,淺則揭。」   「深則厲,淺則揭」,這是詩經上的話。聽磬者說了擊磬者不認識環境,下面再念二句詩。厲是石頭磨礪以須。揭是提著衣服,遇水淺就把衣服一提就過去。深了只提衣服不行,還須安放石頭,踏石頭過去。古人曰﹕十月成梁。遇深水一個過法,遇淺水一個過法,不一定。你敲擊的磬聲一味硜硜然,擊由心出,不懂變化,你雖然有心,對現在時局不懂得。這位是一位隱者。   硜,也有果決強勁,果敢勇氣很強硬的意思。 「子曰:果哉,末之難矣。」   「子曰:果哉,末之難矣」,若人人強硬,果敢,還有什麼難辦的呢?孔子知其不可,雖不可,我還是這麼辦,什麼緣故呢?義之所在,一天就辦一天。   問答,都是活口氣。你這位荷蕢者說話很果敢,很有決斷。若人人如此,那就沒有困難辦的事的了。但是孔子也不是不果敢,否則為什麼知其不可而為之?又為什麼不受陽貨的薦舉?為什麼齊人饋女樂,就離開魯國?為什麼衛靈公問陣,孔子說只知俎豆之事,明日遂行?必得悟而圓解。我們只看一、二面,所以不會大開圓解。   我們夠不上求學,勉強夠上學。孔子提倡求學,學就不容易,可以共學,未可以適道﹔可以適道,未可與立﹔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權,唯有聖人懂。那一件能這麼辦,那一件不能辦,聖人能知。衛國亂了,孔子就知道「由也死,柴也來」,由,子路果敢,必殉難而死。孔子說,由也好勇過我。暴虎馮河的辦法,孔子不取,必也「好謀以成」。你們有一條悟了,就好辦。 【十四.四十】 子張曰:書云,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,何謂也?子曰: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,君薨,百官總己,以聽於冢宰三年。(618) 「子張曰:書云,高宗諒陰,三年不言,何謂也?」   這一章是子張問孔子,有關書經上說的話。書經記載三皇五帝、古代的歷史。書經說,殷高宗,「諒陰」,朱子也不會說,注子對或不對,我們也不知道。陰,古代叫闇屋。諒,梁的意思。陰有屋有梁,用一根木頭支起來的屋子。高宗父喪,從前有三年之喪,要茹素三年,喪服有一定,要散邊,不能捲起,皇宮不能住,要住在像菴的小破屋。衣食住都簡單。今日當然不興這個禮了。   而且「三年不言」,做皇帝遇到父母之喪與百姓相同,住破屋,三年不與人交際談話,那國事怎麼辦?從前和今日不同,從前有宰相制度,孔子那時已變樣了,所以子張問,國家事情怎麼辦。 「子曰:何必高宗,古之人皆然,」   孔子答,何必高宗?你所見太小,不是高宗一人如此而已,古時候的人都這樣。「古之人」,指在位當國君者,什麼事都沒有父母之喪來得大,連國事也是如此。民國以前,在外作官,有父母之喪,再好的官位,也要辭職不幹,叫丁憂,服滿再出來做官。到清代改為二十七個月,孝是第一條。今日男女混雜,到時上花圈有什麼用?沒有哀思。孔子說,臨喪不哀,吾何以觀之哉。 「君薨,百官總己,以聽於冢宰三年。」   「君薨」,君王死。「百官總己,以聽於冢宰三年」有宰相,代理天子,像君主立憲,滿朝百官必須聽這位宰相。周公就是如此,他是冢宰。孔子時候大家已不遵守這個禮制,所以孔子舉出這點。   下一章經文,就說禮的事。編書者夾在這裡,和這一章書有關。 【十四.四十一】 子曰:上好禮,則民易使也。(619)   這章書是另外一件事,但與上章有關,上章說的三年喪是禮。孔子教人「博我以文,約之以禮」,要先學禮,禮如法律,法律是強迫,禮是和平。遵禮是君子,不遵禮是小人,禮加在君子,刑罰加在小人。禮是上行下效,堯舜率天下以仁,而民從之,桀紂率天以暴,民也從之,反之則不如此。必須以身作則,辦假事不得往生,一切都是假的原故。 「子曰:上好禮,則民易使也。」   只要在上位的人把禮守得住,禮有禮的根本,所以林放問禮之本。我們所學是禮的儀式。孔子事君以禮,人們以為孔子諂媚國君,上好禮,才能率領老百姓。自古以來當領袖有兩件事,一是作之君,作領袖,一切在前頭幹,以身作則。一是作之師,君是老師,什麼也會。如中國的醫學始於內經,軒轅黃帝所作,文體類似漢朝,或許是口述。岐伯與黃帝就是談這個,所以黃帝也要為百姓治病。醫學院講內經就夠了,但是不懂易經、禮記,內經只說醫理,易經只說道而已。到了漢代,張仲景才有藥方。作之君,作之師,教了百姓才能用百姓,所以上好禮,百姓便容易配合,你為國家辦事,他也為國家辦事。   中國主張三才,天不能錯了天時,地不能錯了土地。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從前大皇帝必講禮,一年有祭祀,為了報恩不忘本,要祀天、祀稷。祭天是第一條,這是奉天,尊重天命。每到立春,大皇帝必出來東郊耕地,皇后必餵蠶,抽絲織布。清代末年還都如此,各省縣的官也得迎春、推犁,這是奉地,百姓才有衣食住,使人民「富之」。天生萬物以養人,再來要如何辦?要「教之也」,謹庠序之教,教育以德育為本,藝術是末。   禮之本是什麼?毋不敬。敬是摒除一切,念茲在茲,能這樣,前途才有希望。凡是害人的事不可幹,拿出良心來幹。   講論語,有講論語的意義,講什麼書有什麼書的意義。你們先學佛,後學論語,為什麼?臺灣佛法原來是空洞的,雖然空洞,大家還信,空洞不算壞,只是不知佛法為何物。至於其他教雖然也有,但是臺灣人不甚重視。再就是臺灣人信神、信媽祖,所以吾來臺灣初期,先隨順大家,宣揚佛法。那時念孔子書的大有人在,開口孔子公,閉口孔子公。日本控制臺灣時並沒有反對孔子,但是臺灣文學不免脫節,也比現在好,所以吾也添了國文補習班,注重文學,不注重道理意義。今日中國文化不及從前,中國文化簡直沒有了,危險極了。   今日之下,中國文化一天不如一天,孔子公打倒後,中國文化也隨之被打倒了。現今局勢十分危急,中國文化簡直沒有了。政府提倡三民主義,說根源於孔子、中國文化﹔而外國人以為是老腐敗,不合時代。民族主義,外國人怎能知道?最初洋人的哲學,也講唯心,講一元。黑格爾以後,有馬克斯,講唯物,講二元,而且是多元。這是光緒年間的事,吾一直見過來。說到五四運動,知道真相的人很少,所說的都是變質的五四運動。   論語是真正的中國文化。而懂中國文化,來講論語的,有幾人?文理暫且不講,何況是論語的道?吾講論語,也只有在此地講,因為你們多數為信佛的緣故。   哲學、名學、覺學各有不同,中國從前沒有哲學,哲學害死人,鄉土文學也是如此。如今有報紙刊登,百分之一是中國文化,百分之九十九是雜說,要想前途好,難了!大家不覺悟,只學老莊楊墨,也絕不能造出原子彈來毀滅世界。外國哲學就不是如此,一、二句話就害人。   始作之謂之聖,述說謂之賢。若沒有諸子各家聖人,創造種種學說,天下絕對亂不起來,所謂「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」。中國儒學,中國文化,簡要就是「公安」二字,不問如何辦事,要讓大家都安,只要安穩就行,如黃老主張無為,能公安就行。道家講「長生」,所以醫學生於道家,儒家對於治病則在其次。道家半內半外,世出世各半,不徹底,是否真不徹底也難說。儒主張「公安」,但不能不生病,所以道家主張長生,但是有生必有死,所以佛家主張無生。 【十四.四十二】 子路問君子。子曰:修己以敬。曰:如斯而已乎?曰:修己以安人。曰:如斯而已乎?曰:修己以安百姓。修己以安百姓,堯舜其猶病諸。(620) 「子路問君子。」   子路問君子。魯家注重禮樂治國,能遵從禮樂是君子,不能就必須用刑罰。禮樂和平,聽了能接受固然好,不能接受也不罰,默擯而已,因為他是小人嘛。就政治來說,就得依法律,不依法律就必須判罪。道德行於君子,王法行於小人,希望你們成君子,吾就很滿意了,能站住人格,就有成佛作祖的希望。 「子曰:修己以敬。」   孔子說,修己以敬。修也作脩,修理的意思,修理自己。人有身,還有心。佛教一元化,無二元化,萬法唯心,唯有一乘法,無二亦無三。但是孔子並沒有說內外。林放問禮之本,本是性,孔子也說﹕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?禮的根本,在毋不敬,修己以敬,身口意三業都敬。你們念佛,有口無心,就是沒有敬字,必須三業都在佛上,口念不亂,這是身定。學然後知不足,孔子到老還學,何況是我們。 「曰:如斯而已乎?曰:修己以安人。」   「如斯」指修己以敬。子路懂了這層道理,所以說「如斯而已」。但是子路以為太簡單,嫌範圍太小。若是我們修己以敬也夠不上。孔子再說,修己以安人。孔子之道,就在公安上,只求自己安,其實不安,若不懂敬,只有倒楣不會安。因為子路已知修己以敬,所以孔子進一步告訴子路要修己以安人。人不僅只有齊家,必須使大家安,你只要三業清淨,不妨礙他人,人就安了。我們妨害人,念佛沒用處,回家也不得安,不要說公安,私安也沒有了。 「曰:如斯而已乎?曰:修己以安百姓,修己以安百姓,堯舜其猶病諸。」   子路勇敢,也懂這個道,子路又說,能安人就行了嗎?   孔子又說,修己以安百姓。因為這一句所以上句有人注是齊家。安百姓,就不是齊家了,也不僅是安鄰居,是治國,總之就是修、齊、治、平,就是天下為公。孔子說﹕「博學於文,約之以禮。」若不必禮,人人隨便,這是擾亂天下之道。孔子的大主義要與禮運相合。人道敏政,天時、地樹、人政,辦政治使人公安,國泰民安,百姓才能安,孔子要子路、顏淵「盍各言爾志」,孔子的志是「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懷之」,這個志願狀似輕鬆,其實很難!辦到天下人都安,堯舜也辦不到。 【十四.四十三】 原壤夷俟。子曰:幼而不孫弟,長而無述焉,老而不死,是為賊。以杖叩其脛。(621) 「原壤夷俟。」   今日的坐椅、凳、桌等,發生比較晚,或許是漢以後的事,先秦沒有。日本學中國,有榻榻米、矮几,榻榻米上舖墊子。尻骨坐於兩小腿上就是坐,直起上身是跪。蹲,尻骨坐於席,抱膝靠身,比較安穩,或許是養生的方法,古人有抱膝而吟的習慣。皇侃疏以為原壤是方外的聖人。   孔子與原壤是老朋友,孔子來找他,不是原壤他來找孔子。若這個人不好,孔子也不去找。孔子不去找陽貨,孔子去找原壤。原壤夷俟,夷,安穩蹲著。俟,等孔子。 「子曰:幼而不孫弟,長而無述焉,老而不死,是為賊。」   孔子不是自己去,學生跟著去。孔子對學生說,原壤這個老人,年輕就這樣,連子弟的禮貌也不幹了。述是後人隨著學為述,原壤年長了也沒有闡述說明古聖之道。年長了也不上學,無所闡述。到了老年來,他還活得很壯,這麼大還沒死。他學老子,所以稱他是方外之聖。   「是謂賊」,賊是有害於禮貌道德,不講究禮樂道德。 「以杖叩其脛。」   孔子說完了,以杖叩其脛,他兩手抱膝,所以孔子用手杖叩其脛。   原壤恐怕不下於「作者七人」,孔子和他交朋友,可見原壤並不是泛泛之輩。孔子不反對他,禮記說:「故者不失其為故」,這是指原壤母親過世,孔子送槨給原壤而說的。 【十四.四十四】 闕黨童子將命,或問之曰:益者與?子曰:吾見其居於位也,見其與先生並行也,非求益者也,欲速成者也。(624) 「闕黨童子將命」   闕黨,這個地名的考據,無關大旨。吾主張是闕里,曲阜為闕里,是孔子的住處,闕里是聖人之邦。互鄉則是不講理的地處,孔子也都與他們來往。不到二十歲都稱童子,冠而字之,家裡來了客人,童子只可當侍者,子弟沒坐位。例如有當差的人,來到客廳內,子弟侍候要點煙倒茶,站在屋角,不亂走動。將命,就是迎客送客。當司儀,便可有坐位。這位童子未滿二十歲就當招待,可平起平坐。   凡事以身作則,否則不能教人。 「或問之曰:益者與?」   或問之曰:有知禮的人問,闕里是禮義之邦,為什麼使年輕人做招待,令童子正式陪客、傳命令?禮記云,年長以倍則父事之,隨其後;長十年則以兄事之,雁行。莫非這位童子聰明,想令他速成嗎?可見這不是在孔子的地方。 「子曰:吾見其居於位也,見其與先生並行也,」   孔子說,我看這位童子招待客人,自己有坐位,又看見和年長者雁行,平走,絲毫沒有一點謙恭禮讓。 「非求益者也,欲速成者也。」   「非求益者也」,並不是想求著學,謙才受益。今日興洋人那一套,是自掘墳墓,誰是愛國的人?謝枋得祈求元朝,賜予他墓碑「宋故處士」,便感激不盡了。謝枋得後來也自盡。千家詩中有他的詩。(按:謝枋得「慶全庵桃花」詩:尋得桃源好避秦,桃紅又是一年春;花飛莫遣隨流水,怕有漁郎來問津。)   「欲速成者也」,他想著快快的成名,地位、年紀、學問、德行都不夠,成什麼?成就他的狂妄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