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講記》 卷下 第二冊 目錄   開講前提示 一   先進第十一 四   顏淵第十二 一〇九   子路第十三 一八五   憲問第十四 二六四   衛靈公第十五 三七九   季氏第十六 四六六   陽貨第十七 五三五 微子第十八 六一四 子張第十九 六二〇 堯日第二十 六三〇 衛靈公第十五 【十五.一】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俎豆之事,則嘗聞之矣,軍旅之事,未之學也。明日遂行。(627)   講書之前,先談談板書寫的「易、簡」。   同學們對於中國文化脫節太久了,學論語只看一家的說法,不過自以為是罷了,其實誰也不能說確實對。元朝以前考試沒有限度,以後便有限度,注釋也有限制,指明要遵從朱子的注解,叫「中式」,寫中他的法式就可以了。對不對呢?宋時就有人反對。但是考試時離開朱注,即便考得好也不錄取,這是錮蔽人的知識。所以後來的論語只有一個講法,才有四書改錯等書出現。   論語注解開始於漢儒,為什麼不尊崇漢注呢?漢儒所注也未必對,但漢儒本著訓詁,少發議論,因為注論語的毛病都在議論上。民國以來,不管漢注、宋注都取消了,連經書也不要。今天國家提倡中國文化,因為發現其他人都不可靠,所以提倡靠自己,但是只宣傳也沒用,真心研究的有幾人?   今日吾所講的論語,國家沒有限制誰的注解。宋儒有改經的,這是大毛病,若採取集釋就比較複雜。吾主張「簡要詳明」,今日的風氣相反,為了登報賣錢的原故,興囉嗦的風氣。作文、辦事都要如此,言多必失,絕無好東西,即使是司馬遷多也不行。辦事囉嗦能辦出什麼事?你要真辦事、作文、看書,還是必須簡要詳明。   論語書中經文雖然複雜,吾講的簡單。吾所說雖然簡單,但是這是從複雜中得來。吾預備時,自找麻煩,你們別學囉嗦。你們學什麼佛?現今的佛法是學什麼佛?佛所為是為了什麼?你們所為又為了什麼?你們學論語,是學孔子?還是學宋明儒者?還是學如今的報紙文章?周易繫辭是孔子親自作的,繫辭說:「乾以易知,坤以簡能;易則易知,簡則易從;易知則有親,易從則有功;有親則可久,有功則可大。」乾很容易,坤很簡單,易是乾的本體。易則易知,容易才叫人好懂,簡就有能力。易知就可以學,可以和他親密,簡單就能隨從著你辦。親密就能長久,所以一學容易學,就能成功。易簡這兩個字,「乃天下之正理」,真正的理論,就在簡易,得簡易就得了天下的正理、正位,萬物生焉,成了功。   吾恐諸位學囉嗦,所以特別申明。演講也須如此,要意猶未盡。若掛鈴鐺,就大差了。辦事也是如此。 「衛靈公問陳於孔子,」   衛靈公問陳於孔子,有人說,論語某句有所為而發,其實都是有所為而發。魯衛如兄弟之政,孔子的朋友很多在衛國,道在魯國行不通,想在衛施行,所以孔子到衛國。開始時衛靈公對待孔子好,如果待孔子不好,孔子也不去,連南子也待孔子好。   陳就是「陣」,問孔子上陣打仗的事。讀書能聞一而知二就不錯了,聞一知一也可以。衛靈公為什麼問陣? 「孔子對曰:俎豆之事,則嘗聞之矣,軍旅之事,未之學也。」   「俎豆之事」,祭祀時擺供牛羊犧牲,豆是用木頭做的禮器,盛什麼東西有一定的規矩,簡易,看一遍就會。「嘗聞之」,曾經聽過這個,俎豆的事情我曾經聽過。「軍旅之事,未之學也。」你問陣是軍旅的事情,我沒有學。孔子其實是學過,「未之學也」是說話溫和。 「明日遂行。」   到了第二天,孔子就走了。為什麼走了?是被問住了,答不上來,所以走了嗎?讀書有如參禪,到老不悟,那是書呆子,就如同生在現今的世間,卻不懂今日的事情。靈公並不是不知孔子,而是故意問陣,開孔子的玩笑。孔子懂得避色,避言,衛靈公既然對孔子的禮遇衰退了,就該離去。   學這一章,要知道該進則進,該退則退,自己要明白進退。 【十五.二】 在陳絕糧,從者病,莫能興。子路慍見曰:君子亦有窮乎?子曰:君子固窮,小人窮斯濫矣。(629) 「在陳絕糧,」   「在陳絕糧」,有人說是哀公二年離開衛國絕糧,但眾說紛紜。有人將這一章與上章合為一章,有人說分二章。那一年發生的事不必管,在陳絕糧確有此事就可以了。 「從者病,莫能興。」   「從者」,跟從夫子的門徒。「病」是餓極了。「莫能興」,起不來。 「子路慍見曰:君子亦有窮乎?」   子路慍現說。慍,原是在內心,所謂「人不知而不慍」,子路這裡是顯於外。說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子路不會因為餓而發脾氣,子路不在乎窮,年輕時有一年飢荒,子路百里背米養母。這是因為孔子在魯國當司寇,不能行道,先到他國傳道,人們也不要。孔子不只是在衛國一地,在陳,在陳蔡之間,道傳不出去,既然道是天命,為什麼道傳不出去?子路為此而慍。 「子曰:君子固窮,小人窮斯濫矣。」   孔子說,君子固窮,固一作「固然」,既是君子,就不免窮,不走偏路,所以走不通。二作「守住不變」,君子窮是窮,但是聽天命。小人窮不得,一窮就亂了,亂七八糟,蘇秦、張儀隨鬼谷子學,鬼谷子也是有道之士,教他們縱橫外交的學問。蘇、張這兩人志在得位,不在傳道。孫臏、龐涓也是鬼谷子的學生,一樣不行,孫臏還沒有大毛病。若龐涓則濫矣。起初孫、龐二人要出師時,鬼谷子曾試試他們,觀察他們的心地。龐涓用欺誑火燒,孫臏則不然,鬼谷子說:龐涓不得好死。 【十五.三】 子曰:賜也,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?對曰:然,非與?曰:非也,予一以貫之。 「子曰:賜也,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?」   孔子跟子貢說話,你以為我學得很多,而口中不講,記在心裡,默而識之嗎?子貢回答:實在是啊,莫非不是嗎? 「對曰:然,非與?曰:非也,予一以貫之。」   孔子說,不是這麼一回事。默而識之是明記不忘,為什麼孔子不承認,為什麼對子貢說?孔門中博學多聞就是子貢,這是對症下藥。孔子說我只用一條貫串起來的,孔子曾為曾子說,這章為子貢說,一樣不一樣?   下頭先講「一貫」二字。全部要默而識做不到,能一條默而識便不得了。修淨土宗講「有」,不失正念六字洪名,默而識之,誰能如此?一句還記不住,其餘的能記,有這個道理嗎?必須自行實行,幹什麼才講什麼。吾從前沒有修淨土法門,後來才專修淨土,至今有五十年了,六個字沒有記住,白天還差不多,睡時就不行,忘了。又作夢時,念佛的時候少,明知是夢,還不念佛,一句尚且不成功,記住千條萬條,有這種道理嗎?   子貢是多而且能記住,孔子則默而識之,只有一條,只許一,不許多。曾子答「一以貫之,忠恕而已矣」,有人以為這是搪塞的話,難道曾子也妄語,玩弄世故嗎?其實就是忠恕,默而識之就是忠恕二字。一以貫之,有人以為一切學問都收起來在這上頭,不能如此說,如佛家的「隨緣不變」與「不變隨緣」不同。孔子學說「主忠信」,眾生皆有佛性,眾生皆有忠信,但卻忘了,自己不承認,沒有「主」了。記住這一點,凡事都加上忠信就行了。   忠,盡己也,自己有多少力量,一點也不虛假自私,都拿出來,大公無私,「中」「心」也。恕是指對方,對於對方一切都原諒,一切都原諒,普度眾生,愈不好的愈要度,不捨一個眾生。大家都是凡夫,今日之下能找幾個好人?要多加原諒,他能接受教化,就要給他教誨,如互鄉童子、闕黨童子,孔子都愛護他們。今日之下誰好誰壞?你見人壞,你的心就不淨,便無恕字,求全責備。聖人才不會錯,賢人還有錯,孔子與其進也,不保其往也。   一貫是孔子之道,其次是孔子之德,再者是孔子之仁,再不懂便講六藝。六藝以禮為首,禮的根本為敬,你們雖然敬不夠,還有幾分。禮加在一切人都一樣,素富貴行乎富貴等,素指現在處的地位,你只要有道有禮,平素處於富貴,環境都是富貴,就把道、禮都推展到富貴者,其餘「素貧賤行乎貧賤,素夷狄行乎夷狄」,可以類推。如箕子到韓國,韓國文化都是箕子所傳。六朝時,北方有五胡十六國,元、清時都是外族入主中國,中國文化都一以貫之,都傳給他們,他們念中國書,而捨棄他們自己的文字,今日卻是自己不要,而將他們的東西拿來,這樣的局面,決不長久。一以貫之,用「忠恕」二字。 楊子為我        予道一以貫之(曾子) 墨子兼愛  孔子執中  予一以貫之(子貢)  博學多聞 子莫執一                   融會貫通   孔子以前沒有楊、墨,只有黃、老,孔子沒有批駁他們,孟子才批駁楊、墨,所以韓昌黎批駁黃、老,就是罵孔子。今日則是邪說橫行,秦始皇一把火,所以能安到今天﹔將來要等原子彈丟下來,燒盡一切邪說,世界然後可以安穩。黃帝是我們的祖先,批駁他,那要以誰為祖?我們在今日要知其不可而為之。楊朱學黃、老,墨子學大禹,楊朱主張為我,墨子主張兼愛,子莫(魯國賢人)則執一條。   只要挑出一條來執持,孔子就不批駁。為我、兼愛,執一,將忠恕都加在其中。佛家空假中,究竟那一條為是?空曰真,有曰假,佛經中都有說,但是真也不講,假也不講,講中,假若沒有兩端,那來的中?舜王執其兩端用其中,華嚴圓融無礙。若知道要用其中,一聞而悟,舉一隅則三隅反。各種學說只要對大家有利益都可以,孔子不駁斥一切利人的學說,而都加以「忠恕」。   請參考反身錄。 【十五.四】 子曰:由,知德者鮮矣。(631)   書不講什麼問題也沒有,書一講問題就多,有人說這一章與在陳絕糧合為一章。孔子那時候有沒有紙,至今還不知道,因為有人說那時已有紙張了,但是孔子讀易韋編三絕,所以錯簡在所不免。這一章與「在陳絕糧」中間隔一章,是否如此,今日已不可考,可以闕疑。 「子曰:由,知德者鮮矣。」   孔子求學是一種作風,教人又是一種作風。孔子所學志於道,道很難,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。但是「道不遠人,人之為道而遠人」為什麼道不遠人?詩經說:「執柯以伐柯,其則不遠」,所以道不遠人。你們以後讀書,要看此章為何而說。   道是靜的,一動能保持直心,便是德。德也難懂,所以再說仁。道德在內無形,仁在外,有對象。仁還有辦不到的,再說義,辦事合理就行。義雖好懂,還有辦不到的,再說禮。禮再不懂,就不必上學了。   德在第二層,所以知德者鮮矣。孔子不過與不及,採取中庸,孔子聖之時者也,一般人知中庸之道鮮矣。這章也是如此。   這一章為何為而發,姑且置之不論。 【十五.五】 子曰:無為而治者,其舜也與!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(632) 「子曰:無為而治者,」   孔子的學問是人道敏政,專為公安。中國五倫社會,家庭以外是國,也算大家庭,國不安家也不會安。國家治理得好是「為」,「無為」並非什麼也不幹,無為是不用親身去幹。我們做什麼事都有一定的職務,最高的領袖如總統府,以下是五院,五院的事不用總統辦,最高領袖全在用人,選人才。 「其舜也與!」   自古以來,真能做到無為而治者,唯有舜。上有堯受辛苦,後有禹治理,自己幹準倒楣。 「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」   「夫何為哉」,得了這些人才,安得好好的,他何須再去攪擾?漢朝的蕭規曹隨,以及陳平答高祖說,自己只是調和陰陽而已。這都是學「無為而治」。當領袖的人,隨便查,隨便問,那是亂天下之道。   領袖只要貌思恭,敬大臣,體群臣。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,治國必須知人善用,就夠了。各人守住本位,恭己正南面而已矣,坐北朝南,恭恭敬敬什麼事也不問就行了。他不坐在那裡,國家可以治嗎?他一不在便不行。商店的老闆,什麼事也不做,早上第一個坐在那裏,吃黑豆,喝開水,看三國,抖抖腿。其他人望著櫃台,專門在外招呼。所以當老闆也不容易,必須有經驗,若老闆不在,店就亂了。 【十五.六】 子張問行。子曰: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。立,則見其參於前也,在輿,則見其倚於衡也,夫然後行。子張書諸紳。 「子張問行。」   子張問行。行,行為,一切事情,一動作便是行動,如讀書寫字、買賣東西、打仗等都是行。子張跟隨孔子學政治,行就是如子路問「聞斯行諸」的行,學了必須行。 「子曰:言忠信,行篤敬,」   行,第一步要說話,言忠信,忠是對自己,信是對外。行篤敬,做一切事都當做自己的事情辦,恭恭敬敬。 「雖蠻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?」   學這兩條,不必說近處,「雖蠻貊之邦行矣」,能行到四夷,他們雖然不懂中國文化,但是能感化他,也行得開,受你的感化。如果不如此,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鄰居也行不通。「州里」可以不必詳細考據,重要在把事情講明白就可以了。 「立,則見其參於前也,在輿,則見其倚於衡也,夫然後行。」   又說「立則見其參於前」,吾唸森,參是森羅萬象,森是豎,羅列是橫,橫豎都包括。站立時,看著森羅萬象就在你眼前,忠信二字都在眼前,你眼前所見必須對他忠信。坐車時,兩眼只許看著馬拉車,注視掛在馬脖子的橫木,不許東看西看,也不許回頭看,坐著車馬等近處也必須有忠信。這就是所謂的「見堯於羹,見舜於牆,見周公於夢」,念茲在茲,就是毋不敬。能如此然後可行。 「子張書諸紳。」   子張書諸紳,士人穿的衣裳才有大帶子,把衣帶子翻過來書寫在上頭。 【十五.七】 子曰:直哉,史魚。邦有道如矢,邦無道如矢。君子哉,蘧伯玉。邦有道則仕,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。(635) 「子曰:直哉,史魚,邦有道如矢,邦無道如矢。」   史魚是衛國人,名鰌,魚是他的字。孔子對人不輕易毀譽,有時隱惡揚善,談人的好處,對人有稱讚的時候。例如孔子曾說衛靈公之無道而能用某人等,所以衛國不滅亡。   這一章是讚歎道德。史魚正直,其直如矢,國家有道時,史魚也是直,不曲折。國家無道時,別人危行言遜,他不如此,也是正直不改易。孔子家語說,衛靈公時,史魚臨將命終,囑告他的兒子,他生前不能進賢退不賢,向國君舉薦重用賢者蘧伯玉,不能斥退不賢者如彌子瑕;史魚覺得對不起國家,生前一切不合禮,死也該不合禮。男人壽終於正寢,女子壽終於內寢,男子若皓首窮經,老死牖下,不合禮。停屍牖下是不合禮的地方,例如孔子自牖執伯牛的手,也不合禮,所以史魚要他兒子將他停屍在牖下。入棺曰殯,埋曰葬。靈公來弔唁,史魚的兒子告訴靈公,為什麼停靈牖下的原故。衛靈公很自責,立刻舉用蘧伯玉,斥退彌子瑕,史魚這是「屍諫」。這像是曾子臨終的易簀。 「君子哉,蘧伯玉,邦有道則仕,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。」   蘧伯玉,邦有道則出來作官,邦無道則可卷懷之。卷,收也,如同一幅畫卷起來。腹中的文章、能力都收藏起來,一問三不知。現今的人是無而為有,好炫耀。懷,歸家也,陶淵明歸去來兮,就是懷。   蘧伯玉的賢德,列女傳仁智篇記載,衛靈公夫人(是不是南子,不可考),夫人也知道比量,根據蘧伯玉平常的德行來判斷,夜裡座車經過宮闕,會停下來走過去的,肯定是蘧伯玉。衛國不滅亡,確有能人。 【十五.八】 子曰:可與言而不與之言,失人。不可與言而與之言,失言。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(637) 「子曰:可與言而不與之言,失人。」   知,讀如智。   孔子說,可與言,不與他說話。說,是與他談學問,談道德,孔子不是說道德便是談學問,沒有空閒工夫。與他談了,把你的道德、學問與他的交換交換,所謂「入讀古人書,出交天下士」,不可關起門來,在三家村裡自稱鴻儒,那能有多大的長進? 「不可與言而與之言,失言。」   要是不與他言,不與他談,那是你不知道他,他也不知道你,你縱使有學問道德,又有何用?交臂失之,所以佛家不學小乘。   若不與他談道德、學問,而與他談了,那是說廢話。吾對西坡,不答覆一言,就是如此。將一碗蜂蜜倒入垃圾箱,糟蹋東西。 「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」   但是這都不容易,必須有智慧者才能做到,智者不失人,也不失言。我們只有各盡其道而已。 【十五.九】 子曰:志士仁人,無求生以害仁,有殺身以成仁。 「子曰:志士仁人,」   漢儒主張「志」與智同,如鄭玄注:「志,猶知也。」漢石經為蔡中郎所寫,十分寶貴,為了怕戰亂,敗壞經典,後來還是被董卓亂火焚毀,所以後來才有玩殘石者。唐代的石經,後來遭到戰亂,也壞了。泰山有經石峪,有全部的金剛經,魏時所書,每字如拜墊大,是稀世寶物。石經上有這「智士」,吾採這說法。   又「害仁」的仁,仁就是人字。吾採取這個說法。這是仁者見仁,智者見智,不必與人辯論。   孔子說,智仁勇三達德,有智有仁,勇在何處呢?有智有仁就不必說勇了,如易繫辭說:「智者見智,仁者見仁」,不說勇者見勇,其實智仁就已包括了。孔子又說:仁者必有勇,勇者不必有仁。所以智仁就夠了。智士是有智慧的讀書人,仁人是有恕道的人。 「無求生以害仁,」   這兩種人,辦出來的事,志在智慧與仁,這智仁二字就是道,除此之外就看得輕。人都以為生命要緊,其實不要緊,為什麼呢?有生必有死,自古以來沒有不死的人,生命如何寶貴也必須死,如孔聖人死,佛也示現有生有滅,自古都有死。   人有人格,張三是人,李四也是人,人永遠不斷。所以只要變成人,有人的樣子,有人的格局。人的格,上下左右都可見,但是內裡有心,知人知面不知心,人都不知心,所謂「人面獸心」。鸚鵡能言,不離飛禽;猩猩能言,不離走獸。這些都是有口無心的禽獸。道重而生命輕,天不變,道也不變,但是生命卻不能永久生,所以有智慧、有仁恕的人,貴在保存人格。若連人格都站不住,談不上是君子小人,那是禽獸,若無人格,人身難得。成佛容易,就在有人格。 「有殺身以成仁。」   保存人格很重要,忠臣孝子不能失去人格。無求生以害人,可是有殺身以成仁,可犧牲性命保存仁。孝子為父母,忠臣為國家,為著道而犧牲身子,要保存道。   你們讀書,就要學這點。但是殺身並不是一定要犧牲生命,例如管仲未殺身,孔子也稱許他的仁,因為他將全部生命時間犧牲在事業上,保住中國文化。孔子說﹕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衽矣。中國人有什麼好處?看西洋的風氣就可以知道了。若再完全西化,那將如何呢?所以維持人格,不必然要死,如諸葛亮「鞠躬盡粹,死而後已」便是如此。   你們必須帶業往生,當生成就,回向文說:「盡此一報身,同生極樂國」,只此一回報應,這不是當生是什麼?一報身便是當生成就。 【十五.十】 子貢問為仁。子曰: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居是邦也,事其大夫之賢者,友其士之仁者。(639)   剛開始學,必須口到、眼到、心到,有一不到,便馬虎過去,三字經說:「口而誦,心而惟」,其中就有眼到。必須看字裡行間,妙意都蘊藏在裡面,必須看出其中的言外之意。 「子貢問為仁。」   子貢問這個有什麼用意?他不是問仁。有人說,孔子看他如此,所以如此答,這是宋儒的說法。你親眼見到了嗎?你能知子貢、孔子的心嗎?萬萬不可學此。 「子曰: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」   子貢問仁,仁是孔子的主要學問,不同人問仁孔子所答都有不同。你們讀書,先學會問、會看書,有人說:「學了詩經會說話」。說的方法很多,孔子先用「興」起,先講「喻」。「工」如現今的工匠,臺灣也有以巧公為祖師。(從前有公輸子,稱巧工,名魯班,魯人也,山東曲阜人,可知臺灣與大陸一家)。工人想把做的事做到極好處。佛法最高為妙,儒家叫「善」,如盡美矣,未盡善矣,要做到盡善盡美。   幹什麼都必須有工具,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,所以「必先利其器」。利,鋒利也,利有作「礪」,磨石的意思。磨石而使刀快,刀快不是石快,礪因此而有利的果,果中有因,因中有果,這可以不深究。 「居是邦也,事其大夫之賢者,」   說到這,子貢便明白了。子貢在衛,衛國亂,子貢想知道,孔夫子是幫衛君?還是要幫他的兒子?子貢是這樣問:「伯夷叔齊何人也?」孔子答:「古之賢人」,子貢出來後說:「夫子不為也。」   孔子的學問,人道敏政,一切為大家公安。樊遲問稼,孔子不答,因為稼與圃與公眾的利益小,所以說:「小人哉樊須也」。   到那一國家,住在某一國,這一國中的大夫在位者,所辦的任何事,若是福國利民,不為私,就事奉他,要更加恭敬學他。學得一個字就是「一字之師」,也不能忘恩。 「友其士之仁者。」   不在朝的讀書人,有一舉一動都是仁恕的。你們若有忠恕之道,天天都可利益人,如一張小紙,千人的工夫,愛惜一張紙,就是愛惜千人。所以不在朝的士人,看年齡,若年高可以事奉他,年齡不太高的便可與他為友,他是善知識,要隨他學。   你們想做好事,要親近善知識,遠離惡知識,否則孤陋寡聞。凡事都在恭敬中求,否則即使教了,也不會用真心。 【十五.十一】 顏淵問為邦。子曰:行夏之時,乘殷之輅,服周之冕,樂則韶舞。放鄭聲,遠佞人。鄭聲淫,佞人殆。(640)   上一章,子貢問仁,若說問題不在仁上,那顏淵問為邦,又是問什麼? 「顏淵問為邦。」   顏淵問辦理邦家的政事。孔子完全為公安,為世界大同。人道敏政,有國才能保家,有家才能保身。孔子這時是東周,與西周不同,西周是周王做主,東遷後權力在諸侯。春秋一開始是鄭莊公,有「周鄭交質」的事情,往後一天不如一天,漸漸亂起來,各國政治也不上軌道。 「子曰:行夏之時,」   孔子說,要天下上軌道,先要有幾個條件,邦家先定天時。中國有「年月日時」,洋曆無月,只有年日時。書經甘誓篇,有「三正」,首先是建立那一月為正月,有建子、建丑、建寅的差別。周朝建子,殷朝建丑,夏朝建寅,秦始皇建亥。   孔子認為定住邦家,要行夏之時。北斗七星,其實有九星,其餘二星看不見。外國叫大熊星座,中國稱斗,各有各的稱法,就是璿璣。天干地支,二十八宿,都在手指上,掐指一算就知道了。斗柄指寅,為四季的開始。春天開始,從東北開始。若子、丑,則是在北方,正是冰天雪地,不合時令。孟子說:「七八月之間旱」,可知是建寅。從唐堯而下,朝代換了多少次,不只夏、商、周,而孔子以為夏家的曆最標準。   政府來台,才行夏之時。來台之前,並不如此。 「乘殷之輅,」   再者,國家辦事要交通、地利,「乘殷之輅」殷朝車子是木頭做的,比較好。其他朝代的車子,若抹上黃色稱為金車,房子抹上黃色便稱為金殿,王車有金車、玉車等等。以下再說人。 「服周之冕,」   辦政治者必得有官服,一亂就是妖服。若穿西裝,是被髮左衽矣。「服周之冕」,穿戴周朝的官服,周冕有垂旒可以蔽明,有黈纊(黈(鈄)纊(況)—黃色的絲綿)塞耳,可以不任視聽,只要「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」就行了。表示垂拱而治,只要能認識人,知人善用就可以了。今日的祭典,六個朝代的服裝都有。 「樂則韶舞,」   天地人之後,再來為大典。祭祀典禮,吉禮最重要,如郊天、祭地。得國者必得要有天壇、地壇,祭太廟。山東也有天壇、地壇。   「樂則韶舞」,舞作「武」。韶是舜樂,武是周武王時候的音樂。韶盡美矣,又盡善矣,武盡美矣,未盡善矣。治國,重要是天、地、人、音樂,都要使它上軌道。這一章要注重後來的話。祭祀錯了,天與地不會錯,而樂是人聽的,人人見,不可錯,大家聽了,會變心理。所以要注重這一點。 「放鄭聲,鄭聲淫,」   奏樂必須有聲音,聲是高低遠短,音是金木絲竹等八音,知聲容易,知音難。「放鄭聲」,鄭是鄭國,有人說,詩經中鄭音皆「淫奔之聲」,這說錯了。淫是超過必要的程度,如淫雨等,鄭家音聲太複雜,嚕囌,宋音過於安逸,山東音有狂傲之音,有四種音(鄭、衛、宋、齊)不能在太廟演奏,必須中正和平。如山東的北鄙殺伐之聲,太廟中不必如此拼命。四種聲都不要,而以鄭聲為首。這並不是說連詩經中四國的國風也不要,宋儒說:「詩皆淫奔之詩」,這就不對了。 「佞人殆。」   以上都是人應辦的,都是在位者,必須要有所選擇。   遠佞人,佞人,無理辨三分,如少正卯,蘇秦、張儀之流,滿口說的是欺騙話,這種人不要。鄭聲淫亂,敗壞中正之氣。佞人危怠,巧辯的人不能忠信,荀子勸學篇說:「入乎耳,著乎心,布乎四體,形乎動靜」,從他的心中生起,會害到他辦的事情,大家學他就完了。 【十五.十二】 子曰: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   吾所說的,是自己所採取的注解,你們自己可以參考。凡事要易簡,不論短文、長文都是如此。   短文要易簡,卻更不容易,長文雖長,還是要易簡。去了易簡就不行,你們不走這一條路就不行。這是過渡時代,你們就像聽聞晨鐘,有人醒、有人半醒、有人不醒。若半明不白,絕不久長,除非四庫全書全毀了,否則仍是要易簡。做到易簡這點,就是辦大事。 「子曰:人無遠慮,」   人不能只管現在,現在只是維持現狀,要預備後來。縱使學到大儒,也是白學,學不到孔聖人。顏子還學不到孔子,何況大家?後來的大儒,也只是將人做好而已。人到後來必死,死後生天,那是三世冤,死後再變就下三途,不究竟。今日為什麼學論語?人身難得,佛法難聞。人學佛,為明日之事,今日若沒有籌畫,到時就亂。你們今天在此聽講,明天會遭逢什麼事,你們籌畫了嗎?這是沒遠慮。明天可說是遠了,卻未必有人想到,後來更是遠。   彌陀經,你們萬分之一也不懂。今日聽華嚴,知微細智,也不能用,將來能往生嗎?助念是你自己念,他人幫助你念,不是他人念你就有用,何況助念時必須心在往生者身上,否則有什麼用?凡事須靠自己,有把握,不助念也有辦法。其他宗派不助念能成功,淨宗就不能成就嗎?   人格保存不住,因為不能主忠信,信願行第一字的「信」尚且站不住,何況其他? 「必有近憂。」   遠慮包括一切,不遠慮,不但到後來麻煩,眼前就倒楣。沒遠慮,近處便有麻煩。孔子說的很簡要。   這二句全稱肯定,說一切事。注疏是作文章,可以相應不理。 【十五.十三】 子曰:已矣乎,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(644) 「子曰:已矣乎,」   「已」,停住了,無辦法了。「矣」就是如此。「乎」就是如此嗎?活口氣。念了下文,就成死口氣,你學問成了功才可囫圇吞棗,打哈哈。甚至如文殊、維摩也默然,彼此明白。 「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」   「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」,這是世間法,食色性也,但是一下生就好色了嗎?一下生就吃乳,就是食性。一下生就男貪著女,女貪著男嗎?「愛不重不生娑婆」,好色不就是愛色?不好色不投胎。   上論子罕篇有這章文,但那一章文沒有「已矣乎」。   有注解說,這指齊國餽女樂予魯國,季桓子與魯君趨往觀看,所以孔子說這一章。子罕篇注解,引史記,衛靈公與南子同車,孔子第二車,招搖過市。但是除孔子之外,誰也不知道這一章是指什麼。這些都是揣測之詞,不必如此呆板。你們必須知道,遇見什麼事就是什麼事。   子夏也說﹕「賢賢易色」,與這一章相同。若是好德,身脩、家齊、國治。若好色,最終一切保存不住,查看歷史就可以知道,這二句包括一切。 【十五.十四】 子曰:臧文仲,其竊位者與。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。(645) 「子曰:臧文仲,其竊位者與。」   臧文仲為魯大夫。從前作官為世襲,與今日不同。世襲之外也要進賢,但是他不讓位。有一位柳下惠,普通說是姓展名禽,柳下惠是他的別號,這不必多考據,考察明白又如何?除了著書之外沒有大用處,就是說廢話。   中國醫學,若在平日得癆病者,忽然又得感冒,要治那一種病?若病急則先治標,先治新病,若是病緩則治本。今日的臺灣,正是緊急時候,若制禮作樂,而去掉國防武器外交,是為書呆子。國醫才能標本雙治。 「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。」   為國為公就必須讓賢,為己便是竊位。若臧文仲不知道柳下惠有賢才,還可以原諒。臧文仲知道柳下惠有賢才,全國都知道,他卻不推薦給國君,這就是竊位。   吾來臺灣,也讓過位,好幾個機關吾都沒有董事長的名譽。也舉過賢,但是所接受的人,不夠賢而已。 【十五.十五】 子曰:躬自厚而薄責於人,則遠怨矣。(646) 「子曰:躬自厚而薄責於人,則遠怨矣。」   「躬自厚而薄責於人」,有兩種解釋,都合理,可以雙從。   躬,自己本身。「自厚」的厚指什麼?可以看下文「薄責於人」,厚也就是責。按文理,一個「責」字就行了。意思是對自己要從厚處責備,對別人從薄處責備。孔子、佛也有人怨,沒有不遭怨難的,這是社會的常情。全在個人學問,須多包涵,能自己責深一點,責人薄一點,則怨我的人就少了。   另一種解釋,講的也好,但是文理比較轉折。自己對修養德性加厚,對他人責備薄,別人的怨恨較少。   要想不多事,從第一種說法比較好。在社會上,責備自己就是有德,責人便是無德。論語句句都是格言,學會一句一生受用不盡,吾人卻一句也做不到。 【十五.十六】 子曰: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   這一章都是虛字,很難講。有人說,第一個「如之何」處是一句,其實三句「如之何」都一樣。為了什麼而事說,我們不知道。 「子曰: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,」   「如之何」是老言語。「不曰」,你沒聽說過嗎?有一句老言語,你沒聽說過嗎?   「如之」,就像這樣子。「何」,何如,就像這樣子該怎麼樣呢?「如之何者」,假若古人這句「如之何」,到了這句話怎麼辦呢?沒辦法就要找聖人,聖人也沒辦法,孔子說我也沒辦法。 「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」   自己遠慮,慮不到,又不領教人。好人的話你不聽,只聽壞人的話,或是好人的話不聽,又不受命,這就沒辦法。   台中也有人有如此難處。不領教人,自己辦。辦錯了不定就出亂子,若出亂子,自己想辦法也可以。否則,不怕事也可以。若弄糟糕了,再找別人,推給別人,別人爲你弄不好,就怨恨別人。弄糟糕了,孔子「末如之何也已矣」,找我就可以了嗎?   天下本無事,庸人自擾之。若庸人自甘庸奴,就該少辦事少言語,也可少出亂子。既沒讀過書,又不領教人,而且不聽老人言,又有什麼辦法呢? 【十五.十七】 子曰:群居終日,言不及義,好行小惠,難矣哉。(648)   「惠」通「慧」,另外版本有作慧,吾採取「慧」的說法。 「子曰:群居終日,」   孔子說:「群居終日」,各人有職業、事情,群居有二種說法,一是同機關同事,如三人的小商店便是群。終日是一天都不幹正事,只在聚會,無事找人聊天。佛學八苦有五陰熾盛苦,這五條愈燒愈盛,色受想行識,第七識永不停止。不熾盛就成功了,淨土宗以外都講寂照,寂滅為樂。小人閒居為不善,若是為善已經不錯了,但不能解脫,仍是有漏業,不能達到性與天道,子貢說: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。出家人辦慈善事,戒律不許,因為一辦就成有漏業,不會成功;有錢辦事,可以找信徒們辦。我們人的思想,就是不辦其他事也虛妄,白天如此,夜晚作夢也如此,都是第七識鬧亂子。身體力行,有經驗者就知道了。所以淨土念佛,教人伏惑;伏不住惑,臨終就顛倒。 「言不及義,」   義,指富國利民的事。 「好行小惠,」   「好行小惠」,小惠是小智慧,指世智辯聰,小有才能,辦不了大事。「小惠」不當小恩惠解釋,為什麼呢?不以善小而不為,所以小善也必須去做。 「難矣哉。」   言不及義,行小聰明,對國家社會沒好處,這個人沒辦法,這種人是棄才。 【十五.十八】 子曰:君子義以為質,禮以行之,孫以出之,信以成之,君子哉。(648)   古人的書並不是沒有錯簡,這一章有數種說法。 「子曰:君子」   首先說「君子」,有人說這多餘,是疊三加五。今日報紙的文章,像是蓋四十八層樓了。   韓李筆解所解釋的,本來很多處都是改經,但是這章所解釋的有意思,認為一章經文有二個君子無妨。 「義以為質,」   先講本體,辦事以義。義是事之宜也,看著該辦,見義就為。因為義是本質,看到該辦,就犧牲一切辦法。但是那一樣是該辦與否呢?這就難知了。 「禮以行之,」   禮定的很明白,例如﹕有人掉入水中,那是應該救他﹔能泅水的人,自可入水去救﹔否則,就該同歸於盡嗎?這種做法不對。可以請他人來救。若是父母,則又另一辦法。看曹娥碑的故事便可以知道。所以說:「禮以行之」。道之以德,行之以禮,以禮做標準,依禮做去。這是君子的行動。 「孫以出之,」   辦時必須「孫以出之」,辦得好也不能驕傲,例如孟之反的不伐就是孫。孫,遜也。應謙恭的辦出來。 「信以成之,」   上來是根本,最後是「信以成之」結束,全始全終才是信,所以說「信以成之」。 「君子哉。」   人如此做事,不愧為君子,所以說「君子哉」。   李曰﹕「上云君子者,舉古之君子也。下云君子哉者,言今之學者,能依此次序,乃能成君子耳。」開頭的「君子」是古時的君子,如何辦如何辦。下文的君子是照如此辦就是今之君子。 【十五.十九】 子曰:君子病無能焉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(649) 「子曰:君子病無能焉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」   真正君子人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病,憂慮。人卻不知道我,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!   你只要憂慮,自己有沒有能力,辦事能不能為公?   吾的希望,是在諸位,並不是吾在此炫耀吾能講論語。大家學論語,處處問自己有能力與否?要多為他人想,就可以了。   教育部規定,到了七十歲不許在學校教,私立學校還能行,私立學校到九十多歲只要能講、能改卷子就行。我站著講二小時也行,我不是不能,但是給錢我也不收,幹公家的給錢,不合乎我的原則。我都不願意教,這些學校沒辭我,都是我自己辭的。學生願意給我教,我不教,反而有樂趣了。你們學這個,問自己:能收,不能收?處處為他人想,就行了。 【十五.二十】 子曰: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(649)   吾再提一提「易簡」,自古以來「易簡」,就是中國作文、說話、辦事的標準。易者,大家容易接受﹔簡則簡要詳明。大文章不講嚕囌,長文也要易簡,短文也要易簡。這一章書一、二句就說完了,然而所包括的意義無量無邊,多一字,少一字都不行。 「子曰: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」   先講「稱」,為什麼呢?因為這件事有問題,是講書的攔路石,所以要先解,講時會比較順。稱這個字注者有爭議,有人讀「撐」,有人讀「秤」的不同。   音「秤」是配的意思。稱必須二頭平均、勻稱,配得上,不一樣就不對稱。但是用意也有爭議,一說所辦的事與口所說的一樣,言行一致,不能虛假宣傳,例如慶生時多說假話,也有直心的人。但是一宣傳,真的吾也不買。報紙從前只有機關報,各說各的;現今的藥與飲食,吾也十分畏懼。古書不如此,羼假的宣傳是君子?還是小人呢?君子不如此,所以知道過分宣傳是非君子。   疾,怕也。君子人憂慮,憂慮什麼事?沒有能力,勉強去做還行,不要胡吹。不能用心去做,瞎貓碰到死耗子,或可有做好的時候,但是沒有相當能力,絕不會做好,君子就怕沒有辦一種事的能力。世上沒有全才,沒有一能百能的人。君子會得多,多才多藝就好了,如周公多才多藝,就可以一點不憂慮,我們不是周公,所以要憂慮自己夠不上。夠不上不要緊,有能力做事也有相當限度,責備人不行。如禹王治水,我們可以有這個志,但能辦到嗎?又如唐玄奘大師的西天取經,萬里遙遠,孤身一人,這件事如何?今日我們在家看一部佛經,人家是拼了命,死而後生,生了死,死多少次,才將佛經取回來,我們若是把書一甩,良心何在呢?   君子憂愁這輩子事做對了嗎?不求名,孔子也不反對名,所謂:「必也正名乎」要實至名歸,如孟之反不伐,別人稱讚他,自己推讓,更加謙恭,不但有名,而且有德,這就了不得。若得虛名,所做配稱不上,就是君子所恥。今人都說值得驕傲,連「道聽塗說」也還不會講,只是到處宣傳而已,不稱不配,這是可恥的事,這句就夠吾人學的了。說句不好聽的話,你信因果,幹的是好事,那獲得的名譽也是報酬,得了名譽就算完了。那裡的飯不羼防腐劑?吾中了兩回毒,不敢信了,都說是沒味精、沒防腐劑,我不信、不聽,寧可不吃算了。   另外有一特別講法,周朝時國君、士大夫死後,那時有諡號,與今日不同。諡號是以他一生所做贈他一字,如「文王」「武王」,齊「桓」公。諡有一定的規矩,叫做諡法,至前清還如此。例如曾「文正」公的文正,又如戚繼光諡「武毅」,文的加文字,武的叫武字。周朝的諡號原來是恰如其分的,法久則弊,長久就變質,所以聖人講究,「通其變,而民不倦」。後來諡法多看情面,如諡「惠」,如漢惠帝、晉惠帝、明惠帝,都不好,柳下惠是例外。若讓在位的人給好諡號,就是可恥。活著要好好幹,蓋棺才可論定,不能變才可論定,還活一天就不行。曾子臨死時,臥在大夫所贈的舖席上。要斷氣時,侍候的小童很不安,曾子問什麼原因,小童指著席子。曾子說,曾元、曾申你們不如他愛我,快為我換席子。還沒換完,曾子就斷了氣。若沒換席子,曾子幹一輩子,這一條就是白玉之瑕。我們大家在這上面學,學曾子命終易簀,就是白玉無瑕。   吾對於諸位是「責之重,愛之切」的原故,現今可消災免難,將來往生少障礙。 【十五.二十一】 子曰:君子求諸己,小人求諸人。(650)   君子、小人並論。 「子曰:君子求諸己,」   君子自己省察自己,孟子對此曾說,君子要反求諸己,是否待人不忠等。自己反省以後而忠,那對方就是妄人而已矣,不必與他計校。所以凡遇不如意,不必怨天尤人,一啄一飲都有因果,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,如此一想,自然心平氣和。君子有學問道德,別人是妄人,就你不妄人,這都是因果。 「小人求諸人。」   小人求諸人,凡事自己無錯,盡是別人錯,所以怨天尤人。學論語學孔子,最終可以往生。 【十五.二十二】 子曰:君子矜而不爭,群而不黨。(651)   這一章,也是同類歸納。雖然只說君子,但已含有小人。 「子曰:君子矜而不爭,」   矜,說文﹕莊敬也。「矜」字難講,必得用現代語說才好懂。說文,矜當莊嚴講,這說法不錯。雖用現代辦法,也不能亂改,不能錯了人家的講法。莊嚴怎麼講呢?君子有九思,色思溫,臉要溫和。貌思恭,容貌須恭敬,莊敬自強,見人不可亂笑。今日之下,提倡見人先笑,那是脅肩諂笑,小人的行為。從前見到長者必須莊敬,要收斂自己。   而不爭,與人不必爭強鬥勝,君子不欲多上人,炫耀自己是大毛病,一切事推讓,這是君子之道。九思,心必須時時莊矜,才有用,但也不可呆板。清朝入主中國,爲中國文化所同化,一切風俗等都是如此,例如作官的習慣推讓,常稱「中堂,吾不敢」,口說慣了。有一個人說:「不知誰先作古?」另一人很謙讓的就說:「中堂先請」。所以事沒有一定。 「群而不黨。」   群而不黨,群是合群。黨者,例如一人說上東,一人說上西,又一人是說上東的朋友,因為交情的原故,而順從他的說法,其實上西才是正理,這就是黨。君子群而不黨,辦事時依正理。合群是好,但是辦事時該如何辦就如何辦,不可以因為與他有交情,而順遂他,反而害了公家。集釋餘論可以參考。 【十五.二十三】 子曰:君子不以言舉人,不以人廢言。(651) 「子曰:君子不以言舉人,」   舉人,包括朝廷,小機關,商店等,都不是一人能辦,必須有幫手。用一個人必須有介紹人,如介紹工友。舉用的人當得好是對得起你,幹不好,你必須負責,大小同一道理,治國更是如此,這一章公私都有用。   君子不以言舉人,不可因為他談得有理,所謂「有言者不必有德,有德者必有言」。那要如何舉人?從前薦人,書信裡首先必須有「品學兼優」的字眼,若沒有品字,那人家不會接受,介紹時要以德舉人。若他來要求我薦舉,而我不願舉薦,在說許多好話中,就是不提及「品」,人家便知道我們不是誠心舉薦。 「不以人廢言。」   雖然言語不能舉人,又要「不以人廢言」。這二句全在「言」上,上句是言不可聽,下句是言又不可不聽。下句雖是壞人,所說的話也不能一概不聽,如蘇秦、張儀的言語,也並非全不可取。不能因為人不好,所說的話好,而不聽他的話。壞人也有說好話的時候,而好人也有說錯話的。張獻忠祭文昌帝君張亞子,有人寫祭文,好嚕嗦,都不如他的意,張獻忠自己說﹕「你也姓張,我也姓張,咱們連個宗吧,尚饗」,這話不忘本,也算是好話。張獻忠立七殺碑,說「天生萬物以養民」這話不錯,「人無一善以報天」真正不錯,怎麼辦呢?說了前頭,後頭總得有辦法──「殺殺殺殺殺殺殺」,真是要言不煩。所以人都有可採取的言語。 【十五.二十四】 子貢問曰: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。子曰:其恕乎。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(652)   子貢問孔子,必得是善於言語的子貢問,也必得孔子才能答,對別人子貢也不會如此問法。 「子貢問曰: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?」   一言,是一個字的意思。若答「其為人也孝弟」,那是六言而不是一言。這樣答行不行?你們認為行的舉手。認為不行的舉手。孔子不打人,若遇到有脾氣的人,一說這個就打,怨不得人。因為子貢是問一個字,很難為人。古人說:半部論語治天下,或說二句終身行之,仍嫌多。一個字,就可以終身行之,這只有孔子能答。 「子曰:其恕乎。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」   這裡必須一字,終身可行。孔子答「其恕乎!」其,它也,所問的一言。乎,不是肯定辭,而是活口氣。「恕」字,學會這個字,一輩子都行。孔子主張的仁難講,恕較好講。   「己所不欲」自己受不了的,「勿施於人」不要用在別人身上,別人也受不了。這一個字,就管事。   集釋考證的案語:謂一字為一言,詩有五言、七言就是例子,老子道德經五千言,又有上萬言書等。 【十五.二十五】 子曰:吾之於人也,誰毀誰譽。如有所譽者,其有所試矣。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(653)   這一章有人主張是合為一章,有人主張分二章,主張是二章的人較少,但比較有理。主張一章者多,但是難講。只有論語正義主張作一章講,比別人有理,能連上來,不過如此而已。朱子講了多少次,仍覺得不太合法度,不過這一節書他注的還好。曾經有人說他注這節書一夜沒睡,他的親戚看著他一直到了天明,反覆注完了,自己還拿不定主意,你們看容易嗎?你們拿起筆,一下就寫完了,這是你們的學問。反對朱子的人很多,他們反對可以,他們讀的書有一大架子,我們讀的書不過幾張紙而已,我們比不了。這得明白,這章我也講不到好處,只可以講兩章,合成一章麻煩,比較難講。 「子曰:吾之於人也,誰毀誰譽。如有所譽者,其有所試矣。」   孔子說,我對於一般人,那一個人我也不毀謗他,那一個人我也不說他好,不能輕易批評人。子貢不同,好方人,喜歡批評人。但是論語一書有稱讚「晏平仲善與人交、管仲仁哉等,」為什麼呢?孔子說:「如有所譽者」沒說如有所毀者,也沒說南子淫婦、衛靈公昏君等。假若我對某人讚揚他,「其有所試矣」,我都是有一番試驗,他有事實擺出來。   掌故是一國的事情。自古以來,到清代及民國十年前,還沒亂時仍有「試用」的制度。初上來給委任狀、薦任等。六年俸滿,做滿官了,做得好的就升官,不好的降級。但不是一上來就做六年,開頭試用,少者三月,多者一年,試試看幹得了與否。從前有錢賈、刑名的師爺,浙江出這種人才,稱為老夫子、先生。做官的一進去,不能自己作主,老夫子說該怎麼辦、怎麼不辦,不能不聽,錯一字都不行,這叫試用,作過一年兩年才可以作主。若辦事的老夫子辦出錯,這個地方便不能存身,而其他地方也有人傳播,再也不能辦事,失去職業了,你看這嚴重吧!試用後,可以補實缺。那一行都有外行官、外行長官,就是沒外行職員,所以古人說:「有外行官,無外行師爺。」 「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」   「斯民也」,對於治理百姓,「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」有一定的方法。自夏商周三代辦政治,要辦通了,用直道,別講手法、權謀,該如何辦就如何辦,該賞則賞,該罰則罰。若有疑惑,則賞應該從重,罰應該從輕,這也是直道。罰錯而加重,那會錯上加錯。堯舜垂拱而治是用直道,桀紂走曲路,一玩手段,沒有一個能長久的。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,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亦從之,反其令而行,百姓不從。學佛知道「直心是道場」,佛不接受手段。   這一章,若分二章比較好講,今再合為一章勉強說說。漢書藝文志說,唐虞殷周時的治理百姓,那時的百姓與孔子時一樣,但唐虞時百姓都上軌道,到了幽王厲王時人民不上軌道。唐虞到孔子時的人性都一樣,而是領導者的關係,全在教化上。領導人其身正,直率而行,唐虞率天下以仁,而民從之,若桀紂率天下以暴,百姓也從之。三代人民本性如此,孔子時人民本性也是如此,因為教化不同的原故。   所說雖然有理,但是文字難講。 【十五.二十六】 子曰:吾猶及史之闕文也,有馬者借人乘之,今亡矣夫。(654)   我們的學問,如點燃的香頭,從前人注解互相爭議,都比我們讀的書多,但是他們比起古人,只像星星之火。所以比起以前的人,我們就是沒念過書。從前考到殿試,皇帝當主考,得功名後,名為狀元,並不是他的才學就蓋天下了,只是會國家限定的範圍而已,與博學鴻詞的無範圍不同。中狀元後,再回家念書,因為人多會來領教,往往栽了跟斗,所以必得再加用功,回來再預備,應付士林。有人有大學問,但是運氣不好,也得回頭讀書。我們一部十三經沒有念過,通鑑輯覽沒有看完,一部論語沒背全,如此如何談政治?諸位!學著認識自己。吾就自稱不通,吾日日有老師,三人行必有我師,書到吾手中,甚至報紙,都是吾師,換你們就受害。例如吾看玉翎燕的書,還沒刊出之前,吾先忖思,他的思想就足為吾師,你們知道箇中的味道嗎?書經云:「能自得師者王,謂人莫己若者亡。」你們的學問還太早,在社會上只有做一個受人指揮的而已。那也必須看為誰指揮,若不是大公無私的人,就倒楣了。你們的前途,如日曆撕去一般,過一天少一天,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,那就算到底了。 「子曰:吾猶及史之闕文也,」   史,不是指歷史。爾雅說,史,字也。倉頡造字,開頭就叫史。「吾猶及史之闕文也」,史就是字也。孔子說古時候的字,我還有沒見到的,如今的臺灣話,會說不會寫,臺語中有古字,是濟南的土話。孔子說,我對某字的本來面目有沒見到的,那是闕文。注者說﹕闕者從闕,勿胡造謠言。理說的是,但是注疏卻強加解釋,真是胡造謠言。 「有馬者借人乘之,」   「有馬者借人乘之,今亡矣夫」,這兩句似與上文不連貫,有注解說:此段有闕文,可從缺。   邢昺等注解說,這一句是比喻,缺文找不到好比人有馬,若不懂五馭的方法,那就找會調理馬的人去騎,拜託他調御,自己調理就出亂子,這辦法很謙恭。千里馬不在力而在德,要接受五馭的方法,例如馬在大街如何舞翔,遇水如何繞水曲等。 「今亡矣夫。」   「今亡矣夫」,指人,現在就很少這種人了。   包咸注解,借,指另換一人,大意與邢昺同。   勉強可依邢昺、包咸的說法,拜託別人察考,不可妄作聰明填上,如今這種人已經沒有了。   也有人解釋說:孔子對於未見過的字,從闕。下文是舉例,古書上有「有馬者借人乘之」句,如今沒有。但是那一本書上沒有這一句呢?空空洞洞,吾不採取這種說法。辦事要請內行人,不可自己不懂,妄出主意。如此才不出亂子。 【十五.二十七】 子曰:巧言亂德,小不忍,則亂大謀。(655) 「子曰:巧言亂德,」   這二句就是格言,首句說對方,有一種人能說話,如少正卯的言偽而辯,飾非而澤,不必犯罪,就該殺,這是巧言。為什麼該殺?亂德也。德,直心。巧言的人心不直,所以孔子反對「講演」,今日則大興講演,講演得不好,尚且罷了,若講演得好,卻惑亂人心,更糟! 「小不忍,則亂大謀。」   下句說自己,遇見事情,或遇見人不以為然,你必須計畫計畫,忍耐忍耐,過去就算了。若巧言加在你身上,你的言辭、顏色不對,後來再遇見他,就會破壞你的大事,擾亂大事。他為了出一口氣,他不顧一切,小人受點滴之怨,則報之湧泉。所以古人說:寧可得罪十個君子,不可得罪一小人。 【十五.二十八】 子曰:眾惡之,必察焉。眾好之,必察焉。(656)   此章文字並不深奧,只要能得其中意義就行了。有人說,這一章上下句要更易置換。例如人們常說﹕善惡,不說惡善。其實不須要爭執,依佛理,隨緣不變,不變隨緣,說法不同,或上或下都可以。 「眾好之,必察焉。」   先從好的方面說。大家對某人都有好感想,好印象,我們遇見了,不能隨和便對他也有好印象,「必察焉」。並不是說眾人喜好他,你就偏偏要厭惡他,而是必須試試,必察焉,要察考試驗。孟子說:「左右皆曰賢,未可也;諸大夫皆曰賢,未可也;國人皆曰賢,然後察之;見賢焉,然後用之。」大王的左右人都說這個人好,不可聽信,乃至國人都說好,然後察考,見他可用,然後舉用。見好有好印象,想和他交朋友、使他工作等,必得如是,何用說? 「子曰:眾惡之,必察焉。」   大家都討厭某人,也必須察考,見其可惡,然後厭惡。普通人是同流合污,鄉原是德之賊也,但是也有卓立不群的人,必須英雄識英雄。自古英雄不得意時,大家看不起,如韓信,人看不出來。劉邦用兵十萬,韓信則多多益善。若是袁紹,兵給他多了就不行,袁紹愈増兵,曹操就愈高興,因為他是愈多愈亂。 【十五.二十九】 子曰: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(657)   此章常聽到,但有一些人講不明白。多說「道能弘人,人焉能弘道?」孔子反對。古來注解吾多不以為然,多是作文章的見識,秀才之見,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,書生不能辦事。皇疏所說很有道理,吾採取。 「子曰:人能弘道,」   道「寂然不動」,老子說:「道可道,非常道。」易經說,易無體無象無形。「人能弘道」道既然如此虛無飄渺,中庸又說:「道不遠人,人之為道而遠人」,佛說道就是本性,眾生皆有佛性。真如本性人人皆有,人人不知,聖人說了我們才知道。孔子說:「人道敏政」,但是能敏政者有幾人?地道敏樹,天道敏時,天時地利人和,三才一錯便不行,人的政治一錯就出太保,地一錯也不行,種不出東西,要按時令種。臺灣是邊地,但是老農種地,也是依時令為種地。十二個月,廿四節氣,節氣中有多少氣,有多少候。例如朔望,一是節氣之首,一是節氣之中。時令你們懂嗎?真不如老農。其實中外都是如此,只是名稱不同而已。 「非道弘人。」   佛經無人說,雖智不能解,人能弘道,道若沒有人去推動,很難悟道,如獨覺見飛花落葉而開悟。要得道必須自求自悟,再發揚光大。盡虛空遍法界,有多大,你的心就可多大。你們不要存依賴的心,所謂識人,必須英雄相識,心能通的原故。   圓人說話,無法不圓。好人辦壞事,壞事也變成好事。 【十五.三十】 子曰:過而不改,是謂過矣。(658) 「子曰:過而不改,」   除了聖人無過外,其餘人都不免犯過。但是世間聖人少,除了法華承認眾生性具,起信說染淨二分,其餘的說性善。善是清淨,善無形,何來的過?壇經說,不思善不思惡時是汝本來面目,不思善,不說惡時又有何過?有過,就是心一動,有業相,就有見分、相分等一路迷下去的發展。大學中,也不主張心往過失下處發展,所謂格物,漢儒注格,來也,來了事情。致知,不怕念起,只怕覺遲。一覺悟,就消滅。 「是謂過矣。」   有過不能覺,不能改,是真有過。這句可以悟道。能改,隨後就恢復本來面目,罪雖多,但是眾罪如霜雪,慧日破諸闇。 【十五.三十一】 子曰: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無益,不如學也。(658)   這一章爭議很多,有人說:至「以思」一逗,有說:至「無益」一逗,這是咬文嚼字,無謂之爭。陶淵明好讀書,不求甚解;武侯略觀大意,必不如此爭。 「子曰: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無益,」   這一章完全注重學字。人有生而知之者,學而知之者,生而知者,上也,其餘人都要學。再其次是困而知之,其知一也。坐飛機、搭火車、坐牛車,一樣可以到臺北。普通人都要學,甚至要困而知之。孔子不承認他自己是生而知之者,孔子說他本人平常好學,「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,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學也。」孔子一生好學,顏子好學,你們好學嗎?孔子對某一個道理研究,可以終日不食,忘了吃,晚上睡覺睡不著,如周公思見三王,喜而不寢。吾對於吟詩,曾經如此過。 「不如學也。」   如此研究無所得,「不如學也」,沒了門了,起來再看書,所謂「思而不學則殆」,注重學字。 【十五.三十二】 子曰:君子謀道不謀食。耕也,餒在其中矣。學也,祿在其中矣。君子憂道不憂貧。(659)   首末二句都說君子,中間二句為小人,錢地之的《論語漢宋集解》,句法也是如此,但是講法不同。這是十五年前吾的講法,現今用另一種說法,因為之前講法不合聖人的意思。講書只要求合理,講得通,不與其他章書衝突,就可以了。 「子曰:君子謀道不謀食,」   君子計畫道,不成天計畫吃飯。下文若依一般講法便是教人只讀書不種地,只要有學問便可升官發財。但是三皇的神農、后稷如何啊?神農教人稼穡,后稷教人種五穀,所以後來的周朝國運長久。   這一章書必須注重「謀」、「憂」、「中」,這三字有如詩眼。謀,圖謀某事,就是求的意思,但是用「圖謀」比較順當,君子儒的士人讀書人所為何事?孔子承繼道統,主張人道敏政,人的社會,政治第一要緊,沒有政治,就沒有次序。若「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」最好,其次才是「道之以政,齊之以刑」。孔子主張用道德,有恥且格。中國文化,志於道,誓願在道上,還要據德,依仁,遊藝,因為道最要緊,道人人必須學。家若無道不能齊家,個人無道不能修身。天下無道很久,天下就大亂。   雖然道不遠人,但是大家說不上來,孔子也說不上來。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,早上懂道,晚上死也不吃虧。大家學佛,都知道人身難得,佛法難聞,佛法就是道,一般人聽不到,聽到又必須懂,懂得便有了辦法,能遵循道走,眼前可消災免難,不再造惡因,便不結惡果。學佛懂無漏法,就能解決生死大事。孔子求道,顏子求道,在陋巷,一簞食,一瓢飲,曲肱而枕之,回也不改其樂,所樂為何?   子貢問:「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,何如?」孔子說:「可也,未若貧而樂,富而好禮者也。」顏子,曾子都得道,深淺不同而已。道也得自求,人能弘道,不去研究、弘揚,道也求不到,真有學問的人,都必須要求道。若求道得到,今日可以消災免難,後來不入輪迴。君子終日研究道,並不是不吃飯,只是好壞不在乎,好壞是你的福報,一啄一飲,莫非前定。子思一月才吃九次飯,我們一天吃三次還不滿意。自古有道的人,像許多高僧大約只活五、六十歲,只要有辦法,早解脫更好,這是首句的講法。 「耕也,餒在其中矣。」   再說,民以食為天,普通人都必須吃飯,古時儒家要半耕半讀,到漢代還是如此。兩漢時,百姓有一個人提倡「孝弟力田」,孝弟是道德,力田是耕田,諸葛亮躬耕南陽,陶淵明種禾南山下,自古耕讀傳家,但是為什麼而耕?若為自己,不耕就不能享受,若怕餓才耕地,就大非聖人的本意。神農發明耕地種五穀,不是為自己吃飽,而且收集糧食,都是為解決他人的生活。但是一般人「耕也,餒在其中矣」,一耕地,心發動的思想,都是為怕自己餓才耕地,這就與道遠了。 「學也,祿在其中矣,」   「學也,祿在其中矣」,尊德行而道問學,求學問為發展道德,得志則為天下,蒼生得好處,窮則獨善其身以待時。所以孔子對長沮、巢由等都不反對,因為巢由那時候有堯舜,不須要他,並不是他不管。   神農發明耕田是為百姓,不是為自己。求學得志,當為天下,並不是為求利祿。 「君子憂道不憂貧。」   「君子憂道不憂貧」,謀道是怕追求不到,憂道是衛道,怕道不存在,道存在大家才得好處。孔子祖述堯舜,憲章文武,所以道能傳到今天。如今道只存在臺灣,你是要維持?還是要拋棄?只喊口號,道能維持嗎?全球真懂人道孝弟忠信,只有孔子之道。全球人,共產黨不必論,其餘國家也沒有懂道的,如非洲的孝,用木棍殺他的老人,而且眾人共同食掉,用腹葬,這是什麼孝?君子憂愁道在社會不能存在著。不患寡而患不均,只要大家能有福同享,有禍同當就可以了,君子要為大家。   小人求學不是為這個,一求學就以為有學問便可作官,一作官自有俸祿,「書中自有黃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」。   這種講法,也是吾的開創。只要不與孔子反對,就行。   謀,未得想求得道。憂,得到怕失掉、損失。中,心中存著。 【十五.三十三】 子曰: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必失之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不莊以蒞之,則民不敬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莊以蒞之,動之不以禮,未善也。(662)   改書是大毛病,講不通時可以存疑,因為從前竹簡為書,有錯簡的時候。   這一章書就很難講。「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」,「仁」有人懷疑是錯誤,但不敢改,朱子喜好改,但是在這一章沒有改。有人說,與上章合為一章。這二種說都可以。 「子曰: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,雖得之必失之。」   「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」,這是指在位者,有國家有責任者,為什麼能得國得官?因為有此智慧能得到,但不是就永遠得到。周朝有八百年之長,但也倒多少次楣。「知及之」有智慧能得到,「仁不能守之」既然得到了,為什麼不能守?這是因為知及之而不能以仁守之,雖得到也很快再失去。如武王死了,若無周公,就不能接繼。看歷史必須有覺悟,須要有人才,若以智慧得到,又以仁守住,便得以好。凡得天下,不動刀兵者少,篡位也是如此殺,呂后、武則天也亂殺,百姓倒楣,不擇手段得到。但是用強暴的手段得到,卻必須「逆得而順守」,以順順當當的仁政,才能守得住。 「知及之,仁能守之,不莊以蒞之,則民不敬。」   仁能守之,若不能「莊以蒞之」,莊,莊敬。莊敬臨之,以莊則敬,顏色溫和,容貌恭敬,就足夠了,這便是莊,不須要笑。蒞,臨也。所謂「君子有三變,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」,君子極為溫和,「聽其言也厲」,聽他說話很規矩,絕不開玩笑。你們也須常看報紙,電影也可以看,可以觀風氣。一般憲政雜誌,沒有引人做壞的文字,也沒有誨淫誨盜的文章。 「知及之,仁能守之,莊以蒞之,動之不以禮,未善也。」   「知及之,仁能守之,莊以蒞之」都能辦到了,若「動之不以禮,未善也」。孔子說「博文約禮」,要齊之以禮,以禮整齊一切。子夏說:「禮後乎?」不是禮不重要,若不合乎禮,就不算美滿。恭敬是好事,恭而無禮則勞,人家三鞠躬,我們若四鞠躬,便不合乎禮,雙方勞苦。你要勞苦,那是自找,受禮的人也勞苦,不接受不行,就是雙方倒楣。學這個不照辦沒有用,所以「未善也」。   吾要你們學歷史、四書、常禮舉要,若覺得「常禮舉要」以為太簡單,可看曲禮,再看禮記,再念三禮,實在說只要記得住曲禮就足夠了。 【十五.三十四】 子曰:君子不可小知,而可大受也。小人不可大受,而可小知也。(663)   明說君子,暗裡就是襯托小人。這就是「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」。從前人連村夫、牧童,稱他為君子便歡喜,說他是小人便發怒,今人一切都不在乎,無法辦了。你們聽論語,又學佛,所為何事?吾設論語為鐘點費嗎?學佛為謀生活嗎?無本萬利,開佛店嗎?你們能把道存在住,改風俗,吾就滿意了。道聽塗說,這是是小知,有何用。 「子曰:君子不可小知,而可大受也。」   可大受,如管仲不為子糾而死,幫助齊桓公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孔子說:「微管仲,吾其披髮左衽矣。」這是看存心。 「小人不可大受,而可小知也。」   小人為他講為國為民的事,微微犧牲一點,他也不幹,錢少一點就不行,不可大受,而可小知也。這是聖人溫和,若是吾說,則是「不可小受」,連小受也不行,只知一星半點,便到處炫耀,今日就是如此,能大受者有幾人?今天下無道,你不滿政府,政府雖不好,也比外國人好多了。   今日發生的事情須看報紙,有如治病,大夫好,還要必須知病人的病,才能對症下藥。例如美國一個酒店,發生一件事,眾人守著一個女孩輪姦,旁觀者鼓掌,像是滿室無人一般,一概都是畜生。 【十五.三十五】 子曰:民之於仁也,甚於水火。水火,吾見蹈而死者矣,未見蹈仁而死者也。(664) 「子曰:民之於仁也,甚於水火。」   人在世間必須生活,佛學說,正報的身體還要有養料,必須自己去找。世間都是養料,最重要的是空氣,不須要求便有,而要緊的養料有二:「水」、「火」不能離開,飲食離開水火就不行。如吾好喝茶,便須水火,乘汽車、工廠生產、電爐,都必須要有水。   孔子說的是君子,若小人便不在乎這個了。除水火之外,還要有「仁」字。仁,二人也,有自己有他人。人群社會,對他人一切加厚,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則近道矣。釋迦佛號能仁,仁便是慈悲。孔子說,民對於仁,比較起來,比水火還要緊,沒有水火就死了,但是自古都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八德「孝弟忠信禮義廉恥」中,首先的孝就是仁之本,說到學佛,縱使終日有吃有穿,死後仍會墮三途。 「水火,吾見蹈而死者矣,未見蹈仁而死者也。」   水火雖然離不了,但是有利有害,離開了便不能生活,火能燒死人,水能淹死人,跳入水火就會被燒死、淹死。可是終日行仁慈,沒見有人死了。佛割肉餵鷹固然是行仁慈,把命行沒了,實在是他有辦法,佛是化身行仁。不然戒律有戒挨餓等,那是戒禁取見,所以不可一概而論。   再者,忠臣義士,寧可殺頭,不投降,為仁而犧牲,這種是為仁而死,保存仁德,就俗眼看來,可以傳名千古,這是小的功德而已,不是主要的。他們不為這個,凡是忠臣孝子,雖不懂佛學,最低是生大自在天,若有禪定,才可以生到四禪天,生天後若干生不會墮落。 【十五.三十六】 子曰:當仁不讓於師。(665) 「子曰:當仁不讓於師。」   儒家以禮讓為國,不爭,唯有一件事不能讓,行仁道不能讓。辦好事,不但不能推讓,連個人的老師也不能讓。遇見行仁的事,便要去做,不能教別人去辦。 【十五.三十七】 子曰:君子貞而不諒。(665) 「子曰:君子貞而不諒。」   貞,正也。一切事有正有偏。   諒,信也。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硜硜然小人哉,硜硜然,小信的意思,這是小人。雖然信很重要,但是也可以變通,孔子說:「未可與權」,權變這件事,學問不到,不是就可以通變行權的,必須唯義是從。所以不能輕諾,輕諾則寡信,如孔子不說瞎話。但是孔子也有權變的時候,陽貨送禮,孔子等候陽貨不在時才去回拜,結果「遇諸塗」在路上就遇見陽貨,陽貨說:「懷其寶而迷其邦,可謂仁乎?好從事而亟失時,可謂智乎?」孔子答應他要出仕。又孺悲想見孔子,孔子以生病為由辭退他,等待他出去後,才鼓琴使他聽見。這些都是孔子的權變。   如有人想要你去殺人,感情衝動答應他了,所答應的事不正,所以可以不守信。若為國犧牲就不是如此,如文天祥的終不投降。重要的是,答應的事有沒有合乎貞與義。 【十五.三十八】 子曰:事君,敬其事而後其食。(666) 「子曰:事君,敬其事」   不作官,在小機關辦事,都可以此推比。吾看今日的病不小,有人簽到而不辦事,上班混混,領薪水時卻一一計較。   為國家辦事,辦到還是沒有辦到?今日國家不景氣,不能只怨政府,領薪水不辦事不行。古人反省,今日事不辦完,不下班,必須不愧己俸。 「而後其食。」   今日愈領高薪,愈不辦事。孔子說,把事辦好,然後才接受俸祿。 【十五.三十九】 子曰:有教無類。(666) 「子曰:有教無類。」   只要自己能有道德學問,夠到能教人,人只要來領教,自行束脩以上,孔子說:「吾未嘗無誨焉」。不論好人壞人,壞人能學好更好。若不能教,則是棄才、蝥賊,棄才者並非不聰明,是品性不好,蝥賊則不改習氣。站不住「恕」字,便無法教了。 【十五.四十】 子曰: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(667)   吾教你們要一字不能輕忽過,吾看書快,因為早知此事了,例如這一章一目瞭然,一瀏覽便知道。諸葛亮、陶淵明所學很多,所以能一目瞭然,但是入手必須一字不能略過。 「子曰: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」   道,世界上的道多,孟子反對其他的道,孔子不反對。孔子的道與老子不同,但是孔子還須要去向老子領教。兩人商量辦事,別說孔子與老子共同辦事,道有所不同,孔子與他的弟子辦事也道不同,如在陳絕糧,子路慍見說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又如孔子要人讀書,子路說:「有民人焉,有社稷焉,何必讀書,然後為學?」「相」,互相交換,你與他相合,他未必與你相合。所以說:「相看兩不厭」,你的心與我的心相合,才可以相與為謀,互相都同意。 【十五.四十一】 子曰:辭,達而已矣。(667) 「子曰:辭,達而已矣。」   雜誌志在傳道,只要把道宣傳出去就可以了,所以「辭達而已矣」。後人的注解互相爭執聚訟,即使爭得了,道也沒有了。不要謾罵,吾對於華僑西坡先生,沒有一句反罵的話。   辦事,吾有吾的看法。我們的雜誌(即明倫月刊),不講究文章的華麗,但文辭不通不行,我們的雜誌不要錢,不罵人,原來就是為教人學好。   不必小信,要以義為依歸,看文章要懂義。文章能讓大家看明白,得利益就可以了,否則文如王勃的滕王閣序有什麼用?更何況非禮勿視,非禮勿言,報紙的誨淫誨盜文章,吾一看就過去。 【十五.四十二】 師冕見。及階,子曰:階也。及席,子曰:席也。皆坐,子告之曰:某在斯,某在斯。師冕出。子張問曰:與師言之道與?子曰:然,固相師之道也。(668) 「師冕見。」   古時候國家都有音樂,音樂奏得好的都稱樂師,多數是瞎眼。如師曠為學音樂,自己刺傷雙目,以便集中官能精神。易牙能辨水味,喝水便知是那一條河的水,又吃鴨能知毛的黑白。   這位樂師名冕。 「及階,子曰:階也。及席,子曰:席也。皆坐,子告之曰:某在斯,某在斯。」   「及階」,樂師有「相」幫助他。這一回,孔子見師冕來,到台階時,孔子說階也。到席,孔子說席也。「皆坐」不止一人,都坐下,孔子說某人,提他的名或官位,某人在這邊,某人在那邊。這件事很要緊,如果沒有為他介紹,若某人正在這一座位而師冕批評他,如何下臺? 「師冕出。子張問曰:與師言之道與?」   子張問,與樂師這樣說就是道嗎?禮記說瞽者必須有相,沒有相助的人時必須有人代替。可見,天下的事情都有一定的規矩,不要妄自做為。 「子曰:然,固相師之道也。」   孔子說,是,這是做樂師「相」的道理。 季氏第十六 【十六.一】 季氏將伐顓臾。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:季氏將有事於顓臾。   從前的諸侯,地有百里,大夫五十里,士二十里,後來又變。文王以七十里而王天下。魯國因周公的原故,封地大,齊國更大。諸侯分五等,公侯伯子男,還有附庸。諸侯的地必須報給中央,而附庸是由諸侯主辦,派一人去那個地方作主,但不報給中央,所以附庸有國家的實,沒有國家的名。 「季氏將伐顓臾,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:季氏將有事於顓臾。」   「季氏將伐顓臾」,顓臾,宓犧的後代,封在山東沂州府蒙陰縣,有座蒙山,很大。魯的附庸國,歸屬於季氏。為什麼季氏要伐顓臾?因為此時季氏有私心不安分。冉有季路都在季氏家為家宰,季氏要伐顓臾,二人一想,必須與老師說,不要亂來。見孔子,說:季氏將伐顓臾。   說「有事」就可以了,兩個國家怎會發生其他事? 孔子曰:求,無乃爾是過與!夫顓臾,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,且在邦域之中矣,是社稷之臣也,何以伐為? 「孔子曰:求,無乃爾是過與。」   孔子不說季路,只說冉求,你大概是在裡頭有過錯吧,先責備冉有。 「夫顓臾,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,」   孔子說,顓臾這個國家你知道吧,「昔者先王」,不止周朝,很久便已封他在東邊為蒙山之主,這是證明顓臾的來歷。 「且在邦域之中矣,是社稷之臣也,」   可是顓臾的地點就在季氏所領的土地,所治理的範圍內。孔子說,這是我們自己家裡,是「社稷之臣」也。 「何以伐為?」   天子郊天,諸侯郊社稷壇,拜天壇地壇,山東如今還有天壇地壇。社稷之臣,顓臾他是魯侯社稷的臣子,為什麼要伐他? 冉有曰:夫子欲之,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。 「冉有曰:夫子欲之,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。」   孔子這一責備,冉有說,季大夫要這麼辦,我二人都不願意不贊成,不想伐顓臾。這其中有筆法。   孔子先說出顓臾的重要,又說是自己家裡,所以二人推託。 孔子曰:求,周任有言曰:陳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危而不持,顛而不扶,則將焉用彼相矣。且爾言過矣,虎兕出於柙,龜玉毀於櫝中,是誰之過與? 「孔子曰:求,周任有言曰,」   孔子又說,單叫冉有,古時候有一位史官,名周任,他說了幾句言語,(此人是賢人)。這是對「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」這句話而來。知之深則左右逢其源,不能遇事再查書,查出也未必會講。 「陳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」   周任說什麼話?他說:「陳力就列,不能者止。」出去做事,必得陳力,把自己力量計畫計畫,我辦得了?或辦不了?若辦得了,則量力去做事,須辦得了才去辦,列居職位。「不能者止」,辦不了就要停止,不去辦。若答應幹了,辦不了就得辭職。吾辦不了,不領薪水,只是不領不行,領來也捐出去。 「危而不持,顛而不扶,則將焉用彼相矣?」   若「危而不持」,假若不如此,當領袖遭到危險,你無法維持,你對得起他嗎?為什麼不早早辭職?你在位就必須幫他,勸諫要他停止。   「顛而不扶」,讓危險破開了,平時領薪水,人有危險,若逃避危險的是小人。顛時必須要能扶起來,若不能扶,則「將焉用彼相矣」,那用你二個幫忙做什麼?你二人不是都「不欲行」嗎?台中同學必須學個,不學同流合污。 「且爾言過矣,虎兕出於柙,龜玉毀於櫝中,是誰之過矣?」   下文又說比喻,「且爾言過矣」,直接責備,你說不關你的事,你不必推託,例如在家養虎,用柙欄關住虎,而且必須有人看著,這是說動物。再說「龜玉毀於櫝中」占卜的龜玉藏在盒子中。虎兕出了柙了,龜玉在匣中被破壞,這是柙錯,櫝錯嗎?這就很難推託了。 冉有曰:今夫顓臾,固而近於費,今不取,後世必為子孫憂。 「冉有曰:今夫顓臾,固而近於費,今不取,後世必為子孫憂。」   冉有說,現在顓臾與從前不同,國家整頓得堅固,接近費縣,費縣是魯家與季氏很重要的地方。西邊為魯君,若現在不伐,後來費地保存不住。我也為季氏打算,後來季氏的後人一軟弱,季氏家就危險了。   這就是危而先持,並不是不盡責。 孔子曰:求,君子疾夫,舍曰欲之,而必為之辭。 「孔子曰:求,君子疾夫,舍曰欲之,而必為之辭。」   孔子說,冉求你說的這一套理,可是君子對一樁事很以為病,你說這話很有毛病,「舍曰欲之」,明明你們想幹,捨開想幹的意思,另編一套言語。 丘也聞,有國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,蓋均無貧,和無寡,安無傾。 「丘也聞有國有家者,」   「丘也」,丘音某,避諱。「聞」聽說,不是自己的意思。「有國有家者」,天子封諸侯的國,諸侯封大夫的家,不論國、家。 「不患寡而患不均,」   「不患寡而患不均」,「寡」或是錯字,春秋繁露引孔子曰「不患貧而患不均」可做引證。「寡」作「貧」,下文「貧」作「寡」,現今依這個解釋。不憂患國家貧,一切缺乏也沒有關係,要憂什麼?怕一切不平等,政治上講求下一律平等。   但是政治有一定的階級,不是一律一樣,共黨當年就是引用這個。從前的井田制度便是均,八家各一田,共同種一塊公田。一切都不長久,都有變化,人口日增,而且人事各有勤惰,收成不一,若不幹事也想平分,如何平等?從前大家都是百畝,讓之有餘,爭之不足,吃飽大家飽,吃不飽大家不飽,沒有鬥爭的事情。今日共黨統治,倒楣的是百姓,享受是他們。   「不患寡而患不安」,寡是人少土地少,為什麼不說「不患寡而患不和」?從前要飯的人,冬天住雞毛房,也暖和,要飯三年不願幹其他事,怕的是彼此分別,大家都不高興。安是內部,自己不和便不安,內部和就可以安。內部和了,還有外患也不能安,所以不說「不患寡而患不和」,內部和而鄰國來犯也不安,因為有分內外的緣故。   「蓋均無貧」,若平均,大家一樣,便無所謂貧。「和無寡」,人和,人多人少都不要緊,都能相安,為什麼呢?「安無傾」只要安穩,國家就能保存住。若內有苛政,外有外患,便不能安,並不是內部安容易,外部安難,其實只要內部和,上下一體就可以安。自己家裡上下一心,若上下不一心,打仗時槍往裡打,便是倒戈。若上下一心,寧死也保國,強國也能抵抗。為什麼敢死隊靈?不怕死就靈,還有更厲害的,「怕不死」,拚命就是要找死,這就無敵了。一個國家懂得「親上事長」,肯一心拚命,什麼也能辦,內外安,國家就能保住。 夫如是,故遠人不服,則修文德以來之,既來之,則安之。   孔子說這個有什麼用意?首先,季氏想伐顓臾,不伐又怕他強,費地保不住,什麼人會來拿費? 「夫如是,故遠人不服,」   「夫如是」,照我說的法子,「故遠人不服」,遠人指顓臾以外的國家,不僅指顓臾,其他國家也想找費的麻煩。中庸說:「柔遠人也」,治理國家,辦外交要「近者悅,遠者來」,別國不但不來伐我,而且要厚往薄來,待人加厚,人即使待我薄,也要待他厚,講信修睦,不用干戈,用文化的方法招來。 「則修文德以來之,」   「則修文德以來之,既來之,則安之」國家自然就穩定了,這一安,內外通通都說到了。上來先說安內,再說柔遠安外。 今由與求也,相夫子,遠人不服,而不能來也。邦分崩離析,而不能守也。而謀動干戈於邦內。 「今由與求也,相夫子,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,」   「今由與求也」孔子開出路來,已明明白暢快的說出辦法後,再說他們二人。原來只責怪冉求,說完這一段,再合起來責備。今天你二人來這,你「相夫子」,你二人是幫季氏做事的人。先不說內部,你不是說怕外來侵犯保不住費嗎?「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」,你為季家做事,怕人來危害顓臾,就是危害費邑,那就是遠人,你們不與他連絡,這是與鄰邦沒有邦交,所以外人不來。不來的原因,就是因為你內部亂。 「邦分崩離析,而不能守也,」   孔子說這話很含蓄,魯君被三家把持,「邦分崩離析,而不能守也」,邦,指魯君的邦國。分,離心離德。崩,崩潰。人民不一心,散開不合作,離析,有事要聚合時,不聽調度,從前服役也都是百姓。邦家到這個地步,現在不必遠人來,便保守不住你自己了。 「而謀動干戈於邦內。」   「而謀動干戈於邦內」,你想伐顓臾,可是他在你的邦裡當附庸,你既保存不了自己,又要動干戈伐自己。   你們聽了一定茫然,但是吾知道:近代中國內亂五十年,自己打自己,才打出日本來打中國。現今的韓、德、越、中,都一分為二,自己家合不起來,如何抵抗外人?這都是侵略者的政策,我們不覺醒,他不使你統一,統一後他就不能控制了。 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,而在蕭牆之內也。 「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,」   下文就說出有問題了。季氏伐顓臾,不在這小國家,他有私心。孔子原想墮三都,收三家的權,使權歸於魯君,三家都不高興。顓臾若治得好,而且聽魯侯的命令,費在中間,顓臾在東,魯君在西,如此便可滅季氏。所以季氏伐顓臾就是在抵抗魯君,滅去魯君的一臂之助,他便安穩,不為後世子孫憂了。 「而在蕭牆之內也。」   「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,而在蕭牆之內也」。先講蕭牆,論語八佾篇說:「邦君樹塞門」,國君的屏風在外,諸侯的屏風在內,大夫為簾,士為幔,君屏於外者為牆。京戲中的屏風,表示人到這裡要端肅敬事。蕭,肅敬也,走到蕭牆這裡,想見國君一面,一切都必須收斂。季氏旅於泰山,以天子禮樂祭太廟,這當然也是僭越。   但是這裡有二種說法,蕭牆一說是魯君,一說指季氏家,都有道理。蕭牆指季氏,如陽貨就是季氏的家臣,與季氏家也不合,陽貨找季氏的麻煩,所以別說要伐顓臾,自己家就保不住了,後來陽貨果真囚禁季桓子。另一說蕭牆指魯君,這時候孔子計畫墮三都。究竟指什麼,不得而知,但這二條說法都有道理。   你自己的家邦不能保守,你再伐顓臾,同室操戈,我怕季孫憂患不在顓臾身上,怕季孫自己家裡就保存不住了。   另有一說,我怕季孫的憂慮不在顓臾,而在魯君,季氏心在魯君身上。   我們也是如此,家庭若保不住,便不能在社會上立足。 論語研習班第二學年開學講話   真正學問,一體萬用。   一者,有二種真學問,一是世間法,一是出世法,出世法解決生死,吾講論語,幫助大家學佛,不學佛也必須先做人。   再者,自古以來都有門戶之見,不同道便互相毀謗,同道即使不加毀謗,也會輕視,全在自己的眼力和選擇。   三者,看了之後必須實行,否則是空話,佛的戒,孔子的道都要實行。孔子的道是「朝聞道,夕死可矣」,子貢說:「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,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。」孔子的道重要在「性與天道」,但是自古以來幾人懂?誰守這個道?連「夫子之文章」也不懂。或許有人自以為學了夫子的文章,其實所學都不是夫子的文章,只是唐宋八大家的辭藻而已。對於修道只有萬分之一的幫助而已。會念書的人,經史子集都有用,不會用的人,學文章只會生增上慢而已。   論語的注解太繁了,書只是讓你參考而已,多讀徒亂人心。經典的本文好,即使沒有注解也好。 【十六.二】 孔子曰:天下有道,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。天下無道,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。自諸侯出,蓋十世希不失矣。自大夫出,五世希不失矣。陪臣執國命,三世希不失矣。天下有道,則政不在大夫,天下有道,則庶人不議。(678)   朝聞道,夕死可矣,道是什麼?讀儒家書,經史子集必須全看。   這章經文說的是周朝時代,今日之下沒有天子,講禮樂、征伐有什用?   周朝是封建制度,古代推舉一位能人出來當領袖,三皇時代父子相繼,到了堯禪讓給舜,天下為公,正是禮運篇大同章的境界。後儒說禮運篇不是孔子說的,是老子之言,這是門戶之見,器量太小,不足以讀書。堯讓舜,舜讓禹,退位讓國,有唐虞二代。唐虞之後,除了湯、武真正為救民外,其餘的都是在享受,天道好還,所以沒有一個好結果。若拼命得來算是好的話,大概多是篡位,當賊盜得來的,都是以下犯上,如何能好? 「孔子曰:天下有道,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。」   周武王伐紂,革命得來,封建諸侯,政治則有中央政府。平時以禮樂教百姓,上學校,因為是人都有情思,喜怒都有聲音,不得其平則鳴,恐怕人不懂音樂,所以配上詞。所以鄉下農人唱歌,鳥也唱歌。在外頭必須有禮,樂有節奏,禮有節度,發而皆中節,天下就太平。先感化自己國內的人,對外國人要柔遠人,夷狄也要去感化。先以身作則,做樣子給人看,再不聽,才去征伐,他如果改就算事情辦完了。   什麼人來辦禮樂征伐?有道德的君主。怎麼稱做天子?天子要替天行道,天派來的,所以天子難當。若不替天行道,便是賊寇了。天子要有道德,再來又要有爵位,纔能制訂禮樂,「有德無位,有位無德」都不可以作禮樂。孔子雖然能治禮樂,但是後人稱為「素王」,所以孔子作春秋,孔子說,知我者,罪我者,都在春秋。   今日之下那一個人是天子?今日都以錢競選,是買來的。今日有征伐嗎?伐是伐無道,今人都是征伐老實,征伐有道,分裂人的國家,兩個德國、兩個韓國、兩個中國、兩個越南等,這都不是人家願意的。今日也沒有禮樂,唱熱門、黃色音樂,誨淫誨盜,中央機關的報紙也登裸女,外國允許如此,中國不允許如此。禮是事該如何辦、非禮勿動等等,不只是打恭作揖而已。 「天下無道,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,自諸侯出,蓋十世希不失矣。」   從前都能辦禮樂征伐,百姓過得好。若天子失權,禮樂征伐出自諸侯,各自為政,各國隨便出主意,都不一樣,也無所謂「書同文,車同輪」了。從前有方言,內地最糟的是江蘇省,三五里語言便不通,但是一寫字大家都懂,今日改成白話,吾也看不懂,今天是有道還是無道?   天下無道,禮樂征伐自諸侯出,「自諸侯出,蓋十世希不失矣」,這諸侯縱使辦得好,不過十世就完了,自己不能支持下去。孔子說這話是周朝那時候,以魯國諸侯為主體,原來是周天子作主,平王東遷後,諸侯便統制不住了。 「自大夫出,五世希不失矣。陪臣執國命,三世希不失矣。」   諸侯以下還有大夫,諸侯不聽天子,大夫也不聽諸侯,最多五輩子便失去封地。這時的大夫指三家。大夫如今日的局長,今世不就是局長為政嗎?如今有這一個市的局長和那一個市的局長結為姊妹者,這是大無道。兩市局長撇開市長而連絡,已經不對了,又結為姊妹,而不是兄弟﹔名不正,言不順,天下大亂。   大夫也必須用人,那是陪臣,不能說禮樂征伐,陪臣執國家的命令,最多三輩子。這是指陽虎,這就是論語所說的,其為人孝弟,則不好犯上,不好犯上,則不好作亂。「孝弟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!」以孝治天下,關係很大。   這個說法是那時候的實在事情。   孔子說這個有什麼用?佛、孔子都說因果,後儒只因門戶之見而不肯說因果,只說天道好還,其實就是因果,二五便是一十。儒者對於天道好還半信半疑,其實就是對於孔子之學不曾懂過。吾講中國歷史,一直到中華民國,千篇一律就是因果二字。現今中華民國若要辦什麼事,到機關去找首長,也是枉然! 「天下有道,則政不在大夫,天下有道,則庶人不議。」   「天下有道,政不在大夫,天下有道,庶人不議」,庶人處士橫議,「橫議」,老百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,不該議者而議。擊壤歌說:「帝力何有於我哉!」堯舜對我有何功德,其實那時才是真的天下太平。天生萬物,天何言哉?天生萬物,何嘗有動作、聲音?所以比堯如天。這些言語必需自己悟,大文豪能懂這個嗎?   周武王革命後,成王還小,周公接著辦,就是大夫掌政,所以管叔、蔡叔不服。周公將成王教好後,還政給他,到周幽王寵愛褒姒,而亡了西周。平王若不遷都,就另當別論,平王東遷時,鄭莊公立了大功勞,但是鄭也有大罪,左傳說:「鄭伯克段於鄢」,鄭莊公對自己家人兄弟尚且如此。一般人看不出來。   王東遷時,魯君是魯惠公。東周為平王開始,起初諸侯還擁護周天子。魯國有「惠公」時,娶了賈夫人,帶有媵,是賈夫人的姊妹。賈夫人無子,她妹妹生了兒子,便是隱公,春秋從此開始。後來隱公的生母死了,國君的正夫人若沒有生子嗣,必須再與他國訂娶,不可由妾代替,但是魯國為什麼能夠這麼做呢?妾上來後,賈夫人又生一位兒子。魯惠公死後,隱公不肯幹,只是勉強代理,等他的弟弟長大。孔子著春秋,就從隱公開頭,這是春秋筆法,因為隱公退位讓國,是一位賢君。所以孔子說:「吾其為東周乎」到了孟子時,諸侯都稱王,就不行這套了。   諸位在此求學辦事,處處為公,必有好處,否則唯有害自己而已。有人想在魯國抓權,於是勸隱公除去弟弟,正式當魯君,隱公不以為然,認為弟弟已長大,準備讓位給弟弟,自己遷居外面。這個人一聽,真果如此,自己將來不利,反過來勸桓公殺隱公。果然把隱公刺殺了。   因果報應來了,魯桓公的夫人齊姜是齊君的女兒,齊姜在家就和兄長襄公通姦。回娘家時,桓公也一起去齊國,有人勸諫,桓公不聽,被彭生勒死,這是因果報應。後來彭生被殺,變成豬,又是因果報應。   後來的三家孟仲季,就是桓公後代,稱為三桓,僭越周天子的禮樂。三家中的季氏後來又被陽虎把權,一代代倒楣下去,糟不可言。   一部二十四史,直到今日,都是因果報應。如今高大鵬寫〈經是中國人的身分證〉文章,所寫的是民國初年發生的事情,吾親眼所見,絲毫不假。 【十六.三】 孔子曰:祿之去公室,五世矣。政逮於大夫,四世矣。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。(681) 「孔子曰:祿之去公室,五世矣。政逮於大夫,四世矣。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。」   祿,做官。春秋時代,公家諸侯做不了主,至今已經五世了。政治到大夫身上,已經四輩子了。所以三桓到此為止,不久了,要微弱了,因為都是以暴易暴。   這兩章都說「孔子曰」,筆解李氏說,令三桓見『孔子曰』而懼,但是這個說法不甚圓滿,因為陽虎尚且不畏懼孔子,何況三桓?可以有此一說。也可以闕疑。 【十六.四】 子曰: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友直,友諒,友多聞,益矣。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損矣。(682)   人在社會上是人群社會,不離朋友。父子、兄弟是天然而成的天倫,無法選擇。夫婦是半天倫,不是天然,有了共同的子女後,就成了天然的天倫。所以中國自古對於夫婦分離看做大事,今日隨便分離,兒子也隨便與人,天下無道久矣。 「子曰: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友直,友諒,友多聞,益矣。」   對於交朋友,有益者三,有損的也是三。有益的朋友:   (一)正直,雖然不是全才萬德,只要有一技之長,便可以了。這個人心中不勾勾道道,正直無私,害不了你,但是你自己也必須正直,不然人不會來與你結交。   (二)諒,一切事能寬恕,不苛刻要求。有人說是信,但是前面的「直」,直者必信,所以採諒為「恕」來訓詁。   (三)多見多聞,多聞者能通達,若多聞而執著的人,愈執著更害事,便無法辦了,所以執著者不能稱做多聞。這裡的多聞不是「多聞而執著」的人。這三者對於我們有幫助。 「友便辟,友善柔,友便佞,損矣。」   損者也是三種。   便或念變或念胼﹔辟或念必,避的意思,或念闢,許多注解主張這個說法。   (一)便辟,會說話,言語巧妙,絕不得罪人,這種人善於順承,例如三國時,諸葛亮的朋友司馬德操,他對於任何事都稱好,他的妻子不以為然,罵他,他也稱好,人稱好好先生。但是沒人說他的壞話,因為司馬德操的行為很正直。反觀五代的馮道,經歷數個朝代,人人罵他。但是不可小看馮道,不可隨便罵他。因為五代相互爭奪,沒有一個是明君,唯有後唐明宗李嗣源還可以。馮道出來是為人民講話,並不是為國君,如以「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;誰知盤中飧,粒粒皆辛苦。」等憫農詩勸國君,處處為民,自己寧可落個汙名而已。由此可知盡信書不如無書,總要自己作主。   (二)善柔,令色也。   (三)便佞,無理辯三分的人。   這三種人不得朋友的正義。 【十六.五】 孔子曰:益者三樂,損者三樂。樂節禮樂,樂道人之善,樂多賢友,益矣。樂驕樂,樂佚遊,樂宴樂,損矣。(684)   一圈是一章,一章一件事,不必管其他,讀書必須先懂章句。論語不是一人一時所記載,所以麻煩,其中有講不通處,漢儒是規規矩矩,到了宋儒便妄改經文,佛家也受這種風氣的影響。而且漢宋兩派互相攻擊,能懂文理的人已經不錯了,懂道的人更渺茫,孔子注重道,所謂「志於道」、「道不遠人」,文理已經亂了,何況是道?吾採各注解的其中一條,他們注解的爭執,徒亂人意而已,這一點必須知道。   如上一章所講的「益者三友」,和這章的「益者三樂」,像是和前文為一章,其實不是一章,而是編者歸類在一起。上章的「損」指人,人在社會,必須有朋友,有人就不得不被傳染,這有大關係,這就有損有益了,所以交友必須選擇。你想做好人,但環境使你幹不下去,例如我們每週見面的朋友,雖是益友,但是大家在外頭的時間多,而且吾所說的你們有沒有聽進去呢?成人,只有自己能成人,別人治不了,若自己不成器,即使是聖人、佛的兒子,佛也治不了。 「孔子曰:益者三樂,損者三樂。」   這一章是就事情上講。社會上雖然有各種習染,但是重要在自己,習染好便好,不好也在自己,自己以為得便宜,後來其實是倒楣。所以吾勸你們看歷史,開國帝王好,第二代就不行了,大皇帝都保不了,何況我們辦任何的好事?   這是在社會上去做事,以此為樂,不好樂為什麼要幹?以賭博而論,俗話說:「十賭九輸」,賭博贏錢置家業者少,贏不義之財,輸了便倒楣,來的不好,去的也不好,從何處來,從何處走。但是賭徒仍要幹,賭死也甘心高興。有的賭迷,死也要賭,其餘的事可以類推。   「益者三樂」,對於人有利益、有好處的有三條事,「損者三樂」對人有損害的也有三條樂事,可是自己也高興者去幹。   先說三條願意幹,與自己有好處的事。 「樂節禮樂,」   「樂節禮樂」,講禮樂,有什麼喜歡處?你們都喜歡,在你本性中便有這個。例如人都喜歡咚咚鏘鏘的唱一兩句,禽獸也是如此,狗叫馬鳴就是唱歌。有心事,散悶氣,音樂便是七情發表的聲音,人人都有,只是不會選擇。音樂是情感,聖人作樂,為調整人的情感往好處走。樂自古都好,如孔子說的「鄭聲淫」也好,只是音調不好而已,歌詞也有規勸的意思,與今日不同。今日有純文學,純音樂,想做賊就唱賊歌,這是純壞的情感。離開蓮社到外頭,吾講這種事,人們不肯聽,懂得佛法講這個才不會侮辱聖人。   禮,你們也懂什麼是禮,例如有人無故打你耳光,你會快樂高興嗎?如果知道自己不高興,你便是懂禮的人,所謂: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,你不願接受的,他人也不願意受,這就是「禮尚往來」。同街的狗比較親近和善,會欺負外來的狗,群而攻之,自然有遠近厚薄。這個與學佛者說容易懂,與書呆子講他聽不進去。節是有一定的限度,禮樂都有一定的限度,「恭而無禮則勞」,禮樂不能讓雙方勞苦,必須有節度,節度到了,就必須節制停住。樂節禮樂,日久天長在禮樂,彼此恭敬,這是人生最快樂的事。這是一條有益的樂事。 「樂道人之善,」   其次「樂道人之善」,道有的版本作「導」,這裡不當「道」講(說也),而是當「引導」講。自己幹好事,也引導其他人往禮樂走。你們若能依「常禮舉要」實行,在外就少受些譏刺。若自己不會而引導人,自己不正,怎麼能導正人?能以禮樂引導人,又是一件樂事。如蘧伯玉恥獨為君子,環境都壞,你自己好,沒有這個理,你也不會好。若自己真好,你的朋友也受影響有變化,他不好就是你不好,所以說:「觀友而知人」。參禪必須悟,讀論語也必須悟,如今外頭的飲食吃了中毒,勸人不用味精,人們不聽。若引導環境周遭的人都去做好人,這是第二樂處。 「樂多賢友,」   第三「樂多賢友」,在社會上不能離開朋友,朋友愈多愈好,但是必須賢友。這一句與上句不同,若上句解釋為「道」(說也)便與此句一樣。 「益矣。」   「益矣」,在社會走這一條路,對於你便有好處。佛說因果自找,孔子作的易經繫辭說: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,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等,不就是因果嗎?   後人因宋儒的原故,不敢談因果,所以注解不可盡信。懂佛學再講就有另一種說法,但必須看在何處說,不可對牛彈琴。   下頭再說不好的事,不能幹,損他其實也是損己,雙方倒楣,「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」,方便兩方面,倒楣也兩方面。 「樂驕樂,」   「樂驕樂」,上一個樂指學者,下一個樂指驕。驕是樂事,以驕為高興。這「驕」人人有,佛家講的慢,以為自己比人高,富與貴,及有學問的人,或是有錢人見沒錢人,便驕傲,因為他不如我。做大官看不起做小官,若做小官一心為百姓便是君子,大官害百姓就是小人。再者,若學問長道德退,像今日雜亂無章以此對人驕傲,那是大毛病,今人說「值得驕傲」便不行,這就是小人。書說的:「富而無驕」,他沒有念過,而對人驕傲以此為樂。左傳說:「君子不欲多上人」,這是一條不好的樂事,對自己有損害。 「樂佚遊,」   其次「樂佚遊」,佚遊包括很廣,不論居家處事,沒有次序就不行,飲食起居,必皆須按鐘點,一個人生活也必須畫出功課表,使作息有次序。念佛求一心,身亂而心不亂那是沒有的事。都是先心亂了,然後身亂。佚,出入沒有固定時間,像是在位者打獵,若不按時間也不行。再者出必告,反必面,吾現在九十多歲了,要出門必須交待,人家才知道吾的去處。 「樂宴樂,」   再者「樂宴樂」,好宴樂,大家聚會。左傳記載,齊君要陳完陪著喝酒到深夜,陳完拒絕說:「臣卜其晝,未卜其夜,不敢。君子曰:『酒以成禮,不繼以淫,義也;以君成禮,弗納於淫,仁也。』」朱柏廬家訓也說:「宴客切勿流連」,朋友宴會,不可留戀,半夜喝酒是不對的。 「損矣。」   犯這三條,「損矣」,損自己的身心。這與自己的修身有關,平天下以修身為本,所以與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都有關係。 【十六.六】 孔子曰:侍於君子有三愆。言未及之而言,謂之躁。言及之而不言,謂之隱。未見顏色而言,謂之瞽。(686)   這一章,同學必須聽明白,你們學佛,應知中國人學佛比印度人高,因為孔聖人舖路的原故。佛有五乘說法,人天為基礎,你們聽論語就拿聽經的心來聽。 「孔子曰:侍於君子有三愆,」   「侍於君子有三愆」,年少者侍候年長長輩,不簡單,要博我以文,約之以禮,就在禮上入手。禮是平常日用生活的範圍,如違警罰法一般。侍奉君子與侍奉普通人不同。君子指有位或有德,兩者兼有者都是君子。這一章的君子,也可以指對方來說。君子不管對方,只管自己。不管君子或是小人,全在我如何行,不管對方身分。   事奉一般人有這三種過失,侍奉君子更是過失,並不是君子不好。這必須念熟,遇事不用查書,活的書就在跟前,一看便明白。所以中國自古上學先念「口而誦,心而惟」,心研究,口須念熟。從前考試,能帶多少書?佛家也是如此,在家人首重五戒,記住的已不多了,若比丘要受二百五十戒,連二十五戒也講不上來,如何受?所以受戒後,要半月誦,怕忘了。受戒者集合起來誦戒,戒能熟誦才守得住。   今日都是虛有表面,爾虞我詐,彼此哄騙,能得什麼成績?修淨往生,最保險,但是要如何能往生呢? 「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,」   「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」,如集會時,主席或主人若與你說話,你才可以說。若在座是你的晚輩,可隨意些,若是長輩,不論何人,沒有同你說話,你不問自說,便是心浮氣躁。 「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,」   「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」,不論長輩晚輩若與你說,卻吞吞吐吐,就是慢,傲慢得罪人,便是過錯。凡是有吾在場時,同學的一舉一動,吾皆留心。吾講經、講書,聽的人很多,有生人、熟人,吾都知道,「你心中有他,他心中才有你」你看他是路人,他心中就沒有你。如果你都看不起人,人為什麼要來親近你?以後有聚會要學一舉一動都合禮,吾都會留意,大家希聖希賢,成佛都比吾高,吾也高興。 「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。」   「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」,與人說話,不對著對方的臉面而說,等於是瞎子。如孟子說:「(齊襄)王顧左右而言他」,衛靈公與孔子說話,衛靈公「言鵠之將至」,孔子遂行,孔子便離開衛國。送客到門口,就不要再說話了,更不可眼不看著對方,這都是大過錯。   這三條必須記住,不僅對君子,對一切人都必須如此。 【十六.七】 孔子曰:君子有三戒。少之時,血氣未定,戒之在色。及其壯也,血氣方剛,戒之在鬥。及其老也,血氣既衰,戒之在得。(687) 「孔子曰:君子有三戒,」   這也是修身法,若說「小人有三戒」,那是廢話!小人有什麼戒?小人甘為小人,還有什麼戒?有戒就不是小人,小人便無戒。這裡就必須講君子。誰是今日的善知識?有戒者為君子,無戒者為小人,你們自己去想想。   只要是自愛的人,愛自己的身體,所謂「自天子以至庶人,皆以修身為本」,人有三期,少、壯、老三時,曲禮對此三期,有說那時候是少、是壯、是老,都有界限。醫書說「老而無子」、「老而有子」,有人講不通,連老年人也不知道如何講才能通。 「少之時血氣未定,戒之在色,」   「少之時,血氣未定」,少時,指身體。所以說:「氣血」,易經說陰陽之道就是氣血,氣是陽,血是陰。「精氣為物」,精是陰,氣是血。不懂易經、禮記,不能講內經,不懂二十四節氣不能紮針。少時血氣還未飽滿,未充足的時候,稱為「未定」。男女的戀愛,從前男子三十而婚,女子二十而婚,未到年齡而婚,有損身體,都早亡,活不了大年紀。所以要「戒之在色」,戒色,大家要小心。 「及其壯也,血氣方剛,戒之在鬥,」   「及其壯也」,三十曰壯,氣血充足了,如此不是最好嗎?一年四季,夏曆四季自東方開始,日出也在東方,所以孔子說:「行夏之時」。四、五、六月,最壯的時候,但是從夏至之後,太陽直射赤道,這時便即將回歸。到了夏季還沒完,過了夏至為小暑、大暑,到七月立秋以後,百草都不再發展,到時候結子。植物結子便不生長,小動物一交合就死,因為到了飽和點。所以年壯以後,就走下坡路,所謂「好花看到半開時」,做事就在這個時候,過了這時時便不能再做事了。孔子說:「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,亦不足觀也矣。」,如廉頗,黃忠不服老者很少。   此刻壯年時候,自然好勇鬥狠,因為生理的關係。君子知道控制,在好的時候想想不好就在眼前,所以要「戒之在鬥」。若是打仗,不論老少,執行任務,都必須賣命,這是指平時的私生活。 「及其老也,血氣既衰,戒之在得。」   「及其老也」,七十為老,內經云,男子六十四以後,漸至老境,所以人生七十古來稀。血氣既衰,人什麼時候變白頭髮呢?五十曰艾,陽氣沖不上,髮為人全身陽氣的總匯。   老了血氣既衰,「戒之在得」,得,貪求也。這一句吾不大會講,勉強作「貪求」講。少年好色,壯年好鬥,老年好得,不論什麼事,得是貪求,得與不得不論,不要去貪求。老來便要退休,凡事交代年輕人去辦,老人有心也不行,第二天就不保險。吾在台中辦事,有吾的辦法,例如接受你的錢,吾一手接錢,一手便交給人,所有的錢財,吾不抓在手裏,平時都已經交待,否則到時拿不出來,吾不會作文章。若是你們處理的辦法,不可與吾相同。 【十六.八】 孔子曰:君子有三畏,畏天命,畏大人,畏聖人之言。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,狎大人,侮聖人之言。(689)   今日為你們講經,字字都講,中國文學也是如此,文理不懂,便不能辨別人說的是或非。注解很多,你們看了更不會進步。學儒與學佛相同,必求開悟。若於一節書悟了,對於此節書便可不忘。懂文理,就容易記。世間書中若名相很複雜的,能以佛經的科判分析,便可以不忘。   念的時候,要句讀分明,四聲清楚,抑揚頓挫,將其中的神情態度,都表現出來故。從誦讀的聲音,就可以知道他懂不懂。所以文經王沔(宋朝齊州人,每在天子前讀參加進士考試的人所作的辭賦,因誦讀音調明暢,經讀過的人多高中進士)一宣,多得登第。 「孔子曰:君子有三畏,」   君子有三畏,為什麼以下「畏天命」等,再用三個畏字?下文的句讀若再用此,雖然詳明但不簡要,文章必須通順暢達,而且簡要,不可囉嗦。論語是子游、子夏的門徒所編的,經文的章法不可不知。最後二條「狎大人,侮聖人之言」更簡要,不說「不知」,也不說「不畏」,而且「小人不知」四字,在前文就沒有。   天命與大人與聖人之言,這三條有什麼關係?為什麼合在一起?漢以後的注解,沒有講到這一點。吾因為學佛的原故,學過佛經注解的文理,再來看世間書,才知道是一樣。講解可以照著佛經的文理講,若筆寫出來就不可以。本來應該寫出來,知道其中所用的方法,才可以懂。華嚴八十卷,首句直到末句,都是一線穿成。   段落,要依科判的辦法講。宋朝以後的人不懂,以前的人懂,後人自作聰明,看不起前人,出新花樣,所以不懂。全在慢心上,易經說:「謙受益,滿招損」。   君子,指在位及求過學的人,都包括在內。世間的事,孔子處處講謹言慎行,堯舜治天下,如臨深淵,如履薄冰。冬天可履走在冰上,立春時冰薄,要持一根長竿行走在冰上,一聞響聲,便可以撐住身體,這種事不經過不知。君子有三條恐懼的事,不是指畏敬,因畏與敬不同,如中庸云:「恐懼乎其所不聞」。什麼事恐懼呢?畏天命是第一條,其次是畏大人,第三畏聖人之言。漢儒注出天命等名詞,沒有說出其中的意義,宋儒注出微言大義,反而把本義注跑了,讓人更不明白。 「畏天命,」   天命,易經說:「作善降祥,作不善降殃」,指人而說。又說: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,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」,在善的上頭,增加累積,這與作善不同。下句的「餘」字與上句「積」字對應來的,這善惡吉凶就是因果。因果是誰呢?就是天命。天有二種解釋,宋儒講微言,不講因果,孔子說有鬼神而宋儒不敢說沒有。天命另一說法是自然、天然。再一說,天有主宰,所以古人有說「造物者」,但是這與耶教的造物者不同,所謂「獲罪於天,無所禱也」,賞善罰惡,天有主權人都怕。若說因果,或說沒有一個賞罰者,人都不怕。古人所說,有他的用意,但是「天道好還」,歷史都有記載。 「畏大人,」   大人指在位者,對天命必須恐懼,不可違背,對大人也不可違背,必須有恐懼的心。聖人之言,也要畏之,不敢違背。對在位者何必須要恐懼?注解以為有權威,得罪便得禍,這種說法不圓滿。有注解說大人指有位有德,這個說法比較周全。至於對有權威的大人,自然就令人畏懼,孔子就不必再提畏戒了。 「畏聖人之言。」   聖人無位,聖人的言語,又何必須要恐懼?聽也不賞,不聽也不治你,何必須要懂呢?例如陽貨畏懼孔子的言語嗎?三者如何連起來? 「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,」   「小人不知天命」,小人沒有道德學問,不論是在位或不在位,對天命不懂得,所以不恐懼,因為不知所以無知無識。小人對於大人、聖人之言知道嗎?既然不知天命,所以其餘二者也不知。人不可以不知天命,「不知天命無以為君子,」君子才懂得三畏。 「狎大人,」   「狎大人」,小人對在位者的態度,既然不懂天命,懂天命是第一學問,若懂得天命,那其餘的一切學問便都懂得了。一切學問,不外「博之以文,約之以禮」,禮很重要,所以吾在台中加上《常禮舉要》。狎,一切不在乎,無禮貌,很親密,所以對總統不能隨便。 「侮聖人之言。」   「侮聖人之言」侮,侮慢,看不起,以為所說是廢話,用不著。   這三樁事能連起來說者很少。子貢所問「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」只說二條,彼此都有關係。   大人及聖人之言都從畏天命來,古代稱在位者為「天子」天老爺之子,替天行道。天子詔書說:「奉天承運,皇帝詔曰」、「欽命」、接受詔書要「謝恩」,因為皇帝是天給他的地位,要他來賞善罰惡。因為他從前做過相當的好事,今天成熟,叫他來幹。世間無聖人,是我們無福氣。中國古來,多聖人,例如天將以孔夫子為木鐸。眾生有福則出聖人來教化,聖人一言而為萬世法,不聽聖人之言,甚至取消,就是侮,打倒孔家店便是侮聖人之言。   王安石說:「天命不足畏」,韓非、商鞅都是荀子弟子,李斯也是荀子弟子,他奏請秦始皇焚書,這都是門戶之見。宋、明、清篡改經典,國家都亡了,這是由荀子開端。自古文人相輕,有門戶之見,例如揚雄不是好人,只因為他的文章好,所以後人稱頌他,這都是門戶之見。凡是國家出侮聖人之言的人,國家便亡,都是第二代就完了,而且不得好死。   說性,說得對的除了佛家之外,還找不出一人。除了佛經便是孔子,孔子說性相近,沒說性本善,也沒說性本惡。子貢尚且不懂,孟子說「性善」雖然與孔子「性相近」差不多,但是也不對。獨獨荀子一人說「性惡」,很難自圓其說,他說「行善,皆偽也」,這句話害死人。有這奇怪的看法,因此教出三個壞弟子。   這一節書以天命為主,不知天命,無以為君子,小人因為不知天命,所以不畏。中國講五倫,對於元首也不畏敬。對聖人的話更不聽,以為廢話,以為聽聖人的話,是自找倒楣,不必作官發財了。   今日的西坡就像韓非、李斯、王安石之流,天命不足畏也,所以敢改經,罵盡祖師。朱子也是跟這種人同流,改大學,首開改經的端倪。 【十六.九】 孔子曰:生而知之者,上也。學而知之者,次也。困而學之,又其次也。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矣。(692)   書講不通,就說是錯簡,難道錯簡這麼多嗎?若分兩章講,還不出錯﹔若合為一章講便錯。   孔子說,人的等次,分三等,三等以下就沒有人了嗎?三等以下有其事便有其理,就有這種人,所以說:「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矣」。佛家有九品,上分上中下,中、下也是如此。   這章三條都是上品。文中有「又」其次的意思,「又」字必須致意用心。 「孔子曰:生而知之者,上也。」   這一章說的是學,人不學,不知義,不學而知者少,這一章專勸人求學,「生而知之者,上也。」生下以來便知道的人,有人說是指天命,不必如此講。生而知者是上等。 「學而知之者,次也。困而學之,又其次也。」   「學而知之者,次也。」一學就會的人,這是聰明的人。再來是「困而學之者,又其次也。」學入不進去,困在這裡仍然不退,人一能之己百之,人十能之己千之,我雖然愚,但是我不退,一直往下幹。既然知道了,便一律平等。坐火車、飛機、牛車,到臺北,不論那天到,都是到。 「困而不學,民斯為下矣。」   就怕「困而不學」,特別把「困」字照應,前二句文裡都加不上。「困而不學,民斯下矣」,為什麼不說:「王斯下矣」?因為凡是帝王,不論多壞,都必須念書,有老人逼他要學。天子以至庶人,百姓庶人自由,愛學不學沒人逼,若庶人困而不學,這種民是下等人。   你們天天求學,學時雖然受到困難,也不是下等人,否則就像鸚鵡能言,不離飛鳥,猩猩能言,不離禽獸,不夠人格。 【十六.十】 孔子曰:君子有九思,視思明,聽思聰,色思溫,貌思恭,言思忠,事思敬,疑思問,忿思難,見得思義。(693)   吾雖然忙,但必得要講,否則對不起大家。若所講如注解一樣,那你們自己看注子便可以了。吾講的與注子一樣,也有不一樣,偶而有新發明,再採取合理的注解,因為不合理的注解居多,注得曲曲折折,多是炫耀自己的學問而已,所以吾不採取。縱使是吾採的古注,有未盡之意,吾變化文法來說說,其中都有吾的心血。因為注經必須先懂爾雅、說文,懂得訓詁,便知道其中的含義就有不同,如「未之有也」,換地方就都不同了。講東西的方法都不如佛學的唯識學,你們看不進去,大佛學家也不懂,全在日久天長的薰陶。吾講的你們入不進去,自己受害,吾一律平等,接受不接受全在你,縱使接受了但心不改變,也得不到好處。   此章的注子都看不明白,今依唯識法說,但是一般有門戶之見的人,如同把一個梨切為二,一半儒,一半佛,得到儒的部分便以為好,得到佛的部分就以為不可,有這個道理嗎?   此章吾有講表,一看表就會講。先說這段的組織法,這段九句分四段,這一章是「動作次第」。孔子的用意,人一辦事就有對方,先知如何辦,再如何辦,依次第而來,顛倒就不行。首先是「對境」,辦事有對象,如何知道有對象?眼看耳聽都是對外,這是第一步。儒佛都是如此,佛家講六根,以眼耳為首,「視」以眼看,「聽」以耳聽,一律對外。有外邊的境界,就必須表現你的態度,說話眼不看人、聽不明白,便出誤會,這樣能辦事嗎?聽了之後要如何?往後你們念熟「常禮舉要」,便知約之以禮,例如人家辦喪事,而弔者大悅,合理嗎?   接下來對待人,要注意「色」,臉上青黃赤白黑,羞恥則臉色紅,發怒則臉色發青,病、不高興則臉色變白,不愉快則臉是黑的。「色」與「貌」不同,貌是容貌,色是顏色。不論有聲音與否,例如先是笑容滿面,臉一板又不同了。所以對外再來要省察自己的容貌,看看自己對待人是什麼態度。   再來就要辦事,言與行。若外境對象不看清楚,自己的表態也沒有顯現不出來,怎麼辦事?所以再來是出動言語、實行辦事。言語、辦事,辦事便是行。   最後有三條,又是另一類,這一類是吾的新發明,但也不是新發明,只是照著這樣分,這一類就是貪瞋癡。一寫這三個字,有人就以為是異端了,難道儒家沒有貪瞋癡嗎? 「孔子曰:君子有九思,」   「君子有九思」,君子指求學的人,不求學者不論有無學問,不能稱君子,你們今日要學為君子,因為你們是來求學的原故。自年輕到老都得求學,孔子說過,死而後已,臺灣諺語也說:活到老,學到老。有弟子問:何時可以不上學?孔子指著墳墓,意思是死了才可不學。學與不學一迷一悟,悟則處處都通,迷則處處障礙。   求學君子必得有條件,有九個條件,而注重「思」。「思」字,六書通云,念也。思念,再考慮。又擇理為思,經過前面的念慮,再精確選擇那一項合理。再依佛家的說法,你們必須懂百法明門,一切法合起來為百法,「明門」有明才能開。門,入門,否則屋裡黑漆漆看不見。一百個法就是「明」字,明白了。百法之中有一個五俱意識,五者同時起,但一個是一個。日本國的法律,就是源生於佛學。現今的法律也是學這個,如刑法犯罪,必須具五個條件,先須作意,有意幹此事。其次有計畫,再著手,有動作。其中還分已遂、未遂,最後產生結果。經過這些條件犯的罪才成立,這是出自百法明門。百法的五遍行有「觸,作意,受,想,思」,一感觸,意念動,接受外頭狀況。一感受就會想,計畫想了之後才是思。有事才有思,儒家所說的考慮、選擇,思都有。君子有九條事情,必須用這「思」字。求學時先博學之,先學,第二步審問之,學了怕有聽不明的地方,所以要問明白慎思之,考慮了。再明辨之,篤行之,依著辦事,何錯之有?佛家講聞思修,上來必得聞,其次思,思不是打妄想,依百法解釋,思後才修。你們「未之思也」,不思那所修的是什麼?修的工夫不到,那成什麼功?所以聽懂一句,按一句做就成功。 「視思明,聽思聰,」   下頭說九條,三種動態,一種結果。思是能,往外看等等便是所。「視思明」看明白嗎?所以說「明眼人」,往外看必須看明白,這是一種結果。「聽思聰」,聽很靈動,某人說話什麼意思,知個大概。如聽音樂,孔子擊磬,有一位荷簣的人聽聞後便說「有心哉!」有什麼心?打的鐘、敲的磬與彈的絲弦便不同,如何能聽出來?如廟中的單百零八鐘,以高低等音把情思表現出來,如擊磬一般。我們辦事,為人、為社會,要看不看錯,聽不聽錯,聽明白不容易。 「色思溫,貌思恭,」   「色思溫」,有人說,某人喜怒不形於色,七情不表現出來,這不是一時可學,君子不以聲色教人。君子望之儼然,即之也溫,對人的容貌該如何?「貌思恭」,面對著對方或對一切人,容貌都必須恭敬,如今提倡見人笑,一見總統便笑,就是不恭敬。恭是面對對方一切表示恭敬,上對下可以有笑意,下對上不行,晚輩要「仰而聽之」,長輩要「俯而就之」,容貌必須思恭。 「言思忠,事思敬,」   再來是動作,「言思忠」忠,誠實,能做到就說,說真話,不能做到便不說。今人都說應酬語,往後你們必須學,朋友見面,作文都必須真實。士貴乎器識,不在乎文學,所以必須言思忠,這樣自然少說話。再者,要思想說的真心話辦得到嗎?所辦的對不對?如想去當小偷,不能說,不能說就不必幹。   「事思敬」,恭與敬不同,恭的底下為心,恭要出自於心,心中有恭,在外表現出來,誠於中則形於外。敬是辦某件事,一點不許辦錯、苟且,應辦十分而辦八分便不是恭敬、不認真,辦九分也不行,十分便辦十分,恰到好處,都為他辦到。如上課不準時,就是教學不敬。民為邦本,國者,從囗從或,不一定什麼人在其中,若言思恭,事思敬,何必須要員警?如漢代的文景之治,周朝的成康之治,囹圄監獄中一片荒草,沒有犯人。若家家荒草那便不行。   這以上都辦到之後,再加以考慮,如劉(霜橋)老師每逢講完經、講演後,便睡不著覺,為什麼?他思想他所說的如何,錯與不錯,因此睡不著,這是君子。 「疑思問,忿思難,見得思義。」   以下是「防非」,事做完了,考慮所辦的對不對。「疑思問」,若心中有疑問仍然去辦,就錯了,這時應當思問。若以問人為羞恥,以顯自己的學問,冒充知道,如果不問,永遠愚癡。   「忿思難」,在社會辦事,有不高興,不能表現忿怒。一表現忿怒加在對方身上,他又再加回來,來回反覆便出亂子。皇疏注的比較好,雖然遇不合理的事加在你身上,也不以不合理的態度對待他。但是已經忿怒了,色、貌、視、聽、言語都會變,表現出來,對方便懷恨在心,後來狹路相逢,他必定以恨相對待,那時便有患難。所以每一發忿時,想到後來有患難。想免去將來的患禍,就不要表現忿怒,如漢代的劉寬。讀書所為何事?讀聖人書,學聖人事,不是學文章、演說而已。   「見得思義」,有失有得,一切都是如此。物產、名利,一切一切都是得。見得的事,要考慮合不合乎義,合義便可接受,不應當得的就不能接受。 【十六.十一】 孔子曰: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。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,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(698)   孔子教人做善,善惡在於自己,絕不在他人。例如淨土法門是自他二力,不只是彌陀的力量,接引在彌陀,為善為惡在自己。 「孔子曰:見善如不及,見不善如探湯。」   見思惑,見在前,「見善如不及」,見人有善,我不如他,要如何?必得與他看齊。如者,就是看我不如人,各有各的長處。   「見不善如探湯」,見不好的事,不必自己做,湯是熱的,「夏日飲水,冬日飲湯」,鍋裡的開水,一掀蓋子熱氣便受不了,見不好的事要如探湯不敢碰,趕快遠離一點。 「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。」   但是這種事,「吾見其人矣,吾聞其語矣」,我見過這種人,也見過他說這種話。 「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,」   「隱居以求其志」,藏起來讀書,幹什麼?如陶淵明,諸葛亮等都隱居求著志,等時候到了,把自己的志向求著施展出來。志在什麼?志於道,志於修、齊、治、平。若周圍都是小人,不能施展,就不出來,例如孔子就是如此。   要出來做事,「行義以達其道」,出來幹就是為行義,為達其道,目的是「在新民」。把能力施展出來,將所抱守的道,叫任何人都能得道,要大家都得好處,我才出來。 「吾聞其語矣,未見其人也。」   前一條與這條比較,難易如何?前一條先說「人」,這一條先說「語」。「吾聞其語矣」,前一條還容易,所以孔子說他曾見過這種人,也聽過這種話。至於這一條,「未見其人也」,沒見過這種人。 【十六.十二】 齊景公有馬千駟,死之日,民無德而稱焉。伯夷、叔齊,餓於首陽之下,民到於今稱之。其斯之謂與。   今日吾為你們講書,若隨意聽,不得利益,不論預習或複習都可以。看書不起疑不會進步,中國的學問,一看就能有所發明的人很少。看不懂還好,還可以往其中去研究,就怕自以為懂了,便看過去。你們沒有參過禪,讀書便吃虧,學禪學淨也不懂其中的原則。   淨土宗全在願字,無願,念到一心不亂也沒用,必須具備三項。不信,有什麼願?不願,誰能行?信願行三事是一種舉動,一種舉動有三分的力量,缺一種便不成功。日本真宗,東本願寺,西本願寺,注重願字,注重四十八願中的第十八願,這就壞了,疏忽信與行。如一把扇子有竹、紙等構成,若只說紙便不行,紙並不是就是扇子,條件不具備。   禪宗第一要緊是「疑」字,因為禪注重結果必須開悟,必須證,淨土宗不悟證也可以。悟,從何而來?不疑不悟。願疑,將疑解破,不疑了才是悟,若不疑如何悟?今日研究佛學,學三天便看不起儒家,這與九思的「疑思問」有關。今日對西坡或許有疑惑,疑還可以,惑就不可以了,惑是迷惑,疑可以思問。往後吾講書,你們要先看,講完再溫習,吾以禪家、佛家的方法講,一字不錯過。   吾看經文也看注解,注對的吾採取,不對的吾也知道。注子中有十之七都不對,這與佛經不同的地方在那裡?   注解佛經與儒家書者不一樣,佛家注重後來的証果,所以不問禪淨密律,都求斷惑,不說空話。注疏大體不離斷惑的辦法,都注重後來得結果,如彌陀經的結果在「當生成就」,不能成就便白幹了。   儒家的注疏,東漢以後的各各注解,對經典人物沒有說壞的。唐以後這樣的注解就少了,但大體往證果上走。漢以前吾不敢說,後來儒家的注疏,都是走升官發財考狀元的路,孔子之道在這裡嗎?走世間的知識,所以器量淺薄,到南宋改經,人人敢動手。佛家的注子,不論好壞都往證道上走,沒有多大差別。若是孔子之道,知道的有幾人?知而能去幹的又幾人?能照孔子之道去幹的則都去學佛,學佛才能真懂孔子之道。   這一章沒說是某人說的,究竟什麼人說?若孔子說,為什麼沒有「子曰」?考據吾不信,不信考據,吾就無法為你們說,但是吾也沒辦法,這是周朝時代的事情,須有考據。研究儒學,有訓詁學、考據學與義理學,宋儒講義理,講義理是注重微言大義,以微言大義說這章,注得太雜亂,但是有對的,也有不對的。他還不知訓詁,如何懂微言大義?吾講禮記,便選著講,因為其中的飲食起居都與今日不同。例如史記,樊噲來,項羽跪起,古代的坐法與現今的坐椅子不同。漢代度量衡與如今也大有差異,藥方講幾斤幾兩。所以有些考據又不可不知。往後你們不要呆板,疑思問,古書有錯簡是當然的事情,可以闕疑,宋儒卻為闕漏處補上,甚至移動經典,妄作聰明。   這章已經不知道是什麼人問的,只是舉出兩件事來說。人做事,不在有勢力、地位,在乎有道德,與人民、國家、社會有利益。佛家有上報四重恩,因為大家對我們有恩,應該報答,如何報答?有能力錢財便以物質報答,否則以身體報答,辦公家的事。如早晨起來掃街,街道是公有地方,掃乾淨便對得起大家,也不必叫人知道實情。自己做為端正的人,可改一方的風氣,功德很大,這一章書大意如此。其中有的考據,吾不講。 「齊景公有馬千駟,死之日,民無德而稱焉。」   齊景公是一國的諸侯,齊是大國,兵車有千輛,一輛有四馬,千乘就有四千匹馬,王畿以外附屬的還不論,很可觀。齊景公又是諸侯,又有幾千匹馬,但是他死的那一日,百姓沒有讚歎他一點好處,沒有人會想他。稱者,讚歎他。齊景公有地位有什麼用?德有作「得」的,為這個字,兩派打官司。用「德」字比較好講,也有兩字通用的調和派。德,道德,與民有好處才是道德。 「伯夷叔齊,餓於首陽之下,民到於今稱之。其斯之謂與。」   再舉一個反例,伯夷叔齊,為孤竹君的兒子。從前家有長子,國有大臣,孤竹君的意思是要叔齊繼位,伯夷看出來,便藉事離開孤竹國。叔齊也知道父親的心意,以及兄長的意思,繼位是對不起大哥,也走了,去找伯夷。二人離開故國,在山野自己耕種,最後在首陽山。首陽山考據有五處,各有道理,吾不去考,只論事情。周武王伐殷紂王,伯夷叔齊扣馬而諫,以為臣伐君是不對的,武王軍隊想殺害他們,姜太公以為兩位是賢人,命令人放了他們。周得天下後,伯夷、叔齊不食周粟,餓死首陽山,這說法不一定,有人說沒有餓死。這裡經文只說餓於首陽之下,沒說餓死,所以吾今天也不說。   餓是窮的原故,和齊景公比較他們是沒有錢財。子貢曾經問孔子:「伯夷、叔齊何如?」孔子說:「古之賢人也。」周初到孔子的時候,人民到了如今還稱讚伯夷叔齊,兄弟讓天下,又孝又弟,能長養好風氣。   你們不要爭名利,縱使得了全球大總統,也不能再活七十年,縱使再活二百年,死後也像齊景公,到三途去還債,無間地獄八萬四千大劫,那可長壽了。 「其斯之謂與。」   還有一句「其斯之謂與」,沒頭沒尾,也有人講解,吾不講。 【十六.十三】 陳亢問於伯魚曰:子亦有異聞乎?對曰:未也,嘗獨立,鯉趨而過庭,曰:學詩乎?對曰:未也。不學詩無以言。鯉退而學詩。他日又獨立,鯉趨而過庭,曰:學禮乎?對曰:未也。不學禮無以立,鯉退而學禮。聞斯二者。陳亢退而喜曰:問一得三,聞詩聞禮,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。 「陳亢問於伯魚曰:子亦有異聞乎?」   「陳亢問於伯魚曰」,陳亢為孔子弟子,字子禽。伯魚,名鯉,孔子的兒子。陳亢與伯魚談天,陳亢問伯魚,「子亦有異聞乎」,子指伯魚,你也有聽到特別的道理沒有?孔子講學,誰愛去聽就去聽,陳亢是問孔子還有秘密為你說嗎?因為你是孔子的兒子,對你或許特別一點。古人易子而教,所以孟子說,父子不責善。你們不起疑問,所以不開悟。 「對曰:未也,嘗獨立,」   「對曰,未也」,沒有什麼特別的,但是在家庭也有對我特別講話的時候。嘗,指孔子。口氣在伯魚口上說,文字簡易,簡要詳明。獨立,一個人的時候,因為若有第二人,秘密便不說了。吾要你們每天念一首古人的詩。 「鯉趨而過庭,曰:學詩乎?對曰:未也。不學詩無以言。鯉退而學詩。」   「鯉」,伯魚叫自己的名字。「趨而過庭」,見長輩不能邁四方步走,必須碎步快走,在院子快走。為什麼加「而」?因為「趨」必過,所以加「而」字。   「曰:學詩乎?」,曰指孔子,孔子以外就是孔鯉,曰若不指孔子,那不是孔鯉問孔子「學詩乎?」你們學詩,對說話看東西有分寸,但不要你們作詩。「對曰」,孔鯉對孔子說,沒學詩。下連著的「曰」字也省了。吾不敢如此作文,沒有這能力。「不學詩無以言」你沒有學過詩,你就不懂說話的道理,不會說話。口為言,筆為文,言與文都是思想,說話不通,作文也嚕囌。孔子說,謹言慎行,在社會不能不會說話。「鯉退而學詩」,鯉退下去後就學詩了。學三百篇的詩經,詩藏著意義,很含蓄,可以興觀群怨,聽到的人可以改過,但不會找作詩者的麻煩。 「他日又獨立,鯉趨而過庭,曰:學禮乎?對曰:未也。不學禮無以立,鯉退而學禮。聞斯二者。」   「他日又獨立」,又隔了幾天,孔子又獨立。「鯉趨而過庭」,「曰學禮乎」,「對曰未也」,「不學禮無以立」,孔子博文約禮,據德、依仁、遊藝都由志於道來。遊藝的起首為禮,若不學禮那一條事也樹立不起來,辦的事都會錯誤。你們要學「常禮舉要」,學會辦事就少害人,少討人嫌。「鯉退而學禮」,伯魚退下去便學禮了。   「聞斯二者」,這是對陳亢說。這一「聞」字照映上面的「異聞」的聞。其實這二條孔子常講,只是孔鯉沒有參加而已。   你們要學詩學禮。 「陳亢退而喜曰:問一得三,聞詩聞禮,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。」   「陳亢退而喜曰」,陳亢聽完退下去了,很歡喜,歡喜什麼事?「問一得三」,我今天問一條,請為我釋疑,卻得了三條。其中二條大家明白,其中有一條是他自己悟出來。「聞詩聞禮」「又聞」,孔鯉沒有說,是他自己悟出來的。   「君子之遠其子也」,注解以為父子必須疏遠,這說法不對。為人子晨昏定省,冬溫夏凊,父子有親,難道必得像唐肅宗的不見其父,連父死也不去,才叫孝嗎?各各注解中,只有司馬溫公以為遠是無遠無近,一律平等的意思。這是指求學的事,單說教學一律平等,教學生與教兒子一律平等。清末以前,學生中舉,老師高興,兒子中舉,人們便以為老師有私心,老師會覺得很慚愧,第二年必定辭館不幹了。這句是指教學一律平等,沒有遠近。 【十六.十四】 邦君之妻,君稱之曰夫人,夫人自稱曰小童,邦人稱之曰君夫人。稱諸異邦曰寡小君,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。(705)   這一章也沒頭沒尾,只可粗淺的講。今日這種禮用不到,但是知道這個禮也有好處。春秋那時候,孔子說:「必也正名乎!」正名要緊,今日見到前輩稱「您」,吾不贊成。這一章是說明孔子的學生在外跟人交際,不要說錯話。 「邦君之妻,君稱之曰夫人,夫人自稱曰小童,邦人稱之曰君夫人。」   「邦君」,一國的諸侯。「邦君之妻」,妻者,齊也。男子志在四方,必得有內助,家中主持是女子,今人打破這個觀念,家裡無內助,沒有一人主持家庭,沒人管,所以沒有好兒女。   「君稱之曰夫人」,夫人者,天子的妻子為後。邦君妻,君稱夫人。夫者,扶也,幫助,幫助諸侯成就他的道德,當諸侯必須有德,妻子必須幫助他,所以稱做夫人。這是鄭康成的說法。夫人自己不能自稱夫人,中國處處自己謙虛,「夫人自稱曰小童」,自稱小童,謙虛說自己還未成人,如何能幫助人成德?   「邦人稱之曰君夫人」,百姓稱國君的夫人為君夫人,他是扶助我國君的人。 「稱諸異邦曰寡小君,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。」   「稱諸異邦曰寡小君」,到他國,談到自己諸侯夫人的身上,要稱「寡小君」,諸侯自稱「孤」、「寡」,孤是沒德的謙詞,寡是德薄淺能的人。稱自家諸侯的夫人為「寡小君」。諸侯為君,他的夫人為寡小君,「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」其他國家的人也稱他是君夫人。 陽貨第十七 【十七.一】 陽貨欲見孔子,孔子不見,歸孔子豚,孔子時其亡也,而往拜之,遇諸塗。謂孔子曰:來,予與爾言,曰:懷其寶而迷其邦,可謂仁乎?曰:不可。好從事而亟失時,可謂智乎?曰:不可。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。孔子曰:諾,吾將仕矣。(707)   論語編排稍有歸類,前後文有關係。這一篇都很難講,其中都有歷史性,除春秋可做證明之外,其餘眾說紛紜,都不可靠,連考據的地方,也不可靠。 「陽貨欲見孔子,」   陽貨在魯家當季氏家臣。魯桓公生三位兒子,孟仲季三家,把持國政權柄,魯君空有其名,沒有權力,做主的是三家大夫。三家大夫祭祖也用天子禮,最跋扈的是季氏,魯家權力全在季氏。魯君不發薪水給大夫,大夫各自分有地土,魯君地少,三家地多,陽貨就在季氏家為家臣。三家眼中沒有魯君,陽貨眼中也沒有季氏家,這是天道好還。   孔子弟子在季氏家的也不少,孔子是不得了的能人,陽貨攬權後,想辦事,但不是辦好事。辦事就要福國利民,以公心辦事,縱使辦不好也不差;若為私心,辦好也不行。陽貨為私,也必須找人才,孔子弟子有很多人才,何況是孔子,所以陽貨要找孔子出來在季氏家做官。他以為孔子若要做官,就得找陽貨。要孔子幫他忙,所以屢次找孔子。但是陽貨也得罪不得,好人固然應當親近,壞人要遠離他,但是禮貌都必須有。各位同學心正,對壞人無禮貌,但是禮尚往來,也必須有禮貌,禮貌與辦事是兩回事,就像性與習是兩件事。 「孔子不見,歸孔子豚。孔子時其亡也,而往拜之,遇諸塗,」   陽貨想見孔子,孔子不見。歸,饋的意思。饋送,送禮。送豚,送小豬,這是很厚的禮,滿漢全席有一整個的小豬,是重要的菜。陽貨叫做菜的薰一隻豚送孔子,這分禮很厚,不能不接受。人送禮必須在家接受,叫拜受,還必須再上他家去禮謝,所以孔子必須回拜。文中沒有說孔子不在家時送去,不必節外生枝。孔子等了一個時候,等什麼時候?等著陽貨不在家時候去拜謝他,禮也到了,也不和他見面。到了陽貨家,果然他不在家,孔子禮貌盡到了,可是在回家半路上遇到了。 「謂孔子曰:來,予與爾言,」   「謂孔子曰:來」,這一個「來」字,就表現出陽貨的神情態度。平常應當是說:「請過來說話」。從前村夫說的話﹕「說你、說我」,有人諷刺說﹕「木頭也稱牌位」。「予與爾言」,我給你說話。 「曰:懷其寶而迷其邦,可謂仁乎?曰:不可。好從事而亟失時,可謂智乎?曰:不可。」   下文也是陽貨說的。「懷其寶而迷其邦」,你胸中有很多寶貴的東西,比喻孔子胸中有很多寶貝,一肚子學問。邦家,魯家今日迷惑顛倒,很不好。「可謂仁乎?」,你有學問,終日講仁義道德,而眼看著國家亂,這就是你的仁道嗎?孔子說,不可以。陽貨又說,你喜好辦政治,你有這個心,而「好從事而亟失時」,「亟」是一次一次又一次,「失時」那一回差事也沒弄好,周遊列國,人都不重用,機會都失去了。「可謂智乎」可算是有智慧嗎?陽貨的含義就是說,你不認得人,只要認得人,找事便容易。言下之意,就是找我陽貨便行了。孔子說,不可以算是智者。 「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。」   「曰日月逝矣」,日月一天一天的過去。「歲不我與」,歲數不能再增加,再給你了。 「孔子曰:諾,吾將仕矣。」   孔子說,是,我將出來做官了。以上從漢注到明代都是如此注解。到了明儒郝京山提出另一種說法,這個說法正合吾意。「曰,不可」,你一定不承認,一定以為不對。「日月逝矣,歲不我與」,日月天天過去,歲不與你增加了。以上都是陽貨說的,下文「孔子曰:諾,吾將仕矣。」這才是孔子所說。這種說法文理才順。你們必須要求自己能悟,悟一次以後才能悟,一次不悟,以後永遠不悟,這個悟是悟文字,不是悟道。 【十七.二】 子曰:性相近也,習相遠也。(710) 雪公講義:   釋典言性,分體相用。注云:體空,相有,用為作業。體相皆無善惡,業用方有善惡,簡要精詳。孔子云,近者,言其前。云遠者,言其後。夫前為體相,後指業用。故二聖之言同。非器小門戶之見能知也。周易繫辭云:故神無方,而易無體。又云:一陰一陽之謂道,繼之者善也。又云:顯諸仁,藏諸用。又云: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,盛德大業至矣。又云: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變化見矣。至六十四卦之象曰彖曰:吉、凶、无咎,皆相也。   這一章書的注解都不對,為什麼?孔子說「性」講性,全球的學說,講性只有佛家專門講性。不懂佛學以及一知半解的人,講的性都沒用處。程朱是一知半解,就佛學來說他們不如吾,他們連孔子所說的文理也不懂,講性就更不懂了。孔子講性,與佛家所說都一樣,但是後人講性就不一樣了。性沒有兩樣,只是各人的學問不一樣,例如天上的太陽,人、畜所見都不同,每個人所見也不一樣,夏日、冬日都不一樣。人看得不一樣,畜生看了也不一樣,臺灣狗與四川狗所見也不一樣。   釋迦佛對調達,尚且要全體大眾對他默擯,不是佛不慈悲,何況是吾?吾對於西波,怎能說不慈悲呢?   冬日、夏日,太陽的體是一個,就如同性無二。以為性不一樣的,那是凡夫的虛妄分別。   斷見惑,再入胎,就不入畜生道了。若再伏住若干思惑,生到四禪等地都不一樣,因為禪天沒有飲食男女。由此可見學問之道不容易,悟了才能舉一反三。見思惑不出八識,生到那一天,六根的功用就減少,所以沒有男女飲食的欲望,例如舌根斷後,便不想吃了。   三家村的人見聞不廣,自以為是聖人,天下獨尊,到了六家村便不行了。六家村的人到九家村又不行,台中是幾家村?   今日若沒有這一個表,或是不懂佛學,便聽不懂。吾今日所講是聖人所講的性,孔子三千弟子中的七十二賢,顏子、曾子全懂,以及子貢半懂,只有這三人懂性而已。孔子對顏子說:於吾言無所不悅,不違如愚。對曾子說:「吾道一以貫之」。古來各種注解,都不合孔子的本義。孔子說的,很簡單,但是從漢朝到現今,讀書人沒有一人懂得這一章經文。子貢自己說:「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,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。」子貢有自知之明,懂一半。其餘的注解者都錯,孟子主張「性本善」就說錯了,也有人說性或善,或惡,或善惡混雜,孔子並沒有這樣說。韓昌黎說性分三品,這是大笑話。若說喜怒哀樂為性,那性何其多也?其中皇侃疏還有道理,或許看過佛書。另外有一人說:「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」,卻是囫圇吞棗不清楚,未生前是那一生的未生前啊?   因為你們學佛,所以吾用這種說法,其他處就不這樣說了。   吾決不會說性,那能高過子貢,這是本著佛經而說性。祖師斷見思惑,才可以知道本性。否則,只說而做不到。吾是錄音帶而已,本著祖師所說的說。沒有斷惑者說的,都是亂七八糟。諸位,處處學恭敬,學謙虛,決不可妄作聰明。 「子曰:性相近也,」   「性」,從心從生。先有性以後才生動物,動物本著性來,類似十二因緣。   佛家說的話與儒家說的話方法不一樣,佛家說世間、出世間法,無始無終,過去、未來、現在,佛家一律都講。佛知過去無始,找不出一個開始,後來無終,找不出結束來,無始無終就是說性,法爾如是,天然如是。   孔子講世間法,不講過去、未來,只講中間一段,講現在。這樣講很對,因為有現在就有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例如剛才上課已過去了,我們身上的細胞已經死生若干個。自古以來都有現在,未死就還有未來。就說現在的肉體,到八點鐘還未死便是未來,由這個往下一發展,就是無始無終。孔子對過去、未來都知道,為什麼呢?孔子懂性又為什麼不說?因為說性沒人懂,所以孔子不說。子路問過:「敢問死?」死後怎麼樣的情形?孔子沒有說不知道,而是對子路說:「未知生,焉知死?」你怎麼來的知道嗎?不知生,怎麼知道死,這像參禪,暗示給他。子路又問鬼神,鬼神是現在嗎?孔子答,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。對人你尚且事奉不了,鬼更事奉不了。孔子承認有過去、未來。   先說性的過去、未來,否則不能講,注解者都不說過去、未來,所以注得不對。有人說,有氣血才有性,死後魂生於天,降於地。這個話極不徹底。佛家以修行體驗出來,有相當的證驗,不是講空話,佛講法四十九年,不過是講性而已 「習相遠也。」   習是習氣,若當性解,就大錯了。習是習染,中庸說:「喜怒哀樂之未發」沒有表現出來,那是第八識藏的種子,未發的喜怒哀樂是情而不是性。「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」表現出來,而合乎一定的節度,不可超過。樂是情,已經發出來了,要調和使情中正和平。「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」,如佛家所說﹕「萬法唯識」。若是覺後空空無大千,既然無有情了,還有什麼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呢?   下面講本文,先講性的環境,講個大概。這一段沒人問,因為程度夠不上。   性「相」近,相是你這樣,我也這樣,互相,如「相看兩不厭」的相。另一說法是「現象」,這二種說法都通。單一句說,相可以作現象講。二句合起來講,相當「互相」講。這裡我們當「互相」講。   下文的「遠」「近」,近遠所指的是什麼?遠指過去的遠,未來也是遠,這裡指將來,多少年後不一定,很遠了。近講這一生,一生下來,指現在。遠指後來。相是互相,遠的事與近的事,互相對照,遠與近互相比較。你我的本性,生下來時,互相接近。   習是幹什麼,才一幹還談不到習上,再幹便是習,習慣了。「學而時習之」一遍又一遍,成了習慣,諺語說:「習慣成自然」。諺語都是聖言量。為什麼習慣成自然?所謂「習與性成」,習慣常常了。習慣的事,久了就成性,如喜歡讀書便是讀書性(讀書的習氣),好賭就是賭性。但是本性沒有變,佛家說一動,就成識,起虛妄分別,本性雖然被三細六粗遮住,但還是本性,沒有變樣。   「也」,是肯定詞,就是這樣,上來解釋字,以下講義理。   下頭按字的真義講,聽了要合理。佛所說與孔子所說相同,二聖人所講沒有不同。   孔子說「性相近也」,本性在原來是「近」。近,指本性相近原來無始找不出來。易經的注解,漢宋儒者相互爭論,都不能看,必須大開圓解才看懂。眾生的本性在最初(近)彼此差不多,為什麼後來不一樣?「習相遠也」。性,不知在何處,盡虛空遍法界都是性,性參加在眾生身上。眾生有父母,父母有習慣,男女陰陽和合時,性參加上去,三和合便可坐胎。性若不參加,光有男精母血不坐胎。一坐胎,有一陰一陽,所以中國從前講胎教,不准隨便吃、隨便看,怕有壞的習染。母親改變思想,想某一現象,胎兒就變樣子,便有習氣。這時的習氣還輕,一出胎後,一接觸有愛、取、有,性的本來變了樣,便變遠了,大家變的不一樣。大家習染不一樣,彼此之間便愈差愈遠。   那孔子所說的性是善還是惡?依經文說的「性相近也,習相遠也」,性有善惡嗎?今日注佛經的人,沒有明心見性,沒有斷惑,如何懂性?都是妄加注解。   現今取孔子說的話,與佛家相同的,做為證明。學佛而輕孔子,學孔子而謗佛,都不合道。   孔子與佛家怎麼樣相同法?以書為證,依唯識、起信論開頭便講性,三細六粗。今日不能再講,你們曾經聽了很多次,今天只說孔子所說與經上一樣的,證明聖人之言沒有差別。佛家人看不起孔子,未學佛者看不起佛,都是不懂道的妄人。「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,可離非道也」,可離就不是道了。   佛家注書有一個總原則,依「體、相、用」注解。萬物都有本體、現象、作用,這是注解經典必須的要素,分三大端注經。體是本身,本身空無自體,是性空、真空,全經都是說這個,心經說:「是故空中,無色聲香味觸法……無智亦無得」體是空的。這一章說性,什麼人看過性?沒有本性嗎?若沒有便是落入頑空,本性確實有,但是看不到。中醫有藥性賦,如薑的性是熱,雖然手握著薑,手不會發熱,是不是薑就無性了呢?把薑煮熟食用身體就感到熱。相性無體,萬法都有本性,都有體,只是看不見而已,但是「體」會現起各種形相。   「相」如薑的性熱看不見,摸不到,但是薑所長的形相看得到,這叫「體空相有」,體也有,相也有。孔子書、佛經都講善惡,體有善惡嗎?體既然是空,善惡便安不上,如薑性,連毒藥性都安不上。再者,相是善是惡,但是扇、刀是善是惡?連子彈的相也沒有善惡。體、相都無善惡,相藏在體中,有相才起業用,才生出善惡。如扇有用,一體可以萬用,扇風能涼,可遮日、遮雨,也可以當坐墊,所以用才分善惡,業才分善惡。   「性相近也」,孔子沒有說性是善是惡,孔子既然沒有說,到孟子才說性善,荀子說性惡,楊子說善惡。在這章經文,說性善說性惡都講不通,業才有分善惡。「習相遠也」習就是用,習才與本性離得遠,才有變化了。   儒家自宋儒闢佛為異端後,便沒有以體相用注解的,因為有門戶之見,一見體相用,便指為佛家,是異端。自己不通,才說人的壞話。後來的儒家不知孔子是聖人,講解時才會如此鄙陋,所以吾舉易經,以孔子說的做根據,易經處處講體相用。   這一章有一種注解,指性相近是「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」。是這一生父母未生前的面目嗎?還是十世前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?若不知「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」是無始無終的本性,就不算開悟,仍是囫圇吞棗。並不是參禪的人都開悟,學然後知不足。 雪公講義:「釋典言性分體相用」   「釋典」,佛經上的典籍。「言性」,講性,分體相用,必得分這三個字。大乘起信論,開頭就講體大,相大,用大,三大都是無量無邊,複雜極了。知道這三大,念一句佛便消八十億劫生死重罪,這還是有數目的,太小了,經上說是「塵點劫」。 「注云,體空相有,用為作業。體相皆無善惡,業用方有善惡。簡要精詳。」   「注云」,釋典的注解,   「體空相有」體是真空,現象是有,眾緣和合,因緣所生法,依他起性,如兩掌合起來成縫。相是假有,凡夫以為真有。一有現象,才起作用,什麼相起什麼用。   「用為作業」一體有萬用,用很大,用處很多,用是造作業。   「體相皆無善惡」,體空相不動,都沒有善惡。   「業用方有善惡」,一作用才有善惡。   「簡要精詳」,很簡單很扼要,說到精確處,很詳細。佛經注解性較儒家好,因為佛家注重在道,學佛就是要求道。儒家從前不論,後來的儒家才求名利,所謂「書中自有黃金屋,書中自有顏如玉」,讀孔子書為求名利。所以從前的人說,和尚是佛的罪人,舉人是孔子的罪人。中庸說:「可離非道也」,論語云:「隱居以求其志,行義以達其道」,記住論語的一、二句,不成聖也成賢。注解若是為求道,所以差不多,若儒者求功名,便差遠了。 「孔子云:近者,言其前。云遠者,言其後。」   「孔子云:近者,言其前。」近是說眼前,本來。「云遠者,言其後」,若不將過去、未來、現今三際拿來比較便錯,所以易繫云「精氣為物,遊魂為變」。 「夫前為體相,後指業用。故二聖之言同,非器小門戶之見能知也。」   「夫前為體相」,先有體,其次有相。「後指業用」,有體相才有業用。「故二聖之言同」,所以孔子與佛二聖人所說的話都一樣。「非器小門戶之見能知也」,這不是器小有門戶之見的人能知道的。佛與孔子所說,都不是小器人,小器人有門戶之見,道不同不相為謀,這不是小器人所能知道的,今日就是鬥爭堅固的時期。但是必須有證據,以下是舉證。 「周易繫辭云,故神無方而易無體。」   什麼人所說的?論語是子遊子夏的門徒所記載的,記的確實嗎?就算記的不準,那易經繫辭是孔子親自作的,就以這為證據。「周易」易有三種,這裡是指周易。「繫辭云」,繫辭是孔子所作。「故神無方」,神,神妙,很微妙,如何微妙法?比方比方吧,卻找不出比方來。這是說性體,真空拿什麼比方呢?佛也沒有說出來,只是說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,熱性冷性自己喝下去便知是熱是冷。「而易無體」,易經是明擺著的,經文並不是易經,易的本體在那裡?找不出本體,也是真空,體相用,孔子講體。 「又云:一陰一陽之謂道,繼之者善也。」   「又云」,又說。「一陰一陽之謂道」,一有道後,「繼之者善也」,接繼著道,有道就起作用。「天命之謂性,率性之謂道,修道之謂教」,一說話便有動作,動作接繼後來才有「善」這個字。 「顯諸仁,藏諸用。」   「又云」,又說。「顯諸仁,藏諸用」,要將他顯出來,必須有動作,如某人熱,給他扇子,給的人有好處,給他扇子去除燠熱,給的人所作的善事,給的人就有了善。所以仁義道德都在作用造作上。 「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,盛德大業至矣。」   「又云」,又說。「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」,鼓是動作。萬物,指一切物體。一切物體都由本性,一動才出來萬物,與聖人沒有關係,用不著你操心。中庸說:「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」上天造物,無聲無臭,不須聖人操心。造物主是本性,所以「儒、釋、道」可以合為參同契,若耶教就不能合,因為他的造物主是上帝。   「盛德大業至矣」,這個功德太大了,性的德能太大了。業也由性出來,這是用。 「又云,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變化見矣。至六十四卦之象曰、彖曰,吉凶无咎,皆相也。」   以下說相。「又云,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」,仰觀天象,俯察地理,成相成形都是相。「變化見矣」千變萬化,都出來了。這還沒說善惡。「至六十四卦」,每卦都有有六個爻,成形叫「象曰」、「彖曰」,有現象。然後預測這個象像什麼,那一種像是吉是凶、不吉不凶、無咎,「吉凶無咎,皆相也」。吉凶無咎都是相。易經以下的文字接著說:「積善之家必有餘慶,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」到這裡才說善惡。   下一段與這一有關,不懂這個道理,那「上智下愚」就講不下去。 子曰:唯上知與下愚不移。   這一段的注解也是全不對,不看注好似明白,看了反而不明白。有人說,這與前一章要合為一章,有人說要分二章,吾看這一章與上一章像是一章,「子曰」,或許是多出來的,為什麼主張合為一章呢?你們要仔細聽,因為你們的文章不行。 「子曰:唯上知與下愚不移。」   「唯」是唯獨,有比較才說「唯」。連著上一章,雖然說是「性相近,習相遠」,但是「唯上智與下愚不移」,也沒有說善惡,而注解者也是注解善惡。   上智下愚,指性與習,習是情。上智與下愚的性情不移,唯這這二種人不移,不移是不更改。愚是什麼都不懂,桀紂都懂,怎能說他們是愚呢?愚者如愚翁,以為山可以改,一般人以為山不可改,他卻認為可以改;又如夸父追日,不自量力。   能「不移」,做事情就能成功,如周利槃陀伽,連笤帚二字也記不住,同仁要他走,他就是不走,終於證了羅漢果,他全在「不移」上。不成功的都是我們這些人,處在上智與下愚中間的人,隨東隨西漂流,叮叮噹噹,隨時更改。不移是不改,能成功。桀紂不是愚。有人說堯舜是上智,桀紂是下愚,這是錯誤的說法。   這一段是上智下愚不移。誠者,天之道也;誠之者,人之道也。誠是天然的,人沒有一點虛假,這是天道。誠之者是學誠,因著這個人誠不太充足,才要學,學後還算人。天然是上智,學習也是上智。仁者安仁,心在仁上才心安理得,天真直率,不勉強。智者利仁,智者是聰明人,智者知道走仁路有利益,這還是上智。現在的人,既不能安仁,也不能利仁,知而不做,有什麼辦法。   漢儒注出來了,如今你們自己去悟,不悟也不害人。達摩祖師說:「明道者多,行道者少;說理者多,通理者少。」學佛中萬人不退者一人耳,證道者數萬人未得其一。你們若真是愚人便能成功,老太婆能往生,講經不能證果,證果全在自修上。   上智能成就,不退轉,下愚也是如此。上智難,下愚也是難,所謂「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」,現在的人是裝洋相。 【十七.四】 子之武城,聞絃歌之聲,夫子莞爾而笑曰:割雞焉用牛刀。子遊對曰: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: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子曰:二三子,偃之言是也,前言戲之耳。(716) 「子之武城,」   武城,在今日的山東,那時名叫武城,今日也是這個名稱。那時武城歸屬魯家,是一個小縣。三家分魯國的土地,自己有封邑,封邑有宰臣。言偃(字子游)為宰臣,子游、子夏為文學家。今日雖然仍是武城地,但是真正武城的方圓已經變了,大概還是如此而已。   言偃為宰臣。之,是上那裡去。 「聞絃歌之聲,」   孔子一到武城,「聞絃歌之聲」所謂絃歌者,六經當中有很多是押韻的,詩經更是有韻。但是今日的韻變了,宋代的平水韻,與唐韻差不多,所以會唐詩就能合一百零六韻,詩、書、易就都可以配起來念,用絲絃配起來。佛家有梵唄,所以念誦很重要。念誦與變化氣質有大關係,這不是強迫教育,而是自然的事情。子游為武城宰,那時他全用教育治理國家。 「夫子莞爾而笑曰:割雞焉用牛刀。」   孔子一到武城,聽見家絃戶誦,「夫子莞爾而笑曰」當然是見到了子遊。莞爾,微微有笑容,不是大笑。孔子說「割雞焉用牛刀」,割雞,雞小用掛著鸞鈴的鸞刀。走路一步一步都必須有規矩,如同今日的軍隊有走正步,平時也有一定的規矩,切菜都有板眼,聽鸞鈴的聲音,便知道馬車行進有沒有規矩。切雞肉用小刀,小的食材放在案上切菜。宰牛用小刀就不行,必須用大刀。小刀是在案上切,這是小題大作。若詩的言語注不明白,如何能將六經注明白?   詩句都很少,一般的注解都注亂了,講不通。詩的文理含義還注不明白,論語是聖人的言語,含有道,那如何懂呢?所以注解中有百分之九十為廢話。不學詩無以言,要開悟性,由詩來。 「子遊對曰: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:」   殺雞何必拿著割牛的刀殺雞,小題大作?子遊懂,悟了,「子遊對曰」,子遊答覆孔子。「昔者」,我聽著夫子以前說過,說什麼呢? 「君子學道則愛人,」   「君子學道則愛人」,這一句與「割雞」句似乎無關,而且孔子「聞絃歌之聲」,並未說什麼,卻說「割雞」一句,這與「聞絃歌」怎麼連起來?孔子所說,子遊所答都幽默,孔子沒有問,子遊便答。若是現今的人會以為這與學道無關。言偃在武城,所教的不是文學,而是教人民讀詩書,學聖賢之道,以禮樂治民,所謂「博之以文,約之以禮」,禮是節度,無禮那道德也走不通。物有本末,子遊知道孔子說的根本,本是道。在位的人,學道有好處,學道以愛人。   你們學佛、學孔子,學了還禍害社會、鄰居,對家庭亂七八糟。這「愛人」的愛,與普通的愛不同,出世法不許有愛,學佛學道有愛都不成功。學儒家的「愛」可以,愛是加惠,但是也必須有一定的節度,發而皆中節,今日雜誌所說都是亂愛。 「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」   君子學道是加惠給老百姓,「小人學道則易使」,此處的君子、小人,不是好壞的人,而是指在位、在野的人,在位稱君子,普通人為小人,其中沒有善惡二字。普通人也必須學道,大學自天子以至庶人,都是以修身為本。從前不強迫,學道的人必須控制自己,若發展欲望有什麼道?不患寡而患不均,貧到喝粥也要稀濃一律平等。百姓聽國家領導,懂禮樂之道,到時候被領導也高興,否則他走欲望的路,你走道德的路,如何能被領導呢?志同道合才能合起來辦事,今日的佛教團體志同道合了嗎? 「子曰:二三子,偃之言是也,」   這是文字般若,孔子沒有說別的,孔子不與子遊談。看戲要看名角眼上的動態,便能明白。孔子跟帶去的學生說,是與第三者說話,言偃他說的對啊,對什麼?不對在那裡?「割雞」句不對,「君子學道」句對。 「前言戲之耳。」   「前言戲之耳」,前面所說是戲言,孔子高興偶而說笑有何不可?冬烘先生卻引經辨析,以為聖人無戲言,那是書呆子。 【十七.五】 公山弗擾以費畔。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悅。曰: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。子曰: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。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(719) 「公山弗擾以費畔,」   公山弗擾以費畔。公山弗擾在季氏家當家臣,擔任山東費地的宰官,背畔季氏,為什麼要叛?吾不知道,注說紛紜,都沒見過,弄不明白,如何講書?例如不知一對夫婦為了吃飯相吵的原因,就為他們調解,勸他們別看電影,這是胡說。依本文講就可以了,雖然不講但是必須念,為什麼必須念?預備後來其他處有發現,現在可以闕疑待考。   後來陽貨在季氏家當家宰,季氏是大夫,大夫以下是家臣。既然是家臣,三家大夫背叛魯侯,家臣公山弗擾便背叛季氏。上樑不正下樑歪,大夫叛諸侯,家臣叛大夫。 「召,子欲往,」   費地是季氏所有的采邑,「召,子欲往」,公山弗擾覺得勢力淺,想召孔子幫忙。因為孔子想把三家的城牆拆掉一些,公山弗擾守季氏的費,以為孔子會允許幫他的忙。   孔子「欲往」,「欲」並不是就要去,而是言語之中表示要去了。孔子為著不能行道,「子欲居九夷,從我者由也」,孔子也沒上九夷,言語之中含有「去」的意思,不是真去,這是欲往,不是真去。 「子路不悅。」   「子路不悅」,子路是剛直的人,所以有不悅的表現。子貢就不如此,例如在衛國時,父子爭天下,大家不知道孔子要幫誰,子貢說我去試探,進去見孔子,問說:「伯夷、叔齊何人也」,衛國的事一句不提,伯夷、叔齊讓國,衛國父子卻爭國,孔子說「(伯夷、叔齊)古之賢人也」子貢出來為大家說,孔子絕不幫他們。吾要你們讀書開悟便如此,子路沒有這種口才,看不對就不高興,像子見南子,子路也不高興。 「曰: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。」   「曰」,孔子說。「末之也已」,末,無也,沒有。末之也,沒有這麼一回事。   「已」,止也,算了吧。夫子無處可去,就罷了,何必往公山氏那裏。   孔子欲墮三都,墮不了,現在公山氏先背叛季氏,對於魯君有好處。但是子路認為這也不對,因為季氏以臣叛君不對,公山也是以臣叛君。例如有祖孫三代上山採薪,父親罵祖父走得慢,兒子也罵父親怎可罵祖父?若孔子贊成公山弗擾背叛季氏,那怎麼不允許季氏叛魯侯呢? 「子曰:夫召我者,而豈徒哉,如有用我者,吾其為東周乎!」   這一段文字似乎與上文同是一章,只是多出「子曰」而已。「夫召我者」公山召我,召我的人,難道空空來找我去嗎?他有他的用意,「如有用我者」召我當然要我幫忙,也可以。「欲往」,有用我者我就幹。「我其為東周乎!」我出來還是為周天子,只要對周天子有利益,我就出來,公山氏對周天子有什麼利益?   孔子知道子路的心思。子路是對公山弗擾背叛季家不以為然,對任何人都是如此,誰這麼幹我都不贊成,何止是公山氏,孔子這句話幽默極了。   這一章有疑問,可以闕疑,但必須記住有這一件事。 【十七.六】 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:能行五者於天下,為仁矣。請問之。曰: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則不侮,寬則得眾,信則人任焉,敏則有功,惠則足以使人。 「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:能行五者於天下,為仁矣。請問之。」   子張問仁,孔子說,能做五條事於天下,就是仁了,那五條呢?   有人說是問仁,孔子答的都是政治,似乎所答非所問。考據很多,都沒有定論,既然無定論我們就依著文字講。這五條與仁有關,對我們有好處,與仁也有關係,仁無非是給大家有好處,都是加惠於人。 「曰: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」   「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」,這五字便是仁,以下一字一字解釋。 「恭則不侮,」   「恭則不侮」,從內到外,恭是發自於心中,對人不侮辱,對人不可存心侮辱,這一點必須學。 「寬則得眾,」   「寬則得眾」,自外而內,寬厚了,百姓對你便有感情,就肯服從,一來才有一往。 「信則人任焉,」   「信則人任焉」,從外而內,凡事守信用,對方對你就信任。 「敏則有功,」   「敏則有功」,由內而外,敏是辦事,很勤快,便有功德。一句是由內而外,一句是從外而內。 「惠則足以使人。」   「惠則足以使人」,從外而內,對人有恩惠,到時用人,人就肯被你用,文王澤及枯骨,何況是對人。   以上五句,都是自己與他人相對,瞭解這五個字,也可說是仁了。我們學這五個字,有什麼不可辦的? 【十七.七】 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昔者,由也聞諸夫子曰: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。子曰:然,有是言也,不曰堅乎,磨而不磷,不曰白乎,涅而不緇,吾豈匏瓜也哉,焉能繫而不食?(723) 「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」   「佛肸召,子欲往」,這與魯國無關,齊桓公為霸主之後,晉文公當霸主,所謂「齊桓晉文」。三家分晉,韓趙魏都是在晉地,是晉的功臣,受封土地。後來范中行等四家打起來,三家滅了智伯范中行,都不歸晉了。到戰國,三家滅晉,成為韓趙魏,奪取晉君的權位,也像魯國三家都不對。佛肸當中牟縣宰,中牟是趙地,在河南、河北都有中牟縣,弄不清楚,可以不管。三家沒有分晉時,佛肸就在中牟縣,三家分晉後,佛肸不服從趙,因為趙他背畔晉的原故。佛肸也找幫手,找上孔子,孔子也想前往,但不是就去。又是子路出來說話,這回說明白話。 「昔者,由也聞諸夫子曰:親於其身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。」   昔日我仲由聽夫子您說過,本身不是善道,君子就不去與他合作。佛肸背叛君臣的道理,雖然對晉是對得起,但是佛肸他也是以家臣背叛大夫,背叛趙家,夫子您上那裡去,對嗎? 「子曰:然,有是言也,不曰堅乎,磨而不磷,不曰白乎,涅而不緇,」   孔子說,你說得對,我說過這樣的話,但是你沒記住別的話,還有什麼話?我不是說過,東西很堅固,如何堅固法呢?磨他不磷,磷是薄、壞的意思,怎麼磨也破壞不了它。不也說過白,涅染它,緇是發黑,你要守住白,也不叫他染上黑。什麼是「磨而不磷,涅而不緇」?禮記考工記,舉車輪的中心車軸,用棗木做的,很堅固,車輪來來往往,輪壞了,軸雖然吃大力,軸卻不壞,這是磨而不磷的比喻。廣雅說:「涅,黑泥也」,涅並不是染料,黑泥染不上黑,不是染色的材料,這是涅而不緇的比喻。   這是孔子說,我出來但是不改變我的堅固,汙穢也染汙不了我。孔子說,但是並沒有真去,即使去也染不了。我出來有我的辦法,不論受什麼艱難,我有辦法,而且染不了孔子。例如孔子在衛,彌子瑕、南子要孔子出來,孔子都不出來,但是孔子為何不拒絕而欲往呢? 「吾豈匏瓜也哉,焉能繫而不食?」   孔子說,我不是匏瓜,空有虛名而不幹,有機會我便出來。匏瓜吾採焦氏筆乘的說法,指南方的星,既叫「匏瓜星」名,又是繫在那兒。詩經小雅云:「維南有箕,不可以簸揚;維北有鬥,不可以挹酒漿。」南方的匏瓜星也是虛有其名。我難道是匏瓜星,掛在那裡不中用的東西嗎? 【十七.八】 子曰:由也,女聞六言六蔽矣乎?對曰:未也。曰:居,吾語女。好仁不好學,其蔽也愚。好知不好學,其蔽也蕩。好信不好學,其蔽也賊。好直不好學,其蔽也絞。好勇不好學,其蔽也亂。好剛不好學,其蔽也狂。(727)   你們必須先預習,得益較大。一家的注解不免個人主張,集注則各說各話,打筆墨官司。古人的學習方法,一上來不先看注,先看本文,考查幾遍後再看注子,吃過一番研究的苦,才知道比你高明。這是以文會友,進步快速。若上來便看注子,當注解的奴隸,進步慢。所以禪宗悟後還須要看經,儒家也是如此,舉一不能反三,便不再提示了。現今臺灣還是有聖人之言的地方,仍有人倫觀念。   這一章本來簡單,一經考據反而更亂,反而讓人不懂,如「居」有人說作「尸几」的,二字都可以講,為什麼須要改呢?居或者作「尻(尻)」。   有人說,孔子為了對治子路的毛病而說這一章,這樣的注解就都沒有毛病嗎?這樣注解是節外生枝。若說到孔子為何而講,這就難論了。 「子曰:由也,女聞六言六蔽矣乎?對曰:未也。」   子曰:「由也」,孔子叫仲由,長輩叫下輩的名字,親密的稱呼,今日是父親叫兒子,以同輩相稱,顛倒錯亂。   「汝聞」,你聽說過「六言」六種言語,說的六種話。   「六蔽」,蔽,普通訓詁說,蓋覆也,俗話說是遮。另有一說,荀子解蔽篇云,壅塞也。蓋覆是由上而下,壅塞則從後面來,都是遮的意思。荀子另有一說,蔽是不能通明,這個說法好,一半明一半不明,不能全部通明。   「乎」,對映上文的「聞」字,這是問話,你聽說過了嗎? 「對曰:未也。」   「對曰」,身分低下的回答身分高上的叫對。「未也」,沒聽說過,不懂六言也不懂六蔽。六蔽對六言而來,六蔽專遮蔽六言的。 「曰:居,吾語女。」   「曰」,孔子說。「居,吾語女」,「居」字古今不同,古時候有古時候的講法,注解說是坐下,進入屋裡也是居,站著也是居,何必要注解成坐下?孔子是周朝人,周代如何坐法?考據不能沒有,但是也不能過分。吾曾經為你們講過鴻門宴的歷史,你還不知道嗎?從前坐在榻榻米上,跪著坐在小腿上為居,這便是坐。「興起」不是站起來,而是跪起來,這是禮貌。「居」坐下,安穩,談話不緊張。佛家講,女子雙膝跪,男子單膝胡跪,因為女子身體弱的原故。「吾語女」,我把上面所說的六言六蔽說給你知道。 「好仁不好學,其蔽也愚。」   「好仁不好學」,好音號,喜歡,喜歡仁。仁是嘉惠對方,固然是好事。他喜好仁愛,怎會有惡呢?必須知道﹕善事與惡事,都要隨從中道。隨從中道,那裡有誰好誰壞?孔子是聖人,要人在無形中,改變心理。秦檜走中道,岳飛也走中道,便一樣了。例如月亮上弦、下弦,都不是中道。   這一章注重學字,人自下生到死,不能不學。好仁,那也還要好學,才知道好的仁是否合乎中道。若不求學,有些地方通達,有些地方不通達,不通達就是蔽﹔就是「愚」,叫愚仁。如宋襄公與楚戰於泓,那是婦人之仁,自稱仁義之師。二十四孝郭巨埋兒,是愚孝。 「好知不好學,其蔽也蕩。」   「好智不好學,其蔽也蕩」,蕩,放縱也。如蘇秦、張儀都有智,好事不做,只圖私利,弄得天下大亂。 「好信不好學,其蔽也賊。」   「好信不好學」,信也必須求學,否則信字也弄錯了。「其蔽也賊」,賊,害事也。譬如尾生在藍橋下約會,為了守信,被水淹死。 「好直不好學,其蔽也絞。」   「好直不好學」,交友,直、諒、多聞等都是益友,但是所直合不合乎中道?例如「其父攘羊,其子證之」,便是「其蔽也絞」。絞,繩兩三條絞成一條,急切的意思,不合中道。 「好勇不好學,其蔽也亂。」   「好勇不好學」,智仁勇都是好事,知恥近乎勇,若不好學,「其蔽也亂」蔽病是亂。亂是種種規矩都錯亂,好勇鬥狠便是亂,如秦國武王與孟說比賽舉鼎的故事。 「好剛不好學,其蔽也狂。」   有注解說,這是針對子路說的。「好剛不好學,其蔽也狂」過剛而不好學,剛,剛正也。正是中道。孔子說:「吾未見剛者」,永久不亂才是剛,剛而不好學,蔽病是狂妄。   吾要你們學孔子,又要學歷史。若是好事要學,見賢思齊,壞事要戒,見不賢思戒,不可學曹操、秦檜、驪姬與武則天出壞主意。如今的學佛者也有蔽,其蔽也貪,內地諺語說:「要找黑心人,念佛堂裏尋。」你們思之思之。 【十七.九】 子曰:小子何莫學夫詩?詩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。邇之事父,遠之事君。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(732)   有人說這一章與「何莫學乎詩」同章,不必如此「無事生非」。古人有個笑話﹕三國演義中,周瑜說:「既生瑜,何生亮?」有人笑說周瑜的母親姓「既」,諸葛亮的母親姓「何」。而張飛的母親姓無,因為「無事生非」。 「子曰:小子何莫學夫詩?」   「小子」是老師稱學生。為什麼必須學詩?「不學詩無以言」不會說話,拿起筆來就不會作文。吾開的功課中,詩必須學。孔子說:「誦詩三百,授之以政,不達﹔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,雖多亦悉以為?」所以要誦詩三百,因為「誦詩聞國政」,在國際說話,與在家不同,在家還可隨便,到國際上就不行,詩很重要。 「詩可以興,」   「詩可以興,可以觀,可以群,可以怨」,詩是作者說出話來,能轉移風俗,而不得罪人,所謂「言者無罪,聞者足戒」,聽者可以改過,這是重要的主旨。   詩沒有之後,孔子作春秋,這是由詩中脫胎而來,春秋「寓褒貶,別善惡」。但是意義還是藏在其中,沒有明說出來,看得出來的人,也不多,因為春秋是把義「寓」在裡面。春秋第一篇「鄭伯克段於鄢」,有人便懷疑為什麼都罵鄭莊公?在京戲中就有「孝感天」,專說公叔段的好。   學詩是「意在此而言在彼」,指桑樹罵槐樹。 「可以觀,」   觀,觀光,懂詩法,看人的動作就可看出來,如吳季劄觀樂,國家的興衰便可以看明白,他有興衰的現象露出來,你有這現象就必須改。所謂「國家將興,必有禎祥,國家將亡,必有妖孽」,大陸失去時,吾在南京聽到漁光曲,驚訝為什麼才收復國土之後便出現亡國之音,今日果然。觀,觀其他而省察自己。 「可以群,」   「群」,社會是人群社會,一個國家、一個家庭合不合群。今日家庭六親不和,一室不和而國家和,沒這個道理。家不和而能為社會辦事,更沒有這個道理。夫婦是「倫始福原」,懂詩彼此才知心情,就能和睦。 「可以怨。」   「可以怨」,人在社會,不怨天不尤人的少,小怨而成大怨,大怨則成仇恨,成了眾人的怨恨。在社會如何存在?學詩可以怨,對在上,對朋友,可用其他方法把怨發出來。詩與樂有關係,詩中有大雅、小雅,雅是正的意思,還有變雅,變了正。怨是變雅,例如吾〈題猴戲圖〉:「麟臺云閣意如何,犬背猴冠弄劍戈;不是村翁能造物,時機只在數聲鑼。」這就是變雅。吾要你們學詩,可以省察自己,又字字不會錯過。 「邇之事父,」   「邇之事父」,在近處的家中,懂得事奉父母,如閔子騫說:「母在一子單,母去三子寒」,勸他父親。 「遠之事君。」   「遠之事君」,到社會才能事君。若君隨意殺人,不諫不行,諫也倒楣,像箕子、微子離開殷紂王,而保有社會。吾在學校教詩不只是講風花雪月而已。 「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」   「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」,詩裡有動物學、植物學,這是科學。農業、商業都可以專,唯有文學不可以專。今日是「下才」才來學文學,這是衰象。任何學問都必須學文,如滕王閣序,上自天文,下至地理,國家的事情入情入理。 【十七.十】 子謂伯魚曰:女為周南、召南矣乎?人而不為周南、召南,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。(736)   論語自陽貨以下,句法都不多,三言五句就一章,我們就按這個學便可以了。若單只看一注,是好是壞要碰運氣,集釋可以採取,但必須有眼力,不容易啊!如果眼力達不到該如何?吾選擇注解為你們說,選注子中好的十分之三,其餘都無用。例如近來這幾章都講考據,而你們應該學的有兩件:一是學道,其次是學文,文以載道的原故。今日所講的是道與文,你們若略略能看得懂文就好了,這幾章注解的人談到「道」的很少。   例如這一章,明明是一章,有注解說是與鯉趨過庭有關。那一章彼此沒有關係?這種說法,只是徒亂人意而已。   你們第一先要弄清楚文字,其次才去知道為什有這章的事情,用意是什麼? 「子謂伯魚曰:」   「子謂伯魚曰」,伯魚就是孔鯉,孔子為孔鯉說。 「女為周南、召南矣乎?」   「女為」,為,所幹的事。學詩,要緊有二篇「周南、召南」,你們要分清楚這二篇的區別。周南,在周公封地的南邊,被周公所教化。召南在北,考據這個地理的很多,這都不須要。 「人而不為周南、召南,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。」   你學了周南、召南嗎?要是沒學,好比你對著牆站,站十年也是白看,什麼也看不到。但是學佛便不同,面壁更好,達摩祖師面壁若干年,有所得。   不學詩無以言,儒家的學問,人道敏政,都在修、齊、治、平上。樊遲請學稼,問農圃,孔子不是反對,因為農圃有人幹這行業,可以去問有經驗的老農老圃。學這種的是平民小人,孔子重點在政治,人道敏政上。若不會政治,又不會說話,如何行?三百篇詩重點在周南、召南上,我們今日沒有學過,就是面牆而站。   你們要在中國辦政治,周南、召南必須看明白,不學也行,但是中國社會的政治你不能辦。周南、召南的重要處是講男女結婚,不是講戀愛。從前結婚前,男女未見面,都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六禮成親,過門還蒙著臉,新郎揭開後才見面。戀愛是禽獸,沒有媒人,中國社會為五倫社會,與各國不同,家中有二倫是天然,有一倫是半天然。天倫是天然,外頭有二倫,也是人倫。易經首為乾卦,其次為坤卦,乾為老父,坤為老母,才有三男三女,成「八口之家」。夫婦不是天倫,一有兒女後便是天倫。父子是天倫,兄弟同胞也是天倫。夫婦半天倫,因為不能同姓結婚,所以不是天倫,一生孩子,屬父親的?還是屬母親的?所以成了天倫。   自古以來有亡國的,但是還有民族,若亡了民族,就不能治了。中外政治不同,五倫之中,開始於男女夫婦,人倫的第一條是根本,若根本錯,所謂「其本亂而末治者,未之有也」,今日沒有家庭制度。夫婦是第一倫,五倫的開始,幸福的源頭,夫婦居室不能整齊,家必不安;家不安,上不上,下不下,男不男,女不女;到社會不能辦事。在家沒有良心,在外能有良心嗎?不能齊家如何能治國?不能治國如何能平天下?   古人定禮節,禮從俗,隨地方的風俗而定禮節,今日不是用中國的辦法,只有個人去幹。今日彼此若有意,發乎情,止乎禮還可以。結婚之後,法律也有破壞家庭的罪,那是犯法行為,做這種事的是好人嗎?這全在各人。   周南、召南被文王教化,百姓家成為一個良好的家。   朱子的注解不可看,詩經可以看十三經的注,詩經的韻,朱子也敢改,這是大膽假設,朱子便是今日的胡適。 【十七.十一】 子曰: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?樂云樂云,鐘鼓云乎哉?(739)   吾為諸位一切的所做所為,都不是為名為利,我們在一起,志在歸於正道。道也者,不可須臾離也。又說:「誰能出不由戶?何莫由斯道也!」要使大家都走正路而已。吾若不用心準備,耽誤大家的光陰,這是喪天良。 「子曰:禮云禮云,玉帛云乎哉?」   「禮云禮云」,這是文章加重其詞,怕大家疏忽,所以孔子說,講禮嗎?講禮嗎?從前行禮、祭廟、兩國來往,都有一定的規矩。例如普通人講究送土產,若到福建而送福建的物產,便是不合禮,如送烏龍茶、太陽餅,雖然不值錢,但情分重。古人獻帛送玉,若懂禮了,禮難道就是在玉和帛上嗎?   「云乎哉」,說的就是這個嗎?不是這個是什麼?若不明白就沒辦法,平素用禮樂,便不用員警。 「樂云樂云,鐘鼓云乎哉?」   「樂云樂云」,至今婚喪嫁娶仍有奏樂,奏樂有什麼用?喜事能奏哀樂嗎?禮只是會敲鐘打鼓嗎?就算奏了樂嗎?只懂禮樂表面,孔子不贊成。禮主敬,樂主和,人不能和所以要用樂。   「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」,禮在於敬,不是炫耀,用金盤玉碗招待來客有什麼用?蘋藻也可以薦敬神祇,要在心誠。如今提倡文化,只貼標語不行,總之得幹真事,幹實在事,吾希望你們學誠,辦事拿出真心來,不要欺騙人,至誠就能感動人。 【十七.十二】 子曰:色厲而內荏,譬諸小人,其猶穿窬之盜也與?(740)   這一章注解的爭議很多,其中有一二人說的幾句說得對。   窬,有注解說是土牆,有說是木板牆,有說是翻牆。總之,沒有人看見,而是孔子的一個喻。 「子曰:色厲而內荏,」   孔子說:「色厲而內荏」,外表顏色很嚴厲,內裡其實很柔弱,這樣的人好比小人。小人小到什麼樣?就像在牆邊挖個窟做賊的一樣。這似乎很難講,其實聖人的言語不難。   「色厲內荏」,是說此人不論什麼事,表面還不錯,裝得不錯,很能出洋相,氣派不俗,相貌不凡,辦事卻毫無主意,亂七八糟,什麼也辦不好。這種人自古便有,今日尤其多,否則不至如於如此。周家八百年的天下,亂(治也)臣十人而已,其中還有一位婦人,其實九人而已。自古人才便少,自己有多少能力,不可不知以為知,不會而充行家。尤其是要競爭高位者,高位必得要選賢與能,大家才能享有幸福。若舉用壞人,他幹不了,大家倒楣。重要在不可裝行家。人各有長短,某人有九短一長,可以用其一長,如某人會做紙,某人會做扇,集合起來就是全才。當領袖難在這個地方,若不如此,妄作聰明,爭到高位,就壞事了。 「譬諸小人,」   好比小人,這裡的小人,指無品性的小人,壞到什麼樣了。這是中國,講中國風俗,所謂「男盜女娼」,男人做賊、女人為娼,這是最惡的小人。小人當了盜賊,還必須看當什麼盜,如梁山伯、瓦崗寨的盜賊,那是英雄好漢。 「其猶穿窬之盜也與?」   窬是大門上的小門,而賊在土牆上挖個洞也是如此。這種賊不能在梁山坐金交椅,這是小偷。小偷的心理如何?雖到人家偷東西,人往前進,其實已存著退後的心,走兩步往後看,先找出退路,這是做賊所必須有的心理。身往前進,心卻處處往後退,進退不一,叫色厲內荏。一般人假裝好人,往前幹,心理其實不能幹。   學書學經要照著辦,反省我們有這個毛病嗎? 【十七.十三】 子曰:鄉原,德之賊也。(742)   群經平議說,原,要加一單立人,「傆」,黠也,當狡猾講。按孟子趙岐的注解,字可以不改動,原當善講,鄭康成也當善講,就作「願」,「原」與「願」相通。 「子曰:鄉原,德之賊也。」   孔子說,有一種人叫鄉原。鄉是本鄉本土,這一鄉人,都說某人是好人。堯、舜也是人人說好,那是後人稱讚。但是這一章人人說好的人,是賊害道德的人,這一句像詩一般。   今古有所不同,例如宋朝時,有人說岳飛好,這位鄉原說不錯,岳飛聽了高興;另一個人說秦檜好,鄉原也說不錯,秦檜也高興;或者說吳鳳好,他也讚歎說﹕也很好,這個人如何?這是同流合污,清水,濁水都好,老奸巨滑。今日這種人很多,佛教界也很多,絕不能成就,到處跑廟,禪密律淨的廟,都有他,如何成就?那是廟棍子、佛棍,誰能獨立不移不易?佛家講親近善知識,遠離惡知識。儒家說親賢臣、遠佞人,觀友而知其人。 【十七.十四】 子曰: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   陽貨下篇,經文多半只一、二句,更難講,要緊在背誦,今人多不肯念。   論語的好注解,不到十分之三。這是孔子所說,孔子的弟子,終日在跟前,尚且不知道孔子的心意,宋人隔了千餘年,如何能懂?所注解的能文從字順便是好注,我們看一次不懂,再看一次,書讀千遍,其義自現,果真能得一、二句,就得一篇,得一篇便得全部,你們溫習到髮白了,還不夠熟。   那一句也有問題。從前吾只為你們講道理,今日吾講文字,文以載道,只有在字裡行間找得到道的,就算是會讀書的人。山河大地都是書,不必只在白紙黑字裡找。   這章的注子吾都不採取,大學說:「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」物與事不同。道,路也。塗,也是路。路上聽到在路上就說,有德之人也不聽。這是古來各注的講法。 「子曰: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」   道聽塗說什麼?學而時習之,學什麼?學道。道有動詞、定詞的區別,定詞如孔子所說的人道敏政的道。   塗,指道塗上。道,指志於道的道,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,隨時要聽要學。「道聽」,聽了道,在道塗上聽了,在道塗上就說,對研究道有所得的人,他不會採取,他會捨棄你。因為聽聞後必須經過「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」,若教人,更須「傳不習乎!」先必須溫習幾遍,才能教人。   禮記說:「斅學半」,教學必得溫習,你學他也學,各得一半。當時聽了不研究,沒有體會進去,當時就說,會被有德的人捨棄。例如王陽明學宋儒,「格物」就在物裡窮理,結果格竹子而吐血。格物的物,在左傳、易經都有。子貢的聰明尚且說:「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聞也,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而聞也」。「志於道,據於德」,必須有所得才能教人,「人之患,在好為人師」,熱心是好,卻誤人子弟,也會害人。 【十七.十五】 子曰: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!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,既得之,患失之,苟患失之,無所不至矣。   這一章文理有麻煩,一字有若干音,若干義。還有更麻煩的,音也不變,義也不變,必須看上下文的口氣而變,如韓昌黎的「敢將衰朽惜殘年」,「敢」字就是不敢的意義。這一章書又是一個例證,可見讀書的難處。說美華僑西坡不認字,這是實話。 「子曰: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!」   第一句是問,以下是孔子答。「鄙夫」,鄙,沒有學問、無知識的人,所見不廣。學問道德都沒有的人物,可以出來替國家辦事嗎?「可與事君」,事指可以出來事奉元首、做大官。「也與」,可以嗎?活口氣。   你們讀書為了什麼?為了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,必須為社會辦事,只要念過書,都有這個道理,不會辦就是書呆子。讀書明理,志在辦事,只會作文有什麼用?現今也不會作文了。   今日選舉,你有德才嗎?若為人民犧牲一切又有才德,卻不出來,對於天下蒼生如何?這時就可以出來。若只是有錢,那是誤盡蒼生。你們若再不變心理,吾說了又有什麼用? 「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,」   什麼是鄙夫?不是口說,要看他的行動。「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」,若直接依文講,未得而患得,得作「得到」,有這種道理嗎?得,是不得。沒得到時就籌畫、憂慮得不到,假若我得到。例如有一個人拾得一粒雞蛋,就打算還雞、買田等等計畫。這是正說,是未得到怕得不到。 「既得之,患失之,」   「既得之,患失之」,既得到又怕失掉。 「苟患失之,」   「苟患失之」,一得一失,終日自私自利為自己打算,這種人是鄙夫。 「無所不至矣。」   則「無所不至矣」,只要有所得,不論來路不明,不論合不合義,他一概不管,應放捨的他卻捉著不捨。這種人殺人放火,奸盜邪淫,只要有利,什麼他都幹。   我們不認識什麼人是善知識,什麼人是惡知識,知道這個就能辨了。   觀察他的行為,若患得患失,如何福國利民?我們要如何辦?你們要當仁不讓,見得思義,即使有人把錢拿到家來,吾也拿出來。   臺灣雖小,只要萬眾一心,大陸雖大,一人一心,離心離德,不中用,不在人的多少。 【十七.十六】 子曰: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蕩。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。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(746)   孔子說,「古」,指周朝以前。古今二字有關係,萬法無常,來回變化,春天開頭是溫,不冷不熱,因為寒氣減的原故。如冰箱的水拿出來,置放後就溫。春天再來漸漸熱,便是夏,然後是涼。雖然秋時與春時同一溫度,但是一者覺得溫,一者覺得涼。如同一杯熱水,一杯冰水,當中放置一杯普通的水,先放入熱水,再放入當中的普通水,便覺得涼。若是先在冰水,再放入當中的普通水,就覺得溫。一來一往,開頭一切的事情多簡樸,好處理,漸漸壞,漸漸就不行了。天如此,地也如此,人也如此,沒有永遠不變的。   今日勸不聽,就得出動原子彈,之後才又天下太平。但是不能聽其自然發展,如在大陸北京、山東的菊花,到十一月只開七分,臺灣天氣暖和開了九分。北京菊花開到九分,還有一分能看。若白天搬出來曬太陽,夜間搬入屋中保暖,一直開到第二年的正月。六十天是一週甲子,他能開一百二十天,得到兩週甲子,就給這種菊花送了一個名號叫做「續甲子」,由於人愛惜的原故。今日時局壞,我們懂得佛學,人心不隨壞潮流,便可以保存若干時候。人意可奪天意,孔子也說「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」,積善如一張薄紙,由少累積而來,全在各人的做為。將來出動原子彈,台中或許就比其他地方輕,因為台中崇尚相信因果。 「子曰: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」   古時候的人比起東周的人好一些,普通百姓有三種毛病,「今也或是之亡也」今也對古者說,指孔子的時候。「或是之亡也」,注解說是變化不一樣了,如何不一樣法呢?下文三個「古今」相對,文法不亂。 「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蕩。」   「古之狂也肆」,古時也有狂人,有點放肆。「今之狂也蕩」,現在也有狂人,不是肆而是蕩,如在水中飄來飄去,無所依止,不能控制。狂而肆還有節制,今日的狂人則無法控制了。 「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。」   「古之矜也廉」,古人能處處約束自己,注重廉潔。「今之矜也忿戾」,現今的人也能處處約束自己,但是好發脾氣,以為比別人高。 「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」   「古之愚也直」,古時候也有愚人,但是直,不勾勾道道。「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」今時也有愚人,但詐騙。妄作聰明,不能而妄充能,就是詐。   到現在已經無狂,完全是蕩了,你要是不信可以辦事試試。如今矜飾的人已經沒有了,到處是管理財務的人上瞞下哄,又發牢騷。如今也已經沒有直者了,愚而且詐而已。今日也全是詐,到處稱大師。吾希望你們好好幹,能救多少人算多少人。 【十七.十七】 子曰:巧言令色,鮮矣仁。(747)   這一章重出,為什麼不去除呢?從前吾讀書,遇到這種情形,不但不去除,如果有某一地處是空白的,也不敢改,預備以後有古版出來時再校正,印書店更不敢動手。   從前在機關的公文,增減文字都不可以。所以有「等因奉此」的文字,這有一定的寫法。領薪水的領子中闕一行半,不知什麼年闕的,就是不補,補了不行。從前的皈依牒,文字有一定,連褶法也一定。(褶好後,大印要端正在上面)。 【十七.十八】 子曰: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,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。(748) 「子曰:惡紫之奪朱也,」   五色,一切色都是用五色配合。五色是青黃赤白黑,這是正色,除此以外是間色,兩色合起來配的是間色。秋天「碧雲天」碧色,冬天的雲「萬裏彤雲厚」,南方是紅,北方是黑,紅黑一配是紫色。彤雲指的是間色,不紅不黑為紫色,朱是比赤差一點,還算是赤色。若是紫色則遠之又遠了。朱已略略變了,後來變為紫,更不成話。國家的朝服是赤色,不能變,齊桓公時興紫色,上有好者下必盛焉,齊國穿紫衣,盛行一時。這是比喻,如同引文,正文在下面。 「惡鄭聲之亂雅樂也,」   「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」,雅,正也。宮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聲,什麼時候用什麼樂有一定的,如寺廟中的梵唄,板眼有一定,決不打花鼓、不唱戲。如祭孔的音樂,你們卻以為沒意思。「鄭聲」,哀以思,容易感動人,今日的黃色音樂不是鄭聲,吾說不出口,今日有鄭聲就還算好的了。樂是中正和平,調人的心術。 「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。」   「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」,從前說話必須「言忠信」。凡是有鄭聲,大家心情就變,凡是有利口,大家無理辯三分。如蘇秦、張儀可以算是利口,今人還沒有人算得上是利口的。公輸子的巧也不可以不用規矩畫方圓,若大膽假設,沒有不亂社會的,像火車一樣,差一點就會翻車。老子注重慈,所謂「不敢為天下先」,不隨便開先例。大家注意防微杜漸,防微杜漸的辦法,就是萬萬不可以隨便開先例。   或許這章就是上一章「巧言令色鮮矣仁」的注子也未可知,巧言指利口,令色指唱桑間濮上的音樂。 【十七.十九】 子曰:予欲無言!子貢曰:子如不言,則小子何述焉?子曰:天何言哉!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(751)   陽貨篇的經文都有麻煩,因為是記當時的事。春秋那時候的事,以及常用言語,當時的人都可以知個大概,所以經文只是略說而已。例如詩經都是指當時的事,所以沒有小序也知道說什麼事,不知道的人說了也是枉然。因為當時大家都知道,所以不說出什麼事來,後人的注解,最好是依文訓詁,不必猜測。   孔子對顏子是絕對信任,但是在陳絕糧,子貢親自見到顏淵煮飯先食,也會心生誤會,何況宋儒距離孔子時代已經很久遠了。這一段宋儒以為子貢好說話,所以孔子要對治他,你們別學這一派。這一章注解很多,只要聽溫和的說法。 「子曰:予欲無言!」   這一章沒有人問,孔子自己說「予欲無言」,弟子在跟前,不只一人。 「子貢曰:子如不言,則小子何述焉?」   孔門弟子中的顏子、曾子,子貢都不得了。子貢聰明,子貢說,「子如不言」,子貢一定知道孔子說這個話是指什麼事,若不懂,老師說話時,怎麼能插嘴?述是老師說什麼話,學生就述說什麼。開始是作之,依著前人說的事來說為述。子貢說,老師你要是不說話,我們同學們要怎麼講法。 「子曰:天何言哉!」   我要是不說,你們就沒法傳述了,孔子也不說別的,只說「天何言哉」天說話了嗎? 「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」   天不說話,天做什麼?天道,地道,人道,天地人的道是什麼?你們必須自己去悟。天不說話,但「四時行焉」,春夏秋冬周而復始,沒有錯亂的時候。四時運行了,就起作用,「百物生焉」,春生、夏長、秋收、冬藏,事情都辦妥了。「天何言哉」,一句話也不說。前面舉事實,下文再加重其辭「天何言哉」,天沒有說一句話。   這一章是孔子傳道,一件事都不提,但是經文很有深味。孔子志於道,說:「誰能出不由戶?何莫由斯道矣。」心田,不動為性,一動心田,便有種子,就會生起萬物。孔子志於道,萬物都離不開道,為什麼孔子不說了?注解當中也有注對的,但是只要說到對處就可以停止了,不可嚕囌。集解云:「言之為益少」,說話利益少,「故欲無言」。   反身錄說:「天子懼學者徒以言語文字求道,故欲無言」,道不在言語文字。如今寫文章的人,十之八九不懂道,滿腹見思惑,言語也是說空話,引人跳火坑,擾亂人心而已。所謂「巧言令色,鮮矣仁」,連仁都談不上,何況道。天下無道,要想天下平安,沒有這個道理。   真正要得道,全在默而識之,顏子不違如愚,參也魯,這兩人都得道了。孔子是「吾道一以貫之」,所謂「躁人之辭多」,你們要求道,必須默而識之。 【十七.二十】 孺悲欲見孔子,孔子辭以疾。將命者出戶,取瑟而歌,使之聞之。(752) 「孺悲欲見孔子,孔子辭以疾。」   孺悲是孔子弟子,跟隨孔子學禮,孔子託辭有病不見。若在今日,就行不通,即使有病,也要求見。 「將命者出戶,」   古時見生朋友,要有介紹人。傳命者有二種,一是客人的朋友介紹,再者是主人家的傳命者。將命者是傳命者,事先沒有約會,去見生朋友,必須有介紹人。這裡的將命者,是傳達的人,這是孔子的弟子,將孺悲送出去的。 「取瑟而歌,使之聞之。」   孔子取瑟而歌,不但鼓瑟而且唱歌,使孺悲聽聞,使他知道主人並沒有病,孔子是故意不見。   孔子為什麼不見?吾不知道,注解吾也不信,因為他們也都沒見到。   古禮中,沒有介紹人不行,學生見老師,是自己人,不必介紹人,所以有人以為孺悲是在還沒拜孔子為師以前來見,但是這書中並沒有注明年月。宋儒還說孺悲有罪,所以孔子不見,這也是猜測之詞,不必學這一套。   總之,凡是見生人,見長者,必須有人介紹,這必須記住。 【十七.二十一】 宰我問三年之喪,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必壞,三年不為樂,樂必崩,舊榖既沒,新榖既升,鑽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子曰: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?曰:安。女安則為之。夫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故不為也。今女安則為之。宰我出。子曰:予之不仁也,子生三年,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。夫三年之喪,天下之通喪也,予也,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!(753) 「宰我問三年之喪,期已久矣。」   這一章書,程朱罵的尤其厲害。   「宰我問三年之喪,期已久矣」,宰我是孔門十哲之一,這是宰我問。自古到周的喪期有多少,說法不一,有人說殷有三年喪,然而後來也不一定,到孔子才肯定三年。宰我問三年的喪期,時間太久,何必呆板規定三年?這是制定禮的討論,為什麼呢?因為禮樂都不行了。 「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必壞,三年不為樂,樂必崩,」   行禮都必須要奏樂,若是國喪為忌辰,這一天舉國不准動音樂,各戲園都必須停止音樂,也不許結婚,若是出殯的哀樂就可以。若戲園在國喪期間動了樂,縣官就必須撤職,這是吾親見的。   君子三年不為禮,禮法就忘失了,三年不奏樂,樂也崩壞,摧殘完了。什麼原故呢?因為禮忘了,樂器壞了,絲弦斷,管洞也壞。既然如此,周以禮樂治國,不是壞了禮樂嗎?那麼究竟該如何呢? 「舊榖既沒,新榖既升,鑽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」   舊榖吃完了,長出新榖,這是一年。古人做飯炊煮用的薪柴,四季都有一定,一年換五次火。火有文武,做出飯來,錯了火,人吃了受傷。如師曠有一回喝水,知道這是「勞薪」,一問才知道是以舊車輪為薪柴。又有人吃鴨肉,就知道鴨是白毛、黑毛。春取榆柳的柴火,夏取棗杏的柴火,季夏用桑柘,秋天用柞梄,冬天用槐檀等等。今日都用瓦斯,又用化學防腐劑,只改一回火。   「期」就可以了,一年就可以了。這是宰我與孔子商量,這並不是不好,宰我也不能制禮作樂。 「子曰: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?」   「食夫稻,衣夫錦,於女安乎」,這是北方人說的話。北方人,平常不食稻子,有客人來才食,所以北方人吃稻列為第一等。穿錦繡的衣裳是最好的。孔子說,你說喪期不必論一定或不一定,但問心安不心安,三年喪期之內,吃好的,穿好的,你心安嗎? 「曰:安。」   宰我說安,古禮也有一年喪期的。 「女安則為之。」   孔子說,你心安你就做去,但是不可以你自己的關係而作主。 「夫君子之居喪,食旨不甘,聞樂不樂,居處不安,故不為也。」   孔子是殷商人,三年的喪期在殷商時就有了。三年為喪期,因為這期間「食旨不甘」的原故,旨是美味的東西,吃好的心裡會不好受,一吃就想起父母來。如陸機為供母親而懷藏橘子,穎考叔藏肉也是為供奉母親,今日不這樣,那是風氣造成的,吾七、八歲時見好東西就想起父母來,見景生情。食旨不甘,所以不為禮樂,你心安就可以去做。這時的宰我,是不是還有父母也還不一定。 「宰我出。子曰:予之不仁也,子生三年,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。夫三年之喪,天下之通喪也,予也,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!」   「宰我出。」宰我離席出去後,孔子對同學說,宰我太不仁道了。為人子女生下三年之中,一切飲食大小便,都要父母懷抱料理。三年的喪期,從殷商以後就成為普通的喪期,也實行已久了。宰予對父母也有三年的愛嗎?   從殷商以後,就都是三年之喪了。 雪公講到此章為止。